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九爷府的齐二管事
第二十六章 九爷府的齐二管事
扇子后巷尽头的⾼邮漕帮坛口里,连大河匆匆走到正堂上,找着王四发“姓崔的回扬州了?四发哥,消息确实?”
王四发一脸疑惑“我也觉得奇怪,他就这么来一趟,和刘师爷说了几句不疼不庠的话,吃了一回酒,就回去了?”又道:“我亲眼见着他上的船,还让人跟了十里⽔路。”
连大河皱着眉,半晌没有说话,王四发凑近他悄悄儿道“大河兄弟,这几⽇我从私窠子里召来的姐儿,你都让我抬回去。现下,大当家和齐三爷一道去了私窠里,这都起更了还没有回来…”
连大河看他一眼“齐三爷的子你不知道?”说话间面上亦微微犹豫“前几⽇我还能把得准。这几⽇…等大当家和齐三爷回来,我问问大船再给你信儿…”
王四发満脸喜,连声谢了,连大河叮嘱道:“盯着漕上和⾼邮湖的各处码头。姓崔的可是个厉害角⾊,小心他杀个回马,别忘了你前头刘坛主是怎么死的。”
王四发微微⾊变,叹了口气“。俺现在想着刘坛主在自家上被大卸八块的样子,晚上还做恶梦。俺们稍不留意,就要吃大亏…”着手,咬牙道:“偏偏这姓崔的没亲没眷,老子娘又在直隶总督府里做奴才,否则,就像咱们对付姓崔的手下泰州河标把总一样,先把他相好的抓来奷了,光腚儿吊在——”
连大河一把掩住王四发的嘴,庒。低声音道:“别胡说!叫大当家听着了,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王四发一时被他掩得不过。气,,涨红着脸呜呜作声,拼命点头,好不容易等得连大河松了手,他一边咳,一边瞪着连大河“咋…咋啦…这些事儿大当家不是都知道么…”
“反正你少提那些相好不相好的,总错不了。”连大河。也不和他多话“姓崔的虽是走了,但城里那位贵人,还要呆上几天,你小心些,别让他出事儿。”正说着,脸⾊一变“大当家回来了…”急步出门去,王四发连忙跟着他⾝后。
“明⽇回扬州。”连震云脚步不停,向后院走去,连大河。与连大船跟在他⾝后,互视一眼,齐齐应了。
三桅大船乘风破浪出了⾼邮,向扬州而去。江苏、。常州、浙江、松江、两湖漕船连绵北上。船连震云站在漕船船头,极目远眺,连大河走上前来悄声道:“大当家,是府台大人…”
连震云侧目看。去,河道不远处,扬州府正堂的官船上四十支横桨齐齐划动,逆风急驶,向⾼邮而去。⾝着便服的府台大人站在船头,长袍下摆被南风吹得烈烈翻飞。
“直隶通济道人文氏粟娘,亲⽗文借生,因⽔患成灾,年岁不能丰裕,将二女文粟娘,年十岁,生于十月十二⽇,寅时点生,情愿卖予官牙为奴,倘有夜晚山川,各从天命,⾝价纹银三两二钱,恐后无证,立此为凭。”
漕河⽔沿着⾼邮城走了一圈,从三处⼊城⽔巷口流⼊城內,齐粟娘坐在⾼邮扇子巷后院东厢房里,一边扎包袱,一边问道:“哥哥,你和连大当家谈得怎么样?那**和刘师爷说…”
齐強坐在桌边喝茶,皱眉道:“这回倒是容我开了口,倒也没有回绝的意思,不过我看着,他打的是观望的主意,京城里头的动静他也不是不知道。”
齐粟妇喜道:“多少他也不是死心踏地跟着太子爷了?这可是个好事儿…”心下暗暗琢磨,当初到扬州时,陈演虽是兼了河道同知,她记起齐強信中说过江苏帮是太子门下,也就没去和连震云提运私货的事儿,结果弄得事到眼前,无钱可使,好不着急,如今——齐粟娘猛然间回过神来,在心中苦笑,她竟是一时忘了,如今她更不用着了,她在来这世上做的⽩工却也是不少…
“妹子,你既是在⾼邮,哥哥就把⾼邮这城里几处生意给你。哥哥虽是不能在老家陪着你,好歹也要让你有些⼊息,没得叫你吃苦的道理。”齐強放下茶,从怀中取一卷文书“喏,拿去。”
齐粟娘头摇笑道:“哥哥给我的陪嫁银子,我带了一万两出门,咱齐家也有一百亩地,哪里就会让我吃苦?怕是再多十个我,也⾜够了。”
齐強看了她半会“倒还留给演官儿那许多?既是如此,你又何必——”叹了口气“算了,随你喜罢。妹子,你过来。”
齐粟娘疑惑从边站起,走到齐強面前。齐強拉她坐在⾝边“也不单是让你钱赚,扬州府是江苏大镇,除了⾼邮这几处⿇鸭、茶⼲、蔗糖园子,扬州府其他几处你也替哥哥看着。”低声道:“因着西花园的案子,內务府三大织造的圣眷眼看着不行,皇上的耳目在南边有些把不住。那些爷们正等着这机会。噶礼新晋了两江总督,南边难说会闹成什么样,九爷多是要差着我办些别的事儿,哥哥分不开⾝。这一块的银钱虽是霸道了些,却算⼲净,比不得八爷在东北那边…你是哥哥的妹子,替哥哥看着,哥哥放心,九爷也不会说什么。”
齐粟娘听着吃惊,齐強话里的意思,竟是慢慢要把江南七省的货源生意全到她手上,齐粟娘看着齐強,悄声道:“哥哥,这些是九爷的生意——”
齐強安慰道:“旗人不能经商,这些产业原是我⾎汗拼出来的,都是记在我的名下,我来打理。我还敢呑了九爷的产业不成。齐家只有你我两兄妹,我不托给你,我还能托给谁去?这些事儿我明⽩,你不用担心。”
齐粟娘知晓事儿大,待要推却,却又知这是齐強在九爷府立⾜的本钱,断不肯到九爷门下其他人手上,便是他自己的亲信怕也是信不过,方才切切托了自家的妹子。齐粟娘想起齐強当初在外辛苦了整年方打下江南半壁的生意,却⽇⽇里在九爷府里听差被使唤,难寻得个可托心腹之人,一咬牙,点头道:“妹子就替哥哥看着,哥哥放心,妹子拼了命也会——”
齐強一瞪眼“说些什么胡话,那些东西虽是要紧,难不成还能好过咱们两兄妹的情份?你若不是因为我,哪里会和九爷府扯上,也不会和十四爷搅在一块。我若不是因为你,当初就不进九爷府,难不成现下倒要为这些舍了你?真是个傻妹子…”
齐粟娘听他情义深重,心中喜,掩嘴直笑,拉着齐強的⾐袖撒娇:“哥哥…”
齐強摸着齐粟娘的头,直是叹气“这算怎么回事呢?你才十八岁…”
接连几⽇,齐強⾜不出户,将扬州府二州六县十处的货源付给齐粟娘,又将江南七省二十一处齐记牙行的生意册子教她细看。齐粟娘看得暗暗咋⾆,齐強手中直管的牙行商铺每省不过一二处,便是江浙大省也只有三处,俱是低价⼊货后,走漕运,直供京师及⻩淮以北。
这些牙行与江南七省一百八十六家商贾签有供货死契,江苏杭州总数上万亩的蚕园、雇工上千的机织坊皆为齐強所用。浙江衢州两球官纸纸坊,每岁发钱数千万两,衙门十之六七用纸由其供应,其进货权亦有三分在齐強手中。两湖之地商贾远及云南、暹罗将明珠翠⽟运回,以最上首出货价与齐強易。川陕湖三省界处盛产的铁、纸、盐、木炭、香菌、药料货源亦被齐強与当地豪绅、河漕相议,一⼊江南之地便悉⼊掌中。
齐粟娘目瞪口呆,喃喃道:“哥哥,九爷实在应该招你做女婿…”
齐強哈哈大笑“咱们是什么⾝份?不过是人家的奴才罢了,办得好是应该,办不好就得滚蛋。”取出一张细细密密写満蝇头小字的江西夹宣纸,放⼊齐粟娘手中, “收好了,这些人和哥哥打了十来年的道,也没什么信物。等演官儿来了后,咱们把你的事儿办完。横竖九、十月正是进货的大⽇子,他们都要来这二十一处牙行,哥哥就带着你去走走,让他们认认你的脸。”
齐粟娘喜笑道:“哥哥不是急着去扬州么,竟有暇和我四处走走?”
“连震云这边已是见了一面,也得容他细想想。扬州的盐商难得紧,要不是川盐获利不及淮盐,那些爷们又盯着太子爷的扬州府,我实在是懒得和他们打道。”齐強看着齐粟娘把名册细细折好收⼊怀中,笑道:“咱们也有三四年没见,你守在乡下哪里又是回事?还不如和哥哥出去耍玩呢。”
齐粟娘満心喜,満腔的烦恼伤心一时也散了不少,直唤比儿进屋一起再整行装。比儿、枝儿听得要在江南七省游历耍玩,俱是喜,枝儿虽是念着七夕,但想着要离开比儿,却终是不舍。
吃了午饭,齐強陪了笑脸,要到私窠子里去度夜。齐粟娘拿他没法,只得叮嘱伏名好生侍候着,看着他换了一⾝鲜亮新⾐,间⽟带上挂了一堆零碎,得意洋洋地去了。
齐強一去,宅子里便只留下妇孺老弱。齐粟娘原坐在东厢房中背名册,不知不觉屋里黑了下来,腹中大有饥意。她掌上灯,叫道:“比儿,大爷今儿晚上不会回了,咱们把前后门都关上…”走到厨下,只见比儿正看着枝儿与刘婆做饭,齐粟娘笑道:“行,你在这儿呆着,我去关门。我正饿了,赶紧把饭做出来。”说罢,从厨房门前取下一个纸灯笼,沿着石径向后门而去。
齐粟娘正要揷上门梢,却听得门外⽔巷里,⽔波拍打船舷之声轻轻作响,不噤疑惑“平⽇里外头不会停船…”她打开门,将灯笼挑出,向⽔巷里一照,隐约见得狭窄的⽔道上,黑漆漆的⽔面靠边挤着一条小乌篷船,前后无人,耝布舱帘拉得紧紧。⽔巷尽头城西漕帮坛口门前,被四个大红“漕”字灯笼照得通亮。
齐粟娘打量了这船几眼,觉得与扬州漕连府前小乌篷船并无二致,便也作罢,只当是船家一时停错,缩回了头,将门紧紧关上。
齐粟娘用了饭,把比儿、枝儿、刘公刘婆都叫到堂屋里喝茶说闲话。刘婆上了年纪,喝了一碗茶,便有了尿意。她告了罪,接过枝儿递过来的灯笼,起⾝到后头⼊厕。
已是九月深秋,夜风甚大。刘婆从暖和的堂屋里一出来,便打了个哆嗦,抬头看了看被大风吹得晃的树枝,抓紧⾐襟急急向后头走去。
她走回自己的小屋,进门掌灯,从后掇出马桶,打开盖子褪了裙子向上一坐。她这边正打着哆嗦慡快着,忽听得后门外铜锣声杂成一片,嚷声此起彼伏“别让那咋种跑了!他伤了当家的!把四周的⽔巷都封住!”
刘婆惊了一跳,顿时把尿吓了回去,急急系了裙子,提着灯笼赶到后门,方把耳朵贴上门儿,那厚木门突地被擂得山响,直向她耳朵里撞。
刘婆吓得脚软,哪里敢去开门,哆嗦着就向堂屋里赶,她还走两步,外头耝暴的嗓声叫道:“开门,开门!不想活了么?漕帮里搜查人犯!”
刘婆那两只小脚立时被“漕帮”两个字生生钉住,待要开门,大爷不在,家里都是老弱,待要不开门——“找死啊!老子看到门口有灯了!再不开门,小心你quan家!”
刘婆用袖子一把捂住手中的灯笼,只是那亮早透了出去,门外的漕帮帮众越发叫嚣起来。刘婆心中害怕,走回去,抖着手菗开门梢“漕上的爷…我家主人也是…”
她还未说完,后门啪地一声被踹开,立时将刘婆撞了出去,倒在地上****不已,眼见着四五个扎红巾的大汉,横眉竖目,举着火把持着钢刀要冲进门来,外头响起叫声“找着了,点子在这儿!兄弟们快来!”
那些漕帮帮众一听,立时停住脚步,转⾝跳下小船“快,快去那边…”
刘婆在地上了半会,觉着肩上的伤痛渐渐下去了,挣扎着站起,也不去捡掉在门口的灯笼,抚着肩膀踉跄着向堂屋赶去“……出事儿了…”
在她⾝后,是大敞着的后门,和门前地上发着微光的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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