第87章误闯
夜一未眠,转眼天明。
阮云卿望着窗格上的蒙纸由暗转明,一晚都没有合眼。
他苦思夜一,还是没有想到两全齐美的办法,一面是宋辚,一面是阮宝生等人,两边都是他最为亲近的人,阮云卿就算豁出自己的命不要,也不想让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受到伤害。
平喜一睁眼,就看见阮云卿坐在窗前,瘦小的⾝子穿着一件牙⽩⾊长袍,越发显得那⾝子骨草扎的似的,像风一吹就要跑了。
平喜摇了头摇,他整⾐起来,给阮云卿搭了件⾐裳,忍不住开口骂道:“你⾝子才好些,刚刚不发热了,就这样胡作起来。我和你哥哥整⽇辛苦,你就是为了我们,也不该如此作践自己的⾝子。”
阮云卿平⽇里就有些怕平喜,让他一番话说得低了头,支吾一声,连忙站起⾝来,赶着道:“我这就穿⾐裳去。”
平喜不由一哂,瞧着他慌里慌张的背影,心里叹道:这孩子哪都好,就是太顾着别人这点不好。不是让他学得自私自利,只是人首先要保全自己,才能顾着⾝边的人不是,像他这样为了那些对自己好的曾经有恩于他的人,连命都能豁出去不要的,平喜真不知该说他是太过重情呢,还是太过傻了。
阮云卿穿了⾐裳,榻上的阮宝生也醒了过来,兄弟俩赶忙洗漱了,和平喜一起趁着天⾊还早,把行李收拾出来。
上次从杂役房搬过来,他们几人都⾼兴得不得了,可这次再搬,人人心里都像堵了块大石头一样,沉重得连话都懒得说了。
三个人默默无语,很快收拾停当,阮宝生二人还要各自去当值,阮云卿只能一个人先到司礼监报备,然后去端华宮上任。
阮宝生送阮云卿出门,路上他強打精神,拍了拍阮云卿的肩头,劝他道:“你这是当官去了,又不是上刑场,乐呵着点,别蔫头耷脑的,跟天塌了似的。”
阮云卿还是不言语,一路出了丽坤宮的大门,到了夹道上,他才转回⾝来,勉強笑道:“堂兄放心,云卿此去,决不会让堂兄为难。”
阮宝生不由发笑“你哥我在宮里呆了十来年,不说腥风⾎雨,也是在多少大小浪头里摸爬滚打出来的。我和你平喜哥不说别的,自保的工夫练得还算到家,何况还有我师傅在呢,他再怎么心狠手辣,也得给我留点情面。你只管放心去罢。”
阮云卿让他说得宽心不少,又嘱托阮宝生道:“求堂兄多多看顾周俊。”
阮宝生点了点头,让阮云卿放心。周俊虽莽撞了些,但他⾝边有崔太监看着,倒也不用太过担心。
离别的愁绪涌上心头,阮云狠朝阮宝生和平喜长揖一礼,谢过二人,这才安心往司礼监去。
调任的呈报早就了上去,司礼监核准盖印,到当差的人手里,双方接已毕,当⽇便可生效。
阮云卿先去办了一应手续,领了公文等物,这才从司礼监里出来。
既然到了此处,断没有过门不⼊的道理,他迈步穿过回廊,往顾元武的住处走去。
今⽇也是临时起意,阮云卿并没有提前支会,也没有递过拜贴,就这样闯了进来。他也不知今⽇是不是顾元武当值,只想着过来看上一眼,在便进去拜会,顾元武若不在,自己再离开,也不显得失礼。
顾元武在宮中的住处就在司礼监后面的一个小院落里,精致小巧,一共就两间屋子。阮云卿迈步进来,左右张望一眼,见门口并没有小太监守着,便在门外先叫了一声:“在下阮云卿,特来拜会顾公公。”
大门敞着,里面却无人答话,阮云卿来过这屋子无数次,对里面的格局也十分清楚。想着顾元武也许在里间屋里,没有听见他叫门,于是又往里走了两步,推门进了屋里。
这一进去不打紧,阮云卿抬眼一望,就被屋里的情形臊了个満脸通红。
这屋子一明一暗,外间屋只摆了一张八仙桌和两把太师椅,往左一拐,不过三步就进了里屋,屋子不大,一张,一个多宝格,外加一张长条桌案,就把屋子摆得満満当当。
门口正对着榻,阮云卿一眼看过去,正看见宁⽩与顾元武⾐衫不整,搂做一团,他头一次见别人好,只一眼就弄了个脸红心跳,忙不迭退了出来,不小心正碰在八仙桌上,差点把茶壶带了下来。
屋外咣啷一声响,屋里的人也听见动静,三个人打个照面,都恨不得找个地钻进去算了。
阮云卿转⾝就往外跑,一溜烟似的跑出了屋子,刚到院门,就听见顾元武叫道:“等等。”
阮云卿回过头来,见顾元武脸上情嘲未退,匆忙拢住的⾐襟没有系好,还能从敞开的⾐领处看见不少红紫错的痕迹。
阮云卿又红了脸,顾元武问他:“可是有急事?”
阮云卿急忙头摇,结巴道:“没…没事。”说完转⾝飞也似的跑了。
一直到了端华宮门前,阮云卿才收住脚步,停下来了口气。
眼前不断闪过刚才的情景,过去只是听人说起,阮云卿听了不过一笑了之,并没怎么往心里去,如今亲眼看见,这冲击非同一般,阮云卿此时还觉得心里直跳,耳朵一个劲儿的发热,脸上也红得厉害。
本想找顾元武商量一下魏皇后的事,没想到却撞见这么一幕,阮云卿倚着围墙歇了半晌,总算是冷静下来。待呼昅平顺,这才又往前走。
端华宮也是常来常往,虽然都是夜间来的,可大致格局,以及宮中主要几处院落,阮云卿早已烂于心。
也不用人带路,迈步上了汉⽩⽟石阶,阮云卿直奔宋辚的寝宮。
一⼊大门就有小太监出来阻拦,他先上下打量了阮云卿一眼,疑惑道:“这位小兄弟脸生得很,你找谁?是哪座宮院的?来这里做什么?这里是太子东宮,可不是随意闯的。”
那小太监说话像蹦⾖似的,不等阮云卿答话,一连串问话已然脫口而出。
阮云卿连忙自报家门。他要来端华宮当差的事,这宮里早就传得人尽皆知。那小太监也早就听到消息,一听阮云卿的名字,不由瞪大了眼睛,将他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
“你就是阮云卿?”
阮云卿点了点头“正是。”
那小太监显然有些不敢相信,他愣怔半晌,才回过神来,眼睛盯着阮云卿,嘴里不住嘟哝:“我还以为是墨竹姐姐哄我们玩呢,没想到还真是派了个小娃娃来管我们啊。”
小太监心直口快,也不避讳,当着阮云卿,嘴里倒是有什么说什么,竹筒倒⾖子一般,把心里话全都说了出来。
他一面头摇感叹,一面躬下⾝来,给阮云卿见了礼。
阮云卿拱手还礼,让那小太监带路,他要去拜见太子。
小太监答应一声,让阮云卿随他来。
路上阮云卿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那小太监笑回道:“我叫绿槐,今年十四了。”
他语笑颜开,说话就带三分笑模样,阮云卿心生好感,忍不住又与他攀谈几句。
二个人随口聊着,转眼到了寝殿门前,一层层传了进去,过了一盏茶的工夫,里面才有人接了出来“太子殿下让奴婢出来接您,阮公公请随奴婢来。”
出来的是个年约十七八岁的少女,她一⾝藕荷⾊裙衫,外罩一件浅葱⾊比甲,间围着的丝绦上系着个五彩荷包,那荷包上面扎満各⾊绣针绣线,一走动时荷包上五颜六⾊的绣线便随风摆,越发显得那女子活泼灵动。
此时能出来回话的,定是宋辚⾝边随⾝伺候的大宮女,阮云卿不敢怠慢,忙笑道:“姐姐客气了,我初来乍到,凡事还要姐姐多多提点,你可别这么称呼,只叫我名字就好。”
那女子瞧了阮云卿一眼,杏眼里已带了几分笑意,她子向来慡利,见阮云卿说话讨喜,又一口一个姐姐,并不拿大,心里越发喜,上前一步,拉了阮云卿的手,眉眼一弯,笑道:“好我就喜你这样客客气气的。别跟那些轻狂乍翅的下作小子们学,还没当多大的官儿呢,尾巴就先翘起来了来,我带你进去。我叫墨竹,是端华宮里的常事姑姑,⽇后你有什么不懂的地方,尽管来问我就是。”
她一语未了,绿槐已在旁边揷口道:“好不害臊,人家是来做首领太监的,这宮里的奴才们都归他管着,还有什么不懂地方尽管问我,呸,墨竹姐姐莫不是糊涂了?”
他手舞⾜蹈,学墨竹说话学得惟妙惟肖,连神情动作都一模一样。阮云卿忍笑不住,连忙拿袖子遮掩。墨竹气得飞红了脸,她抬脚就踢,追着绿槐在廊檐底下转起了圈子。
两个人闹了一阵,才想起有正事要办,墨竹瞪了绿槐一眼,这才领着阮云卿进了寝殿。
这地方他不知来过多少回了,不用墨竹带路,阮云卿也知道宋辚的书房在哪儿。只是他过去每次来时都是半夜,像这样天光大亮时进来,却还是头一次。
阮云卿心里惴惴不安,细算起来,他有一个多月未与宋辚见面了,期待中又有一点害怕,越往前走,那害怕的情绪就越占上风,快到宋辚的书房时,阮云卿几乎想夺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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