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七章 质疑与怀疑
“是啊,这么多年轻人就悄无声息地死去了,而一个善终的老头却享尽了风光…想想我都觉得荒谬。顶点小说 23US.COM更新最快”
在巴拉克拉瓦港口的猎猎当中,英法联军的⾼层军官们一起送别拉格伦元帅的灵柩登上回国的舰船,港口当中舰炮轰鸣,以自己最⾼的礼节为元帅送行,其声势盖过了已经趋于沉寂的场战,成为了此时全军的目光所聚焦之处。
然而,在战地医院的小小角落里,在无比繁重辛劳的救护工作当中难得地找到了一个空闲的南丁格尔姐小,小声地对她的同伴德-特雷维尔姐小发出了抱怨。
从这声抱怨来看,显然她对这位英军统帅心中无甚好感,尽管她自己就是一个英国人。
“您好像对他印象不佳?是之前有些过节吗?”芙兰噤不住问。
“不,我之前不认识他,像我这样的人,自然也从来没有和他有什么过节…”南丁格尔姐小轻轻摇了头摇“老实说在来这儿之前我是敬重他的,可是…可是现在完全不一样了,我发现我对这些将军们一点儿敬重都没有了。”
“为什么?”芙兰继续追问。
“还能为什么?当然是因为这场战争了。”南丁格尔姐小沉重地眨了眨眼睛“一个个年轻人都在荒野当中倒下,在我们面前死去,可是他们…他们好像一点怜悯都没有,继续着这场战争,继续让他们去打仗去送死,为了一个个荒唐的理由…他自己是善终了,可是其他人呢?他们必须在这个地狱里面煎熬,让他们的⺟亲和爱人牵肠挂肚…天哪,为什么有些人会这么没有同情心呢?!”
南丁格尔姐小的话,让芙兰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回答,确实,仔细想想的话,这确实够忍残的。
这场战争已经持续了很久了,英法联军和俄罗斯军队在这茫茫荒野当中战,蒙受了大巨的伤亡,几乎每次会战都是⾎流成河的场面。
死者充塞原野,伤者也只是勉強保住他们的命而已,在这个缺乏⾜够医疗和医护条件的年代,伤者们要承受大巨的痛苦,很多人在病上痛苦地离开了人世,而另外一些人则必须失去自己的肢体,并且余生都被那种痛苦的梦魇所磨折。
在照顾这些伤员的时候,南丁格尔姐小已经被这些悲惨的景象所震撼,然后极度地反感起了⿇木不仁地继续着这场战争的军队⾼层们,乃至后方的那些对士兵们不闻不问的大人物们。
“我之前也问过我的爷爷差不多一样的问题。”在南丁格尔姐小倾诉完之后,芙兰低声说。“我问他,看到这么多士兵死在自己面前,会不会感到不安。”
“他怎么说?”南丁格尔姐小马上就被昅引住了。
“他说他毫无不安。”芙兰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还说,自从成为军队的统帅开始,他就再也不会有慈悲心了,因为慈悲的话死的人只可能更多。对他来说,重要的是为家国赢得战争,死者的呻昑无法打动他。”
“我就知道…这些将军们都是这么想的。赢得战争,用士兵的⾎去庒过敌人。”南丁格尔疲惫而又无奈地捂住了自己的额头“有时候我想,如果他们这么喜打仗,那么让这些将军,大臣,国王们,自己拿起宝剑去决斗,用他们的生命去一决胜负,那该多好啊!”
“您这个想法,是行不通的。”芙兰又摇了头摇“君王的权力,就是能够驱使别人为自己去死,他们怎么需要自己去冒生命风险呢?”
“我也知道行不通。”南丁格尔姐小也苦笑了起来“可是这样做的话,他们给世界带来的灾难就会少太多了,我们就不用每天照看这么多垂死的年轻人,只要看看这些老家伙就好了。”
“我认为就算我们这样哀叹,战争也会永远持续下去的,不管是为了什么理由。”芙兰不想再为这个话题纠结下去了“再说了,有些战争也许是必须的,为了保卫家国和民族,在危急的关头,哪怕流再多的⾎也必须将战争打下去,只有这样才能让家国和民族免于沦亡。”
“如果不列颠被人⼊侵,我也会拼尽一切为保卫她而战斗,并且赞美那些保卫她的英雄,可是现在,我们并没有面临这样生死存亡的危机,至少我们现在在克里米亚而不是不列颠。”南丁格尔姐小回答“现在,士兵们只是在満⾜君王和大臣们的狂想和**而战,被那些⿇木不仁的指挥官们所驱使着流⾎牺牲,仅此而已。看到这样一幕幕忍残的景象,我实在感觉心里无法平静…”
芙兰打量着对方,她感觉南丁格尔姐小的话里似乎隐蔵着什么。
“说实话,现在虽然有随军记者在这里,但是他们大部分的报道都只是在为⿇木不仁的上层军官们歌功颂德,炫耀他们用士兵们的生命所换来的功勋,所以国內的人们几乎都一无所知,満心以为我们的军队在节节胜利,就像是在进行一次万里之外的武装行游一样…”果然,如同她所担心的那样“要是我们能把我们现在所见所闻的一切,哪怕只是一小部分,都透露给国內的话…那么情况就会大有不同了吧?那时候我们就能够发起国內的愤慨和同情了,士兵们所面临的糟糕待遇,也可以得到缓解吧?”
“不,不行,不能这样!”芙兰几乎是脫口而出。
因为她突然的断喝,原本狭小的房间顿时就陷⼊到了死寂当中。
南丁格尔姐小意外地打量着她,不明⽩她为什么突然情绪这么烈。
而芙兰这时候也心知自己的反应有点太大,所以马上就強行回复了镇定,抱歉地笑了笑。
“我觉得如果我们这么做于事无补,只会让后方更加混而已,现在军队在前线厮杀,他们最需要的就是后方的鼎力支持,要是我们主动挑起后方对前线的质疑…那怎么可能改善士兵们的待遇?这只会让情况越来越糟糕。”
也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说服力还不够,她马上又补充了一个理由“另外,我们之所以能够得到来场战的允许,能够有今天的便利,能够有超然的地位,不就是因为我们只是纯粹的慈善事业吗?我们没有牵涉到任何政治和军事的纷争当中,所以所有人都会敬重我们。可是如果我们主动参与到政治呢?那就会削弱我们的地位,进而削弱别人对我们的敬重…我知道您是一片好心,可是旁人会怎么想?他们只会觉得我们是在利用自己的地位来影响政治!难道我们能接受这种结果吗?不…我觉得我们还是继续现在的状态为好,只做事,不评论,这样才能够消灭别人对我们的质疑和批评。”
“政治?我对政治一窍不通,谁又能够去批判我影响政治呢?”南丁格尔姐小忍不住笑了,显然并没有接受芙兰的说辞“再说了,只要能够帮助到这些受苦的人们,就算别人诋毁我,我也不会在意的。”
“可是我却不得不考虑政治。”芙兰的有点焦急了“您想想看,我是爷爷是法**队的统帅,如果…如果我们传播对军队不利的信息的话,那么别人会怎么看我爷爷?连孙女儿都反对爷爷了,是不是他做得太糟糕了?另外,您也知道,我们的帝国是几年前才刚刚建立的,到处都是对皇帝陛下和对我们一家的反对者,我怎么能够为反对者们提供更多的口实呢?女士,我很钦佩您的慈悲心,但是我们不得不考虑到这样的事情。”
“难道您的爷爷真的没有过失吗?您刚才不是复述了他的话,多冷酷无情!另外,不说别的,就说最近吧,他顶着一大群人的反对,在不利的情势下強行发动了对要塞的进攻,结果军队损失惨重,许多人⽩⽩死去了,难道这不应该被人指摘吗?”南丁格尔姐小似乎已经打定了主意的样子,语气也不是那么客气了。“我理解您对您爷爷的敬爱,可是…您难道还没有看够吗,这么多无辜的年轻人,他们比您的爷爷更需要帮助不是吗?”
“那也不是我们⼲涉政治的理由!”芙兰的语气更加坚定了“我会规劝我爷爷的,让他不要再冒险了。”
南丁格尔姐小没有搭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芙兰,显然她对此并不怎么看好。
一位老元帅,就算再怎么宠爱孩子,又怎么可能因为年轻的孙女儿改变自己的行动方式呢。
“…好吧,也许我不能改变爷爷,但是至少另外有人能够做到。”沉默了片刻之后,芙兰急促地说“我会跟我的哥哥说的,他会想办法制止那种危险的军事行动,让法**队尽可能地保存实力。”
“我听说您的哥哥确实十分有能力…不过,这么大的事情他能做到吗?”南丁格尔姐小还是有点怀疑。
“当然能了,他是最能够影响到我爷爷的人!”芙兰斩钉截铁地回答“而且他在国內也很有影响力,⾜以让您所希望的一切静悄悄的实现,我们不必去引发什么喧嚣。”
南丁格尔姐小继续看着芙兰,仿佛想要判断她的话是否是真心的。
“好吧,看上去您对此确实有些把握。”良久之后,她点了点头。“那我就暂且按您说的去做吧,我会保持沉默的,也请您尽快催动一下您的哥哥,既然他这么位⾼权重,那么约束一下前线的这些军官们应该不是难事吧?提⾼一下前线士兵们的待遇也不在话下吧?只要他能够做到这些事,我本来就没有什么话要讲,在本质上我比您更惧怕喧嚣。”
“我会马上跟他联系的。”芙兰点了点头。
她明⽩,其实南丁格尔姐小虽说不了解什么政治,但是对她的立场肯定是有所了解的,所以对方趁着机会跟自己说这些,其本质上还是希望自己能够透过影响力,尽量让联军的⾼层能够改变一直以来挥霍士兵的做法,改善士兵们的待遇,所谓向国內透露消息,某种程度上是一种威胁。
尽管被威胁了,但是芙兰发现自己居然并不怎么生气。
说到底,对方的这一切动机还是源于慈悲吧。
况且,她自己也希望能够减少士兵们所面临的恐惧和痛苦。
因为芙兰答应了要求,所以原本两个人短暂的对峙情绪很快就消散了,她们又回到了那种默契而友好的状态。
“特雷维尔姐小,我感觉你看事十分通透,能够冷静地面对现实…这让我有点意外,因为我原本以为景⽟艺术的人都会理想化一点儿的。”南丁格尔姐小转开了话题,好奇地打量着芙兰“也许这就是从小在贵族家庭耳濡目染的缘故吗?”
“不,仅仅是我想得比较多而已。”芙兰苦笑了一下。“处在我生长的环境下,没办法不去想太多。”
“看来生得太好也未必是一件很好的事啊,我又感受到上帝赐予我的幸运了。”南丁格尔姐小似乎同情似的点了点头,然后笑了笑“确实,跟您共事了一段时间了,虽然我并不是个聪明人,但是我能够感受到,您心事重重,而且…您没有那么仁慈。”
她停顿了一下,然后加上了一句“如果不是慈悲的话,又是什么…又是什么能够让您克服如此可怕的困难坚持奋战在这里呢?要知道就连那些満心慈悲的志愿者,也有人因为受不了而离开了。这一点真的让我很疑惑…难道是为了就近照顾爷爷?看上去也不太像。”
“请您不要对我的生活刨究底了,这对我们大家都没有好处。”芙兰静静地抬起头来看向了窗外“不错,我可能确实有别的目的,可是即使如此,我还是在行善,不是吗?我们每个人都算不上圣人,至少除了您以外的绝大部分人都不是,所以只要有了善举,又何必去追究动机呢?”
“倒也是这样。”南丁格尔姐小怔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我很尊重您的个人意志,而且您说得对,不管是因为什么动机,至少您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行了更多善,这是无法质疑的,我也无意质疑。只是我…我真的有点好奇而已,如果不是为了牺牲自己,您何必让自己辛劳到了这种地步呢?当然…如果您不愿意说的话,我也会尊重您的意志的。”
“那么,请您尊重我到底吧。”芙兰笑了笑,然后突然站了起来。“您放心,最终您会发现,我这个不够仁慈的人,对您的帮助会比所有圣人加起来的还多,至少,我有钱,我有很多钱,而且愿意赞助您,帮助您完成您的事业。”
说完,她直接就离开了这个房间,仿佛不敢再继续话题了一样。
“可怜的人们。”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南丁格尔姐小不噤叹了口气“愿上帝拯救我们所有人吧。”
……
在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之后,芙兰依旧満怀心事。
她回想着和南丁格尔姐小的谈话,确定自己并没有透露太多情况之后,才暗暗松了口气。
她今天才发现,原来对方比自己所想象的要聪明得多,只不过很多时候有意保持沉默而已。
不过,即使如此,她也能够感受到对方对自己的友好,确实,毫无恶意。
她很快将各种思绪抛到了脑后,然后拿起了一封信纸草草地开始写了起来。
和平常的国內邮寄不同,这封从克里米亚寄出的信将会变成电报,并且通过电信号的方式以前人无法想象的速度传递到几千里之外的巴黎。
尽管对方本无法收到原信,芙兰仍旧以无比认真的态度在纸上写着。
因为多年来的绘画训练,她的字迹娟秀而又飘逸,犹如是用字⺟构成的画作一样。
“亲爱的先生:
已经告别您半年多了,几乎每一天我都在想念着您。您肯定难以想象我对您的思恋到了何种程度,但是我可以简单地告诉您这种思念已经变成了我度过这些艰难时⽇的支柱。
是的,艰难的时⽇,甚至有些可怕,这些天来我见过的惨烈场面,您肯定从没有见过,那是一种可怕的恐怖,有时候甚至会让人怀疑人类的理是否真正存在。
但是每次我怀疑人类的时候,我总会想到您,在这些被鲜⾎浸染的恐怖当中,在每天都必须亲眼目睹的死亡当中,因为有您在我心里,我终究感到人生还有意义…上帝啊,我多么希望我能够早⽇回到您的⾝边!
不过请您不用在意,这只是借机向您发怈一下心中淤积的,我不会意气用事,在这样的关头还做对我们不利的事情。
之所以打搅您,是想要告诉您,如今因为连绵的战事,在士兵们当中确实产生了一种怀疑战争畏惧战争的情绪,这些情绪确实是有理由的,因为持续不断的伤亡和恶劣的场战条件。
所以在这里,我想请您尽快想办法,增加对这些士兵们的抚恤,提⾼他们待遇条件,尤其是在这个恶劣的冬天尽管来到这里之前,我就已经对俄罗斯的冬天有所了解了,可是真的在这里之后,我还是感到难受至极,而且那些士兵们肯定会比我更加难受,他们需要帮助,而您是最能够帮助他们的人。
另外,我也想请您劝一下爷爷,让他不要再一直发动对要塞的进攻了,尤其是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我不懂军事,但是一次次固执的进攻所带来的恶劣后果我是能够看到的,这对军人们的士气是很大的打击,如果真的持续下去的话,那么很有可能就会让前线和后方一起出现对爷爷、对帝国府政的怀疑和反抗情绪,而这对我们肯定是灾难,我想以您的远见,一定会比我想得更加清楚,所以请听一听我的建议吧!
最后,见过了一切恐怖之后,我想请您以后不要再贸然发动战争了,它带来的恐怖和灾难,只有亲⾝经历过的人才会知道,那是会让人类一切文明黯然失⾊的可怕场面。作为您忠心无二的追随者,我斗胆劝谏您,让这个初生的帝国远离战争吧,除非在不得不战斗的时候!
您做任何事,我都会追随到底,哪怕是做最不义的事情,但是我想,为了我们的未来,我们可以更多地站在公义这边,不是吗?
也许我的想法有些不够成,您可以选择地听一听吧,因为这里面充斥着对您无比诚挚的忠诚,上帝作证!”
在心中淤积的情绪的促使下,芙兰一气呵成写完了这封信。
然后,她拿起来仔细审阅了一遍。
以电报来说,这长得有些过分了,不过…她暂时不需要在意这种小问题,因为负责电报收发的人正好处在她的哥哥的管辖之下,某种程度上她可以想发多长的电报就发多长的电报。
拥有特权,偶尔也是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感觉。芙兰心想。
在信里,她的用词十分婉转,只是请求哥哥做这些事而已,甚至提都不提南丁格尔姐小的话,这当然是为了保护那位姐小,天知道她的威胁会被那边理解成什么。
而在字里行间,更是洋溢着她无比的思念和深情。
确实,已经离开法国太久了。
芙兰微微闭上了眼睛,脑海里回忆起了自己在家里的一切。
舒适华贵的房间,梳妆台,各种名贵的装饰品,挂満墙上的名画,还有他…一切的一切都那么让人怀念,仿佛已经过了一个世纪一样,她确实太想念家了,想要回去。
可是,她知道,现在事情还没有完成,她要坚持到最后一刻。
是的,南丁格尔姐小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坚持,答案自然是源自于那种⾎脉当中的固执,那种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而不惜一切的固执。
这种意志力甚至连她自己都有时候会感到惊愕。
是的,美好的幸福生活就在向我招手了,我要抓住你…她右手一紧,然后睁开了眼睛。
接着,她抬起笔来,在最后的落款上题写上了两行字。
“永远敬爱着您的
至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