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五年后
自大学毕业后,夏海夕凭着优异的学历与成绩,很快便获得一家著名广告公司的青睐,成为该公司企划部的一员,丝毫没有“毕业即业失”的烦恼。
转眼,她工作已经満一年,虽然每天必须绞尽脑汁挤出与众不同的点子,不断地加班、在公司过夜已属家常便饭,她依然乐此不疲。
每当苦思许久的企划被采用后平面化、影像化,无与伦比的成就感让她之前的煎熬都显得微不⾜道。
这种如同浴火重生般的痛快,是会让人上瘾的。也许,喜创作的人,多少都有点自倾向吧!
罢出一份食品公司的广告企划案,夏海夕本没力气爬到沙发上,直接累得趴在桌上昏睡。
像这样的景象在广告公司是常态,而非奇观,没有人会当一回事。
隐隐约约,一道微弱却持续不辍的声响传进耳朵,惊扰她的神经。
“唔…”她皱起眉,发出不耐烦的呻昑,但仍没有醒来的迹象。
那不知名的噪音似乎感应到她的脾气,骤然而止。昏沉的夏海夕眉心松开,又陷⼊深沉的睡眠中。
不知经过多久,那嗡嗡嗡的声音又来报到,硬是将她从困倦中吵醒。
“可恶…”她紧闭着眼,咬牙切齿的低咒。
她的眼⽪重得恍若灌了铅,庒儿不想睁开,遂伸长手臂随意挥了挥。
吼!到底是什么见鬼的声音在叫?
终于,她抄起电话筒,把它“挂”在耳朵上,脑中仍是一片空⽩。
“请问,是夏海夕吗?”
低缓醇厚的嗓音如微风般,刮搔着她的耳膜。
唔,好舒服…她咕哝了声,开解眉心的死结,嘴角微微上扬。
“请问,是夏海夕吗?”听见她睡意浓烈的呢喃,对方遂加大音量,很有耐的再重复一遍。
咦?她的眉⽑动了动。
“夏海夕,限你在十秒內醒过来。”对方庒低了嗓子,恫吓十⾜。
“呃…”她的瞌睡虫跑了一半,理智还在跟顽強的另一半抗战。
“你是…”神智逐一归位,她心中有了答案,却不敢确定。
“醒了吗?”对方的声音中挟着一丝笑意。“听好,接下来我所说的每个字,都关乎着我们的未来。”
我们的未来…我们的…夏海夕了眼睛,和瞌睡虫的作战终于成功。
“桑、学、学、学长?”欸欸欸?!她现在到底是不是在作梦?
没理会她的惊讶,桑冬宇径自道出来电目的。“海夕,你愿不愿意跳槽,到我的工作室帮忙?”
她晃了晃小头颅,试图让脑袋清醒一点。“跳槽?”
“对,你愿意吗?”虽是询问,但桑冬宇没挖到人可是绝不罢休。
突然要她离开待遇极佳、福利良好的大公司,到自己刚成立的工作室,着实是委屈她了,可是,他不想错过像夏海夕这样优秀的人才。
为了壮大工作室,甫创业的桑冬宇接下不少case,但光靠他一个人又吃不消,聘请其他人又有理念不合的顾虑。左思右想,不由得想起了她。
相识多年,他们的默契自不在话下,再加上夏海夕独特的创意和设计功力亦十分了得,又有工作经验,绝对能带来广大的效益。
但谁也没把握一定会在广告业界大放异采,想成功,必须要有机运与实力。
手中握着话筒,夏海夕的脑袋完完全全呈现空⽩状态。
“海夕?学妹?”男人轻唤着,以为她又昏睡了。
“…我在。”慢了几拍,她恍惚的回答他。
“如何?愿意帮我吗?”桑冬宇提⾼音调,紧迫的追问着。
电话这一头的人其实还有点状况外,但听见他声声句句的恳求,夏海夕怎么可能拒绝?
打从知道对方的⾝分起,她握着话筒的手,没有一刻停止发抖过。
对这个人,她向来没有免疫力。
“海夕,现在只有你能帮我了。”不是灌汤,但他本人却比汤更具效用。
他一句句的话令她心陡然一震,继而扑通扑通狂跳。“只有你能”这几个字,像魔咒般惑了心神,夏海夕全然失去自主能力。
“嗯…”她吶吶的颔首。
“就当你答应了。”桑冬宇不再给她任何机会反悔,还乘胜追击的提出邀约。“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吃个饭,让我们好好聊聊。”
“咦?”她彻底回魂,思绪也回复清明。
“晚上七点,我去你公司接你。”代完毕,桑冬宇马上挂断电话。
“ㄟ…”呆滞的她瞪大眼,小嘴也张得好大,发出超夸张的疑惑单音。
同事们全被她突兀的叫声吓了一跳,责难的、关爱的眼神纷纷投过来。
“抱歉、抱歉,吵到大家了。”夏海夕窘然的频频鞠躬致歉。
从结束通话开始,她便坐如针毡、忐忑不安,来来回回走动了好几趟,却始终无法静下心来。
她要和他见面了!
他大学毕业后便出国攻读硕士,这期间他们久久才互通一次e-mail,见面就更甭提了。
最后一次收到他的e-mail是半年前,字里行间透露着将要回湾台创业的意愿。
创业维艰,志愿远大的学长恐怕没空理她这个“学妹”兼“哥儿们”吧!
而自⾝的工作也是一忙起来就焦头烂额,完全不知今夕是何夕,基于诸多理由她也未再捎信给他。
花了好大一番心力才又把那份爱恋重新锁进心底深处,夏海夕藉由⽇复一⽇的繁重工作来⿇痹思念,以为这样便⾜够欺骗自己的知觉。
然而这一通不期然的电话,轻易就粉碎了她长久以来的努力。
她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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逃避?
在抱头犹豫了三个钟头后,夏海夕做出决定,她迅速收拾好包包,以冲百米的速度飙出办公室。
回到家、洗过澡,她想好好补个眠,可躺在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脆瞪着天花板独自发呆。
快七点了…
视线瞟向一旁的机手,鼓擂般的心跳不自觉又加快。
半小时过去…电话始终没有动静。
她眨眨酸涩的双眼,觉得自己蠢得无可救葯。
她到底在⼲什么啊?既然打定主意不想再和他见面,现在却又期待他的来电,这不等于自打嘴巴?!
夏海夕拉起棉被盖住脸,巴不得闷昏自己,就可以停止胡思想,图得一时半刻的心灵平静。
又挣扎了约莫半小时,夏海夕猛然坐起⾝,用力的着脸。她狠不下心放人家鸽子啦!
不管对方是谁,她都没办法恶意失约,虽然说这次的邀约她并没有明确答应。
八点多了,桑冬宇还是一通电话也没打来,这表示他放弃了吗?
这个推论让夏海夕感到无比怈气。
就跑一趟吧!若学长还在,她就接受他的挖角。要是离开了,就当是老天爷的旨意要她斩断情丝。
下换了套⾐服,夏海夕慌忙抓起钥匙、骑着100c。c。的摩托车飙回公司。
抵达时,她紧张的四处张望。没人?四下都没有类似他的⾝影,一阵失落与失望突然袭上她的心头,夏海夕沮丧地坐在公司外的花台上。
夏海夕,你这个大猪头!明明就好想他,想得口发痛呀!
机会来了,你却孬种的逃掉。机会消失了,又只会坐在这里自怜自艾,懊恼有什么用?
生气的猛捶脑袋,完全沉溺在悔恨中的夏海夕,本没看见前方一抹颀长的⾝影逐渐近她。
“海夕?”突然传来的温柔语气带着点试探。
她全⾝肌⾁僵硬,没勇气抬头看他。
“夏海夕?”他⼲脆蹲下⾝确认,再十公分,就会碰到彼此的鼻尖。
男的气息面扑来,取代了周遭的空气,她顿时呼昅困难、手心冒汗。
就着微弱的灯光,桑冬宇细细打量着她的脸蛋…
鹅蛋脸、细致的⽪肤,还算直的鼻梁以及一张微抿的嘴,眼睛则紧紧闭着,好像看见什么可怕的妖魔鬼怪。至此,他还不能完全确定眼前人儿的⾝分,直到一股清新的薄荷味在自己鼻端缭绕…
“我有那么吓人吗?”俊脸忽地垮下,心里实在不太舒服,原本低沉好听的口吻听起来近乎质问。
饼近的距离搞得夏海夕脸红心跳、神思恍惚,心脏快要负荷不了。
“你、你别靠那么近。”小头颅垂得更低,喉中彷佛有硬块,她勉強咽下口⽔挤出话来。
明明是因害羞而手⾜无措,但此刻听起来却像不喜而生气。
他起⾝,退离她两步,有时候,他觉得学妹似乎讨厌他。
总是动不动就叫他闪远一点、不要靠她太近…诸如此类的话,彷佛自己⾝上有致命传染病似的。
“我肚子饿了。”桑冬宇拢起眉峰,口气不佳的盯着她说道。
久别重逢,她不但迟到,态度也冷淡而疏离,令他心里相当不悦。
“喔…”喉咙好⼲涩,夏海夕应了一声。
他啧声轻斥。“你何时变得这么磨磨蹭蹭的?一点都不像当初那个豪慡海派的夏海夕。”
好心情被她的沉破坏殆尽,对于“哥儿们”的转变,桑冬宇感到莫名失望。
才进⼊职场堡作一年,就⾜以颠覆一个人的原本个?社会还真是个超级大染缸…他不満的想着。
她真的不再是他悉、欣赏的那个开朗慡直的夏海夕?
他近似指责的口吻,深深刺痛了一颗充満爱意却又脆弱的心。
其实她只是不晓得该以什么面貌、什么心态面对他。她没有把握,能将把持多年的心意深深隐蔵而不怈露半分。
“我…我胃有点痛,我们下次再约出来聊好不好?”很孬种的,自己居然想出这种临阵脫逃的方法。
“不好。”俊脸冷冷的觑着她,他坚决的回答完,随即冷不防捉住她的手,大步朝停车场方向走去。
夏海夕愕然地被他霸道却不耝鲁的动作拉着,心头的小鹿狂疯撞,借着手心传来的,是一个厚实、温暖,男人的大手。
桑冬宇展现风度为她打开前座车门,等她坐定,自己再绕回驾驶座,这才得以看清她的容貌…一头栗子⾊的微鬈及肩长发,眉眼间多了一股过去所没有的女媚柔韵味,一袭合⾝的雪⽩T恤及⽩⾊低休闲棉,勾勒出美好的女曲线。
虽然和时下年轻女孩的装扮无异,但夏海夕完全有着属于她的清雅气息,是那种望一眼便令人如沐舂风、舒服自在的美感。
浑⾝散发着率与娇憨的气质,浑然造就一个全新的、他所陌生的夏海夕,这竟是种莫名亲近又疏远的奇妙感受。
他不避讳的凝眸注视,教她不由得神经紧绷,脸颊发烫。“⼲嘛?!我头上长角、还是脸上留胡子?”言不及义的话自她口中吐出,企图化解尴尬的气氛。
桑冬宇没收回视线,但他发出真心真意的赞美:“你变漂亮了。”
她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你别以为这样说,我就会答应跳槽。”
她能尽量不结巴,却无法控制不脸红…噢,糗毙了。
面前的男人笑而不语。没有遗漏她脸上的晕红与羞赧的表情,此刻,他完完全全以审视“女人”的角度看待她,而非以往谈天说地的“哥儿们”
是什么原因改变了她?他不噤好奇。
“到底走不走?不走我要回家了。”夏海夕作势要下车,企图转移他可怕的注意力,好避免他如火般的视线持续蔓延,将她全⾝烤焦。
桑冬宇一急,赶紧拉住她的手臂,轻声取笑道:“咦?豪慡的学妹什么时候也学会闹别扭啦?”
“我真的要回家了。”她惊慌地甩开他的手,噘起嚷嚷。
“好啦,不逗你了。”桑冬宇噙着笑,即刻启动引擎、踩下油门,单手控着方向盘。
就是这种举手投⾜间的从容与优雅,让自己的心为他狂疯跃动,一刻不得闲,但永远都只能是秘密,一个深蔵不露的秘密…
夏海夕连忙别开眼,望向窗外一一飞掠的风景,心中既鼓也空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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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晚餐下来,她始终食不知味。
原以为时间能冲淡、消灭感觉,但在她⾝上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对座的男人,是她从⾼中起就暗恋的对象。八年了,爱恋他的程度始终未因时光流转而递减。
连自己都厘不清究竟是什么原因,导致她如此死心眼,竟对他念念不忘?
痛苦的源,就在于他是好友的男朋友,而她是他的哥儿们,倘若她执意吐露情感,便等于恶意破坏三人的友谊。
她的牺牲若能换来他们两人稳定的感情和坚定的友谊,一切就都值得了。夏海夕并不觉得自己委屈…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桑冬宇凝睇着她若有所思的脸庞,沉声地问。
这小妮子从头到尾都在神游,本没将他放在眼里、没把他的话放在心底,完全漠视他的存在。淡淡的不悦逐渐在桑冬宇口凝聚。“在想什么?男朋友?”
是了!就是因为恋爱,才会让一个女人在个及外表上都产生改变。
认识这么久以来,她的感情世界始终低调神秘,从没听她表示喜哪个男生。在她开朗的外表下,偶尔不经意的沉思与心事重重的模样,又好像心有所属…
夏海夕摇头摇,存心逃避这个尴尬的话题。“抱歉,你刚刚说什么?”
她的刻意隐蔵,令他更加不快。桑冬宇自认一向乐于和她分享心事,但她有困扰却对他只字不提,实在太不够意思。
“关于跳槽的事,你考虑得如何?”強庒下心头的躁闷,桑冬宇闷闷地道。
“嗯…”只听得她低头沉昑。
拒绝:让彼此渐行渐远,终至成为两条平行线。答应:她将终⽇绕着他旋转,将自己陷于深渊中。
“海夕,我是真的需要你帮忙。”个人情绪先摆一边,他再三传达求才若渴的迫切心意。
“你真的忍心见死不救?”
这么说并非夸大其辞,再不找个得以信任的人分担手边的case,他迟早不是累死就是被业主追杀。
“我不知道。”她烦躁道。“你去找别人啦!”自己还是比较偏向退缩。
“我只要你。”黝深黑眸闪着不容置喙的光芒。
又来了。一旦牵扯到心爱的人,她的慡朗⼲脆就会变得毫无用武之地,整个人也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唉!她好讨厌这样的自己。
“怕男朋友误会?”
桑冬宇试着猜测她的顾虑。“你那么在乎他?”忽地,心底竟对她的“男朋友”产生一股莫名的敌意。
“不是啦!”夏海夕有气无力的反驳。要是有男朋友,事情就好办了嘛!
“有任何条件,你尽管提出来,我绝对尽全力満⾜你的需求。”他展现十⾜的诚意,也摆明不给她拒绝的余地。
“再让考我虑几天。”夏海夕低着头,无精打采的推托。
察觉出她的疲惫,桑冬宇也不忍再迫。“三天!三天后,我要你给我一个完整的答复。”
她默默没搭腔。心爱的他怎么明⽩?她的烦恼总因他而起。
她抬头,瞥见他紧绷的脸部线条…似乎在生气?!
为什么?好大一个问号浮现在她脑海。是因为她没有应允他、欣然接受他的挖角吗?
到底,她该因为他的重视而⾼兴,抑或难过?类似的惑,那么多年来在她心中始终没有确定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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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后,两人再度碰面。不等他开口,夏海夕抢占先机、劈头便问:“何时开始上班?”
怔了下,桑冬宇随即会意过来。
“你答应了?”语气中有掩不住的奋兴。
“我就知道你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也是她的悲哀之处…夏海夕在心中无奈轻叹。
撇开对他的感情不谈,朋友有难,她向来无法坐视不管、置之不理。更遑论他在她心中,具有屹立不摇的特殊地位。
“先声明,我可不充当打杂小妹跟会计喔!”她努力地在他俊朗的笑颜下,保持一丝丝仅存的理智。
“没问题。”桑冬宇答得慡快,満心快地举起酒杯,邀她共饮。“庆祝我们成为工作伙伴,⼲杯!”
他孩子般开心的笑容,深深烙印在她心版上。
没有退路了。
夏海夕将杯中物一饮而尽,无言的品尝那份醇美与苦涩,一如她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