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我偶尔也想正正经经过⽇子,像大多数人一样,爱上点什么、抓住点东西…问题是,到目前为止,我什么也没抓住。
两个小时前,我结束面试,走出那家即使他们肯用我,我也不想去的小鲍司。然后我在附近一家服饰店逛了一下,现在正憋着气回想我在店里受到的待遇…
店员不厌其烦地向我推介提前上市的冬装,我勉为其难地试穿,却因为本无力购买而挑三拣四的。
我没告诉她说,我可能连冬装上的配件都买不起。
她在伺候了我老半天却毫无斩获的情况下,自然也没给我好脸⾊看。
我突然好想姐姐。
她大我十二岁,嫁给姐夫那年芳龄二十七。
她叫唐蜀虹,跟我同⺟异⽗,她爸过世五年之后,老妈嫁给了老爸。老爸在我十岁那年因工作意外丧生。
当时妈曾感慨地说,她可能是命太硬了,才会再次克死了自己的丈夫。之后,她抑郁寡了两年,也随着老爸离开了人世。
其实,我怀疑命硬的人是我…我克死了自己的爸妈。
老姐对我很好,要不是她扛起照顾我生活的重责大任,我可能早就沦落街头。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她没能享受太久的⽗爱,才会产生了恋⽗情结,竟会爱上大了她二十岁的姐夫,还不顾姐夫他儿子的大力反对和我的良心建议,硬是把自己嫁给个老男人。那我也危险喽?我享受⽗爱的时间比她还短。
令人庆幸的是,到目前为止,她和姐夫已度过九个幸福美満的年头。
姐夫则爱屋及乌,待我不薄,算是我的恩人。也因为这个原因,我答应祁洛勋辞掉我原来的工作。
我不想教老姐当寡妇,为了不让“红颜薄命”这四个字应验在老姐⾝上,我愿意克尽一己之力。
虽然比起她自个在九年前飞蛾扑火般地嫁给比她大上二十岁的男人那种英勇行为,我的牺牲奉献是如此的微不⾜道…令我无奈的是,祁洛勋还是怀疑我,认为我是个闯祸精。“简瑗!”
我等的人出现了,徐秉儒说要请我吃饭。
“怎么样,面试还顺利吧?”他问得小心翼翼,大概是我脸上的表情不太好。“还可以。”我决定先让他放心。
“那就好。”他会心一笑。“想吃什么当晚餐?”
“韭菜墨鱼丝。”我脫口而出。
见他一脸纳闷状,我接着说:“台菜。”
他让我得偿所愿。
我们去的那家店本来是没有这道菜的,他看我一副非吃不可的样子,于是拜托老板变一盘“韭菜墨鱼丝”出来。
吃够了,他陪我漫步在灯光照耀的路上,夜⾊溶溶地在我眼前摇晃,每个人看来都增添了几分神秘美感,包括我⾝旁的徐秉儒在內。
“你打算一直住丫丫那里吗?”
他这一问让我回到现实中来。
“我住她那是不是造成你们不便?”我戏谑道。
“没有。”他回答得坦,害我很不好意思。
也对,不是每个男人都像祁洛勋那个绝代情圣。
“丫丫是不是不想让我继续跟她住?”
“没有呀!我随口问问,你⼲嘛那么多心?”
“我不是多心,只是觉得很不好意思。我的确打搅了丫丫。”我真诚地说。“一个人自在惯了,她现在可能不太习惯。”
“你呢?是不是也不习惯?”
“哪会?你忘了我以前还寄人篱下?”我头摇。
徐秉儒知道我和祁家之间没什么值得炫耀的关系。
他先看了我一眼才说:“有没有可能是你自己反应过度了?我倒不认为你那叫寄人篱下。你姐姐嫁进他家,带着你原本就无可厚非。”他接着又取笑我:“要不是你自己常惹那个祁洛勋生气,你们应该会相安无事、和平共处,直到你嫁人。”
我后悔自己曾告诉徐秉儒那些有关我和祁洛勋之间的冲突。
“嫁人?”我心虚一笑。“哎!要不是你已经有了丫丫,我现在就嫁给你!”“我只能当你的守护神,娶你就不必了!”他得意地拒绝我的自作多情。“好马不吃回头草!当年你放弃了我这朵奇葩,我现在就让你后悔!”
气氛原本不坏,可是他一路呵欠连连,还不断打嗝,着实破坏了一切。“⼲嘛叹气?”
“你这人实在没什么趣情。”我暗忖,如果我要他抬头看月亮,他肯定将月亮当烧饼。“丫丫竟然还怕你会被我抢走。”
“同学,你讲这话也未免太没良心了,我为你两肋揷刀,你不但不知感还不忘羞辱我。”我看着他表情十⾜的脸,心里又是一阵狂笑。
“你真该好好爱丫丫。像你这种不修边幅又耝枝大叶的男人,能让丫丫那种心思细腻的女孩死心塌地对你,你该知⾜了!”我回想他刚才三两下就喝掉一碗汤的狼呑虎咽样,打趣地说。
他回我一个咧嘴笑容。
“谢谢同学拨冗请我吃饭、陪我散心,我感不尽!”我向他道谢。
“吾少也,故多能鄙事。”他糗我。
夜渐深,他的面孔在我眼前逐渐模糊,而另一张面孔却在我脑子里逐渐清晰起来…“我想回去了。”我有点没头没脑。
“回去?你说回祁家啊?”
“不是啦!我说回丫丫那里。”
“喔,那我们走吧!”他马上附和。“丫丫跟朋友的饭局也该结束了,我顺便去看看她。”
“姐小,又来钓鱼啦…”
我回丫丫住处后百般无聊,于是又以“绝代情圣”之名上网打庇,死对头“莲舟”刚好也在,于是跟她打声招呼。“又来泡妞啊?”她反相稽。
“哪里,小弟岂敢滥竽充数?你就是瞎了狗眼也不会看上我吧…”
“…”她一定很生气。
“你晕啦?要不要我替你做人工呼昅?”
“哈!你还真他妈的下流…”
我判定此回手不分胜败,于是暂且退下。
“只为卿狂””立即登场,哀怨无比地对美眉诉说凄惨近况,于是马上有不少人提供我工作机会和租屋讯息。
一个叫“月光仙子”的美眉还要我去住她那里,我说再看看吧!意外地,莲舟没站出来骂我,我反倒觉得没意思,于是关机。
大哥大响了…“找到工作没?”
“一星期哪够我找?再等一星期吧!”我回答。
“你明天就到我公司来!”
“我…”
“没得商量!你做事一向不积极,我就是再给你两星期也不够你找。你早点来就能早点进⼊状况,也可以早点有收⼊。想清楚点!”
“你能不能不要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我是你阿姨耶!”我软软地抱怨。“阿姨?”他喊了我一声,嗤之以鼻。“请你明天务必大驾光临!”
“我…”他挂断我电话。
我恨得牙庠庠的,但明天我还是得向他报到。不为别的,我想改变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虽然他必须为我过去不良的形象负绝大部分责任,但我决定认了。
八成是祁洛勋事前代好了,所以我一进公司大门,就被人领到他办公室去。他直盯着我看,害我不得不低头检查一下自己的服装仪容。
“坐。”他从大办公桌前站起,走到我面前;然后坐上我⾝后的长沙发,我跟着坐下。他丢了样东西在茶几上。
“机票?”我一愕。“你要我去哪里?”
我没碰机票,但看得出只有一张。
他想⼲嘛?要我飞埃及,然后躲在金字塔里吗?这样我就没机会再闯祸…不好意思,姐小我不搭机飞。
他没回答我,又从衬衫口袋取出一张名片搁上面。
我狐疑地把两样东西拿到面前一看…台北⾼雄往返机票,和某公司业务经理“江仁和”的名片。
我抬头看向他,好一会,他终于开口。
“你现在就跑一趟名片上这家公司,把机票给江仁和。”
难道这就是实习秘书要做的第一件事?
“他是我⾼中同学。这机票是我学妹要我帮忙转给他的,他们说好下星期一起回⾼雄。”“学妹”二字令我寒⽑直立。
“你⼲嘛不自己去?”
“我不想见江仁和。你快去吧!花不了多少时间的。送了机票就回办公室,我再找别的事给你做。”
“别的事?”我惊怒拍桌,站了起来。“你是说,除了替你跑腿送机票外,你‘暂时’还想不出我有什么剩余价值可以利用?什么实习秘书?!原来你本没什么正事让我做;只不过想展现你的仁慈宽厚!为了満⾜我幼稚的自尊心,成全我不愿吃闲饭的志气,所以你就让我在办公室当个打杂的小妹,供你使唤?!”
他竟没有受我的情绪影响有丝毫改变,这令我发觉自己太冲动了。
没办法,一遇上他我就会变这样。
不敢说我原可能是一个温柔婉约的女孩,但我确信自己的伶牙利齿是他训练出来的。和他相处那几年里,我的肾上腺素一直处于旺盛分泌的状态。
“简瑗,”这沉稳的一唤更是出乎我意料。“别这么动行吗?我个人是很愿意跟你和平共处的,至少我有尝试的意愿。”他叹了口气,看着我说:“看来我有诚意,但你却存心捣蛋…”
“我捣蛋?!”扬声反问的同时,我发现他看我的眼神里有着我不悉的东西,那东西我一时形容不出,但它让我的情绪不再动莫名。
“照我说的去做。”
末了,他还是要我乖乖听话,因为,他还加了句“听话”
我盯了他好久,终于把机票和名片收进背包里。
“你是江仁和,江经理吗?”我礼貌问道。
“你是…”显然他对我的出现感到诧异。
“我是送机票来给你的。”我把机票到他手上。
“你是旅行社的人?”他翻了翻机票又看着我。“我没跟旅行社订机票呀!”“你不是跟你学妹约好要一起回⾼雄吗?”
“是她托你拿机票给我的?”
“她托祁洛勋,祁洛勋托我。”
我确定他眼里冒出一丝恼火。
敝了!我只是实话实说,他生什么气?
“是吗?谢谢你。”
“不谢。”
一出他公司大门,我就接到祁洛勋的电话。他算得神准,连我想摸个鱼都不行。“你人在哪?”
“街上。”
“江仁和拿到机票了吗?”
“拿到了。”
“那你回来吧!”
“知道了。”
回他办公室后,我继续打杂的工作。
“你没有秘书吗?”我问埋首桌前的他。
“没有固定的,必要时我再借调部门经理的秘书替我办事。”
“你这样不会影响人家部门的业务工作吗?”
“我一向都实际投⼊工作,亲⾝体验才是深⼊了解企业的良方。商借各部门主管的秘书是我经营企业的秘密武器之一,而轮番了解各部门运作的情况,对我而言也是必要的工作。”他笑得自信。
“我刚才看见的就是部门秘书其中一个?”
“是呀。”
“这些轮流为你效力的秘书都长得一副闭月羞花吗?”
这次,他笑得若有所思。
“我说错了吗?”我后悔刚才说了那么句酸溜溜的话。
“没错!”他又笑。“不过,你也不差嘛!”
要他废话!我当然知道自己不差,岂止不差!要不是青舂期我总穿着过紧的內⾐,企图把部束平点,现在我可能还会更感点。
“为了答谢你替我送机票,中午我请你吃饭!”
“好!”我从小就崇拜天才,后来发现天才普遍都拥有某些特权。例如,尼采长年与妹妹有关系,罗丹剽窃情人女生学的作品,爱因斯坦对子女冷酷无情等等…
祁洛勋也是个天才。
他是经过鉴定考的资优生,十七岁那年被鉴定为天才后,就被我姐夫送到国外念大学。他天才地又提前毕业,天才地又修到什么狗庇博士。我不知道他爱不爱国,但我姐夫肯定爱国,因为祁洛勋在二十一岁那年回湾台服兵役;一退伍,他爸就让他有了个年轻继⺟。这位经过科学、客观、公平鉴定的天才,直到二十三岁那年才拥有特权…监护他的小阿姨。
“你真像个小太妹!”
这是他拥有监护权之后持续说了好几年的话。
“你竟敢未经我允许就开我的车去兜风?!还该死的没把车开出大门就撞烂了车头?!”那年,他口中的太妹…我,芳龄十九的大一生,才刚考上驾照。
我必须澄清一点…该死的是他,不是我。
那是个周末,为了向同学证明我有家可归,我没留学校宿舍过夜,而是回祁家大宅。一到晚上却接了通同学电话,她说心情不好,刚好我也情绪不佳;于是我突发奇想,自作主张“拿”了他的车钥匙,想开车去接同学到外头兜风。
我没料到他车油门那么松,只轻轻一踩,车⾝便直往前冲。那动力方向盘一定也有问题,我只轻轻往左打一点,车头就偏得厉害,撞倒了车库前方不远处的一棵小树后,车头就严重受损。
我还呆在车上惊魂不定,祁洛勋那个绝代情圣和他刚带回家的女朋友就从屋內冲到我⾝旁…“上星期把我养的鸟喂死了,这星期又把树撞倒了!我家现在活着的就只剩人和鱼,你⾼兴了是不是?!”
我的惊惶马上转为忿怒。
看着他一个劲对我厉声咆哮、破口大骂,和一直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一切的那个女人,我脑子里想的是…不等下星期,我明天就把他养的鱼从鱼缸里捞出来,送给隔壁家小王养的猫进补!
我忿忿地下车,把撞了个稀巴烂的破车还他。
“浑蛋!”
在他又一次以惯用的字眼对我吼叫时,我抬⾼右腿狠狠踢了他一下。
大概碍于⾝旁有个美女吧,他没揍我,任我奔回屋里。
“你能不能不要再吃这盘了?留两块给我行吗?”
我的新老板出声阻止了我的动作,我把刚挟起的那块墨鱼放回铁板里…其实我庒没注意刚才吃了什么。
“在想什么啊你?”他一定发觉了我的恍惚。
“想你拥有的特权。”我盯着他看。
“什么特权?”他果真把仅存的两块墨鱼挟进他碗里。
“你一直以我的监护人⾝份自居,甚至有扩张权限的意思。”
“我知道你早就成年,不必受人监护了。只要你好好做人,我才懒得管你!”他否认我的说法。“你以为我爱当你的监护人啊?当初,要是你肯跟你姐和我爸到国外定居,我也不会倒霉得要当你的监护人。”
他这一提,我也満后悔的。
当初我的确非常坚持,不肯离开同学、朋友和生长的地方。
姐姐当时太幸福了,以至于她相信我够立独够坚強,再加上姐夫不断向她保证,空间的距离不会造成任何问题,他能遥控这里的一切,包括对我的管教。
于是,姐姐同意我留下。条件是我必须听话,听她继子的话…姐夫授权他儿子当我的监护人。所以,眼前这个年纪大我八岁,辈分却不幸矮我一截的男人当了我三年的监护人。“你别口是心非。我觉得你只是表面上勉为其难担起监护人的责任,骨子里却很享受这种⾝份带给你的特权!”
他甩甩头。“别找我抬杠,我说了要跟你和平共处,信不信随你。”
“我觉得我的口气还好呀!我只是表达自己的想法,为什么你总是对我这么不耐烦?你的意思是,以后我们见了面也不用讲话吗?”我刻意放慢讲话速度。“还是,只有你能讲话,我得当哑巴?”
“好吧!我道歉。”他轻叹。“那你讲点别的,讲别的我们就没什么好吵了。”此时,他的目光移向不远处另一张餐桌前的靓女。
“唉,你看那边那个女的比我早上借调过来的秘书是不是更漂亮点?”
我学他⾊盯了人家好一会。
“你要不要把桌子椅子搬过去跟她并一块?我吃了,可以先走。”我拿餐巾抹了抹嘴,说得很阿莎力。
“我怎么觉得你是在吃醋?”他睨了我一眼,刻意放慢语调,露出戏谑的表情。“我奇货可居!只有别人为我吃醋的份,你哪筋有⽑病?我是你的…”“小阿姨。”他轻轻补上,轻轻对我一笑。
“公司里的人都知道我‘崇⾼’的⾝份地位了吗?”我问话的口气仿佛是老佛爷。“我会告诉人家你是我远房亲戚。”
又是远房亲戚!
“你有什么企图?要嘛就说我们非亲非故,要嘛就实话实说。你故意说得不清不楚,又让我做些打工小妹的事,是不是想塑造我投靠你的窝囊形象?!”
“你看你,又来了!动不动就说我想陷害你。”他气定神闲地数落我。“我这么说是想免去逢人就解释的困扰。”停了停,他又说:“你的人事资料显示不出你我的具体亲戚关系,你的户籍地址又和我的一样。”他对我眨了下眼。“还是,你想被别人误会我们是同居人关系。”
我不是蠢蛋,他的解释似是而非。
“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不能接受你爸和我姐结婚的事实?你一直无法接受自己有一个年纪才大你几岁的继⺟?无法接受一个年纪比你小好几岁的阿姨?这一家人的关系让你对外人难以启齿?”
他没反驳,于是我猜他默认了。
“其实,我并不稀罕自己跟你有亲戚关系。”我讶异于自己的冷静态度。“你一定知道,当初我跟你一样反对我姐和你爸结婚;要不是看在他们真心相爱的份上,我也不希望当你的小阿姨!”
“那时候你才十五岁,懂什么叫真心相爱?”
“就算我当时懵懂无知好了,可这几年下来,相信你也看得出他们是幸福的!”“我是看出来了,可以了吧?”说完,他忽然大笑一声。“难得一次我们讲这么久的话你没鬼吼鬼叫的。”
“不习惯吗?”
“怎么会呢?我说过要跟你和平共处呀!你今天表现得很有诚意。不错!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我几乎要忘了你以前的德。”
我可以因为他最后那句话再跟他吵…但我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