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内奸
绝世皇朝神武二十四年,皇宫大内,集贤殿书院
晌午刚过不久,书院内空的什么人都没有,只有一名穿着紫官袍的男子漫步在摆放丛书的空间里。
他看起来约二十七,八岁,英俊的面容配上深邃的眼,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城府极深,让人猜不透他内心到底在想些什么。
经过一个又一个书柜,他来到书院最深处,却意外发现窗旁的卧榻上早巳躺了一个人,他睡得极为深沉,手上拿着一卷书册半掉不掉,显然是看到疲累就在这睡着了。
紫袍男子有些不悦的微皱起眉,本来以为这个时候书院内没人的,这个家伙是谁,还真是非常不识相。
他瞧了一眼这男子的睡容,那是一种有些熟悉的秀气,似乎在很久以前曾经看过,不过只凭这一点印象,他还是想不起这男子是谁。
起那人所拿的书册,紫袍男子好整以暇的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他翻了翻书册,这不是林学士最近在负责统合校勘的那本书吗?
“呼啊…”卧榻上的人似乎是睡了,只见他睡眼惺忪的坐起身,连连打着哈欠,但看起来脑袋根本还没完全醒。
紫袍男子似笑非笑的开口“真是好雅兴,在这个地方偷闲补眠,还有书可以看,真的是很悠闲呀。”
“林学士,你别笑我了啦。”
他哈欠连连,完全没搞清楚现在的状况“你明知道我不喜欢看跟钱有关的帐册,所以才偷溜到你这来休息的嘛。”
紫袍男子暗挑了挑眉,心想这个家伙真是不要命了,如果他觉得自己活得够久,已经不想活了,没关系,他可以帮忙。
只要他一开口,不出几天,这个活得不耐烦的小混官就可以准备回…
“对了,林学士,你负责校勘的那本书有错简哦。”
“错简?”
要发现文句错简可不是简单的事,这通常是学识渊博、广览群书的人才有办法发现的事,这个只会打混的小辟真有本事发现错简?
紫袍男子微扬起嘴角,显然兴味十足,打算看他出糗“哪里错简了?”
“这个嘛…”
他是睡前看到的,现在刚睡醒还得在脑中回想一下“第二十四页第三行,这之后接的应该是第三十五页第七行那几段话。”
照着他所说的翻阅,紫袍男子顿时脸色微变,似乎有些…气恼?
“这两段行文语气相似,且述说的是类似的东西,如果光看前面,总有一种语气未完的感觉,若补上后面这一段,就会发现段落完整,叙述有头有尾,起承转合皆备,一气呵成。”
他默默听着偷闲小辟的话,的确如他所说,这是错简,林学士没察觉到,倒是让这不知打哪来的小辟给看出来了。
“不错,连错简也察觉得出来,是个难得的人材,不过…依你这种懒散偷闲的个性,如果你是我手下的官员,我还是会马上请旨将你贬到蛮荒之地当主簿,让你偷闲偷个彻底。”
“呃?”
情况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卧榻上的男子赶紧拍拍脸醒脑,然后睁眼看看到底是谁坐在旁边的椅子上。
这个官服…紫的?惨了惨了,是二品高官呀,再抬头看看穿这官服的人的样子,糟了糟了,是个绝对不能惹的人呀!
他吓得马上从卧榻上跳下来,弯身鞠躬一点都不敢怠慢“中书令大人。”
“原来你还认得我呀。”
上官明弦扬起笑容“我和林学士长得非常相像?还是我和他的声音相似到让你完全分不出来?”
他暗自懊恼的叹了好几口气,都怪自己瞌睡虫爬整个脑袋“中书令大人,是下官有眼不识泰山,请大人饶恕,请大人饶恕。”
将书册甩到一旁,上官明弦好整以暇的捉弄他“先报上你的名来。”
“下官是户部的度支员外郎,名唤卢英杰。”
“卢英杰?”
他想起来了,是和他同年考上进士的那一个,本以为卢英杰会和他在官场上互相竞争往上爬,可没想到他却一点上进心都没有,刚开始他还会暗中观察他的行动,但久而久之,也就把这个人给忘了。
“是,下官正是卢英杰。”
“尚书省的六品小辟?”
上官明弦哼笑一声“难道你不知道尚书省和中书省是对立的,还是你根本就是尚书令派来渗透咱们的间谍?”
话说绝世皇朝是个繁荣兴盛的国家,现任皇帝有着前任先皇打下的根基,因此轻轻松松便将皇朝推入更加繁荣的境地,无人能及。
然而近几年皇帝生病,久久都无法治愈,身体状况每况愈下,就在皇帝对朝政渐渐无力处理的情况下,朝堂内就分成了两大派系,一是以尚书令为首,另一派则是以中书令上官明弦为首。
在两强对立的态势下,尚书省的小辟居然跑到中书省的集贤殿书院来,也难怪上官明弦会怀疑卢英杰是间谍了。
“中书令大人,绝无此事。”他吓得冷汗直,赶紧替自己辩白“下官只不过是…只不过是…”
“只不过是什么?”
“呃…只不过是…”这种丢脸的事,要他怎么好意思说呢?
“偷懒?”上官明弦难得好心的替他“提词”
“嘿嘿…”此刻的他,大概也只有干笑的份了。
卢英杰微皱起眉,心想自己还真是倒楣,他一个月也就来这么一、两次而已,以前都好好的没发生什么事,今天倒是馅了。
“真是可惜,既然动不了你这尚书省的小辟,那我只好把所有责任都算在林学士的帐上。”
“等等!”
卢英杰激动的抬起头,大有一人做事一人当的气魄“中书令大人,林学士只是不住下官的再三请托,才勉为其难让下官进来,这全是下官的问题,和林大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上官明弦单手支颊,慵懒的双眼半阖,但慑人气势却不减半分“你要保他?你凭什么保他?”
“这…”“唷,这可是咱们的上官大人又在恶意刁难人,想将他给要得团团转了?”
就在此时,一位十七、八岁的美丽姑娘也走到书院最深处,她笑着话“上官大人,有趣吗?”
这位姑娘穿着华美,气度高贵,显然也不是普通人物,卢英杰暗暗心惊,心想他今天到底是走了什么霉运呀?
“公主,你可终于到了。”
“公王?”他错愕的惊呼一声,公主?!哪位公主?!
“是呀,”
她笑盈盈的来到卢英杰身边,看起来很是亲切“我叫翔灵。”
翔灵公主?皇上的大公主?就是那个脾气难以捉摸到有名的翔灵公主?
她用食指勾起卢英杰的下巴,对他仔细端详了好一会“哎呀,好俊美的人呀,放蛮荒太可惜了,不如来内侍省,本公主可以商请父皇给你一个四品内侍官做做,好吗?”
内侍省?他忍不住在内心呐喊,我不要当太监,这比放蛮荒还狠呀!
“公主,我看你也玩得很起劲嘛。”上官明弦轻笑一声“你瞧瞧,他惨白的脸色可不是因为我哦。”
遇到这两个皇朝内最要命、最惹不得的人,卢英杰只有一种念头,或许他再也回不了家了“请公主开恩,请大人饶命。”
“得了得了。”上官明弦终于收起半开玩笑的表情,再次开口“你真的不想林学士因你而受到牵连?”
“是。”
“那好,本官给你一个补偿的机会。”
“真的?”
“明午时,再来书院一趟。”
“嗄?”为什么?
“听到了就赶紧离开吧,如果你不想本官改变主意的话。”
“呃?啊,下官遵命,告退了!”
虽然脑子疑惑,不懂中书令到底在玩什么花招,但为了保命,他还是暂时先离开的好,以后的事以后再来烦恼吧。
只不过他有种感觉…他本来安逸的日子,就快彻底离他远去了,呜呜…
等卢英杰离开书院后,翔灵公主笑眸不减的回望上官明弦“那一位小辟叫卢英杰?”
“是。”
“如果我没记错,他和上官大人应该是同年入朝的吧?”
“没错,但又如何?”
“难道你从不觉得…他有些奇怪?”
上官明弦拢起了眉,心想她这是什么意思?
“看你的表情,似乎是还没察觉。”她得意的坐到他身旁“论识人,看来我已经比上官大人略胜一筹了。”
他好奇的瞧向她“怎么说?”
“这得由大人亲自去发觉才行。”
把玩着自己的纤纤玉指,翔灵公主问道:“上官大人,你要那小辟明再来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不答反问:“你觉得他如何?”
“他?看似无用,其实却很懂得明哲保身的道理,或许他还很甘于位居小小六品,当个没有任何人会注意到他的悠闲小辟。”
“所以说,他正是那个最适合的人选。”
“哦?”他这样一说,翔灵公主倒是明白了“他呀,或许哦…”最不起眼的人,做起事来才是最方便的,不是吗?
*********
茗香馆,这是京城内最着名的茶楼。
楼内客人络绎不绝,只因此处的茶种多,茶的品质又好,再加上茶点好吃,因此吸引了无数的客人前来,生意从无一清淡。
茗香馆内分成三楼,一楼是寻常百姓喝茶之处,二楼则是供有钱人或身分高贵之人品茗的雅座,三楼是最上等的幽静厢房,通常没有一定身分及权势的人,茗香馆是不会让客人踏入三楼厢房的。
然而此刻,卢英杰却在三楼的某间厢房中,对着他眼前的一杯酒干瞪眼,显然很是无奈。
在他的对面,有一位斯文男子正纯的在动手煮茶,完全不管卢英杰那一张比苦瓜还苦的脸。
“羽衡哥,我真的不懂,你明明开的是茶楼,为什么每次我过来,总是得先被你灌一杯酒才行?”
段羽衡只是开口道:“小采,喝了它。”
“羽衡哥,我真的很好奇,你是从哪里找来这么多不同的酒呀?你明明是茶商,可你的酒类说不定比茶类还…”
“小采。”
“而且你给我的酒越来越烈了,我上次喝的那一杯叫什么的,哇,辣得我的喉咙差点三天说不出话来,真的是很可…”
“卢樱采!”
“好啦好啦,喝就喝。”他很不情愿的挤眉眼“美酒一杯,醉了就不能归。”
将酒一饮而尽,唔…好辣好辣,不过…嘿嘿,似乎醉不倒他,看来他的酒量又更是进了。
直到他将酒给喝完,段羽衡才将一杯刚泡好的茶放在他面前“小采,你现在可是身在官场,如果我不你这样练酒量,你早就因酒醉误事,把自己的身分都了。”
“哎呀,羽衡哥,你怎么就这么不相信我呀。”
卢英杰?卢樱采?是了,其实卢樱采才是她的本名,而她更是个女儿身。
说起卢英杰,其实他是卢樱采的哥哥,真正中举的也是他,而她之所以会顶替哥哥入朝为官,其实是有原因的。
卢家世代热中科举,但连着五代下来却没有任何人考取宝名过,好不容易卢英杰埋首苦读进京赶考,终于让他考上进上,可逃谑英才,竟让他在没多久之后便染病而死,让他的家人万分不甘。
好不容易盼来可以光宗耀祖的机会,没想到就这样与他们擦身而过,于是卢樱采毅然决定代替哥哥上京赴任,反正她和哥哥年岁相差不大,相貌又非常相似,只要稍加打扮一下应该是可以避人耳目的。
因为她的家人被虚荣心蒙蔽了心眼,竟然真的让她取代哥哥,然后秘密将卢英杰下葬,并向乡里谎称卢樱采也一并跟着上京,而且已和段家表哥成婚,不会再回来了。
至于她那个得配合演戏的段家表哥,就是眼前这位段羽衡。
为了足家人对功名的渴望,卢樱采硬着头皮入朝,但她并不想出人头地,只要能在朝中有个稳定不起眼的一官半职,能让家人在乡里炫耀,这样她的使命就已经达到了。
所以,六品闲官,有什么不好?
“小采,官场险恶,不小心一点是不行的。”
段羽衡轻叹了口气“我真不懂你们卢家在想什么,放你一个人假扮英杰,那你的终身大事怎么办?”
“不要紧的,乡里的人都以为我已经嫁人啦。”
卢樱采俏皮的眨眨眼“倒是羽衡哥你呀,不需要帮着我爹娘圆谎,你大可以娶生子呀,反正天高皇帝远,家乡的人也不会三天两头跑来这里,看我是不是真的嫁给你。”
“你…”一提到这,段羽衡真不知该如何回应才好“你顾好你自己就够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
“喔。”她轻啜了一口茶,啊…还是羽衡哥泡的茶最好喝。
“对了,你今天跑到我这来,是又闯了什么祸?”
“呃?”她尴尬的笑了几声“也没什么,就只是件小事而已。”
“小事?”段羽衡在她空空如也的杯中斟茶“如果真是小事,你就不会跑到茗香馆来烦我了。”
她的习惯他还不清楚吗?就是因为心烦,所以她才会来这转换心情,顺便冷静一下思绪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
“唉,结果还是羽衡哥最了解我呀。”卢樱采开朗的笑着,一点都不像被麻烦事困扰的样子。
想起今天晌午发生的事,她就整个头皮发麻,她居然有把柄落在上官明弦手中,这下可惨了、可糟了、可完蛋啦!
尚书令和中书令水火不融,朝中的官员觉得谁比较厉害就往哪边倒,十足墙头草,而她所待的户部隶属尚书省,当然只有往尚书令那倒的份,
尚书令仗着他的妹妹是皇帝的琴妃,因外戚身分坐大,虽然最后琴妃在生了公主之后不久便因病逝世,但已经抵挡不住他在朝中把揽大权了。
而上官明弦则是城府极深,一步一步稳固自己的势力,动作非常低调,等尚书令发现到他这个威胁存在时,上官明弦早已爬上中书令的位置,瓜分掉一大半他的势力。
夹在这两个可怕的人之间,她该如何自处?这是个让她头痛不已的问题。
吁了口气,卢樱采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段羽衡听完无奈的摇摇头“那现在是怎么样了?”
“还不知道。”
“还不知道?”
“是呀,还不知道。”
她无奈的皱起眉,一切都得看明天,才能知道上官明弦那个阴险的人会提出什么要求?
不过不管是什么要求,总之…她不能害林学士无辜受害就是了。
*********
隔天一到晌午,卢樱采马上赶到集贤殿书院,一点都不敢轻忽,官场险恶,这她可是清楚得很。
来到书院内最深处,上官明弦已先到了,只见他悠闲的坐在卧榻上看书,嘴角轻笑,不知道在算计些什么。
轻叹了口气,她心想这该怎么办才好?
对于上官明弦,她并不陌生,毕竟他们俩是同年入朝做官的,她要不注意他都不行。
罢开始他让人感到进退得宜、不卑不亢,所以很得其他大官的赏识,可她却没想到,才多久没注意他而已,他已摇身一变爬上权力最顶端,原本的进退得宜、不卑不亢转眼间变成心机算尽、城府深沉,十成十的阴险小人。
“唉…”但这才是为官之道呀,如果这个人真想出人头地的话。
“在一旁站那么久都不出声,是等着我召见你?”
上官明弦冷淡的声音瞬间打醒她胡思想的脑袋,卢樱采沮丧的来到他面前,有礼的躬身“中书令大人。”
他饶富兴趣的瞧着她“你刚才在想什么?”
想你?不不不,打死她也不承认这个!“也没什么,只是对下官的未来…有些胆战心惊而已。”
“怕什么?只要你好好照着我的话做,保管你未来一路顺遂,就算你只想当个悠闲的六品小辟,也没有人会管你。”
“多谢大人关照,那…大人到底要下官做些什么?”
上官明弦不回答她的问题,倒是又问:“户部下面分属四司,户部、度支,金部,仓部,度支不用说了,你应该得很,那户部呢?”
她照实回答“很,他们常来我们这串门子。”
“那金部呢?”
“我很常去他们那串门子。”
微挑了下眉,他心想这个家伙的偷闲功力,看来还真是一等一的强呀“仓部?”
“仓部往来比较不频繁,但要说嘛…其实也可以。”
“那好,就决定是你了。”
“嗯?”封底要她做什么事,他还没说呀。
他微微扬起笑容,不过卢樱采却有些害怕,因为那是不怀好意的笑。
“你们户部掌天下土地,人民、钱谷之政、贡赋之差,天下经济几乎由你们掌控,所以…那里应该有不少的秘粕以挖掘吧?”
“嗄?”她害怕的后退一步。不会吧,他该不会要她…要她做…
内?!
只见上官明弦的笑容越来越柔和,却也让卢樱采越来越害怕“我对尚书令富可敌国的原因一直很有兴趣,卢大人,你可愿意帮我?”
“呃…这个…”
“你不答应也不打紧,只不过我这个人脾气不是很好,既然整治不了你,那我只好拿自家的林学士来…”
“等、等一等!”
这个该死的阴险小人,就知道拿林学士来威胁她!“请大人高抬贵手,放过林学士一马。”
“要我放他一马?你凭什么?”
“我…”
“说呀,你拿什么来换我放林学士一马?”
“这…这个…我…”
瞧着他那好整以暇的表情,她就整个人有气,反正他就是吃定她一定会答应是不是?他就看准了她不会反抗是不是?
真是可恶到了极点,她卢樱采可不是好惹的,别想她会轻易屈服!“中书令大人,下官…”
“嗯?”上官明弦微挑了挑眉,看来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
“下官…”她顿了顿,瞬间恭敬的再次躬身“下官会努力,请大人别为难其他人。”
呜呜呜…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呀,明哲保身,要明哲保身才是对的。她心中涕泪纵横,只能这样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