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可是,这个念头随即打消了。
仗义每多屠狗辈。
今时今⽇,她叶柔美虽孑然一⾝,但还有一颗活泼泼的、于人无愧、于己无悔之心,弥⾜珍贵,不肯轻易放弃。
如果自己地位卑微,那就更不必玩弄手段权术攀附权贵,乞讨半分矜怜。
况且,事情可大可小。
她不能不谨慎行事.以免殃及无辜。
她去找了孙凝。
孙凝这阵子心绪不宁至无心恋战的地步。
在她跟叶柔美见面之前,她替移民在即的老同事庄淑惠饯行时,就殷切地表示:
“淑惠,你移民了,把我也带到加拿大去。”
庄淑惠笑着拍拍孙凝的手,道:
“加拿大太多的⽩雪,会把人的豪情壮志急冻冷凝掉,并不适合你。”
“然则,就适合你?”
庄淑惠点点头。道;
“孙凝,我比你出道早,十六岁就出的⾝,如今提前退休,并没有对不起社会与自己了。女人苦战江湖三十年,退下来是天公地道的。你还未到时候。”
“列基富怎么说?”
“一条老牛自动退下来不再吃他的饲料,是省掉他动手把我送进屠房去,他⾼兴还来不及呢!”
“列基富如此的无情?”
“无情商贾遍地皆是。孙凝,我不是说过,总有一天会把我和列基富的故事告诉你的?现在是时候了。这是我的
一个窝囊故事,在我年青时,跟你的感受与经历一模一样,曾离开列基富公司往外头闯。”
“当时他怎么反应?也对付你?”
“他给我写了一封信,信內把我痛骂一顿,信末的—句话触目惊心,他写道:‘我将竭心尽力令你在外头世界不好过,直至你回到我⾝边来继续提供服务为止。”
孙凝失声叫喊:
“天!”
“不信有这回事吗?”庄淑惠问“我这最近忙于收拾行装,放在手提行李內的各式贵重物品与文件中,就有那封信。这封信记录的是一个世纪末的商场缩影,成功人士有种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心态,比比皆然,何⾜怪哉?问题是被考验的自己是否真有能力出类拔萃,杀出重围。孙凝,你是个成功的例子,我则相反。当年,我受不了列基富在市场上给我布置好的种种庒力,静悄悄地跑回他的⾝边⼲活。创业真不是简单的一回事。”
能不唏嘘!
孙凝微低着头,她満眼是泪。
这是个弱⾁強食的世界,不能怪列基富,只能罪己,谁抵挡不了江湖风险,只为本⾝能量智慧修养之不⾜,别无其他。这些年,孙凝奋勇建立自己,赢了漂亮的一仗,到今⽇,要为感情上的意失而放弃一切,值得吗?
“孙凝,”庄淑惠说“所以,我不同你,曾在斗兽场中决战落败的人,只能安分守己,甚而忍气呑声,在工作岗位卜熬过这几十年。好好的退下来已是不幸中之大丰了。孙凝,你是勇者,是斗士,必须奋力拼搏下去,千万别半途而废。”
孙凝勉強地点头。
庄淑惠临别赠言,深感着孙凝的心。
世纪末的女人无疑是可怜的,抵挡不了市场庒力,即被淘汰:赢得了事业成就,一样有感情创伤。手上能维持其中一种成就,已是万幸。
笔而,当叶柔美跟她见了一面,把那封捡得的信给孙凝之后,她便得出了结果。叶柔美问:
“孙凝,你能应付得来吗?”
孙凝只想了儿秒钟,就答:
“只要集中精神应付,还是游刃有余,胜券在握的,放心!”
叶柔美点点头,表示赞同,道:
“只要我们不愿意倒下去,就能站起来。”
始终是这条道理。
孙凝赶紧告诉自己,不能倒卜来,必须继续站稳下去。
于是,她赶紧上番禺明查暗访,得悉真相。她便不动声息,再回港来,在庄淑惠打算启程赴多伦多之前,跑上她的住所,把这个必须站稳、不能倒下去的意愿及计划告沂对方。
庄淑惠聆听了整件事的经过之后,说:
“你这番决心是最令我安慰的。你拥有我至诚的祝福!”
“只有祝福并不⾜够。你必须助我一臂之力,淑惠,时间无多,要按着计划实行,我要有一个可信任的帮手。此人论才论德论关系,都非你莫属。求你代表我到京北走一趟。西北部十一个电视台的联席会议这个周末在京举行,以你的本事.必能完成任务。”
“最的是我有大把时间,是不是?”庄淑惠笑。
“对,你封刀归隐之前行行好,对你晚年有好处。”
“这句话最能打动我的心,若果你说要我为正义而两肋揷刀,到今⽇,我未必肯了。”
二人哈哈大笑。
庄淑惠紧紧地握着孙凝的手,凝望着她良久,很认真地说:
“孙凝,请记着我的一句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这年头,最凄凉的是,为正义而战,付出了代价却被公认为大傻瓜。”
孙凝呆住了。
庄淑惠再拍拍孙凝的手,道:
“只要你考虑清楚,我一定帮你。”
孙凝为此而辗转反侧了几夜。
怎好算了?
庄淑惠的说话箅不算是—言惊醒梦中人呢?
自己不是完全没有选择的余地的,只要明早起来,拿着香早源掉在叶柔美家巾的信件,放到香早儒,或甚至是香任哲平跟前去,她就有相当的讨价还价力量了。
抓住了香家的把柄,知悉了香家的谋,可以粉碎他们的计划而不动手,凡此种种都是威示的行动,也同时是降服的表现。香任哲平和孙凝之间必可借此事件而冰释前嫌,甚而从此惺惺相惜,彼此敬重。
若解了这重与香任哲平的积怨,香早儒就可以垂于而得了。
孙凝以不同的层面利角度令香任哲平得偿心愿。这丰功伟绩,与方佩瑜的汗马功劳,应是无分伯仲。半斤八两。
从此伴在香家首脑的两员女将,可真各有千秋,各领風騒了。
权位还不是孙凝所最看重的,她的至爱是香早儒。
一念到她会跟香早儒重新走在一起,浑⾝的空虚都好像刹那间被填得満。
这种好到至⾼无上的感觉已远离好一段⽇子了,在深夜静悄悄地跑回来滋扰,实在令人难受。必须把这些好感觉抓回来和尽坑谝现,不能只是幻象,只是空想。
孙凝不安地在上辗转,再如此这般的思念香早儒下去,一定会疯掉了的。
她只得霍然而起,匆匆罩上外⾐,就开车出门去。
孙凝告诉自己,这就去找香早儒吧,还等什么呢?
把香早源掉了的那封由香早业写给雅顿的告发信副本,到香早儒手上去,由他发落。
这样做,最低限度有一个好处,可以有个漂亮的借口见到香早儒。
也是一个漂亮的下台阶梯,确切地表示自己仍挂念着他。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如此所为,何罪之有?
何苦远涉重洋,攀那重重关系,去拯救香早晖于⽔深火热之中,从而对付了香家上下人等?
想着,想着,已到香家大宅的林荫道上。孙凝在稍远处下了车,她徒步走近了那座巍峨宏伟的建筑物。
在本城,能住这种房子的人有多少?
香家,百亿富豪的门第,要不要踩进去.如今是权于己。
成为香氏家族成员、香家第二代的一名猛将、香早儒之,是多少个现代少女梦寐以求的归宿?
香孙凝女士,是多么人浪漫荣耀光彩的一个名字。
孙凝仰望长空,皓月繁星,正照亮了奉城每个人的心吧?
曾是那么夜一,在于许久之前,正值创业初期,⽇本百惠集团宣布顾问合同谁属的前夕,孙凝也曾无法⼊睡,披⾐而起,踯躅街头。
当时,一样是皓月繁星,照亮了自己的心。
孙凝曾仰望着黑漆的长空起誓,将以自己的双手,真诚正直地创造未来,不论黑夜多长,只要有一颗星星给她引路,她都不愿意失,不愿意怠惰,不愿意出轨。
她相信她会在朗月之后见着黎明。
就是为了这个信念,她可以潇洒人前,活下去。
那面前的豪门府第,刹那间变成站立于夜风中的一座惨惨的坟,是个埋葬理智、良知、尊严、⽩重、豪情、壮志的地方。
一⼊侯门深似海。
想也不必想了!
至于香早儒,唉!情缘若尽,牵念无益。要出卖品格去换取怜惜,真是太委屈、太伤心了。她孙凝又何至于沦落如此?
孙凝想,庄淑惠说得对,自己真是个大傻瓜!那么黑⽩分明的两件事,何用苦苦思量?读诗书,所为何事?江湖历练,所求何益?无非是明理端行平心傲骨而已。
回去罢!
夜深了。
黎明顷刻即至。
无疑,这几个礼拜,孙凝以至于整个跟香氏家族有关系的人.都忙个人仰马翻,头昏脑,因为香任哲平要拜六十一岁的大寿。她忽尔兴致,打算大宴亲朋,看来有很多喜事盈门似。
香任哲平近这些天来,眉飞⾊舞,精神奕奕,看上去完全不像已届花甲之年。
香家宴客的事,已是満城传诵。从请柬发出之⽇开始,香氏大楼的接待处,另外加了人手,专职接收礼物,都是些极其昂贵的物品。其中有一对⾼达八叹的江西瓷器花瓶,画上了长江三峡的景致,气派磅礴,画工精致。是送自哈尔滨百货商场的导领层。这份礼物在长江三峡即将成为历史陈迹时,更名贵、更有意义。
还有一个才不过六时⾼的泥塑娃娃,看上去,—点不值钱,却原来是在西安出土、唐朝永泰公主墓中陪葬之物,从前后妃皇室的墓⽳,都有很多各形各式的婢仆雕塑,给她们陪葬。永泰公主的墓被盗过一次,流传至民间的宝物怕是不少。
香江最有名的古物收蔵家,正是船业巨广宋醒楠,他是这个价值连城的泥塑娃娃物主,宋家跟香家是多年世,从前香本华与宋醒楠更称兄道弟,故而,这次香任哲平拜寿,宋醒楠就大手笔地送来这件不应流出国外的国宝,作为贺仪。
除了国中⾊彩浓厚的礼品之外,其余的都是价值不菲之物,无不是商场朋友搜索枯肠,绞尽脑汁去经营的厚礼。
听说与香家有几十年密切业务来往的利必通行银,就送了一套心思与价值都相当了得的礼物。他们搜集了各名牌首饰机构在创业时的最初十件首饰之一,放在一个锦盒之內供香任哲平赏玩。并附上一张证明书,书上列明任何时候把这批首饰送回原厂,都可以确保以当时市价的双倍购同。
凡此种种,无非是借一个机会加強与香家的联系,以祈从中获得更长远的厚利。
世纪末的人情从来都是利叠利。没有人会大手笔到盲⽇投资,无视回报。
香任哲平不是不心知,但她依然在每天检视礼品时沾沾自喜。只要仍有人愿意投资在自己⾝上,就证明⾝价不菲。
她要着实的体验一下这种好感觉。
香任哲平完全准备礼尚往来,不介意明天连本带利回报。只要她今⽇收受的礼物令她开心便成。
当然,最令香任哲⼲开心的生⽇礼物,其实来自各个儿子的孝心。
首先,香早源托香早业传来讯息,她知道这第三子会在她拜寿的一天回到香家来,是独个儿回来给她道贺。
这当然是浪子回头金不换的一宗绝大的喜事。
不单为了骨⾁重聚,且欣然自喜的是发现香早源并不如她原先想象的愚钝。他是别有心思,另有心计的,这无疑是香氏家族继承人的必备条件。
香任哲平现今确定了这个儿子没有⽩养。
唯其他晓得跟自己赌这么大的一铺,才更见志气。
以后,香任哲严知道能倚重的又多一人。
次子香早业送给香任哲平的礼物呢,不消说一定是通过一头新筑的政治婚姻为地带来的一个称心如意的打手。
以后有了这么一位冰雪聪明而又言听计从的方佩瑜在⾝边,太多事可以办,且会办得比到儿子手上去更顺畅了。
毕竟许多心事计划,一旦跟儿子说了,会有损威仪,破坏形象。
然而,通过方佩瑜就不同了。婆媳之间,还有一重利害关系在,这反而在一定程度上有公事公办,在商言商的便捷与效率。与此同时,又是寒齿亡,息息双关的一家人,起着互相信任依赖的作用,真是太好的配搭了。
香任哲平相信,这第二房的礼物,最能令她快。
另一个惊喜则从香早晖的滑落与蒙难而来。
多少年来的恨和怨,都将会一朝洗尽了。
香任哲平心內冷笑,那个跟香本华怀了香早晖的女人,
想必是庸愚耝无疑,不然,不会孕育出如此不长进的一个香早晖来。
她要香早晖当众出丑,以此公告天下,不是她香任哲平的种子,的确有着云泥之别。
香早晖并不需要送什么贺寿之礼,他被轰出香家大门是指⽇可待的事,这已是一份最最令香任哲平赏心的乐事。
至于香早儒,唉!
香任哲平其实心知这才是最难的一个。
香早儒有着她的智慧,却有着香本华的个。
当年,香任哲平曾向丈夫提出过:
“把你跟那女人生的小孩让她带走,不能有这个孽种活在香氏家族之內。”
香本华清清楚楚地答复她;
“哲平,你可以不原谅我一辈子,但不可以一边要求我们活在一起,一边要把我的亲骨⾁扔到外头去。早晖⺟亲选择离我而去,是我和你破镜重圆的一个机缘,你如果珍惜的话,我很愿意与你携手共同努力。然而,不可以要我离弃早晖。”
如此的斩钉截铁,并不解释原因。
如此的誓不转寰,并无别的选择。
如此的一意孤行,并没商量余地。
这就是香任哲平的第一次跌倒,第一次失败,第一次投降。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此生此世牢记。
香本华的个是不容易妥协。对某些自定的原则,他毕生固守。
香任哲平知道要跟香本华硬拼,她会输得更惨。
只有表面软化下来,跟他磨,才会有机会反败为胜。
于是,香早晖就在这个设计之下,由香任哲平抚养成人。
香任哲平从来都不曾有过放过香早晖的打算。
静候了这么多年,到自己六十开外之时,要来个大丰收了。
香任哲平喜不自胜的同时,她仍有半分顾虑,顾虑来自格跟香本华一样的四子香早儒⾝上。
一旦给他知道这三房儿子送给自己的厚礼,怕香早儒未敢苟同,并生议抗,那不但坏了大事,且影响⺟子感情。
她还是顶爱这个小儿子的。
正如她一直深爱着香本华一样。
说实在的,四个儿子之中,只有香早儒在形神言行上最像香本华。
香早儒从任何一个角度看都是他⽗亲的翻版。
香任哲平并没有期望在香早儒⾝上能收到一份令她喜出望外的礼物。她只希望暗地里得到香早儒对诸事的认可,已经令她老怀大慰了。
为此,她嘱咐香氏企业的公关部,把辖下各附属与联营公司的头头都邀请到香家喜筵上来,其目的也是为了要以一个得体的方法,把孙凝也邀请上了,这是向香早儒代,不至于过分地不予他面子。
香任哲平想,只要在她左右都是向自己五体投地臣服的家人,摆出一个阵势,让孙凝却步不前,令香早儒知所取舍,那已是这小儿子送她的最大礼物了。
其实,孙凝会否出席盛筵,还是未知之数。
她的秘书给负责安排寿宴的香氏企业公关部的答复是:
“孙姐小现仍在美公⼲,她在传真上说会尽量赶回来向香老太太拜寿。”
香任哲平生⽇的那一天,天气真好。
光晨早就洒満一地,温和清新,完全没有半丁点儿山雨来风満楼的迹象。
虽是晚上有无比盛大的寿宴假本城最宏伟最威煌的六星级大店酒举行,因是周六,香任哲平仍一早就上班去。
她端坐在香氏企业那令人望而既敬且畏的主席室內,签批着公文,如常的志得意満。
然后,秘书从对讲机內请示;
“方佩瑜姐小到访,她没有预约,但说你或会接见。”
“请她进来吧!”
方佩瑜走进来时,満面红光,顾盼自豪,
“佩瑜,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先来向你拜寿,祝万寿无疆,心想事成!”
“这两句话呢,以后者更重要,活着而不能称心満意,
就不是享受了。”
“在你,应无此顾虑。”
“能否有百分之百的把握,那要靠着你们的孝心了。”
“我是为了送给你特别的生⽇礼物而来的。”
“事情办得还畅顺吧?”
“相当顺利。番禺的工厂已经在玩具模式的复制工序上下令加多了总共三百万件的货量,我认为毋须真的把玩具制作出来,已经有⾜够偷取玩具版权的罪证。等到货品制作完毕才予揭发,我们善后的功夫还多,这批额外偷制的玩具肯定是不能卖出去而要被毁灭的,这也未免是过分浪费了。”
香任哲平点头称善,问:
“国美方面如何反应?”
“早业去了信给雅顿公司的总裁,告发说我们发现信联之內有这种大量偷制玩具、逃避版权、危害市场的不法行动,并声明我们已着手要香氏派驻信联的董事香早源立即处理,只要取得雅顿授权香早源追究责任,循法律途径去把盗制玩具者绳之于法就好。且已说明我们怀疑是香早晖的所为,你也声明果真有其事的话,一定大义灭亲。”
香任哲平问:
“早业的那封信,副本有给我和早源,这事我都清楚了,只是你们为什么不坦言已有了香早晖的盗版实证,令他法网难逃?”
“不用着急。把雅顿的全权委任追究的文件拿到手,那就可以先斩后奏,反而防止香早晖向雅顿活动求谅的可能。”
香任哲平想,眼前这方佩瑜端的不简单,太深谋远虑了。
“雅顿的授权书收到了没有?”
方佩瑜从口袋內取出了文件,推向香任哲平跟前,道:
“这文件袋內有齐雅顿给香氏企业的委托书,授权我们代表他们在玩具版权的权益上予以追究。我计算以盗制三百万件他们的玩具为数据的话,需要赔价罚款一亿美元,且可以刑事案提出起诉。此外,还有香早晖签名给番禺制造厂厂长石炯,嘱他照原来订单加制百分之四十货量的字据,以及石炯对已动用玩具模式做模的工作报告,换言之,已是证据确凿,无所遁形的事了。”
这真是一件无以复加的生⽇礼物。
香任哲平握着文件袋的乏,因极度奋兴而微微抖动起来。
方佩瑜再补充说;
“要如何跟香早晖讲数,这个职责应由谁去办,得听你的嘱咐。”
香任哲平很清晰地朗声说:
“在这事上,你们都已各司各职,奔走策划多时,到了这最后的一个阶段,应该由我亲自处理了。”
田径上的长途接力赛,一一樟,其实每一都有功劳,到积聚了成绩,把那最后一给最后一位健儿手上,由他去勇夺锦标时,总是最抢风头的。
这份荣誉当然应由香任哲平去领受了。
无人会与她争。
香任哲平也真太迫不及待地要实现她的这份期盼经年的喜悦了。
对她,这活脫脫像沉冤得以昭雪。
她再不能等到这个周末过完才把香早晖整治。
而且她要在自己的寿筵上,看到长子一如惊弓之鸟,以待罪之⾝与心为她的大⽇子添一份喜庆与乐。
于是,她把四个儿子都叫到主席室里来。
当各人坐定之后,香任哲平站起来,陈述她准备了多年的演辞。
“我今年六十有一了,虽还有一段⽇子要活下去,毕竟都已是垂暮之年,晚景再华美,都不能与你们这种骄正盛的年纪相比。世界无疑是你们的。我将随这世纪末凋零,下一个世纪的光彩与荣耀与我无缘了,我要管的人,要理的事,需偿还的恩怨,都必须在世纪末作个子断,来个总结。
“很简单,我撑了几十年,香家才得以不衰,我把它还你们的手上;是理所当然,责无旁贷的事。完全是心肯意愿的,毫无条件的。”
香任哲平横扫了四个儿子一眼,最后把眼光停在香早晖⾝上,再提⾼了声浪,道:
“严格来说,或者条件只有一个,就是香家产业绝对不会到危害香家声望名誉,以及略侵香家资产利益的人手上去。这是我秉承你们⽗亲香本华的意思而行的。
“你们中间有谁个曾立心立意,或甚至已付诸行动为私利而破坏香家声望的,请趁今⽇向我表⽩,或者还可以谋求一个原宥与补救的方式,去让香家和你们的关系持续下去。若有执不悟、死不悔改的情事发生了,就别怪我翻脸无情,大义灭亲了。”
香早儒对⺟亲的这番话,觉得言过其实,怪里怪气的,很不是味道,于是说:
“妈,你这是什么意思,不妨直说了,别让人丈八金刚摸不着头脑。”
“早儒,还未轮到你发言,长幼有序,我第一个要问的是你大哥。”
香任哲千转脸向着香早晖,说:
“你听清楚刚才我讲的那番话没有?”
香早晖的脸煞⽩,支吾着说:
“听清楚。”
“有什么事要由你向我代,或是补充,或是解释的。”
香早晖想了一阵,缓缓地说:
“没有。”
“既然没有代,亦不作补充,更不费神解释,那么,给我抓到了你以私害公,毁坏香氏的名望去赚不义之财的话,就很有理由将你逐出香家,褫夺你名下所有的财产了。”
“妈!”惊叫的是香早儒。
香早源与香早业都叠着手,看着一场精彩的家庭伦理悲剧上演。如此的置⾝事外,无动于衷。
“你先给我住嘴!”香任哲平喝令香早儒。
然后她再回⾝盯着长子,那双凌厉得不应属于女人,尤其是老女人的眼睛,发出青蓝⾊似的晶光,将火力集中投到香早晖⾝上。
她呵斥道:
“给我回话,香早晖!”
香早晖战栗着,他意识到图穷匕现的时光已至。
“妈,我没有话好说。”
“你没有话可说,这个当然了。”香任哲平伸手在办公桌上一抓,就抓起了之前方佩瑜给她的公文袋,扔到香早晖的跟前去,道:“你怎么解释你签批多制三百万只玩具的这回事?是不是抱回香家来广送亲朋戚友?抑或…”
香任哲平把整张脸俯到香早晖的跟前去,继续冷冰冰地说:
“你的如意算盘是趁信联手上有这个制造雅顿玩具的合约,就给自己的私帮门路赶紧添货?”
香早晖微张着嘴,瞪着那布満⾎丝的眼睛,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香任哲平站直了⾝子,道:
“你知道我可以怎样处理这件事?雅顿的授权追究委托书已经寄来了。为人谋而不忠是商场大忌,我们总要向对方有所代,细查之下作奷犯科的竟是自己人,这个台我下不了,除非大义灭亲,公事公办。”
“妈!”香早晖这一声近乎惨叫。
“不要这么喊我,我担当不起。”香任哲平的嘴角向上提,带一脸不屑的笑意。
她继续说:
“我从来都不是你的⺟亲,你也不是我的儿子,这是众所周知的事。以前我以为你有香本华的⾎脉,想必不会是坏的种子,显然,我错了。你跟他们几兄弟一同成长茁壮,一同享受教育、富贵,为什么会差之毫厘,谬以千里?只一个理由,就是你⾝体內正流着你生⺟的⾎。
“妈,你听我解释…”
“不,不需要解释,完全的证据确凿,我不能为了保护那一半香本华的⾎脉而令整个香氏家族受害。香早晖,你名下的产业⾜够你赔赏雅顿的损失,以及支付你打官司以求无罪释放的律师费。”
“不,”香早晖喊“如果我有罪,那么,孙凝呢?香早儒呢?”
他这么一说,香早儒就冲到他大哥的跟前来,差不多是咆哮道:
“你说什么?你知否你说的话是要负责的?”
“我当然知道。借了雅顿的合约去盗制玩具,售给国全的个体户这条门路,不是我发明的,有人行之在先。”
“谁?你是指孙凝,抑或指我?”香早儒大嚷。
“孙凝背后是否有你,我并不清楚。”
“你在含⾎噴人!”香早儒盛怒,抢前去就执着香早晖的⾐襟。
香早源与香早业连忙的把这冲动得像要择人而噬的狮子似的幼弟拉开。
“别紧张,早儒!”香任哲平说“他拿不出证据来,现今手上有的证据全都是指正香早晖而不是孙凝的。不过,早儒,空⽳来风,未必无因,这孙凝究意有什么勾当,你并不知晓,早⽇跟她断了任何关系,方是上算。”
不只香早晖似只斗败了的公,就算香早儒都委靡不振。
当香早儒把香早晖手上的有关文件拿去逐一翻阅时,他的心差一点点就从口腔跳了出来。
又像有人热辣辣地赏了自己两下耳光,打得他天旋地转,不知如何才可以重新站稳脚步,他坐在自己的办公室內,呆了好一段时间。
终于香早晖的声音在早儒耳畔再度响起来,由细而大,则糊而至清晰。
“老四,你想想办法救我,老四,你从来最有办法,而且,⺟亲也最听你的。”
香早儒双手抱住头,他那么的哭无泪。
“老四,事件的确是我一时贪心所引致的,然而,作奷犯科的不只我一个。或者你真的全不知情,但蒋玮明了个中底蕴,他说孙凝一直这样做,所以,我才敢分一杯羹。”
香早儒无辞以对。
他心上的绞痛,令他整个人几乎⿇痹掉。
如果心爱的一个人,原来是利用自己赋予她的机会和职权去营私犯法,真比不爱他还更令他伤心。
一种被欺侮、被蒙骗、被愚弄、被辱凌的感觉令他愤怒忿恨。
香早晖当然不会明⽩对方的心意,他只是心急于自己脫离险境。一想到香任哲平那副令出如山、毫不念情的嘴脸,想到了整副属于自己的⾝家会一朝化为乌有,还要牵涉官司,他整个人惊惶失⾊至有失常态,扯住了香早儒的⾐襟道;
“老四,答应我,为我去跟⺟亲求情。”
香早儒忽尔厌恶地拨开了他兄长的手,径自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去。
一些人为什么会被人报复到或陷害到,另一些人却可以抵挡得住挑战和庒力,只在乎他们有没有行差踏错。
生平不做亏心事,半夜敲门也不惊。
连鬼带贼,出现于夜深人静之时,都不会惊恐的话,就是最理直气壮的表现了。
香早晖纵使情有可原,也是罪有应得。
他并不知道自己背负着香家上一代的仇与怨,正如很多行走江湖的人,都弄不清楚在何情何境之下,何时何地之际开罪了什么人,而被人追捕害迫。但只要自己功夫⾜够,问心无愧,不是很多人能奈其何的。
坏就坏在自己有把柄握在敌人的手上。
香早儒只能为香早晖的无知而叹息,并不能切实地帮他。
尤其令香早儒苦恼的是,他深知香任哲平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去对香早晖进行害迫,一雪前聇。
他为⺟亲的狠绝与记恨而感到愧羞。
别说香早儒确信谁也没有力量让⺟亲收回她那所谓大义灭亲的成命,就算现今要香早儒站到香任哲平跟前去谈论此事,也是他绝大的为难。
与虎谋⽪的不可为,固然令人气馁。
明知对方是头噬人不眨眼的吊睛⽩额虎,要与之往,也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与委屈。
香早儒以为他会连是晚的盛大宴会,也无心出席,整半天,他一直把自己蔵到睡房內发呆,直至香早业来叩他的门,催他起程为止。
“好歹过掉这一晚再算。”香早业拍拍他的肩膊“你别担心,不会有你的事,甚至不会有孙凝的事。”
“为什么?”香早儒问。
“不要问为什么,我们只看成果。”
“你比我知道更多內幕。”
“老四,现在不是分析利害的时候。”
“二老,只须告诉我一件事,其余的我可以不管、不闻、不问。”
“你说,什么事?”
“孙凝是无辜的是不是?”
香早业凝望着他的这个幼弟,一会,才说:
“你相信有爱情?”
香早儒坚决地点点头。
“你爱孙凝?”
“没有她,简直活得不像一个人。”
香早儒没有回避,他坦率而快捷地作答,活像火速地把外⾐脫下来,让对方看到自己⾚裸的膛以至于膛內的心一样。
“誓不言悔?”香早业说。
“除非我发现自己所爱原来是个敢以⾝试法的人,这对我的智慧与感情同样是侮辱。”
“孙凝不会是任意侮辱你的人。”香早业答。
“你知道?”
“可以这么说。”
“二老…”
“你问得太多了,我答的也已经⾜够你心安了,是不是?”香早业拍拍四弟的肩膊,道“来,跟⺟亲祝寿去,今天是她的大⽇子。有什么个人未能解决的问题,最低限度留待明天。”
本城最⾼格调,最昂贵的君度大店酒,是晚⾐履风流,珠环翠绕,觥筹错,筵开首席。
只要是海內各界有头有面的人,都是目下満堂的贵客与嘉宾。
在这种场合,见的尽是笑脸与颜。
绝对绝对绝对是隐蔵伤感与伤痕的好地方。
世纪末的风情之一是永远的对人笑背人垂泪。
満场活跃,谈笑风生的香早晖就是一例。
没有人在此刻会想象得到香家大少爷曾有过要面临牢狱之灾,⾝败名裂的忧虑。
甚而他那位穿戴得有如一棵圣诞树似的胡小琦,简直踌躇満志,満脸舂风,架势得使宾客们侧目,而忘了注视一直由香早业陪着出席的方佩瑜。
人们看见香早业,总是问:
“太太呢?怎么还未见她?”
香早业只能支吾以对。
这个表现当然不能令方佩瑜満意。
香早业庒低声浪说:
“我总不能即席就宣布已经与岑舂茹协议离婚。”
“为什么不可以?”
“离婚与结婚都不是一个人的事,要两个人一齐实行,才有用。”
“岑舂茹还没有答应?”方佩瑜问“她在作垂死挣扎,有用吗?”
“我并不想迫人太甚。”
“什么意思?这叫夜一夫百夜恩?”
“何必急在一时?你已大获全胜,今午⺟亲才嘱管家转告舂茹,今儿个晚上你编坐到主家席上去,她如果觉得尴尬,可以选择缺席。这个讯息已经是极明显了吧!你还不満意吗?”
方佩瑜展颜一笑,现出了她那排美丽的、一如贝壳般闪亮的皓齿。
香早业忽然心里感叹,美人蛇蝎真是很可怖的一回事。
年青时的香任哲平与现在眼前的方佩瑜,怕都如此。
方佩瑜无疑是开怀的,她说:
“早业,汝⺟是个守信用的人。”
香任哲平在方佩瑜建立功勋之后即给予奖赏回报。她自承是个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的人。
人们对恩怨分明有着很深的,或是一厢情愿的误解,以为但凡有恩或是有仇,就非报不可了。
他们并没有追究探索恩之所以生,仇之所以结,责任在哪一方面。
不是凡是以眼还眼,以眼还眼都应该得直的。
香任哲平犯的这个⽑病很利害,她无视因由,只争取成果,于是天喜地地带着香早源在⾝边,招呼亲朋戚友。
也趁这大好时光,让全世界知道香早源已然回巢,那姓叶的场女子从今销声匿迹了。
“恭喜,恭喜!”客人都这么说“你家三少爷越来越醒目标致,难怪是城內的钻石王老五了。”
香任哲⼲笑得合不拢嘴。
她忍不任对香早源说:
“早源,你今天的确令我太开心了。”
“希望不只是今天。”
“对,对。”香任哲平亲切地挽住了儿子的臂弯,道,
“当然不只是今天了。”
今天的愉毕竟有限,一阵子就过。
未曾到⼊席,已经有极不痛快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了。
店酒的宴客部经理李芷湄跟香氏企业的公关部头头何景生说:
“国美雅顿玩具原料与制造厂特派了专员来向香老太太祝寿,来人说给香老太太预备的礼物不适宜公开奉呈,故而租用了我们这儿的罗马厅,请香家的几位公子陪同香老太太到那儿去笑纳观赏。”
何景生立即就把这个讯息告诉香任哲平。
“要不要通知其他几位香先生陪你走一趟?”
“不用了,这儿还得有主人家招呼来宾。”香早源一跟在香任哲平⾝边,他这样说,香任哲平摆摆手,道:
“既是对方指名要他们也陪着我去接收这份礼物,就让他们也走这一趟吧!”
香任哲平出了主意,就跟香早源走向店酒大礼堂外去,刚好碰上了香早业与方佩瑜,她驻⾜,用一种特异的目光望了方佩瑜一眼,道:
“雅顿派人来送贺礼,这么大阵仗呢!我怕有什么意外发生了,你也一并跟着来吧。”
方佩瑜道;
“放心,想不出有何漏洞可言。”
“嗯。”香任哲平仍是沉昑。
“怕是你过分地奋兴而引致的不安而已。”方佩瑜微笑着答。
很多时,乐极生悲的心理是会得作祟的,她并不认为香任哲平要担这个心。
倒是战战兢兢地跟着香早儒后头走向罗马厅的香早晖,不住战栗。
“老四,雅顿不致于要即席擒拿我归案吧I”
香早儒没他这么好气,只忍不住塞他一句:
“早知今⽇,何必当初?”
香早晖还是哭丧着脸,不置可否。
当香家各人推门进罗马厅时,都吓了大大的一跳。
回转⾝来,面对着他们的不是别人,而是孙凝。
孙凝在以一对六,依然的气定神闲、和颜悦⾊。
只是她出现与求见的方式过分特别,以致于太有两军对峙之势,这令香家各人都起了不安。
此着尤其是有点像冒犯了香任哲平的威严似。
于是她毫不客气地问:
“孙姐小,我不知道你已经转业雅顿。”
“并非转业,只是代他们向香老太呈递一份礼物而已。
但愿你接收这份厚礼之后,真正福大量大,福有攸归。”孙凝走前来,把一封公函到香任哲平手上去。她就在香早儒的⾝旁挤过,连正眼都没有望他。
香任哲平拆阅公文,脸⾊微微煞⽩,阅毕抬头问:
“这是什么意思?”
“是雅顿玩具原料与制造厂同意以特惠的价钱,批准信联在番禺多制造三百万只雅顿注册了版权的玩具,这批玩具由⽇本百惠集团出资制造,由国中西北共十一间电视台,转赠到祖国最穷困的山区去,让今年六月一⽇际国儿童节,贫苦的儿童可以获得一份可爱的礼物。⽇本百惠集团是我的老客户了,他们正要进军国中市场,广开连锁百货店,趁此机会向我们国中多所巴结,多作宣传,事在必然。况且⽇本人要打⼊一个市场,很舍得花钱,非常的旨在必得。通过西北十一间电视台联合赞助是次善举,办得一定会相当出⾊。为此我专程飞到国美去,请求雅顿以特
惠价钱把制作权批予信联,反正享用的都是贫无立锥之儿童,不会破坏市场,而可收宣传之效。雅顿是答应了。”
孙凝缓缓地走到香早晖的跟前去,说:
“香先生,你的这个慈善计划虽然设想出⾊,但总不宜先斩后奏,如果雅顿不肯追认,你这签批制作多三百万只玩具,是非常危险的行动,你明⽩我的意思吧?”
香早晖吓得目定口呆,无辞以对。
香早业忍不住急急揷口,道:
“孙姐小,你不必担心,我们并没有把你牵涉在案情之內。”
香早源也慌忙解释:
“孙凝,你并没有签发过任何加制文件给厂长,这是我所了解的。”
孙凝道:
“直接一点说,你们希望我置⾝事外,对不对?”
孙凝的目光凌厉地扫了在场镑人一眼,再说;
“或者我是过分愚憨,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我愿意负责。又或者你们看错了一步,一个胼手胝⾜、力争上游的职业女,不会肯让她在工作上有任何败绩,信联的重组振兴,是我的责任,更容不了有人如此的作奷犯科。你们太心急了,待我离开信联之⽇,才耍你们的手段,肯定十拿九稳得多。”她走到香任哲平跟前去:“宰相腹內可划船,香老太太,只要你批准香早晖继续监制这批玩具,准时起货,送达西北十一个电视台去,就完成一项至大的善举了,有三百万个受惠儿童在我们国土之上会祝福你。我的好朋友庄淑惠负责联系电视台与⽇本百惠集团,她会帮你们办妥此事才移民加拿大去。”
“孙凝,你真。”香任哲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
“过誉了,香老太太。不单是相由心生,人的手段是否最终获得胜利,也在乎心术正琊。很抱歉,我在最后关头破坏了你们香家某些人处心积虑,计划多时的策略,令你们达不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
“你永远不会被香家视为朋友。”香任哲平非常权威而肯定地说。
孙凝笑:
“有你们这起所谓朋友,我本都不再需要敌人以磨励自己的志气了!”说罢缓步走到香早源的跟前,把一封信回他的手中,说:“你在叶柔美家掉了的信,是香早业先生向雅顿告发的信副本。雅顿总裁托我转告,请你着力一点留意是否真有盗制一事,你们有了发现立即报告。香早源,以后小心点,不要掉了宝贵的文件,更不要掉了宝贵的人。当然,叶柔美比你我所能想象的⾼贵,这是始料不及的。,,
方佩瑜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提住了孙凝的臂弯,说:
“孙凝,你听我说!”
孙凝劲使地甩掉了方佩瑜的手,道:
“姐小,你贵姓?”说罢,头也不回,就走出罗马厅了。
香早儒一直静静地观赏着孙凝上演的好戏。
他的心开始由彷徨而踏实了。这些⽇子来,他等的怕就是这一刻。
一直没有充分的理由,通过着实的事件去令他确信爱孙凝是应该无悔无憾的。
也一直没有一份支持去让他起膛面对⺟亲,作出至情至圣的代。
如今,情势大异。他差不多耍为孙凝鼓掌喝彩了。
在世纪末的今天,能见着这么个不顾一切,甘愿挑战強权,宁可放弃幸福去要求还我公平的傻女人,实实在在的太可爱了。
如此难脑粕贵,往哪儿去找呢?岂容错过?
如果不是一头撞进来的何景生,报告了一个更坏的消息,香早儒肯定已追赶孙凝去了。
何景生是上气不接下气的冲进来,走到香早业跟前道:
“香太太,香太太她…”
“哪一位香太太?”香早业问。
“你…你太太。”何景生的脸已是青红不定,口齿是越讲越不伶俐,道“岑家姐小 杀自死了。”
是从香氏大楼的四十八层大厦纵⾝下跃,粉⾝碎骨而死的。
跳楼杀自的人是如此的誓不回顾,决绝无情。
在于香任哲平拜大寿的一天,岑舂茹以她的生命奉献,作为议抗。
香任哲平曾派人告诉她,在香家的地位将被取代,她可以选择不出席今晚的盛宴。
于是,她作出了选择。
警方把岑舂茹的遗书给她⽗⺟,遗书是这样写的:
“爸妈:
原谅我,因为我不知何去何从!
舂茹。”
谁又在世纪末的今天真的晓得何去何从呢?
抵受不了庒力者屈膝投降,宣布放弃。其余人等选择挣扎奋斗下去,如此而已。
岑舂茹的死是街知巷闻的事,舆论的矛头指向谁,不言而喻。
方佩瑜跟香早业吵了大大的一场架。
方佩瑜双眼哭得活脫脫像两个大藌桃,肿红得再见不到平⽇黑⽩分明的眼珠子。
香早业问:
“你究竟要怎么样?”
“我要岑舂茹站起来,不可以用生命去威胁我,这不公平。人人都得在生存的大前提下各出奇谋,胜者为王,她不可以逞一时之勇,纵⾝一跃,就让我背负所有的罪名。”
方佩瑜还是一边痛骂,一边嚎哭。
香早业无辞以对。他不是不明⽩方佩瑜的心情。
她要以自己拥有的一切条件去赢岑舂茹,而不是要在她放弃一切之后,冷手执个热煎堆。这对方佩瑜是至大的侮辱。且,舆论作了错体的判官。
如果方佩瑜在没有蓄意残害岑舂茹的情况下,岑舂茹的杀自,无疑是对方佩瑜有极大程度上的冤屈。
如今呢,岑舂茹以最宝贵最有力的方式争取了群众的判辞,加诸于方佩瑜⾝上,使她与香早业⽇后的生活蒙上了永远的影。
她怎么会甘心?
她怎么会服气?
因为她功亏一篑,棋差一着,以致于进退维艰,聚散两难。
每一想到⽇后深长的⽇子比以前更难过、更不堪,永远抬不起头来做人,方佩瑜的眼泪就更汩汩而下。
她现在才知道有一些罪过其实是绝对不能犯的。
一时歪念,一次失⾜,就是万劫不复。
糊的泪影之中与无尽的悔意之下,她似乎看到了香早业低着头远去。
⾝畔还听到将是此生不绝的自己的饮泣之声。
当然,岑舂茹的去世是一次意想不到的反击。
不只对香早业,不只对方佩瑜,也对要向她负责的⽗⺟和⽩晓彤。
岑奇峰太太有丧女之痛,固然痛不生。她唯一的宣怈办法就是很认真地对岑奇峰说:
“我们离婚吧!只有以自我惩罚的方式去弥补我对舂茹照顾不周的罪处,我才比较好过。”
岑奇峰没有立即回答,他明⽩其的心情,曾经为了争宠,她不顾女儿幸福死活,如今自责在所难免。然而,自己则是我虽不杀伯仁,伯仁由我而死,这又如何可以推搪塞责了?他亦是隔了一阵子,才说:
“这不会是舂茹的意愿。她一定希望⽗⺟重新再生活下去。为了纪念她,我们必须勉力而为。”
⽩晓彤从没有这么伤心地哭过。
当岑奇峰决绝地提出分手后,她自知无法挽回这段二十多年的关系,也没有意愿和志气去把它挽回。
不为什么,只为自咎,只为气馁,只为疲累。
挣扎多年,存之无谓,弃之可惜的一场雾⽔姻缘,一下子结束了,反而解脫。
⽩晓彤想,或者会有一天,当这些骤然而生的哀伤像厚厚的云层,被什么风一吹,散掉了,再见月明时,她跟岑奇峰又会聚合在一起。
人生的离散其实都只不过是一场接着一场的醉与觉醒。
喝醉酒的人,清醒之后过一段⽇子,还是会再喝,重新酩酊大醉,又重新清醒。
现阶段,什么都不必強求。
懂得这条道理的人其实不少,包括香任哲平在內。
她只知长久以来,她都未曾清醒过,香本华的移情别恋本⾝就像一瓶烈酒,硬灌她喝下去,直至她酩酊大醉,胡作非为而后已。
或者,她太放纵自己,她本不图清醒,喝醉了的人,太有借口为所为了。
甚至于如今的陷⼊困境,她依然无悔。
香任哲平当着自己的三个儿子跟前说:
“让香早晖过来对付我吧,我早晚要跟他清算这一盘累累的孽债。他不会放过我,正如我不会放过他一样。”
香早儒噤不住说:
“妈,不必在今⽇还要算从前的那笔旧帐了。”
“老四,你不用苦口婆心地劝我,我并不能忘记聇辱,包括孙凝的那番作为在內,请你谨记。”
“对,我会谨记,因而我要作出抉择。”
“什么?老四,你说什么?”
“妈,我发觉孙凝真的可爱。”
“嘿!”香任哲平⼲笑。
“我是认真的。”
“我知道你是认真的,连老三前些时为叶柔美离开香家都是认真的,可是,现在呢?”
“香早源跟香早儒是两个不同的人,我踏出了香家,不会再回来。”
“你得谨慎考虑才好讲这句话。”
“我是经过谨慎考虑才讲这句话的,我始终爱孙凝。在我未踏出香家之前,妈,我求你一次,放过早晖,放过我,放过孙凝,放过你自己。”
香任哲平竭力的抑制反而益发満脸通红,额上的汗珠涌现,进流下来,在两颊上留下了清晰的汗痕,这教人看上去,比见到一个女人盛怒更可怖。
香早儒还来不及作出反应,各人就看到偏厅上出现了披头散发的胡小琦,抓住了香早晖的⾐领,纠着一直走出大门去。
胡小琦嘴里完全是不⼲不净的说着耝言秽语,把香早晖骂个狗⾎淋头:
“你说什么要跟香家的人拼了,哟,我先就跟你算了这笔帐再说,凭什么要在陆大收起个小老婆来养了?我告诉你呀,香任哲平怎样对付香本华,我就怎么对付你!一代传一代,你毕生没有好⽇子过!”
吵闹的人与声音已然隐没在大门外去。
香早儒走前来,拿起香任哲平的手,吻亲一下,再放下来说:
“妈,你恕我直言,香早晖老早已在你悉心培育之下有他极多的遗憾,你何苦迫人太甚?只一个胡小琦已经可以泯尽恩仇了,一个不得体的女人有本事摧毁男人的一生,这也是我需要牢记的。妈,你可知孙凝并不需要求证自己的清⽩,被害人始终只是香早晖,孙凝之所以不置⾝事外,是因为她善良正义和勇敢,她甚至不为争取我而留给自己一条后路。你明⽩吗?”
香早儒没有把话说下去,他火速冲出香家大门,以行动表示决心。
那辆开篷的摩跑车沿着山路而下,他一手按着转盘,一手按动手提电话,摇到孙凝家里去。
事不宜迟,⽩了少年头空悲切,应该是醒的时候了。
香早儒握着手提电话,听到接通的讯号,一直呼呼呼地响。
没有人接听。是孙凝外出了。
她已经请辞信联,回复她孙凝顾问公司老板娘的自由⾝分,可以随时离开本城远去。
或者,香早儒想,可能孙凝的屋子里已有新,鹊巢早被鸠占。
从前有一段温馨的⽇子,每逢香早儒上孙凝家,有电话响起来时,香早儒会把电话扔到墙角去,再拿个软枕覆盖其上,由它响个够!
电话铃声本听不进情人娇细语的绵浪漫之中。
这么一想,迟来一步便是马家郞的恐惧油然而生。香早儒急得痛踩油门,要那辆摩跑车超速前进。
才走了一段路,香早儒从倒后镜中看到了有辆警车追赶上来。
“屎!”他把汽车煞停了掣。
立即跳下车来,把银包加上驾驶执照,全都掏出来,统统塞到那个通察警手上去,道:
“我姓香,香早儒,除了彭定康的政改令我们工商界人士绝顶失望,不愿认他为友外,我跟你们的警务处长,甚而本城的保安司都是好朋友。牌照在此,你尽管照抄,汽车照拖,只求你看在这么多我的朋友分上,请勿再追我。告诉你,我赶着向我的女朋友求婚去。”
说罢,扬扬手,跳上了一部计程车,扬长而去。
孙凝的电话终于有人接听了。
“喂!”
对方是孙凝。
“孙凝,我是香早儒。”
“搭错线。”
对方说是搭错线就是搭错线了,她挂断了。
不必再摇电话上去,计程车把香早儒载至目的地之后,他跳下车,直冲上楼,拼命地敲门。
孙凝从防盗眼看到了来人,没有理会。
门铃一直拼命地响着。
证明香早儒并不放弃。
持续了几近十分钟,吵得孙凝拿两个软枕塞着耳朵,依然无效。
她⼲脆拿起电话来,拨了香早儒的手提电话号码。
对方接听了。
“我是孙凝。”
“搭错线。”香早儒负气地、报复地把电话关掉,继续叩门。
过了一阵子,他的手提电话又再响起来。
“先生,”是个男声,吓香早儒一跳:“我是这儿的大厦管理员,如果你再在孙姐小门前有騒扰行动,我就警报。”
香早儒气极了。
这孙凝还是如此张牙舞爪,巴辣得不近人情。
他终于重新摇了她的电话,说:
“你打算警报抓我?”
“我们这儿严拿⽩撞。”
“我要见你。”
“我不要见你。”
“你差点令我家散人亡。”
“你也差点让我锒铛⼊狱,我们扯⼲了。”
“让我进去!”
“不成!”
“你家里有男人?”
“你嘴巴⼲净一点。”
“为什么?作贼心虚了?”
“嘿!不可理喻。”
“谁?”
“你。”
“我以为你在自责。”
“香早儒,不要跟我耍这样的把戏,我并不打算要嫁进豪门去,我是个清清⽩⽩的人家,只想靠自己双手,好好地过完这辈子,请勿騒扰,请你回去。”
“谁打算要你嫁进豪门去?至少我不作此想,你立即开门,我有别的要紧事必须跟你说。”
孙凝气得什么似。
又挂断了线。
她叠着手,分明的以为电话会再响起来。
可是,没有。等了好几分钟,依然没有再响起来。
整间房子静悄悄的,只她一人盘膝坐在客厅的地毡上,抱住了那个夜夜相依为伴的软枕。
她说了不要嫁进豪门去…
他也说了没有意思要她嫁进豪门。
那么,他跑来⼲什么?为他⺟亲出一口鸟气吗?
孙凝忽然想,警方时常劝勉市民举报罪案,说为非作歹者自知理亏,绳之于法后不会报复。
这么说,她为求自保,对付了香家的人,何罪之有?
香早儒跑上来⼲什么?他再不识相的来騒扰,她就真的警报去。
可是,这几分钟有如几个世纪。对方没有再摇电话,更没有再叩门了。
孙凝缓缓地爬起⾝来,往大门的防盗眼看出去。
大厦的走廊空空如也。是走了。
讯息只是昙花一现,姑勿论他来⼲什么,只一点可以肯定,他并非要她嫁进豪门。而现在,他也走了。
孙凝忽尔觉得肝肠寸断,就这样倒跌在地上,哭起来。
她多么痛恨自己,竟然仍旧爱他。
爱他、需要他、望渴见他的情绪⾼涨,感觉清晰,无可回避,无所遁形。
她差一点就要赌誓,如果香早儒的电话再来,她会好好地跟他谈。
回想起来,这段⽇子真不是人过的。体力固然劳累,精神实在也在自我斗争得分分钟要崩溃似。
由叶柔美发觉香家的谋,跟孙凝商议对策开始,为了要明查暗访,早已忙个人仰马翻。终究真相大⽩了,孙凝又面临心灵的挑战。
不必深究为什么香家的人要如此联手利用孙凝名义去引陷害香早晖,这并不重要。问题是孙凝知道只要她跟方佩瑜一样,把调查结果,甚至将她万⽔千山、历尽艰辛地安排妥的一个釜底菗薪计划,双手奉送给香任哲平,她就会得到对方的冰释前嫌以及额外器重。于是与香早儒重修旧好,与方佩瑜成为妯娌之亲等等的这些情事都指⽇可待。
甚而,孙凝知道,她大可以撒手不管此事,由着香早晖被暗算与被害迫去,只要自己避免与香家发生正面的冲突与对抗,留一条后路,总是对自己有利的。
不要忘记,那夜午梦回时,想念的人是谁?
可是,这样做,对人对己公平吗?
以非常手段争取回来的婚姻,何异于嗟来之食?
孙凝想香早儒如果爱她一点点,他应该连自己的真情都在爱惜之列。
埋没良知的⽇子不是她孙凝可以过的。
尤其是她看到叶柔美,心上更多不忍。连这么一个风尘女子的气节都比不上,又何以为人?
孙凝决定咬紧牙关,与庄淑惠分头调查此案,拼死劲把这盗制的一批玩具进行合法化,这就一下子化解了整个香家陷害香早晖的谋了。
那活脫脫是一场世纪之战,赢回的是良知上的一阵痛快,输掉的却是这辈子可能争取到手的幸福。
孙凝在无悔之中仍有着挥之不去的惆怅与衰痛,只为她始终爱香早儒。
而且曾是深爱,一直深爱。
孙凝是豁出去了,认定缘尽今生,才⾝而出,到香任哲平的寿筵上去讨还公义的。
今⽇,当她静处一室时,忽尔接到香早儒的电话,或者只是一场在相思难解之下所生的幻觉而已。
纵使是真有其事,也可能只是香早儒老羞成怒,一时冲动要跟自己算帐。
算了吧,叶柔美说过,一切都是命定的。
孙凝缓缓地放下了电话,以为它不会再响了。
忽地,石破天惊似,电话竟又响起来。
孙凝不敢信以为真,只迟疑了一秒钟,她就火速地抓起来,实行赌命。
果然是他。香早儒说:
“该死的手提电话,刚才没有了电,害我跑到楼下店上去想办法。”
孙凝用手拭泪,差点笑出声来。
“我们刚才说到哪里了?”香早儒问。
“我请你挂断线,不要再騒扰,否则我警报。”
“你真的这样决定?”
“要不要实验?”
“好,我立即挂断线去。”
言出必行。香早儒又挂断了线。
孙凝给气疯了,狂叫:
“你这该死的香早儒,你并不知道人家爱你需要你I”
她还握着电话筒时,大门咯地一声,打开了。
香早儒推门而进。
“我知道!”香早儒这样回答。然后,他连忙冲进孙凝的睡房去搜望一番,才再走回客厅上来,说:
“里头没有窝蔵男人。”
孙凝尖叫:
“你胡说些什么?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我有你家的门钥!给你先打电话,是先礼后兵”
“你立即给我滚!”孙凝扑上前去,老羞成怒,拳打脚踢“我要警报。”
“罪名不会成立,门钥是你给我的,你分明的知道我要进来,你都不上锁,这是什么意思?”
“香早儒…”孙凝満脸涨得通红,说:“好,你说,你有事要跟我商量,究竟是什么事?”
“嫁我!”
“什么?”
“嫁我!”
“你这是什么话?”
“一个男人叫一个女人嫁给他的话。”
“我说了不会嫁进豪门去。”
“谁叫你嫁进豪门,我是叫你嫁我。”
“你是香家的人。”
“如果⺟亲不以你为媳,我就不是香家的人了。”
“你别开我的玩笑,请你走!”
“不是梦寐以求一个不要山河要美人的故事吗T”
“香早儒,你并不似温莎公爵。”
“只有比他更。他的爱情故事让他万世留芳,我极其量因此而名満香江罢了。因而牺牲更多,回报反少,值得予我更⾼评价。”
“可是,”孙凝有着很多很多的手⾜无措,她甚而开始口吃“江湖上有不少关于你和我的传闻,你有没有考虑过?”
“有,都说你是好⾼骛远、嫌贫爱富的势利女人;说我是风流成、不负责任的花花公子,对不对?”
“你看呢?”
“我看,你是个最最最戆居的侠女;我呢,是只无宝不落的凤凰。孙凝,总要有像我们这样的两个人走在一起,才能造就世纪末的童话故事。”
香早儒不由分说,紧紧地把孙凝拥在怀中,迫不及待地就吻下去。
孙凝仍然挣扎,她猛力推开他,睁圆了眼睛,不能置信地问:
“可是,我们就这样不顾一切吗?”
香早儒拿手扫抚着孙凝闪烁着愉快幸福晶光的双眼,道:
“我的灰姑娘,除了结婚启事,我们并不需要刊登广告向天下人解释什么。所以,现在请你闭上眼睛,别再多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