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美其名是慈善酒会。
实际上,则是让政商名有一个借口可以网罗业界所有八卦。
这样的际场合一直是让林时硕呵欠连连的,不管过了几年都是一样,没有一次例外。
同样的虚伪笑容,同样的客套寒暄,他已经重复不下二十次了,只差脸没笑僵、舌头没打结而已。
想到这里,他又打了一次呵欠。
当然,他掩饰得很好,没有让人看到不雅画面。
“你一定是林先生吧?”
冷不防地,背后传来疑似呼唤他的声音。
林时硕醒神,骤然回头。
那是一张俊斯文、而且有些面的脸孔。
对方双手各持一杯香槟,递上了其中一杯。
“如果你指的是‘林时硕’的话,那的确是我没错。”他接过对方递来的香槟。
同时,脑海里不断地在回想着…这家伙好面,到底在哪里看过?但是又不好直接问出“您哪位”
万一对方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一问出口不就糗大了?
所以他才会讨厌这种场合。简直就是年度记忆大考验。
“最近我家那个大姐受你照顾了。”对方突然口说了一句。
林时硕微微皱了眉头。
大姐?照顾?
他愣了一会儿,刹那间脑海中零散的记忆被拼凑了起来。
“啊…”他恍然大悟。
果然没错,这个年纪轻轻的男人的确大有来头,而且那头还不小。
石盛轩。
和那个名叫石靖轩的女人一样,都是业界最有权威的男人所生下来的…爪牙。
“你是指订单的事?”林时硕反问。
这应该就是对方所说的“照顾”吧。
“当然。”石盛轩啜了一口香槟。“我听说‘凌石’最近接到的单子,其实都是你Pass过去的,不是?”
对方的话让林时硕沉默了几秒,暗暗斟酌他说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是在意他之前不计一切硬抢案子?还是前来表明不屑他的“礼让”?无论如何,这些人的消息也太灵通了。
“比起从‘凌石’手中抢走的案子,我让出去的那几张又算得了什么诚意。”林时硕随意回了一句客气话。
“哪里。”对方低头微笑了一笑。“多亏了你让出那几张,她最近这两天心情好很多。”
“哦?”心情好?
老实说,他无法想像那女人“心情好”的表情是什么。“话说回来,你怎么会知道那是我转出去的?一
虽然要知道这种消息并不是什么太难的事,但事实上,他只是想知道这消息有没有传进“那女人”耳里。
没料到话才一问完,对方就笑了出声。
“因为没人敢那样子惹她,所以你们公司现在还受瞩目的。”
林时硕一愣,似乎是没想过这种答案,霎时之间也不知道该回应些什么,只能低头苦笑。
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事般,他抬起头来问道:
“她今天没来?…”不过,只问她一个人的行程好像有点诡异。“你的父亲好像也没出席?”他若无其事地马上补述。
“家父人在国外,至于靖轩的话…应该还在另一家公司忙。”
“另一家公司?”林时硕微怔,随即想起“她”的确同时掌管多家公司。
“算是‘凌石’的分部吧,在海关那里出了一点问题,她一小时前才刚被叫回去处理而已。”
“原来如此…”林时硕喃喃地点了点头。
所以也就是代表著,其实他今天来这里本来是可以遇见“她”?
“是哪一家分公司?”他不自觉地问了出口。“在松江路上的?还是敦化南路上的那一家?”
他的询问让石盛轩脸上浮现一丝小小的惊愕。“是松江路上那家。”
石盛轩照实回答,眼底夹杂著些许疑惑。
“不…我只是在想,待会儿如果时间许可的话,亲自过去打声招呼也好。”见了对方的眼神,他急著澄清:“我可不想因为抢单的事让她立志要毁掉我的公司,然后导致我的股价下跌。”
石盛轩噗哧笑了出来。“要毁掉你们家的事业也难!”
“石先生。”
一句话还未说完,背后传来呼唤声,硬是打断了他。
两人应声回头。
“啊,张经理。”石盛轩马上认出了对方的脸孔。“我没听说您今天会来。”
“我也是刚刚才挪出一点时间,”男人伸手拍了拍石盛轩的肩。“你家的人呢?只有你一个人来?”
“是啊,这几天大家比较忙…”
听著他们无关痛的对谈,林时硕悄悄退了几步,退出了他们的视线之外。
脑海中只剩下三个字。
…松江路。
***
“咦?”电梯门一开启,她就见候雅仁依然坐在那张办公桌后。“你还没走?”
对方抬起头,看着石靖轩走近。“刚才在整理第一个会议的东西。看你们在开会,不好进去打搅。”
“这样啊…”石靖轩点了点头,又道:“剩下的明天应该也不迟,你先下班吧,时间不早了。”
“也好。”候雅仁应声,稍微整理了一下桌面的文件,随即站起身子。“你呢?还要留下来继续忙?”
“手边还有一些资料明天中午前要送到海关那里,不不行。”她摇摇头,深呼吸了一口气。
“要我留下来帮忙吗?”
“没关系,不多,我来就好。”她扬起一抹浅浅的微笑,然后提步往里面的办公室走。
看着她朝著走廊底处而去的背影,候雅仁不也为她叹了一口气。
她一直都是如此,不懂什么叫休息。虽然当她秘书的时间不算太长,算一算顶多三年,但是一个人能够不分夜地忙碌三年,也该要吃不消了才对,更别说是三年前他没机会见识过的日子…
算了,也罢。
那不是他的人生,而她的人生他管不著。
他按下电梯钮,一扫杂绪。
当那两扇不锈钢门在一楼大厅开启时,候雅仁的思绪却又飘回了顶楼。
他惊愕地看着电梯门外的男人。
这个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林时硕盯著电梯里那名活像见到鬼的男人,忍不住皱起了眉头,怀疑自己脸上是不是被人涂了什么东西。
“你…是要到一楼?”他忍不住问了出口。
“啊?”候雅仁醒神了过来,扯出一丝干笑。“是,我是要到一楼。”
“那这里是一楼没错。”林时硕似笑非笑的,搞不懂对方杵在里头做什么。
“不好意思…”
他点了个头,跨出电梯绕过对方,却忍不住回头多看了几眼。
这令他很难不去回想起那张字条…躺在他的垃圾桶里、被俐落撕成两半的那张纸条。
别太想念我的吻。
***
正全神贯注之际,办公桌上的电话忽然响起了内线铃,不仅吓了她一跳,还打断了她的思考。
石靖轩抬起头,不耐烦地吁了一口气,伸手接来话筒:“喂?”
不可思议,明明前几天才见过,现在却觉得好像很久没听见过声音。
林时硕忍不住扬起嘴角。
“总经理,柜台这里有人外找。”他装腔作势地应答著,却得辛苦压抑想大笑的冲动。
石靖轩先是一怔,马上认出了这个令人火大的嗓子。
毫不犹豫,她用力地挂上电话,起身冲出办公室。果然一开门就看见那个死痞子站在电梯前的柜台旁。
“你…”她疾步走向他,一副要宰掉他的模样。“给你三秒钟离开我的视线,不然我叫警卫上来抓人。”
林时硕看了她一眼,不慌不忙。
“我刚才遇到你弟弟。”
突如其来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让石靖轩愣了一下。
“…啊?”她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是他告诉我说你还在这里水深火热,所以我才顺道过来‘探望’一下。”说完,他故作东张西望的模样。“原来这就是你们的分公司…”
“你有完没完?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目的是什么?”
林时硕回神过来,盯著她的双眼。“我的目的?”
“对,目的。你来干什么?是故意来气我,看看能不能把我气死,好减少一个敌人,是这样子没错吧?”
瞧她自顾自地说了一长串,林时硕情不自笑了出声。
“谢谢你提醒我,连我都没想到这点。”
“废话少说,你到底来干嘛的?”她杀气腾腾的,只差没有伸手揪扯他的领口质问而已。
“不知道。”林时硕耸耸肩,俯视著她。“想来就来,没想过要来干嘛。”
他决定顺从最原始的本能,找借口这种事太麻烦了。
忽然,石靖轩没了反应。
“你…”久久之后她才醒神过来。“你未免也太失礼了,身为一家公司的总经理,随随便便就跑到敌对厂商的公司来…”
“我不是以总经理的身分来的。”他打断了她的话。
石靖轩愣愣地看着他好一会儿,忽然别过头去。
“随你高兴。”
说完,她迈步走向自己的办公室。
“不请我进去坐?堂他在她身后问道。
石靖轩则是自顾自地走进了办公室里,不搭理他。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将门带上,而是任由门扉敞开著。
这让林时硕忍不住低下头,出了微笑…而且跟上前去。
***
他很安分。
静静地坐在沙发上,翻著财经杂志。
但安静并不代表就能让石靖轩不分心。
装潢典雅的空间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偶尔传来指尖敲击键盘的声响,或者是纸张相互摩擦的嘶嘶声。
林时硕又翻了两页。
“够了。”石靖轩忽然收起手,叉在前,瞪著他看。“你在这里我没办法做事。”
闻声,他将杂志放低了些,视线越了过去。
“需要我帮你做吗?”他问得无比认真。
“你少跟我开这种无聊的玩笑。”她站起身,走到他面前。“难道你听不出来这是在‘送客’?”
林时硕静了静,道:“上次那件洋装还喜欢吗?”
“你…”见他不偏不倚一脚踩在地雷上,摆明就是想引爆它。“你一定是计画在今年年底之前把我气死,不然就是非得把我气到中风你才甘愿!”
她甩头,走到门边,一副“你给我滚”的姿态。
见她仍然是那种应付仇敌的模样,林时硕的心里顿时五味杂陈。
他考虑了几秒,由沙发上站起,将杂志摆回了架上,走到她身边。
“那张纸条呢?”
他低头,凝视著对方。“如果太阳没有从西边出来的话,应该是被你撕掉了吧?”
石靖轩扬起冷笑,随即又板起脸孔。“既然你很清楚结果是什么,那就请你不要再做一些幼稚的事。例如现在。”
“幼稚?”林时硕皱了眉头,脸上努力保持著微笑。“我吻你的事叫作‘幼稚’?”
“别把那件事情挂在嘴边!”
她毫不客气地打断对方的话。“做事毫不经过思考,想到什么就做什么,这不叫‘幼稚’吗?”
“啊,原来这就是你的定义。”
他哈哈笑了一声。“那么,经过深思虑,找出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之后再动手去做,这就是‘成’?”
“你只是在挑语病,一点意义也没有。”她别过头去,不想正面回答。
“那你挑我毛病就有意义了?”
“你真无聊。”
石靖轩吁了一口气,再次抬头看着他。“嫌我挑你毛病,你何必来这里自讨苦吃?”
虽然明知道跟这家伙争辩一点好处也没有,但她就是无法自制。
只要一对上他,她就毫无理性可言。
她刚才其实可以用一通电话就让警卫把他赶出去,也或者可以甩上门请他吃闭门羹。
但是她没有。
为什么她没有?她自己也不明白。
林时硕静静地凝视著她,无力感浮上心头。
他或许可以套用以往的经验,好言好语地来应付这个女人,暂且不论是否可以减低战火底下的伤亡率,而是他根本就做不到。
他无法对著她的脸说出“好好,别生气了,下次带你去哪里玩”或是什么“这个星期我一定会好好补偿你”这种比废话还不如的东西。
这个女人不同。
“你…发呆发够了没?”
石靖轩出声唤醒他,目光不自觉地移向它处。“我还有很多工作,不希望我叫人来把你架出去的话,请你自己看着办。”
当然“很多工作”是借口,其实她二十分钟就可以搞定。
“发够了。”
林时硕抿抿下,向门外跨了几步。
“还有…”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
“又有什么事?”石靖轩出疲惫的神情。
“来这里的路上,经过一家还算有名的蛋糕店,我有顺便带了一些小点心过来给你。”
他指了指电梯前的柜台。“就放在那张桌上,你饿了的话,多少吃一迪一吧。”
说完,他转身就往电梯的方向走去。电梯一直都停留在这一层,他不需要多余的等待,就可以滚离她的视线。
石靖轩则是站在办公室门边,怔怔的回不了神。
她不确定刚才是不是听错了什么。是因为她气过头,所以产生了莫名其妙的幻听或是幻觉?
愣了好一会儿,她才提步走向柜台。
鞋跟踩在冷硬大理石上的声响,在这个空间里忽然显得空单薄。
果然,不是幻觉,也不是幻听。
那儿摆放著一只包装精致的纸盒子…
不对,那家伙不可能这么好心,一定又是另一桩整她的戏码。
想到这里,她哼笑了一声,伸手打开了那只盒子。
里头摆著三个小蛋糕,分别是巧克力、水果口味,另一个…她看不出来是什么。
石靖轩不自觉地深一口气,好像刚才的怒火才是幻觉似的。
她忍不住去回想着:晚餐吃过了吗?
好像还没。工作一忙就被她给忘了。
她伸出手,以指拭了一团巧克力油含在嘴里溶化,确定了这不是整她的戏码,而是真真实实的巧克力蛋糕。
…虽然她还没有办法确定这蛋糕有没有被下葯就是了。
忽然,她出了浅浅的微笑。
顿时之间,她好想就这么熄灯回家,管它什么重要的工作。
但是,那只是想想而已。
她迅速来一张面纸擦干净了指头,再次走回办公室里。她还有未完成的工作要做,绝对不会为了短暂的念头就耽搁一切。
坐回了辨公桌前,石靖轩重新振作精神。
味蕾上依然有巧克力的香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