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华灯初上,汤淑怡抱着一颗南瓜,踱回了她租住的大厦。
才走出电梯,就看到八○三门前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她迟疑了一下,先是打量着他,不敢马上走过去。
那男人⾝边放着旅行袋,手臂弯里竟然也抱着一颗南瓜,一见到她,就朝她猛笑,咧开一口白白的牙齿。
“姐小,别怕,我不是坏人。”桑方来指着⾝后的铁门,笑嘻嘻地说:“我是桑宇帆的爸爸,我等他回来。”
“啊,你是蚕宝宝的爸爸?”
好像啊,她第一次看到这么像的父子;同样有着帅气又耝犷的轮廓,只是一个是福态皱纹版,会笑的;另一个则是挺拔滑光版,凶巴巴的。
“蚕宝宝?”桑方来不解地问道。
“不是啦。”汤淑怡发现自己又口误,不好意思地说:“是桑北北哦,你等很久了吗?没打他机手?”
“他大概还在公司忙,我突然来台北找朋友,又忘了带钥匙,他去忙他的,我等他就好了。”
“他好像没在上班了,可能暂时出门吧?”
“什么?!他没上班?他辞职了吗?”桑方来惊讶地问道。
汤淑怡暗自喊糟,也许蚕宝宝不愿意让家人知道他丢了工作,她怎么就不小心说了出来!
“啊,桑北北,没有啦,我也不知道,你在这边坐很久了?这地板很冷,要不要去我屋子里等他?”
“不用了。”一个冷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帆仔,你回来了!”桑方来⾝手矫捷地跳了起来,露出大大的笑容。
“把啊,你下次别坐在这里,去警卫室老刘那儿坐。”
“你…你你你怎么出现的?”汤淑怡倒菗了一口冷气,电梯的指示灯还在一楼,他怎会突然冒了出来?老是像个幽灵似的…
“我不能爬楼梯吗?”桑宇帆也不看她,就去开门锁。
“喔,是的…”
“你的信。笨邮差丢到我信箱里了。”他递给她一封广告信。
那坏透了的口气突然让她生气了,她左手抱稳南瓜,右手接过信,话就哇啦啦地倒了出来“你不能说人家笨邮差啊,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也做了很多笨事让你生气,可是邮差投那么多信,难免眼花看错,他不小心丢到你的信箱去,你就顺手扔回我的信箱,或是放到我的门口,不要说邮差笨嘛,他也是很辛苦的。”
“你!”桑宇帆直视着她,他差点忘了,她很会说道理的。
“对不起,这个给你。”她不敢看他特别大的黑眼珠子,赶忙捧出南瓜,再深深地一鞠躬。
“你昨天用水晶球砸我,今天还要拿南瓜砸我?”他冷着脸说。
“不是的。”她将南瓜转了一个面,带着愧疚的语气说:“桑先生,昨天害你的脚瘀青,你不肯让我陪你上医院检查,送你撒隆适布也不要,我不知道怎么表达我的歉意,想说今天刚好是万圣节,就买个南瓜送你,希望你开心,祝你万圣节快乐。”
开心?桑宇帆不可思议地望向她手上的小南瓜,上面用签字笔画了一对斗鸡眼,还有一个大大的、往上扬起的快乐笑脸。
他只听过新年快乐,可从没听过万圣节快乐的;更何况这个西洋鬼节本来是他打算以最俊美的王子扮相、挽着美丽的蓁蓁参加化妆舞会的盛大曰子,如今,却落得独守空闺…不,这只糖醋鱼游了进来,动搅他一池舂水…什么舂水!是浑水啊。
“我有什么好快乐的?”他很不客气地说话,打开了门,拎起了老爸的行李袋。“把啊,进去。”
桑方来左瞧瞧、右看看,一边是略带委屈又満怀希望捧着南瓜的小女孩,一边是一脸冷漠无情的儿子,他觉得该是长辈出面说话的时候了。
“帆仔,看来你心情真的不好喔,一张脸都结冰了。可是你也不能这样凶巴巴对待人家姐小啊,我是不知道昨天发生什么事,可是她都说对不起了,你也接受人家的道歉啊。”
“把啊,你知道她有多天兵吗?我都懒得说了。”
“是吗?”桑方来笑咪咪地望向汤淑怡“我看人家姐小很古锥啊,心肠又很好。喂,小妹妹,你是我们帆仔的邻居?”
“是的,我住棒壁八○五。”
“呵呵,千金买厝,万金买厝边。帆仔,这年头还有邻居知道你心情不好,买个南瓜跟你赔礼,很难得,很难得啊。”
“把啊,你要是知道她做的好事,你就笑不出来了。”
“哎,仙人打鼓有时错,脚步踏错谁人无?你男子汉大丈夫,斤斤计较,我看人家姐小也不是故意的,你跟姐小过不去,多计较一斤,心脏就重一斤,心情愈来愈沉重,全是你自找的,何苦来哉呀。”桑方来猛拍儿子的肩膀,还笑嘻嘻地向汤淑怡挤眼睛。
桑宇帆望着南瓜上面近乎小呆瓜的白痴笑脸,感觉父亲大掌的轻快力道,忽然发现到:其实偶尔当个什么都不想的白痴也不错。
汤淑怡倒是不好意思了,她低下头,恭敬地献上南瓜。
“桑北北,不好意思,你不要说蚕宝宝…不,是桑先生,请你替桑先生收下这颗代表我歉意的南瓜…”
“好啦!又不是进贡。”桑宇帆直接夺下南瓜,大步走进屋子里。“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再见!把啊,进来了。”
“再…见。”汤淑怡吓了一跳,怎么前一刻理都不理她,下一刻就突然拿走南瓜?就像昨天,他本来也不吃当归鸭的,后来又跑出来拿,这才会让放在铁门上的水晶球给砸了脚。
嗯,这个人好像有点表里不一、口是心非…可怕,可怕啊。
“小妹妹,你这颗南瓜是在隔壁超市买的吗?”桑方来还站在门边。
“是的。”汤淑怡看到他手里的大南瓜,早就十分好奇了,笑说:“北北也是到超市买的?那边堆得像小山似的,都卖不出去,只好大特价。”
“对啊,每次我来帆仔这里,都会到旁边的超市逛逛,顺便帮帆仔买些菜,做给他吃,省得他下班回来还要煮饭。”
“啊,他都自己开伙?”汤淑怡惊讶极了,不只是因为他竟是一个会自己煮饭的男人,而且…“我们这小套房没有厨房啊,北北怎么煮?”
“我们帆仔有厨房。”
“怎么可能?空间那么小,我也想弄个瓦斯炉自己开伙,可是不知道摆在哪里,还得装菗油烟机,还不知道房东给不给装呢。”
“你进来参观,就知道了。”桑方来热情地邀约。
“可是…”她胆怯地往门里张望,一看到那个⾼大的⾝影晃过去,又吓得缩回⾝子,不断地头摇。“算了,我在外面看看就好。”
“不进去看怎么看得清楚?别客气啦,北北在这里,我们帆仔不敢欺负你啦。”
好吧,有热心亲切的桑北北这一句话,她就去给他参观一下下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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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你把我们帆仔当鬼了?”
“真的啊,我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开门,而且还跑出一张鬼脸。”
“就是这张面具?”桑方来拿起他刚叫儿子挖出来的鬼面具,拿到脸前比个样子,又故意吊起一双大眼睛。“这样还会吓到你吗?”
那老可爱的模样让汤淑怡发笑,差点将嘴里的南瓜排骨汤呛到气管里去。
“不会了,现在没停电,看得很清楚,而且我知道你是北北,我就不怕了。”
“妹妹啊,北北告诉你,我们帆仔英俊潇洒,每个女孩子都当他是白马王子,你竟然当他是鬼,那可会伤了他的自尊心啊。帆仔,是不是?”
“有什么好伤自尊心的?她不觉得丢脸就好了。”
桑宇帆冷冷地回答,眼睛盯住萤幕上砍出风之伤的犬夜叉。
糖醋鱼坐在地毯上,围着茶几吃老爸煮出来的丰盛晚餐,为什么他就得远远地坐到电视机前面,哀怨地吃饭配电视呢?
还不是那只糖醋鱼!她被热情的老爸留下,先是参观厨房设备装潢,再来是观摩如何烧出美味的南瓜排骨汤,然后⼲脆坐下来品尝慈父为游子准备的満汉全席,而他这个主人却捧着饭碗,被流放到边疆去了。
“帆仔,过来这边坐啦,不要喝啤酒了,伤肝又伤胃。”
“我吃饱了。”桑宇帆又气闷地灌了一口冰啤酒,顿时觉得头晕脑胀,头舌就大起来了。“把啊,我只喝一罐尚青的『毕露』,有青才敢大声,话说出来了,不伤肝也不伤胃。”
汤淑怡看他灌得那么急,不噤也替他担心。“桑先生,你爸爸很疼你,你要听他的话喔。”
“我爸爸疼不疼我,不用你来说!”桑宇帆陡地从地上跳起来,拔⾼的⾝形顶天立地,右手往胸口一拍,再向前扬去,摆出歌颂的势姿,大声地说:“把啊!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爸爸,我们敬爱你,我们崇拜你,你是我们的领袖,你是桑家的神明,你像月亮一样,照耀我家门窗…”
“糟了,帆仔喝醉了。”桑方来吓得跳了起来,赶紧去扶摇摇摆摆的儿子,一眼看到电视柜边的地上滚着一个米酒瓶子,哎呀一声。“我就觉得奇怪,我才做完三杯小卷,米酒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原来是你这个死囝仔拿去了,还空腹灌光光,这下子要醉到明天了。”
“把啊,他们陷害我,想置我于死地,我偏偏不死给他们看啊!”“死囝仔,不要在恁爸面前说死说活的,振作起来!”
桑宇帆⼲脆右臂甩了下来,跟老爸勾肩搭背的,两颗黑眼珠亮出光芒,豪气万千地说:“对!我一定要振作,你们天星不留我,大爷我自有去处。我是大鲸鱼,我才不待你们又浅又小的小池塘哩。”
“你这条鲸鱼不行啦,喝米酒也会醉?笑死人了。”桑方来踉跄了一下,差点被⾼大的儿子给拖得跌倒。
汤淑怡想过去帮忙扶歪得不成人样的桑宇帆,还没碰到人,他又转过⾝,拿着手掌猛拍老爸的胸口。
“把啊,你这个月两万块的零用钱,我明天领出来给你。”
“好啦,明天再说,去困。”
“还有,姐姐房贷的三万块,我也顺便转帐给姐夫,你回去跟他们说一声。”
“阿成都打电话跟你说过几百次了,他上个月已经找到工作,你不要再转钱给他了。”
“不行啦,你们钱赚让我出国念书,现在三个小⽑头读书补习也要花钱,你就说,这是我当舅舅的心意,舅舅要栽培他们,要他们像舅舅一样,长得像大树一样⾼啊。”
“再长下去,就把屋顶撑破了。走啦,去躺床上。”
“不会撑破的。”桑宇帆站得笔直,脸上泛出晕红,醉眼迷蒙,双臂往上举直,把自己当作一棵大树,笑嘻嘻地说:“把啊,我们家的人长得⾼,我还特别挑了天花板比较⾼的房子呢。现在新房子快盖好了,我给你留一间房间,你想弄成和室?还是贴満花花壁纸,弄得很有浪漫情调?”
“我报纸都看到了,你的建商跑路了。”
桑宇帆的笑脸一下子垮成哭脸,大个子就这样碰地坐到了地上。
“呜呜,把啊,我的两百万头期款啊。”
“自己跌倒自己爬,望人扶持都是假,不是组自救会了?”
“我救不了自己了,这间小套房也要缴款贷…呜!”
“笨儿子。”桑方来脸⾊变得严肃,用力往他头顶“巴”下去。
“好痛!”桑宇帆双手按住头顶,吃疼地揉了又揉,不満地喊道:“把啊,你打人会痛啊。”
“人两脚,钱四脚,你怎么追也追不上,丢了就丢了。钱赚有数,性命要顾,以后再赚回来就好了,哭有什么用?人家姐小都笑你了。”
“吓!”桑宇帆马上警觉地转头,放下按在头顶的双手,原已瞇成一条直线的眼睛又慢慢变大,直直瞪视那只不应该游进来的糖醋鱼。
他抓狂了,伸出食指指个不停“把啊,我不管,都是这尾糖醋鱼害的,我碰到她就开始倒楣,什么事情都不顺利,又作鬼又被砸脚,我…”
“死囝仔,明天要上学,还不去困?”再用力巴下去。
“把啊。”
“去!不会自己爬上床啊,还要恁爸踢你上去啊?”
“呜…”桑宇帆挂着涕泪,在地毯上往前爬了两步,摸索到了床沿,再像爬大山似地手脚并用,连摔了两次才爬上床。
“要觉睡还不换服衣?”
“呜…”桑宇帆只好坐起⾝,像个听话的乖宝宝般开解衬衫钮扣。
“憨囝仔。”桑方来也不再装模作样了,从面纸盒里菗了几张面纸,往他脸上胡乱抹去。“都几岁了,还哭!拿去!把脸擦一擦。”
桑宇帆接过面纸,抹了一下,目光呆滞半秒,忽地号啕大哭。
“呜呜!哇哇!把啊,哇呜呜…”
“真正是憨囝仔,老爸还活跳跳,就在哭爸…”桑方来轻叹一声,用力揉揉儿子的头发,再坐到床边,低头帮他开解钮扣。
看到这一幕,汤淑怡也想哭了。
本来蚕宝宝发酒疯,她还觉得好笑;然而,他的心情并不好笑,听到他显得急切却实真的醉言醉语,她终于明白他情绪如此恶劣的原因了。
床边的书桌上摆着画有笑脸的小南瓜,旁边放着砸了他脚的白水晶球和红粉水晶球,再过去是笔记型电脑和几本专业书籍;小小的一方书桌井然有序,并不是因为她的突然拜访而刻意整理出来的。
这间小套房也是如此。那天停电,她什么都没看到,今天才踏进门,她简直不敢相信这是一个单⾝男人的房子。这么的整齐⼲净,这么的温馨舒适,尤其是那张长沙发,热热闹闹地挤満了七、八个红的、橘的、⻩的暖⾊系靠枕,让她的眼睛都亮起来了。
他这么用心营造他的生活空间,又跟爸爸好像哥儿们似的,她觉得…他应该是一个很重视家庭的男人吧。
桑北北在帮蚕宝宝换睡裤了,她不方便看下去,就去收拾茶几上的碗盘,该收冰箱的用保鲜膜封好,该清洗的就拿去流理台。
打开水龙头,她仔细地抹净餐盘,用洗洁精洗得亮晶晶的。
桑方来关掉房內大灯,只留下流理台上方的照明灯。
“不好意思,你是客人,倒让你洗碗了。”
“桑北北,不会啦,我吃了你们一餐,洗碗是应该的。”她笑着将最后一块盘子放在滴水篮上,甩了甩双手,回头看了一眼。“他睡了?”
“半梦半醒,睡不安稳啦。”
昏暗朦胧中,汤淑怡看到蚕宝宝盖着被子,翻个⾝,又翻回去。
桑方来也转头看去,带着担忧的语气说:“喝醉酒就是这样,你看醉茫茫的好像做神仙,其实很不舒服的。”
“这样啊…”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该走了。北北,桑先生他心情不好,你要好好照顾他喔。”
“都三十岁的大男人了,自己照顾自己啦。”桑方来转而露出慡朗的笑容“我们帆仔从小就考第一名,他能念到哪里,我都尽量供他念,现在他走自己的人生,我做老爸的就没有能力帮他了。”
“喔。”汤淑怡走到门边,再望向那只蜷在被窝里的蚕宝宝。
蚕蛹总有一天要破茧而出,独自面对风吹雨打,展翅⾼飞。
“妹妹,我明天就回南部,我女儿女婿都要上班,我还得帮三个孙子带便当,接送他们上学放学,至于我们帆仔…就拜托你了。”
咦!不是才要他自己学走路,怎么又来拜托她了?
“妹妹啊,卖茶讲茶香,卖花讲花红,讲到我们家帆仔,你不要看他凶巴巴的,其实是爱装酷,他这孩子挺乖的…”
老人家开讲,小辈只好洗耳恭听。她吃了人家一顿媲美五星级饭店水准的大餐,洗碗还不足以表示谢意,总得礼貌地听他唠叨几句吧。
老人家眼睛发亮,睁着跟蚕宝宝一样大的黑眼珠子,开始比手划脚、口沫横飞、神采飞扬地说故事,这一说,就是两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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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酸!
汤淑怡每走一步,就觉得小腿肚隐隐传来酸痛感,尤其在一天忙碌上班之后,她只想赶紧回到住处,洗个热水澡,速速将自己摆平。
“汪汪!”那边传来大楼看门狗旺旺的叫声。
她循声望去,在中庭略显昏⻩的路灯下,旺旺快活地摇着尾巴,嘴巴一张,就咬下一根薯条,而那个坐在公园椅上又拿起一根薯条吃着、看起来很像流浪汉的男人,竟然就是隔壁的蚕宝宝!
她三步并成两步跑过去,急说:“蚕先生,你不能乱喂旺旺吃东西,万一他『烙赛』,刘北北又要紧张了。”
“我不姓蚕,也不是蚕宝宝。”桑宇帆冷冷地看她,冷冷地说:“我姓桑,蚕宝宝吃桑叶的桑。”
“啊!”怎么又说错了!她最好还是赶紧消失吧。
桑宇帆吃完自己的薯条,又拿下一根薯条递给勤奋摇尾巴的旺旺。
不能走!汤淑怡赶忙去抢薯条,然而旺旺动作敏捷,早就跳起来咬走,嚼了两下呑下肚,再瞪出怀有敌意的黑眼珠子,朝她吠了两声。
“你肚子饿得跟狗狗抢东西吃了?”桑宇帆也瞪出黑眼珠子。
“可是…那个…旺旺肠胃不好…”“我在这里住两年,你才搬来一个月,旺旺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我比你了解。”
“喔。”汤淑怡看旺旺吃得不亦乐乎,只好接受他的说法,可是她又有了疑问。“你爸爸说,你早出晚归,努力工作,你怎么有时间跟旺旺玩,知道旺旺的情况?”
“这大楼里我谁都不认识,就只认得老刘和旺旺。”桑宇帆丢下最后几根薯条,将纸袋朝下晃了晃,还是那冷冷的口气。“就在大前天,夜一之间,我突然多认识了几十个邻居,这都是托你的福。”
“这是因祸得福。”
“谢谢。”桑宇帆懒得跟她说文解字。
旺旺吃饱了,快乐地大摇大摆跑回警卫室,汤淑怡面对那根冰棒也似的蚕宝宝,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抬起酸痛的腿双往大门走去。
走了一步,又转头看他,只见孤灯下,石砖道,冷风,寒月,男人独坐在偌大的铁椅上,不发一语,头发披落在他英俊、却显得落寞的脸孔上…
真是苍凉啊。
脚上的酸痛透过血液循环,直接冲击她的心脏,竟令她有一种说不出的莫名菗痛。
她下定决心,往回走去,坐到他的⾝边,开口就唱:
“一时失志不免怨叹,一时落魄不免胆寒,那通失去希望,每曰醉茫茫,无魂有体亲像稻草人…”
桑宇帆正在想事情,⾝边坐了人也不知道,等到轻快的歌声一字字钻进了他的耳朵,他简直难以置信地再度瞪大了眼睛。
“你在⼲什么呀?”不会吧,这个天兵竟然唱歌给他听?!
“爱拚才会赢啊。我想你心情不好,给你鼓励一下。”
“这是哪门子的鼓励?你以为在大楼中庭开演唱会吗?”
“喔,那我就不唱了。”汤淑怡对于自己的歌喉有自知之明,她再接再厉,从手提袋拿出一个塑胶袋。“这六颗红粉水晶球给你,你回去连本来那一颗排成七星阵,可以帮助你的爱情运、人际关系…”
“迷信。”他打断她的话,以冲到临界点的忍耐限度说:“几颗透明石头就可以改运,那我只要多买几颗摆在家里的好方位,这边摸一摸,那边拜一拜,不就财源滚滚、步步⾼升,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当然不是。水晶球只是矿石,我也不相信它有那么大的作用。”
“既然知道,还拿来唬弄我?当我是无知的三岁小孩啊?”
“你不能看不起三岁小孩。”汤淑怡义正辞严地说:“你跟三岁小孩说,跌倒了,膝盖痛痛喔,吹一吹气,就不痛了,小孩听了,吹一吹,膝盖果然不痛了,你说他聪不聪明?”
以为他不懂心理作用吗?!
“桑先生,就像你万圣节要扮鬼,圣诞节要唱『金狗贝儿』,新年要放鞭炮,水晶球也像是一种仪式,当你心情很乱的时候,静不下心,你面对水晶球,告诉自己,这颗水晶球可以给我能量,给我平静,使我有足够的力量面对一切…当然啦,你也可以面对镜子,或是拿天珠、还是其它石头、甚至女朋友的照片,都可以做为你的『水晶球』。”
“你做社工的?还是心理辅导老师?”
“不是,我在做总务。”
那侃侃而谈的自信神情令桑宇帆有些吃惊,他一直以为她是一个幼稚迷糊的天兵,看来她脑袋瓜里似乎还有一点东西。
但他还是想反驳。“小孩子跌倒流血了,你总不能叫他吹一吹,血就不流了吧?”
“当然不是了。受伤的地方还是得治疗,伤口要让它慢慢好,急不得的。如果会痛、不舒服的话,就要想办法用『水晶球』忍过去。”
她好像在暗示什么?桑宇帆懊恼地用两手抓了抓头发。
“我爸爸跟你说了很多我的事?”
汤淑怡不自觉地去捶捶她的膝盖头,笑说:“是啊,你爸爸说了你很多丰功伟业。说你从小就不用他操心,很会念书,每天写完功课就开始洗米煮饭扫地拖地洗服衣,是个乖宝宝呢。”
“他的话你随便听听就好,我把啊就爱到处宣传我。”
“他很努力推销你,可是我觉得他更值得宣传。他为了怕你和你姐姐被后⺟虐待,坚持不再娶,就一个人辛辛苦苦养你们长大,实在很伟大。”
“感动了吗?”他冷冷地问。
“嗯,所以你现在要好好孝顺他喔。”
“不用你教我也知道。”他着恼地抓抓头发“都是你啦,没事跟他说我没上班,害我一早就被他挖起来拷问。”
“你酒都醒了?”她望着他格外黝黑的眼珠子。
“他又灌粥,又喂汤,外加拳打脚踢,我能不醒吗?”
“北北没那么凶吧?可是,就算我不说,你爸爸也看得出来。他说,你很重视工作,每天一定打扮得整整齐齐的出门上班,昨天看你穿着皱巴巴的衬衫回来,又没穿西装打领带,他就知道你出事了。”
“我不想让他担心的。”桑宇帆皱紧眉头,原本就很乱的心思又更乱了,拳头也握得更紧。“我怎么会碰到你这个多事的邻居?!天哪,我的运气真是背到极点了!”
汤淑怡不介意他心情不好导致的坏口气,但有些话她不吐不快。
“喂,桑先生,我不知道你在公司发生什么事,也不知道你女朋友离开你的真正原因,更不知道你的建商为什么会倒闭,但事情的发生一定有缘由,我只是在这一连串事件爆出来之前,刚好不小心开错了你家的门,然后你就把所有的坏运气统统推给了我。你扪心自问,你还当不当男人?还懂不懂得接受挫折、面对现实啊?”
“我错了。”
这么快就认错?她劈哩叭啦说完话,嘴巴都还没闭起来,也就继续张口结舌地望着神情颓废的蚕宝宝。
“你的口气简直跟我老爸一模一样。我早上才被训了一顿。”桑宇帆又拿两手扯了扯头发,站起⾝子,自言自语说:“时到时担当,没米煮蕃薯汤。上山也一曰,落海也一曰。我答应把啊的,一定不能让他担心,不如现在就吃乎肥肥,装乎槌槌,什么都不要想了…不行不行,我不能一元槌槌的,我还要跟劳工局申诉;申诉不成,就打官司…”
“桑先生,我可以帮你吗?”
“你帮得了什么忙?”他又是那副冷冷的态度“我被公司捏造理由解雇,我昨天就是去找律师朋友了,除了打官司一途,他都帮不了我的忙了,你能吗?”
“我不能。但我可以帮你问我们公司的法务人员。”
“你吃自己的米,还烦恼得到别人的事?”
“对了,吃米!我好饿。”汤淑怡被他一提醒,忙从袋子里拿出便当,打开免洗筷子,奋兴地问说:“你吃晚饭了没?”
“刚刚吃过汉堡了。”天兵又想做什么呀?
“那你坐下来,把事情说给我听,我好去请教同事;他们站在公司的立场,或许知道如何『应付』像你这样的员工,然后我们再想办法。”
“应付?”他哼了一声。
“呃,我一时想不出其它说法。”她有些不好意思,捧着饭盒,抬头看他阴郁不定的神情,忽地灵光一闪,开心地说:“桑先生,你暂时不要想那么多了,要不要出去走走,放松心情?”
他震愣地瞪向她,搞了老半天,原来她是看上了他的“男⾊”?
“我这个什么都没有,还负债的男人,你敢跟我约会?”
“你太自大了吧?我才不跟你约会!”她差点打翻了便当盒,两颊陡地热了起来,也是直直回瞪他那对大黑眼珠子,嚷道:“我们公司下星期天要办爬山活动,可以携眷参加,我只是要你顺便出去散散心。”
“我跟你无亲无故的,哪是你什么眷?”
“什么居诩好。你成天闷在家里也不是办法,反正我们公司人那么多,家属那么多,谁也不认得你,你也不用跟我走在一起啊。”
“哦?”不用跟天兵走在一起,又可以爬山健⾝,看风景散心,再吃个免费的便当,或许还可以拿顶遮阳帽或⽑巾,这对于业失在家的他而言,应该是最好不过的乐娱活动了。
“嘻!”她瞧了他的表情,先吃了一口饭,笑说:“桑先生,坐吧,我还要跟你说怎么排七星阵。我一边吃饭,你就先说你公司的事。”
甭灯、冷风,偌大的冰冷铁椅上,坐着两个人,有了体温、谈话声,感觉似乎没那么苍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