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快说啊!”他抓住Sunny的手臂。
“你快将有新恋情。”
天宙眨眨眼。
“沙漠代表你望渴爱,却不能得到,而你坐在屋顶之上代表生新活的开始,又大又亮的镜子则是令你愉快的爱情。全套解释是,你在生新活中会有新的感情,突然出现的。”
Sunny说罢,大门刚好打开来,阿夜步进屋內,看见这一男一女愁眉苦脸,便问:“发生什么事?”
天宙与Sunny面面相觑,两人都没有回答,阿夜耸耸肩便走进房间,而天宙一如以往,很自觉地为她燃上舒缓情绪的香薰,轻巧地放到她的房门边,让她在房间內松弛下来,摆脫从店酒带回来的困扰。
阿夜脫下外套,嗅着那透心的花梨木香,心情也就平服了,刚才那个男人,真的不是人,她的腿大內侧依然有他的手掌印。
她拿出她的⽇记簿,写下刚才的一幕,愈写便愈深深不忿,情绪一动,便伏到桌上放声大哭。
她开始怀疑,她所做的究竟有没有用,为什么到现在她还不明⽩⿇木对待别人的要诀。受辱了她会哭,痛了亦会哭,挂念他也会哭。不能够,还是不能够明⽩他,那个完全无感觉的人。
天宙听见她的哭声,便往门上拍:“阿夜,你没事吧!”
阿夜抹了抹泪痕,狠狠地把门打开,呼喝天宙:“为什么全世界那么多人你偏要烦我?你不要对我那么好!我是不会喜你的!”
然后,门“砰”的一声被关掉。
天宙站在门前,垂下了头。阿夜的无情重复又重复,他怀疑,自己还可以忍耐多久。
如果,只是如果,新恋情真要来临,好不好就这样张开双臂进?
B
有时候,阿夜会做很奇怪的梦。
例如,梦见自己⾚裸地飞行,又或是在动物园里闲,突然被人捉住而关进笼子里。
从前有梦,梦过了便醒,但现在有Sunny在,阿夜也就把梦记下来,好让Sunny告诉她內里含意。
并不信,只是,生活里头实在有太多惘。
“是一个关于旅行的梦!”阿夜对Sunny说。
Sunny吃着香辣海鲜杯面,耸耸肩:“说来听听。”
“我参加了一个旅行团,目的地是一个森林,四周都是大块的叶子和⾊彩斑斓的雀鸟,景⾊很特刖,可是,我就是无论如何也投⼊不了,呆呆的,⾝边的人都骑大家猎鳄鱼去,但只有我魂不附体地站在原地。”阿夜把梦境清楚地说了一遍。
Sunny有成竹地点点头,喝了口杯面的味精汤“这个梦,明显啦!”她抹抹嘴角,给阿夜解释:“旅行代表进⼊新方向,而在旅行途中呆着则表示你感到很不安。”
“即是什么?”
“即是有新转变而你会很不安。”
“什么转变?”
“我不知道啊!”Sunny用筷子拚命把杯底的泡菜挖上来。
“Sunny。”
“嗯?”居然把味精汤喝得一口不剩。
“为什么Marc从不⼊梦?”阿夜哀伤地问。
Sunny呼了口胃气,慢条斯理地说:“他可能从其他途径进⼊你的梦中,不一定要原原本本整个人出现才算是⼊梦,譬如你梦见自己在某地方遗忘了传呼机,是表示你有被他遗弃的不安,又例如梦见自己在摇动的婴儿摇篮內,则是望渴被人爱护。这些都是失去Marc的反。”
“但,我想他真真正正的⼊梦,我想见他。”阿夜凄凄的。
Sunny没好气地说。“要见他便去问米吧,我帮不了你。”
阿夜听罢,双眼一亮,Sunny知道,阿夜可能正有此意。
“唉,”Sunny也就语重心长地说:“你爱他,他爱你,又或是你爱他,他不爱你…无论怎样也好,他已不再存在,若你仍有澎湃的爱、何不给予在生的人?爱情嘛,还是实际的好。”
阿夜看了看她,一副知道她想说些什么的表情。
Sunny笑,醒目地说:“不是说他啊!免得给你骂。”她指了指天宙的房间。“我是想告诉你,我又fallinlove!”
“啊!”Sunny举起V字手势,一副“得米”的模样。
“是谁?”
“他叫安仔,在茶餐厅工作,很疼我,是我从前的客人。”
阿夜与天宙的反应相近,听见是客嫖,都不表乐观,没有即时恭喜她,尤其阿夜很明⽩那些男人的心态。她与Sunny很不同,她看不起那些男人,不可能与他们往,更遑论像Sunny那样与客嫖谈恋爱。
Sunny抓了抓头⽪,专业地分析起来:“就是这样的人才好,他清楚你,你又清楚他,不用瞒瞒骗骗。就因为他知道我的过去依然爱我,我才知道那是真的,传呼台那份工都是他替我找回来。不过,就算他要骗我,我也心甘命抵,不试过不参与,你便永远不知道他爱你不爱你。对于感情,我很勇敢,只望新不留旧,不残恋回忆。”
阿夜有点不自在,她觉得Sunny在暗示她与天宙的事。“是说给我听?”
“替你灌输爱的教育。”
“才十七、八岁,你懂什么?”
Sunny忽然以非常认真的口吻说。“但我的爱情观很正确。”
或许吧!阿夜想说。但别人的爱情观正确不正确有什么关系,自己放不下就是放不下。
她闷声不响地返回房间內,坐在书桌前把玩Marc留下的那枝Tiffany银笔,一年前他手握过的余温,阿夜仿佛仍然感觉到。
爱一个人爱得那么的深,他爱不爱你,他存在不存在都不再有关系。
Sunny望着阿夜关上的房门,细细地叹了口气。不约而同地,阿夜在房內也朝向厅中的Sunny咬着,暗暗地叹气。她不是不知道,Sunny比她勇敢聪慧得多。但有什么办法?她没有重生的冲动。
当阿夜固执在她的沉重下,早已飞越沉重的Sunny,正轻松愉快健康地享受她的新恋情。
安仔那天向别人借了件西装上⾐,紧张兮兮地问Sunny:“怎么样,你⽗⺟会不会喜?”
Sunny一看那件老套的怪物,便狂笑:“你穿什么我⽗⺟也不会介意!真的!”
“这样不好嘛,”安仔发挥他好男人的本⾊:“第一次见你⽗⺟,还是老实点好。”
“唉,你相信我吧,他们与盲的没有分别!”
“别这样,”安仔教导她:“不可以这样说你的⽗⺟。”
Sunny在眼角斜斜看了他一眼,蛊惑地笑:“教我?”
安仔一本正经:“想你变得有修养。”
“有修养⼲吗?”
“娶回家做老婆*!”
Sunny把眼睛瞪得大大,在街中尖声狂笑。“离线!”
“那你想不想?”安仔搂看她。
“嘻嘻。”Sunny把手指放在下巴处擦了擦,像个男人那样。“看看你可否持续夜一三次才决定。”
“嘎?三次?谋杀呀?”
“最低消费。”
“两次啦!”
“我大食!”
最后Sunny还是与⾝穿西装上⾐的安仔回家吃了顿很奇特的晚饭。
没有声音的一顿晚饭,两老对着离家一年的女儿既没有责骂也不动,四人在吊扇下吃饭看电视,疏离感觉如同搭台。
安仔很尴尬,Sunny的⽗⺟十问九不答,更遑论外⺟见女婿的经典场面。两老既不特别招呼他,不添菜不添汤,也对他的过往没多大趣兴,问了他⼲哪行而他又回答了之后,便大家垂下头吃⽩饭,持续地冷漠呆然。
安仔无助地望了望Sunny,Sunny却一副不以为然,一贯的开开心心,一边说笑一边自己笑,秉承自己与自己玩的多年宗旨。
“安仔乖,吃菜啦。”
“安仔瘦,多喝碗汤啦。”
Sunny兴致地替安仔添莱添汤,又大声评论电视台正在播放的连续剧,在五百多尺的小屋下,灯光昏暗,气氛沉闷,唯一生动的是Sunny的笑靥与电视机的画面。
吃过饭便离开。在街上手牵手,Sunny问沉默的安仔:“我的⽗⺟很怪异,是不是?”
安仔亲切地说:“你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
“嗯,”Sunny若有所失地点下头。“没有什么家庭温暖,大家的关系很冷漠。”
安仔停下脚步来,凝视Sunny的眼睛。“以后的⽇子,有我来补偿。”
Sunny听得出含意,是故撒起娇来:“说什么?什么以后的⽇子?”
“你明⽩的。”
“不说清楚不作罢。”
“以后有我*。”
Sunny捏了捏他的手臂,继续追问:“说清楚--我要你说清楚。”
“说得那么清楚⼲吗?”
“以免我自作多情。”
“好,”安仔清了清喉咙。“答应给你幸福的家庭,生一大队⾜球队,大B细B大囡细囡一家人围在一起,每天廿四小时都是笑声,家中每一角落都不会有冷场。”
Sunny定定地望着安仔,望得眼眶渐次红了,最后更落下泪来。安仔把她拥⼊怀中,她掩住脸,慢慢由落泪变成嚎哭。
哭吧哭吧,受过那么多苦,难得可以感动一次,那甜藌的感觉由耳膜震上脑部,再流动至心坎。
别理会是真是假,总之,放开怀抱接受每一句令你愉快的说话,尽力相信他的承诺,放开不快乐的经验,便一切也会变得美好。
恋爱不外如此,软绵绵的心,在愿意的时候被感动。
大概是家里那具情催作用的依兰依兰香薰⽇夜散播的关系,时常留在家中的天宙亦如Sunny那样,似乎是堕⼊了爱河。
与雅慧的见面,益见频密。
雅慧不单止在他办公室內出现,还买了演奏会的门票约会天宙。
“是Adagio,你爱不爱听?”她温柔地问。
他看着那两张紫⾊的票子,笑。“慢版是我的最爱。”
“嗯,我也是一样哩!”雅慧表情雀跃。“尤其是Albinoni,他的慢版乐曲令人很感动。”
这雷同点触动了天宙的心坎。但他只是望着坐在跟前的她,尽量隐蔵得悉物以类聚的惊喜,不再继续在这话题上。还是有点犹豫。
转了方向,他问:“下星期的题目是宗教在现今社会的影响力,有没有趣兴?”
雅慧肯定地点下头来:“我本⾝是天主教徒,自小便唱圣诗,宗教对于我是很切⾝的。”
“天主教?虔诚吗?”
雅慧也就不好意思地笑:“真惭愧,中学毕业后便没再参加弥撒,虽然信仰仍在。”
“在心中?”
“对,在心中。”雅慧歇了歇,说“不过,还是喜踏⾜教堂,尤其望渴结婚时,仪式在教堂举行。”
看着雅慧的一脸憧憬,天宙刹那间心软起来。这种在挫折后仍然怀有希望的女,才是理想的恋爱对象,她温柔的眼神,甜藌的笑容,也就仿佛特别的神圣。
那天送走了雅慧之后,天宙握着演奏会门券细细地想,一月三十⽇那天,应否赴会?
一直都只是老师与生学的关系,无论再投契再融洽,也始终有个全安网,但一旦走出了校园,关系便顷刻复杂起来。一定会如此,因为,他有心而她有意。
西装外套口袋內是那紫⾊的门券,天宙在回家途中一直用手紧紧按着,心绪不宁是为着此事。
回家看见阿夜,她包着头发局油,⾝穿袍浴状其轻松地窝在沙发上看时装杂志。
天宙坐下来,问她:“今季流行些什么?”
阿夜少有地好兴致:“六十年代啦,方头鞋啦,刚刚盖过膝盖的裙子。”
天宙点点头。“你穿那种长度的裙子会很好看。”
阿夜不以为意。“我爱穿子。”
“阿夜,”天宙问:“如果我搬到外面住,你会否不习惯?”
阿夜略为惊奇:“要搬吗?”
“只是说说。”
阿夜平平淡淡地回应“Sunny搬进你的房间不就可以?”说过后低下头继续翻杂志。
天宙凝视她的侧脸,像小女孩般的侧脸,他曾经一看便喜了的侧脸。想起这一年来的⽇子,他有感而发:“我搬进来一年多,也没真正与你谈过心事。”
阿夜抿了抿,也没看他一眼:“道不同嘛。”
天宙细细叹了口气。“只是你不肯打开你的內心。”
阿夜抬头,⼲笑了一声:“别文艺好不好?”
“其实我们可以再亲密一些。”天宙说出心底话。
阿夜望了他一眼,轻描淡写:“现在不是很好吗?”
天宙握着拳头,问:“你真是一点也不喜我?”
阿夜把杂志合上,斩钉截铁:“喜你的人是嘉嘉。”
天宙向后靠往沙发,气馁地望着阿夜走进浴室。⾼挑的她修长的腿,一直是他心中最美好的形象,自第一眼看见她,这⾼姚的影子,便在他心中挥之不去,地位崇⾼,无人可代替。
但这影子的主人不断在四周建起一堵堵的墙,拆墙的男人永远疲于奔命,赶忙把砖头一片片推下,但推砖头的动作却赶不上建墙的速度,她所建的墙极厚,拆墙的男人皱着眉看着愈来愈多的防卫,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来,甚至,考虑着放弃。
一月三十⽇的演奏会,天宙决定到场,并且要好好享受。
演奏会那天,雅慧盛装赴会,所谓盛装,当然不是穿晚礼服化浓妆,而是一袭枣红⾊吊带裙子和大⾐,加上她悦愉的笑容和间适的态度,轻易变得比往常更漂亮可人。
由进场到演奏到散场,两人都有说有笑,气氛融洽,无论由外至內,他俩都有看相似的气质,谐和烫贴。若果要天宙说出他愿意亲近雅慧的原因,他大概会归因她的态度,虽然雅慧不像阿夜,没有令他近似一见种情的本事,但她舒服、大大方方的态度,明显比偏的阿夜容易令人接受。
坐在面露微笑的雅慧⾝旁,天宙下定主意若真要开始,便顺其自然好了。
Adagio,哀怨绵,小时候多愁善感,曾经在乐章韵律的怀內流下了泪、那是十七岁的时候,天宙暗恋教英国文学的老师,她⾼而⽩皙,脸上一抹恬淡的笑容,不多说话,然而人很亲切,爱上她真是不由自主,但天宙相信,和尚寺中学起码有一半以上男生爱上这名老师。本来爱上老师本没什么大不了,暗恋这回事,本是成长必修课,只是那名气质独特的老师,似乎又对这名男生学特别垂青,班长委派他做,替同学补习的任务又是他,当然试考永远最⾼分数的也是他。
某次生学会有活动,天宙与一班同学负责英国文学的展览,因而得以与暗恋的老师有额外相处的时间。同学都早走,剩下天宙与老师赶做最后工序,天宙很紧张很奋兴,然而老师的静默,教他的奋兴无法宣怈,老师愈是靠近,他何图片的动作愈是笨拙,笨手笔脚得令他自己也觉讶异。
突然,老师说话:“你爱听古典音乐吗?”
天宙一怔,然后慌张地回答:“我只会听流行音乐。”
老师望了他一眼,笑了笑:“尝试听Adagio,当中的旑旎感与文学的悲伤成分很配合。”
就那样,天宙把Adagio这个字牢牢记在脑中,不知晓內里包含的英文字⺟,不懂它的意思,只是生硬的记看,意会那是音乐的一种。
老师没再说别的,很沉静地把工作做完后,比天宙早一步离开。老师那天穿着粉蓝⾊长裙,连⾝的,上是⽩带,她的背影,是多么的苗条优雅,⽩⾊带束着的,大概只有廿三、四寸罢!天宙把木板推到展览的位置,往浴室洗了脸,从镜中的反映,他看到红光満脸傻呼呼的微笑,那一刹他心想,他应该是最幸运的生学,有机会知道老师的喜好。他会把她的说话当成人私珍蔵,永世不会公开。
那夜离开学校后,天宙送往唱片铺去,左拼右拼不纯地读出Adagio,售货员起初听不明⽩,后来也就知道了:“啊,慢版!”然后把唱片到天宙手中。
珍而重之的,天宙捧着那唱片归家。从来不曾有的归心似箭。
回家后首要任务是听唱片。果然,是那样的美丽,那低回的小提琴声,震动了年轻稚嫰没经验的人。
对了,这就是他深爱的老师了,她有⾼尚的品味,敏感的內心。天宙那时候想,真不明⽩为什么有人会喜那些歌星明星,她们庸俗⽩痴,若真要暗暗恋上,便要挑个最完美的。不知道她的背景,连她的格也摸不清楚,只知道每当她转⾝抹黑板的时候,他总会放胆地舒一口气,终于,终于她的视线不再落在他面前,因而他的目光可以释放了,由一本正经变作情深款款,降落在她苗条的背影上。
她肘子上的⽪肤是多么的幼嫰雪⽩,那细致晶莹,本不像是成年女人所拥有,不知触摸的感觉可好?一定很惑很柔软。还有那小巧的,抱在手里的感受一定很,真想就此前去从后环抱她…
还有更多的联想。当一个男人暗恋一个女人,他得不到她的人,然而在幻想內,他肆无忌惮,要什么有什么。
然而还是纯清的。贝多芬的Allegretto,Sibelius的Valse
Triste,如泣如诉,忧怨哀伤。夜里捧著书本,伴在她最爱的音乐里,天宙知道,什么叫幸福。
不用提在手握在怀,只要心中有她的影于,便一切都⾜够。
没想过吧,十七岁的经验,居然在遇上阿夜之后重复,他总恋上得不到的女子。
后来在中六那年,十八岁,老师要移民外国,半所中学的男生为此默默哀伤,大家失落了好一阵子。天宙记得那悲痛的一幕,她乘坐男朋友的⽇本小房车离去的一天,他站在一大群送别的同学⾝后,看看她満脸笑容地挥手,然后愉快地把车窗关上,与男友相视一笑,绝尘而去。
没有开始,但一样会终结。天宙的眼眶热烘烘,他多么不明⽩,为什么就只有如此。真的,就这样完结了,没有真正的谈过,只有那在大礼堂內的一句说话,回在沉闷的少年生活里,打转又打转。
Adagio,是重要的回忆。
演奏会后,雅慧提议不如去喝杯酒,天宙默默无谘地点下头,走在她⾝旁。
雅慧为着他的沉默而不安,她问:“是不是太闷了?是我,抑或是刚才的演奏会?”
天宙忽然停下脚步,对她说:“不如我们开始吧。”
雅慧一怔,定眼望着面前的男人。
“雅慧,你会否嫌弃我?”
雅慧宁静的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我很喜你。”她对他说。
他笑,牵着了她的手,⾝贴⾝地走在尖沙咀的街道上。
就是这样了,雅慧也没料到,居然就这样开始,轻易得连发起人也措手不及。
皆因太过突然,也太过平静,那夜两人在半岛店酒的咖啡座內,居然尴尴尬尬地不互望也不说话。手是牵着,由台面握至台底,男的又把女的手按在他的腿大上。然而亲密的行径没有配合亲密的眼神,两双眼睛忙于凝视维多利亚港的景⾊,可能是太忙了,也就忘记互相换甜言藌语,也菗不出空闲相一个眼神。
两人満怀心事,没有笑容但大方得体堂堂正正地开始了。
05
A
雅慧的命盘內擎羊与贪狼同宮,另外武曲破军坐夫宮。
命盘是廿三岁时⽗亲的一名友人替她推算的。那一年她很惘,对于她来说,虽然已与Marc相识数载,但只要Marc存在,她的热恋期永恒不会破灭。但是,Marc的态度明显冷淡下来,有时候,两星期也见不到一面。
Marc的理由是法律专业凭文课程太艰辛,所以不得不加倍专注,而且加上找工作的庒力,自然少花了心思在她⾝上。
雅慧提议过Marc毕业后在她⽗亲的律师行实习,那样便稳扎稳打,不用为找工作而烦恼,然而Marc不愿意。雅慧没奈何,只好尽量配合他,替他打求职信,为他向其他律师行探路。
也是在这一年,他俩的行为急剧减少,Marc像是永恒地提不起趣兴似的,居然,也在雅慧面前不举。雅慧看着他的样子,情急之下哭了起来,呜咽着投诉他已不再对她产生趣兴。
宝课太忙。庒力太大。⾝体不好。诸如此类。
“你还喜我吗?”雅慧问他。
他抱她⼊怀,吻了吻她发顶,说:“怎么会不喜?我一直以来只有你一个,你又不是不清楚。”
雅慧停止了哭声,乖乖地相信了。但是后来,她死心眼地反覆想了又想,还是放不下心,机缘巧合之下遇上懂命理的人,便把八字给他过目。
等待结果的那夜一,雅慧很隆重,她央求⽗⺟请命理师回家用膳,厨师准备的菜式,比得上⽗亲的寿宴。
案亲头摇:“那个男孩子究竟有什么好?看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雅慧只是笑,笑得很虚弱。
结果是,雅慧的爱情运不可以畅通无阻,她永远遇上情敌,而且她的爱情亦如事业,要很努力才能够有成绩。
命理家其至对雅慧说:“你现正进⼊太落陷之地,最好不要谈恋爱,因为容易失恋,你的诚意与毫无保留的付出,不见得别人会欣赏。”
雅慧很沮丧,她问:“有没有痹篇的方法?”
命理家温和地回答:“既然知道这一、两年感情不利,便放开一些好了。”
忽然,雅慧感到绝望,眼眶一红便落下泪来。
命理家继续说下去:“你三年后会有一次严重失恋,化忌逢红鸾、咸池、天姚。但不用怕,虽然武曲星与破军星同坐夫宮,夫难合和,但迟婚应可免之。你一生人最少有两段婚姻,第二段的婚姻有天府星⼊宮,配偶才⼲卓越生活甚佳。”
眼泪已流満脸,雅慧没想过她会有两段婚姻,以她认真、凡事尽力做到最好的格,其至没想过会失恋。怎可能失恋呢?
Marc怎可能与自己分开呢?对他那样细心周到,自问是一百分女朋友,怎可能会有分开的一天。
雅慧不相信自己会输,亦不相信不幸会降临自己⾝上。换了别人可能会颓废一阵子,但雅慧把命盘捧在手,斗志只有更昂。好的,你说我会失恋不能与他同偕⽩首,我便尽力扭转命运。
雅慧并没有放松,只有守得更紧。
Marc不见她,她便自动消失,但美味的饭盒定时定候放到他宿舍的房间內。他不来电不要紧,她把要说的话,对他的鼓励传真给他。偶尔他心⾎来嘲想见她,她便漂漂亮亮愉快欣地赴会,以求表现最好。
这样便捱过低嘲的大半年,Marc正式毕业后,情况果然好转了,在找到一份理想的工作后,Marc与雅慧也就相安无事地又走在一起。
没有人会讨厌雅慧这种识时务的女人,她聪明伶俐、冷静细心,从不给予别人⿇烦。Marc⼊了一所著名英资律师行工作,前景似乎一片光明,于是他开始放下混浊的心情,仔细思量与雅慧将来的可能。
也这么多年了,一男一女走在一起的最终结局不外是分手又或是结合。虽然对她从没澎湃感,但也不介意与她走了这些年的路,雅慧的确又是很优秀的女孩子,所有理想子的模式她都拥有,她和蔼富爱心,懂得体贴他迁就他,外表优雅⾼贵娴淑,家庭背景更是一等一,这样的女孩子,既爱他又能帮助他发展事业,是很多男人梦寐以求的类型。
恋爱的⽇子依然是旧模样,吃饭看戏两星期一次行为,无可无不可。在某一个晚上,Marc与雅慧在艺术中心看过一套大岛渚的作品“青舂残酷物语”之后,Marc忽然提出了结婚那回事。
那是一套很具震撼力的电影,五十年代末期的⽇本,旧世界新世界的冲击。男女主角的相爱模式是永恒的与暴力,双行双栖的二人世界却不见温馨与谐和,然而也是爱,无论再扭曲再忍残再无情,没有关心没有理想,眼前的明天是死胡同。然而,也是爱。
漆黑的电影院內,Marc托着下巴,冷静地瞪着男女主角的一举一动。男主角理直气壮地把女主角強奷,然后女主角爱上了他。男主角以女主角的美⾊引勾中年男人钱赚,自己终⽇无所事事,骑着一架电单车风驰电掣。女主角怀了孕,男主角只求把她和他的胎儿打掉,别无他想。然而,女主角永恒地情深款款,外表再刁难,对其他人再冷漠,态度再差,在男主角面前,却是永恒地付出,心有灵犀,死而无悔。
Marc并不是感动,廿多年的生命,他何尝感动过?只是,他忽地领悟到,女人,在爱情內,要多蠢有多蠢,为爱情牺牲,对于她们来说,是无限的快乐。
雅慧为了他牺牲过不少,Marc不是不知道。她放弃英国的学位,她放弃其他有条件的对象,死心踏地的,只为他一人。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他从没感动过。多么想把雅慧的脑解剖,了解清楚它的构造,然后左右搭线为她重新调整,改造她的痴心,让她返回没有他的原位。他并不欣赏她的痴心,并且觉得负累,太多太重太真诚,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一直望渴好好地回报她,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做。最自然最快乐的做法是以爱还爱,但是说到这点,他更是彷徨。爱,他并不知道是什么。
看看电影中男主角的冷酷与视若无睹,Marc仿佛看见自己。真失笑,居然产生了共鸣。
当然,Marc对雅慧还不至于那么戏剧,但他不排除有对她更差的一天。
当一个人不爱上另一个,做得再好,也只不过是那样。是不变的道理,爱你自然对你好,不爱你,能够想像的,再差也可以发生。
完场后,Marc沉默地走在雅慧⾝旁。雅慧轻易地察觉了他那过分的沉静,是故关心地问:“怎么了,有心事?”
他望进她温柔的目光,马上又想起了男主角疑惑的眼神,每当女主角懊恼了不快了,男主角望着女主角,也是一副不明所以的样子。心中没有爱,便不可能明⽩对方的温柔,无情的人不可能懂得深情的人的一片心。
Marc想问她,⼲吗对自己那样温柔那样关心,但还是止住了、开不了口,因为他知道,她的答案一定教他更惘,她必定会说些什么“我爱你嘛”、“你是我最亲的人嘛”这些话。他就是不明⽩,为什么她会爱他。
雅慧牵起他的手,轻轻地“嗯”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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