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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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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眼前这座新泽西州海滨的度假小城并没有什么吸引人之处,尤其此时,在二月的寒风苦雨之中,你看到的是一片灰暗,阴郁的景象,想象不出还有哪里比它更单调乏味、寂静荒凉。

  仿佛为了引起人们的注意,几只大个儿的水鸟拍打着翅膀,快速飞来…

  蒂莫西开着他的新款梅赛德斯车穿过第九街大桥,来到大洋城的主干道上,忽然想起,是不是曾经有一首叫做《第九街桥》的歌儿?

  “不会的,谁会专门为一座桥写歌儿呢?就算有吧,恐怕也该写那座‘叹息桥’或是意大利语里叫什么的那座桥,只有那种情调才会发创作的灵感,肯定不是什么第九街桥”

  “除非…”

  随着挡风玻璃上的刮水器去,蒂莫西的手指轻击方向盘,不由自主地敲出乡村音乐那舒缓的节奏,并随口唱起来:“我的爱,她起身离开了我,她离开了我,站在那边的田埂上-我的爱,她起身离开了我…”重复着这一句,他有一瞬忘了下面的歌词,很快,歌声又响起来:“哎呀,哎呀,她离开了我,独自一人,站在那边的田埂上。”

  他边开车边哼着歌,透过挡风玻璃,留意寻找拐向韦斯利大街的出口。猛然前面十字路口的黄灯亮了,他踩一脚刹车,嘴里还不停地唱着“此刻的我多么孤独,多么孤独…于是我纵身跳下第九街桥。”

  悲伤的歌一支支唱过去,唱到这首实在是感觉太不好了,蒂姆干脆闭嘴了,他环顾这个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等待着绿灯放行。

  他左右都不见有车来,真可以在这个十字路口来顿野餐,外加甜点,绝对不必担心会被车撞倒,因为根本没有车。

  那为什么还傻呆呆一动不动地坐等绿灯呢?

  问得好,他坐在这里,犹如茫茫苍穹中惟一的生命,为什么?就是因为那个该死的红灯!红灯是不能闯的,莫莉总这么说。就算像现在这样,已经半夜两点钟,在没有其他任何人、任何车的街口,一个人孤零零地停在路上,还是不可以闯红灯,法律就是法律,它不是别的,好了,好了,不能继续想这事儿。

  蒂姆努力把思路从莫莉身上扯开,竭力去想别的事,只要想这件事时不必想到莫莉;“难道是《忧愁河上的桥》?对了,这算一首,但还不是那首,还有另外一首。西蒙和加芬凯尔演唱的《第九街桥》,不,还是不对,听起来不对味儿,在歌名里要多出好几个字母呢。好吧,我迟早会想起这支歌。

  一个男人从右侧向梅赛德斯车走来,他身穿一件明黄的胶皮雨衣,从行人道上走下来,在蒂姆的车旁站住,向天空张望,似乎是在等飞机在宽阔的街道上着陆。因为担心刮水器会马上扫向右边,把一大股雨水甩在那人脸上,蒂姆不由自主地催着“快离开,快离开”这辆新车虽然只用了一星期,但他已经深知它的威力,还有这点与众不同的特征。

  他伸手去摸按钮,想锁住蔽水器。

  “哎,伙计,走开…天哪,太晚了,真是对不起!”他说着,向那人挥着手,而那人正拼命眼,想把溅人眼中的雨水擦掉,正在这当儿,绿灯亮了,他猛地启动,开出好远,继续寻找去韦斯利街的出口。

  车开进下一街区时,蒂姆自言自语着“莫莉要是在,一定会从座椅上出溜下去的。”一想到他那前未婚对此事可能采取的举动,他就不微笑起来:她会很窘,不好意思,当然啦,因为伤害了别人。而下一步,只要她的脊梁骨溜到了车座上,她就会开始格格地傻笑,那是多么甜美人又有点顽皮的傻笑呵。

  老天,他真的太想她了!

  不过,他打算不再去想有关莫莉的事了,也不再苦苦思念她,至少在这个周末之前他不会这样,除非他下周要给她打电话,他还没有落到那么卑躬屈膝的地步。可是他快了,见鬼,真的快了…

  他看到了去韦斯利大街的标志,左转,透过雨帘,斜侧里,他终于找到了迪兰斯的路牌,顺着路牌右转,车速慢了下来,他开始挨个地数门牌号码、眼看号码就快数完了,也到尽头了,面前只有几栋房子和蜿蜒而去的窄长步道,随后便是一望无际的铅灰色天空以及茫茫无尽的大海了。

  终于,它出现了,那位老的房子。

  房子共有四层,外面的护墙板上装饰有木雕,至少用六种深浅不同的绿色漆成,虽然已有些剥落,但看上去还是赏心悦目的。正如旅店的宣传册所言,这座提供住宿和早餐的维多利亚式旅店就坐落在迪兰斯和科瑞赛恩这两条小街叉的拐角上。

  只是,小册子上的照片并没有充分显示出这幢木制楼房的魅力,整个建筑物很有气势,体现出一种老房子才有的舒适,在蒂姆的心目中,似乎正是因为它的陈旧,才给旅途中的人们以温馨的归宿感。蒂姆很快又找到了一个更为合适的词儿…“家”它站在那群高大、笨拙、千篇一律的现代建筑物中,倒显得很不一般;虽然它的邻居们一个比一个建得更高,似乎要争先目睹那近在咫尺的大海,它的平常却给人以一种独特的家的感觉,让你浮想联翩。

  似乎走进这房子神秘的大门,你就会感到时光倒。踏上砖地上宽宽的木制楼梯,穿过细木条铺就的前厅走廊,越过大门,你就来到了上个世纪。

  一切都与想象不差分毫,仅几步之遥,所有的时钟都将倒转,转回到一个更为俭朴的时代,一个更为平和的时代。在那里,女人们穿着曳地长裙,走起路来沙沙作响。那个时代里男人们主事,他们的想法不容置疑,他们的决定必须执行,所有的账目和经济大权都掌握在他们手里。

  想到这里,蒂姆转了转眼珠,知道自己又想起了那些事,那些事总会使莫莉去听那种关于男女平等,或男人多么地愚钝、多么缺乏感情之类问题的辟演讲。

  于是,她也学会了打细算,她把争论的焦点集中在金钱上…诸如两个人谁应该花钱,怎么花,当然还要算算该拿出多大部分储存起来。

  每次争论,不管以何种方式,莫莉总是把话题扯到钱上。而且,他自己,蒂姆,怎么就一点儿也想不出这样的对话有多大的价值。

  “你简直花钱如水”是莫莉最爱说的一句话,可是即便听了这么多,耳朵仿佛长了茧子,蒂姆还是丝毫不解其真谛。谁花钱啦?谁会毫无理由地花钱?能够做到花钱之前,你恐怕先得有才行吧?

  “打住!”他命令自己,用手掌在方向盘上重重地一击,然后就手停了车,熄了火。“就此打住。现在,我得想想,究竟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枯燥乏味的小镇预订房间。蒂莫西,你明白吗?就算在一个乡下小旅馆里你也化解不了懊恼和忧愁。别说话,惟一的办法就是沉默、沉默、再沉默,惟有如此你才不至于跑回到莫莉那里求她原谅。记住,是她错了!”

  他从后座上取出度周末用的皮箱,迅速跑过房前的沙路,登上大约十二级台阶。偏偏冰冷的雨意更浓了,此时的他简直有些伤感起来,尤其是滴落在木板上的雨几乎立刻冻住的时候。

  刚刚夜里三点左右,冷的时候还在后面呢,所以,至少到晌午,除了呆在这个能过夜、有早饭的小旅馆里,蒂姆哪儿也别想去。一个小时之内,通往大洋城的道路准会像溜冰场一般光滑。

  他看看四周,想找门铃,没找到;又把那个海豚形状的铜制门环在大门上“砰砰砰”掹敲了三下,还是没有人应声。再等等吧,他边想边环顾门廊,冻得浑身发抖。这二月里从海上刮来的风雨冷飕飕漉漉,今天准是个糟糕的大冷天。

  不过,这个门廊确实不错。古典维多利亚式的,又长又宽,环绕着整个这座建于久远年代的偌大房屋的正面和一侧;木制的栏杆上油漆业已剥落,但仍旧能辨认出刻在上面的美丽的原始图案-实际上整个屋子部需要重新油漆。这里离海非常近,必须经常采取措施防止空气中的盐分侵蚀护墙板和上好的木制房屋,这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这房屋的主人恐怕只好像为桥油漆一样,从一端或是从一层开始干,而当你干到另一端时才发现,只不过是又到了重头开始再干的时候-

  一座桥,他的思路又回到那个题。《第九街桥》,他说,试着唱歌词“不,字母还要多些,第二十九街桥?混账!只有莫莉才知道,她知道西蒙和加芬凯尔所有的歌儿,‘披头士’,所有的歌儿。”他又加了一句,回忆起他是如何把全套CD装箱,用特快专递寄还给莫莉的,就在同一天,一个装有订婚戒指的包裹退到了他的办公桌上,而且一如她一贯的风格,为包裹保了价。

  “快点,快点,快点啊。”他自言自语着,仔细看看那紧闭的大门,他发现在对开的门边上挂着一个小小的手工漆的木牌,上书“来到埃玛琳旅店,请不要停下你的脚步,请进来吧。”

  “有趣。没有比这更容易引来强盗了。”蒂姆不耐烦地嘟囔了一句,转动铜把手,推开右边一扇门,来到一个小小的方形房间里…或者说是一个相当大的天井,他拿不准这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但是,当他用审慎的目光环顾这间摆设拥挤、有些装饰过度的房间时,有几件东西还是值得肯定的。这地方正如估计的那样…你就像进入了时间隧道,回到了过去,回到了更恬静、典雅的年代,那时候,这些红丝绒啦、曲腿的木制家具啦、绒面墙纸啦,还有古玩摆设都非常时髦。

  他还可以肯定,在房子里的什么地方,尘器在嗡嗡作响…那实在是一种美妙的声音,听到了这声音,就有了一种家的感觉。

  他还闻到了苹果馅饼的味儿,那种热气腾腾的、家里做的苹果馅饼,他不由地笑了,上前一步,走到了那个小小的想必是用作接待处的柜台跟前,摇了摇那只放在桌布上的小小的银铃。他抬起头来,首先看到了柜台上方挂着的那个爱神丘比特的小石膏像,紧接着,他发现空中挂了长串的红色厚牛皮纸剪成的心形,从天花板四角到每件家具,以至每盏灯的灯影里,足足几十尺长的地方,处处都有小小的红心闪现,蒂姆想,这家店的主人对于老派情人节的那种过法还真是很有感情呢!

  他转身掉外衣,深深地了口气,桂和苹果馅的舌味儿又扑鼻而来,馋得他肚子咕咕直叫,似乎在抗议,这会儿脑菩上几口苹果馅饼也好呀!

  尘器的声音好像停了,过了几分钟,一个穿蓝色牛仔服的小姑娘走进了门厅,她看上去只有十几岁,耳机夹在脑袋上,边走边随着收音机里的音乐唱着,那不连贯的歌词就

  蒂姆听来似乎根本不是英语。

  这喧嚣使得蒂姆那种怀旧的感觉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不过烘馅饼的味道还是实实在在跑不掉的。

  “行呵,菲茨杰拉德,看来这里并不是什么炫耀豪华的地方。”蒂姆自言自语时,那女孩走上前递给他房间钥匙,指了指楼梯的方向,随后就离开了。几分钟后,尘器又开始轰鸣起来?他又深深地了口长气“好吧,再说吧,还能坏到哪儿去呢?”

  莫莉的最新款式切维小轿车正在缓缓爬过第九街桥,她双手紧紧握住方向盘,几乎绝望地反复自言自语“路面还没有冻,桥就先冻冰了,别的路还没冻,这桥就…我的天,简直快迷路了。”

  当她驱车上了大西洋城高速公路时,实际上就已经别无选择,因为那里距离她的目的地和她在艾伦敦的家刚好同样远近,既然已经走了这么远,她决定继续走下去。当时,她还想等她深入到新泽西州离海岸越近,气温肯定就会升高,然而这坏天气跟她开了个险恶的玩笑?猛烈的暴风雨袭击东北部,主要集中在新泽西州的海岸线上,内地的风雨势头则弱多了。

  想一想,在过去的几周里,她做过的哪个决定不是对自己的讽刺呢?:雨滴渐渐成了连雨,下啊下的,又起了风。此刻,风雨加,气温直线下降,转眼降了十几度,当地的车开出高速公路时,那路面已经和镜子般光滑的溜冰场差不多了,莫莉·布莱恩特可向来不会滑冰。

  她浑身发冷,因为两只手一直紧紧抓着方向盘,得肩膀和背部部很痛;双眼一直紧盯着刮水器后结冰的路面,一会儿就酸不堪;尽管肚子饿了,但那一对金色的拱门出现在她右侧时她还是不想把车开进停车场。

  一定要等找到埃玛琳旅店再休息。

  其实莫莉并不讨厌开车,她最喜欢的事就是在高速公路上徜徉,尤其是沿着大西洋城高速路那样长长的、保养极好的碎石路,奔向许多新鲜而有趣的好地方。

  然而她讨厌冰,几乎是一种强烈的反感。

  “该死的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她默默地诅咒着。等看到左侧的韦斯莱街的标牌时,已经晚了五秒钟,来不及轻点刹车安全转弯儿了,她气极了,紧接着又错过了第二个路口,等开到大西洋街刚一左转,这回不用向前看她也可以感觉到,再朝前一步就要驶入大海了,为了这最后一个拐弯儿,她又骂起来“该死的蒂莫西·菲茨杰拉德,为什么不跟我在一起。”

  她沿街缓缓地开,又过了十一二幢房子,还是没有找到要找的标志,几乎觉得自己迷路了,恰在此时,她忽然看到了迪兰斯的路牌,这才真正松了口气。

  埃玛琳旅店并不难找,因为来此之前,莫莉已经把那个印着广告的小册子翻了好几天,一边琢磨着出来总比在豕好,省得接她母亲的唠叨电话,几乎是每小时一次,说什么“亲爱的,再给可怜的小伙子一次机会吧。”

  而她为什么不应该利用一下这次预订的房间呢,那是她和蒂姆在三个月之前就订好的房间,当时他们还在幸福的憧憬和期待之中;不是吗,他们已经付了度周末的费用,昨晚她打电话过去证实了自己的怀疑,蒂姆果然忘了取消预订,要是不来住,那岂不是把他们的钱白扔了吗!

  这正像他办事的派头,他有足足三个星期的时间可以取消这预订,但他没有、只要提起他,莫莉就会想到他在那里填支票的那副不在乎的样子,填完就完事了,没有下文,付了钱不拿走买到的东西。

  说实话,这个男人花钱简直如水。

  莫莉皱着眉头瞅着车尾镜,想起三周以前,他们之间最后一次烈的争吵,那种吵法在他们之间几乎没有发生过,记得蒂姆把她住所的大门“砰”地一声狠狠关上,甩出最后一句话就走了…“你不是想省钱吗,莫莉,好吧,记着,如果我们根本不结婚,那就是最最省钱的办法了!”

  他肯定想象她会在第二天早晨给他打电话,就像他所说的,她会跟着感觉走,和以前一样向他屈服,为自己的无理言辞道歉,不再讲什么他们的婚礼预算已经快要和国债匹敌;而且她还会告诉他,婚礼上应该像他说的,用香槟祝酒,效果要远远好过用那种质量也不错但价格便宜许多的葡萄酒;她还会完全同意他提出的在教堂外放飞鸽子的主意;还有,飞往坎昆花两周时间度月,绝对比在近处便宜的博科诺山区呆一周更好。

  做梦去吧,鬼才会这样。

  她也确实没有这样做。

  这次不行,绝对不行。

  行啊,好像我莫莉家经济条件没有你蒂莫西·菲茨杰拉德好,那个大款小子…或者,起码他的行为就像有钱的样子,也许她手里攥钱是紧了点儿…像她的前未婚夫所说,她把钱捏得直叫唤,那又怎么样!

  因为这不是钱的问题,不完全是,这更是对待生活的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这才是问题所在,尽管蒂姆拒绝正视它、如果他们现在就为婚礼和度月的开支争论不休,难以想象,将来要遇到买房子,或为他们的孩子选择理想的大学之类的事情,那两人要吵成什么样子。

  就这样吧,取消订婚总比婚姻破裂好多了。

  这就是为什么莫莉伤心地哭了一整夜后,第二天早晨从无名指上退下她极为珍视的订婚戒指,把它寄回蒂姆办公室的原因,当然了,她用的是保价邮递方式,这是原则。

  对此她决不后悔。

  除了母亲在电话中为此训斥她的时候。

  除了当婚纱店的人打电话通知她订做的婚纱花冠已经送到的时候。

  除了那一天,当她下班回家,看到桌上摆着他们订做的精美的婚礼请柬的时候。

  除了每个她一觉醒来的时刻,除了那孤枕难眠、辗转反侧的每个漫漫长夜;也除了她想听到蒂姆的声音,看到他的微笑的所有时刻;甚至除了她渴望着把蒂姆痛打一顿,只因他没有破门而入、恳求她原谅的时候。

  三周,简直像过了一辈子,只是因为她如此思念,只是因为她爱得太深。

  她记不清有多少次拿起电话又放下,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不给蒂姆打电话,她驱车来到新泽西州海岸边并不是为了利用一下已经付过款的预订房间…躲避给蒂姆打电话的惑才是她来此的真正目的。

  而此刻,坐在车里,绕过路面上的一大块冰后,猛然看到面前停着一辆黑色梅赛德斯牌轿车,她不怦然心动,多好的车啊,她一直喜欢梅德斯的车型,那样典雅畅。只要有足够的钱,买辆梅德斯绝对物有所值,豪华气派而又脑粕靠。

  然而当她凝视着那辆轿车时,又不由得恨起它来,似乎有人把它停在这里专为嘲她。因为她想起,为了这种梅德斯车,她跟蒂姆不知争吵过多少次,最后才同意他一辆,但是只能租。算来算去,她总觉得租车划算、合理,而蒂姆当然是希望直接把车买回来,从经济实惠的角度看,这实在是愚蠢至极的行为。

  天哪!应该数到多少号了?她忘了看房子的门牌了。

  莫莉朝后视镜看了最后一眼,把吹到脸上的,光泽人的鬈发拨开,又撅起嘴,发现自己把下上的口红全吃光了,可能是因为在第九出口附近别的车冲入她的车道时,她过于紧张把嘴咬得太厉害了吧!

  不过,尽管如此,她看上去还不太糟,只是有点儿疲惫而已,比三周前轻了五磅,稍梢有点黑眼圈儿,那是过多的不眠之夜、过多的眼泪造成的!她开始伸手在包里找口红和化妆盒,摸着摸着,她意识到自己在干一件毫无意义的事。要知道,此刻她是在新洋西州的大洋城,二月寒天里独自一人上路,这会儿涂口红简直无异于对牛弹琴。

  她来这里是为了休息,也是一种解,去去晦气。她将要在乡间的木板便道上散步,即使有大风警告也还是要去,

  真无聊!她会睡懒觉,吃得过,也会天天流泪,直到蒂莫西的影子远去,记忆从她脑海中消失干净为止。

  在这里,可以全无她那颇有心计的母亲或是女友艾丽丝·安妮的电话打扰。艾丽丝,安妮本来是要在她的婚礼上做伴娘的,这女孩特会利用这些场合结权贵,虽然除了在莫莉寄给她的照片上见到以外,她以前从未亲眼见过蒂姆颇有声望的哥哥马修,但是她一直相信婚礼上她会有机会的。然而婚礼取消了,艾丽丝·安妮会责备莫莉毁了她的一个绝好的社机会,莫莉要为此负责、

  当初艾丽丝·安妮不就是在她叔叔乔纳森的葬礼上认识了她上一任男朋友吗?也只有艾丽丝·安妮才把一次葬礼,或是她最要好的朋友的婚礼当做千载难逢的“猎夫”时机;’莫莉把手伸到后座去拉她的装衣服的大包,从座椅的背上翻过,放在她身边的座位上;然后再伸手去抓那个装过夜用品的小箱子。不过两个晚上,带两个大包!每次总是想多带点衣服的想法是她最大的失败;每次外出,她最头疼带衣服,要费心去想,去决定什么是急需的,而怎么样又算是带得太多了。

  于是,最后,只好带上每件衣服。

  记得去年11月,他们忙中偷闲,去纽约过周末时,蒂姆尽管唠唠叨叨,还是好脾气地一件件收拾行李,最后装了三大箱秋季和冬季的衣服,因为莫莉说11月份天气多变,她必须准备得充分一些。

  但那时至少有蒂姆为地扎箱子,这会儿只脑瓶自己了。所以,当她站在车门外,审视着那盘旋而上高高的结冰的楼梯时,不由得又诅咒起蒂莫西。菲茨杰拉德来,尽管此时她

  暗暗希望的是他们能像原来计划的那样一起来.

  因为蒂姆肯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埃玛琳旅店是可爱的,即使是在冰冻的暴风雪之中;也许正是在这冰天雪地之中,她才显得尤为可爱;在这个漉漉阴沉沉的下午,没有什么光,似乎光亮都聚焦于耀眼的冰花上面,冰附着在每一处显示浪漫情调的华而不实的装饰,每一处木雕的花纹,以及弯曲的门廊的雕花栏杆上,使整座建筑变成了奇妙的冰雕甜点心。

  蒂姆喜欢老房子:作为建筑师,他很有些与众不同的地方,颇为另类,他倾向于个性化的设计,不喜欢那种千篇一律的使用大幅玻璃以及崇尚豪华、多功能的倾向,他最近的一个设计项目曾在不止—家建筑杂志上被提及,莫莉也非常喜欢,那是一间不大的维多利亚式的工艺品商店,同时又是;店主的家:当然,他也参与过一些购物中心的设计,不过,只有那些别具特色的设计项目才能让他全身心投入。

  是的,他肯定会喜欢埃玛琳旅店这种风格的。

  莫莉摇摇头,当她意识到自己还站在马路上时,不由得开始发抖,太冷了。装衣服的大包从她肩头滑下,那得鼓鼓的装了过夜用品的小箱子溜到了胳膊上。最后瞅了一眼结冰的台阶,她深深了一口气,慢慢走过去.

  猛然间,她跌倒在衣服包上。

  右脚踝骨一阵钻心的疼痛,咬紧牙关骂了起来:“蒂莫西·菲茨杰拉德!你这个该死的,我诅咒你!”随后,她又觉得自己真是可笑,还这么唠唠叨叨,是自己不小心摔倒了,这和蒂姆有什么关系呢,真是的!最近这三周以来她总是这样恨恨地诅咒,已经成习惯了;周末出来正是为了摆这个

  和其他几个“不良”习惯,诸如在烤炉上多放一个土豆或在餐桌前多放一套餐具,做完后才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还有在半夜里睡不着时走来走去;有时一觉醒来转身向另一侧靠去,才发现自己是孤零零一人躺在上。

  她双手抓住门廊的栏杆,双膝跪地,试图慢慢站起来,同时暗暗自语道:“莫莉,大喊一声,站起来吧!”于是,小心翼翼地护着阵疼似一阵的右脚踝骨,好不容易站了起来,一次挪不了一英寸,就这样挪了十几步,渐渐靠近大门,她感到腿上的丝袜好像是摔倒时挂破了。

  看到门边手工做的小木牌,她笑了,略带讥讽地读出了声儿“来到埃玛琳旅店,请不要停下你的脚步,请进来吧。”

  “好吧,进就进,请进来吧,真是够省的,连门童都免了。”一边嘟嚷埋怨着,一边推开门,一瘸一拐的,用右脚的脚趾点地跳进了屋里。

  “哎呀,我的天哪!”

  随着一声惊呼,莫莉看到一位老妇人从小小的接待柜台后急忙向自己跑来,她的大衣服包一下从肩膀上滑下来。这是位娇小的老妇人,她可真像童话中的小巫婆,不过是那种善良的袖珍型的好巫婆。

  老穿着一件浅蓝色的花长裙,荷叶边一直搭到脚腕上,领边和袖口都绣有别致的图案,领口别着一枚大宝石针。如果看年纪,她也有八十厂,但她头金发与白发夹杂,鬈曲蓬松,恰似一顶天使戴的闪光的金花冠;她的嘴红似樱桃,与瘦瘦的两颊上的红晕相配;而蓝眼圈使她的眼神看起来更奇妙,一点都不滑稽。

  莫莉一眼就喜欢上她了。

  “哎哟,可怜的孩子!”老一边嘟嘟囔囔,一边扶着莫莉的胳膊,把她引到门边一把红丝绒的安乐椅上坐下。莫莉闻到一股令人愉悦的薰衣草的香气,她暗自猜测,老肯定是从她的厨房里抓了一把放在这屋里。只听老问“你就是莫莉吧,嗯,当然是你,除了你还会有谁呢?我是埃玛琳,埃玛琳·惠普尔,不过你得叫我埃玛琳婶婶,大家都这么叫我,看你的右脚腕,伤到骨头了吗?”

  莫莉先伸伸脚,然后摇摇头。

  “不,我觉得骨头没事儿,不过疼得够呛,恐怕春天化雪的时候都回不去了呢。”莫莉边笑着回答,边开了句玩笑,而惠普尔夫人…对了,应该叫埃玛琳婶婶,则在一边格格地笑着,感叹着,说着话。莫莉觉得这声音似乎只在书里读到过,但从未亲耳听到过。

  “噢,没关系的,对吗?”埃玛琳婶婶边说边朝莫莉欢喜地笑着,‘‘在这样的暴风雪天里,没有什么地方比埃玛琳旅店的新婚套房更舒服暖和的了,壁炉里的樱桃木噼里啪啦吐着火苗,你只要蜷在上,静静听着海轻拍海岸。亲爱的,你这会儿就上楼去,如果火没有着,就把开关打开,是燃气的。是阿尔伯特让我把两个壁炉都改装了,一个在门厅里,…个在新婚套房里,而且很容易用。你洗澡时让浴室的门开着,这样你一会儿就会热得像块儿烤面包。你能上楼吗?行不行啊?”她又追问了一句,脸关切,似乎莫莉只要说一声不能上楼,她就会马上下同情的眼泪。

  莫莉双手按着安乐椅的扶手试图站起来,把重量放在右脚,终于慢慢站起来了“你看,差不多和正常人一样好了。”她撒了个谎,朝前迈步时试着不要磨碎步,虽然透过皮肤,踝骨还是钻心地痛,莫莉还是不愿喊痛,要装给老看看。实际上感觉难受极了,简直就是进退两难。“我的行李…”

  “行李一会儿就送上来,只要我一看见特比莎,把那个可怕的怪叫的东西从她耳朵上扯下来,让她安静一会儿,我就叫她马上给你扛上去,当然是行李,不是她的耳朵。”埃玛琳婶婶说完,格格地又笑了起来“你这会儿只要过去就没事儿了,亲爱的,别担心,小病小灾一会儿就好了。埃玛琳婶婶还为你们俩安排了一个妙极了的情人节周末计划呢!”

  莫莉刚迈了两步,正打算沿着墙边的旋转楼梯向左拐,听到这话,不犹豫了一下“两个人?咦,可是您看,这里只有…”

  那个叫做埃玛琳·惠普尔的好巫婆摆了摆她戴着戒指的双手,示意莫莉快走,不要靠着受伤的脚脖子站在那里。“亲爱的,我们以后会谈这事的,你现在只管走,上楼在热浴白里多泡一会儿,要叫我说,亲爱的,你看起来真像一只掉到水塘里的小猫,而且如果你不马上做点什么,你会得该死的重感冒的。特比莎会把你的行李直接拿上楼来。”

  莫莉只好不再说什么,乖乖地服从,一边上楼去,一边想着老的唠叨,就像每次听到自己的妈妈那同样的只属于母亲的语言一样:你会得该死的重感冒的!这话就像是一位母亲的责骂,虽然严厉,却差不多总是对的,诸如戴上顶帽子吧,不然你会耳朵痛的;别跑了,年轻的姑娘,不然你会跌跟斗的;别十五岁前就剃汗,否则剃一长两,还更黑更

  随之而来的,另一种“母亲主义”再度浮现脑海,赶也赶不走:“不跟蒂姆再谈一次就让他走出你的生活吗?小姑娘,如果不试一试解决问题,你会后悔一辈子的。”

  “不,妈妈”莫莉嘟囔着,有点儿气吁吁,正在宽而不高的楼梯上费力地抬脚朝上迈步时,听到埃玛琳·惠普尔喊自己,她停了下来。那位好巫婆似的一阵风上了楼梯,交给她新婚套房的钥匙。

  莫莉接过来,放在手掌心瞧了一眼这把老式的钥匙,黄铜般闪闪发光,小巧的底部齿间隙很大,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的磨损,但是钥匙另一端的图案设计却使莫莉嘴边浮现一丝辛酸的苦笑。

  钥匙的顶部形成一个金色的心形,非常美丽可爱,正和新婚套房相配。

  强忍住自怜的泪水,莫莉继续往上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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