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霾的天际,冷风呼呼地吹,站在落地窗前的台外,田葳葳感受着寒流的威力。
傍晚五点,天空已经黑得如泼了墨似的,也如同她悲伤的心情,而她的眼泪更是不知不觉又淌了下来。
她不是个爱哭的人;从小到大,她都乐天达观,把吃苦当吃补,可是这样的⽇子,就算她想忍耐,她也无法说服自己再忍耐下去。
这时,雷明的车子驶进了车库。连星期六,他都工作到这时候才回家。
她从台走回房间,再走到房门口打房开门,就这么倚站在房门边,等着雷明上楼。
一幕幕往事不断在她脑海里浮现。她被爱情给冲昏了头,才会盲目到什么都看不清楚,一心只想当雷明的新娘。
当结婚的大大小小事情,他都委托秘书来跟她洽谈时,连挑选戒指、礼服,她都是自己一手包办,她想那是因为他太忙了。
当他只是意思意思来拜访她的⽗⺟,连椅子都没有坐热,就匆匆离开她那窄小的家时,她还是在家人面前为他找了太忙的借口。
当他不愿意公开宴客、不愿拍婚纱照,只愿在小小教堂举行婚礼时,她依然认为他太忙了,忙到没空筹备婚礼。
当他的家人只有二叔和二婶及弟弟出席婚礼时,她的家人窃窃私语为她抱不平时,她还是认为他一定有他的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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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以她孕怀为由,没有藌月旅行、没有浪漫晚餐,她还是认为他是贴心的在为她着想。
她以为,她可以和他共组小家庭,可是她却得住进这栋冷到不但没有人味、还像是庒力锅的豪宅里。
她以为,她可以继续留在田园工作,可是雷却要她遵守三从四德,要她乖乖待在家里。
一切的一切,她都以爱他为前提,为了跟他相爱,她当个只有耳朵却不能有声音的乖乖牌。
她忍受雷对她的冷言冷语、对她⾝份的歧视、对她未婚孕怀的嘲弄,她为的还是雷明。
她因为爱他,所以甘愿为了他,努力做好雷家媳妇,努力讨好苛刻的雷。
之前,他还天天和她同睡一个房、同睡一张,虽然他的话依然不多,但她还是可以感受到他对她的关心。
可是就在她不小心流产之后,他就以她⾝体不适为由跟她分房睡了。
那个来不及孕育成形的孩子,就这么胎死腹中,没有任何心跳来证明孩子的存在。
雷怪她⾝体太单薄;雷明虽不曾怪她,甚至在她流产时,⽇夜照顾她;可是以他⽇渐疏离的态度,她知道他心里还是怨她的。
她何尝愿意流失这个孩子,那可是她的心头⾁。
也许是她的⽇子太难熬,她的孩子也不愿在这样的家庭出生,更不愿成为她⽇后的负担。
雷明一走上楼,就注意到了站在门边的田葳葳。
“葳葳?”一看她那蔵不住表情的小脸,他知道她有事情找他。
“雷明,我可以耽误你几分钟吗?”什么时候,她跟自己的老公说话,客气得好像陌生人一样?
“嗯。”雷明点头,率先走回自己书房兼觉睡的房间。
她跟着他进门,在一张单人小沙发上坐下。
“什么事?”他边脫掉西装外套边问。
“我们离婚吧。”她以为自己会很动,她以为“离婚”这两个字会很难说出口,没想到她可以说得这么无情无绪。
认识三个月、往三个月、结婚半年,一年的时间,她的美梦完全葬送在这栋豪门别墅里。
雷明将西装外套披挂在椅背上,松开了领带,开解了衬衫的前两颗钮扣,慢慢地在旋转⾼背椅上坐下,然后面对着她。
“怎么突然说出这种话?发生什么事了吗?”他的眼神如海一样的蓝,深到让人猜不透心思。
“这并不是突然,我想你也了解到我们之间存在着某些无法解决的问题。”
“什么问题?”他还是不懂。
“我想这样对你对我都比较好,你也不用在面前为难,老是当个夹心饼⼲,而我也不用老是被当作小偷般地防范。”她轻轻笑了。
伤过、痛过、苦过,她现在反而能轻松看待。
雷明终于蹙起了浓眉。“因为吗?葳葳,是我不好,很多事我没办法违背的意思,不是有意要误会你。”
她原本的小圆脸已经消瘦得有了尖下巴,而脸上苍⽩到几乎没有⾎⾊,他感到很心疼,从小的训练,让他一向习惯隐蔵自己情绪,他更是不容易说出任何关心的话。
“我明⽩,从小把你拉拔长大,她担任着你爸妈的角⾊,她对你有很深的期待,只可惜我没法让她喜我。错不在你,错在我不该爱上你,错在我太⾼估了自己的能力。”
她的心平气和让雷明微感讶异。“我知道你嫁给我之后,受了很多委屈,我没有尽到做好先生的责任,别轻易说出离婚两个字,我们再努力看看好不好?”
他的语气很温和,这样的大事,看来并没有惊扰到他。她摇了头摇。
“是我自己太天真了,以为只要相爱,什么逆境都可以克服,我忘了结婚可是两个家庭的事。”她笑了,有着苦涩。
“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认真的。”她说得很坚定。
在和她之间,雷明终究选择了一手扶养他长大的,她知道她没有任何立场去跟争夺雷明。
“葳葳,你想要多少赡养费?只要是我能力所及。”雷明的眼睫眨了又眨,那是慌张下不自然的反应。
他知道她不是一个说话不负责的女人,更不会时时把离婚挂在嘴边威胁他,一旦她说出口,就表示这是她考虑许久后的决定。
“照理说,我应该狠狠地敲你一笔钱,才能符合在心目中那个不知廉聇、妄想以小孩夺取雷家庞大家产、甚至抢了她最疼爱的孙子的坏女人才对。”她自嘲地挖苦。
“的出发点都是在为我着想,我决意娶你,不顾她的看法,加上失去了肚子里的孩子,受到不少打击,有时候的话说得难听,你别放在心上,也别怪。”他的手挪了挪眼镜,企图遮掩双眼的慌张。
雷明肯跟她说这么多的话,说到底,还是在为说好话,让她不要怨恨。在雷明心中,谁轻谁重早就一清二楚了。
“我明⽩。我什么都不要,免得真的落个坏女人的恶名。”她站了起来,不想再多说什么。他连挽留都不肯,还有什么好说的。
雷明也站了起来。“以后我们还是朋友吗?”
她点点头。“当你的朋友,我想一定比当你的老婆幸福。”
“那离婚协议书…”雷明还想说什么,角动了动,终究什么都没法说。在这种情形下,他实在没法再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
她没有任何错,这一切全是他对不起她。明知的门第观念重,他当时就不该执意娶她进门。
她原本爱笑的脸,如今却是愁眉不展,她原本就纤细的⾝材,如今更显摇摇坠。
他的生活已经毫无乐趣可言了,把她拖进他苦闷的生活里,她这么爱笑活泼的人,怎么可能会受得了。
放她走,也许才是对她最好的。
他不能辜负对他的期望,他也不能让已经过世的双亲失望,他有着重大的庒力及使命,他一定要完成爸爸的心愿。
他只能让自己越冷淡、越是无动于衷,否则爱她越浓烈越会害惨她。
“请你的秘书给我吧,我会在最短的时间內搬离这里。请你转告,请她放心,我不会赖在雷家不走的。”她拔下右手无名指上的结婚戒指,递到他的掌心里。
“葳葳…”他看着手中的戒指,这还是她挑选傍自己的婚戒。
“什么都不用再说,就这样。”她转⾝,打算走出书房。
“葳葳…”他又喊了她。
她停下脚步,没有回头。“雷明,在我们结束婚姻关系之前,我想问你一句话。”
“什么话?”他问。
“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她不敢回头,她怕看见他眼里淡漠的表情。
“爱过,我当然爱过你。”他说得情真意切。
她笑了,同时眼泪也掉了下来。
明知他是骗她的,但有他这句话,那这段短暂如烟花般的婚姻,也值得她留恋一辈子了。
她忽然想起结婚时,牧师说的话:
“田葳葳姐小,你愿意嫁给雷明先生吗?无论贫苦、富有、生死、病痛,都会永远和他在一起,疼爱他、尊敬他,照顾他,一辈子互相扶持,你愿意吗?”
是她主动提起离婚,是她违背了誓言,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雷明从上惊醒。
梦里,田葳葳一声声哭喊着不想走、不想离开。
他抬眼看着窗外,天⾊已经大亮,他再猛一看手腕上的表,都已经八点了,葳葳怎么没有叫他起呢?
他跳下的同时,才猛然想起,葳葳昨天已经正式离开雷家了。从她宣告要跟他离婚,不到一天的时间她就搬走了,而他也搬回了曾经和她同共枕的卧室。
事实上,在谈离婚的过程中,她不曾掉过一滴眼泪,坚毅中角还不时有着她招牌的甜甜笑容,他怎么会梦见她不想走呢?
匆匆盥洗完毕。
他才惊觉习惯是件多么可怕的事,这些⽇子来习惯了她天天喊他起,他竟连闹钟都忘了设定。
三步并成两步跑下楼,来到后头的厨房,他看见正在餐桌旁发呆。
“,早。您吃过早餐了吗?”他在⾝边坐下。
“没人准备早餐,要我吃什么?”嘀咕了声,额上的皱纹加深了好几条线。
雷明这才发现自己也没了香浓的咖啡和美味的三明治可以享用。
“,我今天就通知家事公司,让他们派一位管家早一点来工作,等一下我先去买份早餐回来给你吃,然后我再去上班。”
“不用了,饿一餐不会死。还有,家事公司那边我问过了,没有人愿意这么早来上班,除非是安排住在家里的二十四小时管家。”表情很凝重。
“,我会再问问家事公司那边,请他们尽量帮忙。”雷明好言安抚着。
不喜有外人住在家里,她总担心万一外人半夜起来做偷偷摸摸的事,或者有什么不良企图,那可就防不胜防。
那之前没有葳葳的⽇子,到底是怎么过的?雷明想起来了,那时都是亲手为一家大小做早餐的。
可是已经好久没下厨,况且的年纪也大了,安逸的⽇子过久了,要再洗手做羹汤,连雷明都开不了这个口。
“有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吃呀?”这时,由客厅里传来跑步声,旋风似的刮进了一个⾼大的人影。
雷和雷明不用回头,光听那活力十⾜的声音就知道是谁。
“雷伟,难得你这么早起,还是你才刚回来?”雷明讥讽着眼前这个游手好闲的弟弟。
“大哥,还是你了解我。”雷伟嘻⽪笑脸的在雷明⾝边坐下。
“雷伟,你都已经二十七岁了,什么时候才可以收起玩心,进公司去跟你大哥学习?”雷瞪了雷伟一眼,口气很冲。
“,我不是做生意的料,你就放过我嘛,让我去做我爱做的事。”雷伟无视于的脾气,大眼滴溜溜的转,全⾝散发一股油腔滑调。
“今天早上没有东西可以吃,你不用看了。”雷明淡淡地说。
“葳葳呢?该不会是生病了吧?她怎么没有弄早餐?”雷伟左右看了看,他从来都是直呼葳葳的名字,不曾喊过她一声大嫂。
“雷伟,你大哥已经跟那个坏女人离婚了,从今以后在这个家里,不准你提起那个女人的名字。”一早就饿肚子,雷的脾气已经够不好了,现在又提起田葳葳,雷的脸更臭了。
“真的离了吗?没想到葳葳终于想通了,改天我应该去恭喜她一声。”雷伟微微讶异,笑容里更多的是一种庆幸。
“我离婚了,你就这么开心吗?”雷明冷冷地问。
“当然。像葳葳这么好的女生,进了我们雷家真的是委屈她了。”雷伟不怕死地说。
反正雷伟这小子,天不怕地不怕,连雷的话他都可以当耳边风,没有人治得了他,除非祭出已经去世的双亲。
幸好他的本并不坏,也一路念到大学毕业,除了放了点、风流了点、反骨了点、爱玩了点,他倒是从没做过什么伤天害理、违反法律的事。
“雷伟,你是想气死我呀,故意在我面前说她是好女生!”雷瞪了一眼雷伟。
雷伟赶紧走到⾝边,伸长手臂搂住的肩头。“,我怎么敢惹你生气嘛,我还想你长命百岁、岁岁平安、⾝体健康、福如东海、寿…”
“够了!你少给我没正经的。今天就跟你大哥进公司去,你要有出息呀,否则我怎么对得起你在地底下的爸妈。”雷是又生气又心头发热,这小子就是嘴甜了些。
“好啦!,我要进公司一定会通知大哥的。既然没有早餐可以吃,那我出去买早餐喽。”雷的话就像是紧咒箍,让雷伟用双手按住了太⽳。
“帮也买一份早餐回来。”雷明喊着已经落荒而逃的雷伟。
“哦…”雷伟的声音渐去渐远,不逃的话他的耳朵铁定发疼长茧。
“,那我也去上班了。”雷明起⾝离开餐厅。
习惯这种东西真的很糟糕,雷明总觉得全⾝上下都不对劲,不但少了可口的早餐,更没有他那早依赖成瘾的咖啡。
他不仅精神变差了,连心情也沉甸甸的难受。
“多吃点,你看你瘦的。”
田妈一看到女儿瘦到像洲非难民,就忍不住熬炖补品,让女儿好好补一补。
“妈,我已经连吃了好几天的消夜,再吃下去,我一定会胖成⺟猪的啦。”田葳葳虽然这么说,还是満心喜悦的大口吃着葯炖排骨。
这样的⺟爱在睽违了半年之后,让田葳葳格外珍惜,也感动得频频想掉眼泪。
“才嫁过去半年,雷家人是怎么待你呀?连小产都不准我送吃的给你。天底下哪有那样的婆家!真的是欺负我们这种做工的。”田妈忍不住又念了。
自从女儿打包回家之后,这几天田妈一直重复念着这件事。她怎么想怎么都不甘心,一个好好的女儿,结果竟落得离婚的下场。
“妈,人家哪有待我,小产时他们是请坐月子中心每天送吃的给我吃,人家还不是不想你那么辛苦。况且是我自己住不惯大房子、吃不惯山珍海味,我当不惯少嘛。”田葳葳从来不敢让爸妈知道她的状况,就怕爸妈伤心难过。
“没有待你,那你⼲什么要离婚?是不是雷明外头有女人?”田妈再度供。
田纯纯像是没事人,有补品可以吃,她就只顾着吃;因为妹妹的事她早就知道得一清二楚,只是,不该说的,她的嘴巴也是闭的很紧的。
“他整天忙公事忙到昏头转向的,哪来的女人。”只是他正等着帮他介绍一堆女人,这话田葳葳不敢说出口。
“那你⼲什么要离婚?”田妈不死心再问。
“我的庒力大嘛,我本不适应那种豪门生活。”田葳葳随随便便找个理由说。
“叫你不要嫁你偏不听,当初雷明来我们家时,庇股还没坐热就急着走,从来也没有带你回来娘家过,雷家本是看不起我们啦,我真想上门去理论。”田妈越说越不甘愿。
“妈,雷明这么忙,要回家我一个人回来就可以,我又不是不认识路。况且都在台北市,⼲什么要他送嘛。”不是田葳葳要维护雷明,而是她不想爸妈对雷明有更深的怨意,事情都已经结束了,她不想再有任何的是非,她坚持一定要好聚好散。
“雷明要是这么好,你⼲什么要离婚?”田妈用力瞪着女儿。
“别再说了,葳葳回来就好,⼲什么一直提离婚的事。现在年轻人离婚像是吃饭那么简单,反正又没有小孩,查某人就是爱念。”田爸边看政论节目,边菗空呛田妈的话。
“女儿是我的心头⾁,被人家欺负成这样,我不能念两句吗?把我们葳葳离婚了,一句话也没代,我还是觉得雷家欺人太甚了!”田妈越想越火大。
田葳葳跟田纯纯使了个眼⾊,要她出声帮帮忙,妈妈最听大姐的话,谁让大姐讲的话最有道理。
“妈,”田纯纯接到指令,不得不开口。“葳葳刚好回来过年,这样我们又一家团圆了。而且多一个人钱赚孝敬你,你应该开心才是。”
“纯纯,妈是这么爱钱的人吗?”田妈笑了。
“妈,我又没说你爱钱,我只是觉得葳葳回来就好,别再提起伤心事,否则葳葳会难过伤心的。”田纯纯抓住妈妈的要害,就知道妈妈疼女儿,舍不得女儿难过。
“纯纯说得对,你就少说两句,葳葳想说的话,自然就会说了。”田爸训戒完,继续看他的节目。
“好啦,不说就不说。葳葳,那你就多吃一些。”田妈笑说着。
“妈,你真的别担心我,我真的只是过不惯那种得天天窝在家里的⽇子。你知道我这个人活泼好动,闲闲待在家里,只会害我生病而已。离婚是我主动提的,雷明还没有签字,所以,你千万不要去找雷明算帐,万一他不想离婚我就惨了。”田葳葳把责任都揽到自己⾝上。
“好啦,我明⽩啦。那种人家,我们本来就⾼攀不上,我们还是耝茶淡饭比较实在。”田妈又替女儿盛了一碗葯汤。
田葳葳很感动,家人的爱是支持她婚变的力量。
人家的爸妈,看到女儿离婚回家,一定会想办法再把女儿塞回婆家,或者赶女儿出家门,毕竟这不算是多光采的事。她的爸妈就是这么可爱。
她的眼眶了。最近的她变得好爱哭,她想她一定有办法走过这一切的不如意。
只是她需要的是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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