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夜幕低垂，黑绒般的天空却见不到几颗星子，半片月儿高挂天际，孤独地泛著冷冷寒光。

　　夜很静，适合一个人独处。

　　童乙睿将车子停在半山，独自下车散步。台北的夜空虽然几乎看不到星子，但只要将视线稍稍往下移，就可以见到五光十的霓虹灯海。

　　他冷眼看着这座美丽繁华的不夜城，静静享受著孤独的氛围。

　　夜间山区的冷空气很快地就包围住他，但童乙睿一点也不觉得冷，反而冷空气帮他保持脑袋清醒。

　　每当需要思考时，童乙睿总是喜欢一个人独自来到这里。

　　因为这里不但安静，同时也够冷清，车量亦少，常常好几个钟头都不曾有半辆车经过。

　　他既能独处又不必担心会被打搅，还有比这里更好的地方吗？

　　再次深深入一口冰凉的夜风，放空后的脑袋思绪果然清晰不少。

　　重新整理过脑中的计画后，泰然自信的笑容再次回到童乙睿脸上。

　　身为企业家第三代，童乙睿从未想过要投身商场。不过，现在既然一脚踏进这个诡谲多变的商场，他就不允许自己失败。

　　“童门实业”是一间生产各式汽车零件的公司。

　　既然要做，就要做到最好…这不仅是童乙睿个人的座右铭，亦是童家的家训。童门实业出产的零件一直被视为最高品质的保证，不仅是在台湾本地甚至是全世界，都有长期合作的企业。

　　既然是汽车零件大厂，拥有自己的车队也是理所当然。

　　二十五岁以前，童乙睿一直是车队里的第一快车手。

　　能拥有这样的美名，绝不是因为他是童门实业的二少爷，而是因为他不断地努力磨练、进技术，才能一步步爬上车队的顶峰。

　　童乙睿本来以为自己会一辈子耗在赛车场上，没想到母亲却使出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悲情手段，硬生生将他出赛车场，甚至进公司成为大哥的左右手。

　　一开始，他的确是不情愿接下这份工作，没想到枯燥又无聊的办公室生活，竟意外地充挑战。

　　不同于赛车场上总是你来我往的疾速竞驰，商场上的尔虞我诈与斗智斗力更是吸引热爱刺的他。

　　如今，若问他喜欢商场还是喜欢赛车，他恐怕没办法马上做出抉择。

　　吹够了夜风，童乙睿转身准备上车，却在这个时候听到一记强而有力的引擎声响彻云霄，同时，刺耳的蜂鸣警报声亦划破了山区里的宁静。

　　他一愣，本上车的动作立即停顿了下来。

　　这山再往上，就是一整片高级住宅区，素来安静得仿佛杳无人烟的山区突然警报声大作，也难怪童乙睿会感到奇怪。

　　再抬眸，除了路灯照明处外，漆黑一片的山区不知何时闪出一道刺眼红光。

　　那红光正飞快地由山顶绕转山路而下，童乙睿还来不及分辨那警报声是属于救护车或是消防车，一辆白色车体已从眼前一闪而逝。

　　童乙睿再次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那辆理应笨重的救护车，居然在他眼前轻快甩尾，然后又漂亮地转过一个九十度大弯。

　　“这是骗人的吧？”童乙睿哑声低喊。

　　那轻盈畅的车体运动、毫无停滞的运转技巧，简直要让人怀疑那辆救护车，其实是法拉利或林宝坚尼之的高级跑车改装而成！

　　救护车继续疾如流星地往山脚下冲，车顶上闪烁的灯顿时成了黑暗山路最耀眼的存在，除了不时响起的催油声，他几乎听不到煞车声。由此可知，驾驶者不但将油门催到极限，而且几乎没在踩煞车。

　　能在下坡路段如此横冲直撞的车手不多，更别说是在夜里的山路上。

　　偏偏对方不但敢这么做，甚至一路保持高速，沉稳的表现实在令人赏，就算是职业赛车手，也不一定能做得这么好。

　　在回过神之前，童乙睿已经跳上车，准备追上那辆救护车。

　　沉寂已久的赛车热情再次被点燃，童乙睿出兴奋的笑容，握紧方向盘，亟近距离目视这位高手的驾驶技术。

　　童乙睿无法相信这种高超的驾车技术竟是出自一名救护车司机，他必须亲眼瞧瞧这个人，如果对方愿意的话，他可是很乐意花大钱挖角到他们车队。

　　鲍司所属的车队已经很久没有亮眼的新人出现，如果这匹黑马愿意加入，肯定能给全车队带来良的刺。

　　“太有趣了，我非要追上这个人不可！”

　　童乙睿出志在必得的笑容，大力催动引擎，准备追人去也…

　　***

　　同样的半山，拜满月所赐，今晚看起来不再那么暗沉。

　　不过，虽然山路亮白，却不代表童乙睿的心情也跟著明亮起来。

　　事实上，他情绪恶劣得很。

　　上回别说见到那名救护车司机了，他根本是在半路就被甩得远远的！

　　等童乙睿把车开到山下时，那辆救护车早就不知消失在何方。

　　后来他一连好几天守在半山，希望可以再次见到那辆救护车，但别说是救护车了，他连只蝙蝠都没看到！

　　这等凄惨落败的经验，害他还被没良心的大哥狠狠嘲笑一番，说他再也不是童门车队的第一把椅。这种双重打击让童乙睿的心情益发恶劣。

　　“只会落井下石的臭大哥。”他低声咒骂，却无法改变自己惨败的事实。

　　离开赛车场不过一年，童乙睿不相信自己的技巧已经生疏到连一名小小救护车司机都能耍他。

　　虽然使出守株待兔的手段，但童乙睿还真担心对方会从此消失不见，若不是当时的印象太过深刻，他真怀疑那一晚的偶遇或许只是自己幻想出来的。

　　他叹了一口气，心想：今晚大概又是做无谓的等待了。

　　童乙睿捏扁手中的空饮料罐，将之投入一只塑胶袋，和里面的饭团包装纸一同作伴。

　　正想打道回府时，忽地，熟悉的引擎声在山间响起，童乙睿双眼顿时一亮，看准时机发动引擎。

　　他这回可不会再被呆呆地甩在后头了！他自信地想着。上一回是他轻忽大意，这一次他可是准备妥当，好应付各种的挑战。

　　但是，当救护车再次从童乙睿眼前狂飙而过时，他非但没有踩油门，反倒是趴在方向盘上，既惊又疑地望着方才救护车飞驰而过的路线。

　　令他呆愣的并不是对方惊人的驾车技术…这个他上回就领教过了。而是他的视线正巧透过救护车的车窗玻璃，在路灯与救护车警示红灯的双重映照下，让他看清楚驾驶座上的那张脸孔。

　　“女人？！”他不敢置信地低喊。

　　她有著一头飘逸的长发，映著刺眼车灯的肌肤柔光滑，眉头似乎锁得死紧，一张全然女化的五官，就算叫一百个人来指认，也不会错认…

　　一个漂亮、可爱的女人！

　　童乙睿吐了一口气，向后瘫倒在座位上，让时间来帮助他消化眼前的事实。

　　没想到上回他不但败了，而且还是惨败在一个女人手上！

　　面对这项事实，童乙睿没有恼羞成怒，反倒是笑了。

　　整件事似乎越来越有趣，他一定要想办法认识这个漂亮的女车手！

　　***

　　星期一下午“双心幼稚园”一如往常地热闹滚滚，尤其是越接近放学时间，归心似箭的孩子们越是騒动不已。

　　将最后一批小朋友送上娃娃车后，原昕嫒回到活动室，一边收拾课桌椅，一边陪伴少数几个未搭乘娃娃车的孩子等待他们的父母。

　　虽说之前她不得不暂时回去充当一阵子的救护车司机，不过幸好在她正式上班后，爸爸就没再叫她去开救护车，她才得以专心投入职场。

　　当她重新握住救护车那代表“人命”的方向盘，原昕嫒不敢说压力不大。她曾经以为自己长大后会像爸爸及那些叔叔、伯伯一样，以驾驶救护车为职志。

　　但事实证明，她把这个行业想得太简单了。

　　即使拥有高超的驾车技术，但原昕嫒的心灵还没成到可以将“人命”轻易挑在肩上，在她短暂的驾驶生涯中，她受到不少的打击，也了解到自己的不成。

　　后来她逃避了好一阵子，最后决定再次回到校园，重新规画她未来的人生。

　　四年过去，原昕嫒也顺利成为一名幼稚园老师。

　　全新的生活型态与人际关系虽然令人有些不安，但原昕嫒天生喜欢朋友，又不害怕被人拒绝，因此她这个全幼稚园最年轻的老师虽然是第一天上班，却完全没有任何的不适应。

　　仔细想想，她当初实习的幼稚园就是这家幼稚园的其他分校。工作程、制度规章完全相同，因此她不需要重头学起，要不然，她哪能这么轻松地上手呢？

　　当原昕嫒与另一位留守老师正在整理教室时，活动室的孩子也陆续被家长们接走，最后，只剩下一名小男孩在角落玩积木。

　　那是童令融，是她班上的学生。

　　虽然第一天上班有很多事情要忙，不管是认识新同事，或是将学生的姓名与脸孔记住，全都非常地累人，但原昕嫒还是注意到了童令融。

　　不同于其他孩子的活泼好动，童令融是个非常安静的小孩，自由活动时间他不像其他小朋友会互相抢玩具，反倒是一个人静静地窝在角落里画图。

　　原昕嫒曾好奇地问他在画什么，却得到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机票。

　　“有了机票，我就可以去美国找‘马麻’了。”

　　童言童语间透出小孩子的故作坚强，原昕嫒看着那张用蜡笔所绘的机票，心中的感受五味杂陈。

　　也因此她对这个学生的印象格外地深刻。

　　不知为何，另一位留守老师见到童令融落单，脸上竟出喜悦之。

　　对此，原昕嫒觉得很奇怪。因为只要还有学生留在校园里，她们就不能下班，为什么她却这么开心呢？

　　原昕嫒的疑问在半个小时后就得到了解答…警示铃声响起，那是门口的警卫室通报有家长来接人了。

　　她放下手边的工作，领著童令融离开活动室，但同事竟然也跟著出来。

　　又一件令人不解的事！原昕嫒心想：难道是因为她是新人，所以同事担心她会应付不来？

　　但等到童令融一边大喊“爸比”一边冲进一个高大拔的酷帅男子怀中时，原昕嫒马上晓得是自己想太多了。

　　同事哪里是担心她仍是菜鸟，人家根本是来看帅哥的嘛！

　　实在很难想像，这么一个潇洒、一身狂野气息的男子，竟然早已步入婚姻，甚至还有个儿子？！原昕嫒不由得坏心地猜想，他该不会是奉子成婚的？

　　不过，像他这样俊逸不凡的人，光是利用怀孕这种小手段，就能够抓住他吗？原昕嫒感到非常地怀疑。

　　这个男人看起来实在太狂，也太野，自信的笑容显见他的确知道自己的魅力所在，他就像一匹无缰悍马，除非是他本人愿意，否则任何妄想为他套上缰绳的人，肯定会换来一顿扬蹄猛踹。

　　莫名地，原昕嫒有些好奇那个让他乖乖跳进婚姻里的女人是谁？她很想知道，究竟是怎样的女人才能驯服这个帅气的男人？

　　“小表，准备好去吃饭了吗？”童乙睿高高地抱起孩子，笑着问道。

　　“嗯！”童令融挂著大大的笑容点头，迭声喊著“爸比、爸比”的开朗模样是原昕嫒在上课时从没见过的。

　　看来，不管这个男人外表如何狂野难驯，但对小孩来说，肯定是个好爸爸吧！

　　虽然原昕嫒还是个新科幼稚园老师，但以前实习时，她就已经充分了解“人不可貌相”这句话。说不定这个看似狂野的男人，实际上是个天天回家吃晚饭的新好男人！

　　原昕嫒险些因为自己的猜想笑出声，也让童乙睿终于注意到这个新面孔。

　　“你…是新来的老师吗？”

　　“我叫原昕嫒，是令融的班导师。”原昕嫒笑眯眯地自我介绍，故意忽视同事在一旁不断对她打著暗号，希望她帮忙介绍的举动。

　　真是的，已婚男士有什么好认识的啊？原昕嫒实在不能理解。这个男人就算长得再帅，也已经是别人的老公了啊！

　　拜某一位老是换男朋友的室友所赐，原昕嫒大学期间看过各型各的帅哥与猛男，也让她对已婚的男人产生了免疫力。

　　虽然眼前的男人帅气得不得了，狂野的气质亦属罕见，种种特质组合成独一无二的帅劲，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是个令人心动的英俊男人。

　　不过，反正世界上的帅哥还那么多，又何必对一个死会的人感兴趣呢？

　　“你好。”童乙睿回以一笑。他看着原昕嫒温柔浅笑的脸庞，不知为何，一股熟悉感浮现心底。

　　他应该有见过这个女人，但是，他却想不起来是在何时何地见过她。

　　不是没有怀疑或许是自己记错了，因为原昕嫒的笑容很特别，当她对著你微笑时，你就会明白何谓“如沐春风”心中若有任何的不与负面情绪，都会在见到她的笑容后一一消失。

　　如果自己真的见过她，那他绝不可能忘记这样的笑容！

　　他再次细细打量她，想找出更多的蛛丝马迹。

　　原昕嫒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却不是童乙睿以前认识的那种感妖的女子。

　　毕子脸上镶著的那对晶亮大眼让她的美多了抹稚气，牙齿有些微的不整齐，却不会让人觉得杂乱，反而让她的脸庞看起来更加年轻可爱。

　　长发被编成一条松松的辫子甩在身后，再加上一件幼稚园老师规定的围裙与名牌，看起来就跟其他的老师没有两样，平凡得随处可见。

　　只是，当她微笑时，一切就变得不同了。那双大眼睛会微微眯起，浅抿的仅拉出一个小小的弧度，不用更多的动作，一抹温柔巧笑于焉成形。

　　她是一个笑与不笑时给人的印象差异极大的女孩。

　　任童乙睿不断地回想，记忆中都没有这抹温柔笑容的印象，最后，童乙睿只得当作是自己错了。

　　然而，越是看着她，童乙睿就越是希望能将这抹温柔笑容收为己有。

　　可惜她不是他的“菜”童乙睿摇摇头，这种一看就知道是乖乖牌的女孩沾染不得。他一向喜欢那种美丽成又玩得起的感女人，像原昕嫒这种百分百纯情小绵羊就敬谢不了。

　　***

　　手里提著速食店的大袋子，童乙睿牵著童令融走进童门实业的大门。

　　门口的警卫似乎很习惯看他在下班后还带著小孩进公司，只是笑眯眯地与他们打著招呼。“副总晚安，又来加班了吗？”

　　“加班的人可不是我。”童乙睿挑了挑眉，他才不像那个工作狂大哥，能够每天第一个进公司，却最后一个离开。

　　两人踏进电梯，随著数字一路向上爬升，最后终于来到总经理办公室所在的最高楼层。

　　虽然公司在名义上仍属于身为董事长的父亲所有，但在大哥逐渐上手后，父亲就慢慢地淡出；接著在母亲将他也强制拖进公司后，父母俩更乐得出去环游世界。

　　表面上说得好听，说他们两人是去世界各地拜访合作厂商，但兄弟俩心里却很清楚，两位老人家出门都快一年了，肯定是玩得乐不思蜀。

　　电梯门打开，童令融放开童乙睿，迈开短腿便往大大的办公桌方向冲去…

　　“把拔，吃晚饭了！”

　　原本坐在办公桌后的男子张开手臂，笑着让孩子扑进怀中。

　　童乙睿把晚餐放在办公桌上，丝毫不介意底下著的案子是否牵涉了数百万的生意。

　　“大哥，你干嘛天天加班，偶尔也自己去幼稚园接令融嘛！”哪有当人爸爸的从没去接过儿子放学，反倒是他这个叔叔几乎天天都报到？

　　“如果你肯早几年进公司帮忙，我用得著每天加班吗？”和童乙睿相似的浓眉高高挑起，言下之意，全都是他的错。

　　“大嫂也是一天到晚在各地开画展，难道这也是我的错？”童乙睿没好气地问道。两夫妇都是大忙人，结果儿子就丢给他这个可怜的叔叔。

　　“把拔、爸比，吃饭了！”

　　不在乎大人们的抬杠，童令融笑眯眯地从纸袋中拿出汉堡和薯条，一一分配。吃晚餐是他最开心的时刻，因为只有这个时候，才能跟把拔一起吃饭。

　　“令融，别一直叫叔叔‘爸比’，好好的叫一声‘叔叔’。”童家老大不地说道。有哪个当爹的受得了自己的儿子喊别人“爸”呢？

　　童令融看看父亲，再看看叔叔，然后很认真的开口…

　　“ㄐㄩㄡˇㄐㄩㄡ？”

　　此话一出，当爹的是大大地叹了一口气，当叔叔的则表情难看，实在受不了侄子喊他“叔叔”时从来没喊对过，因此目前也只能暂时接受当侄子的“爸比”了。

　　但“爸比”喊久了，有时童乙睿都快怀疑自己真的有一个读幼稚园的儿子。

　　“别浪费时间了，大家吃饭吧！”

　　见侄子再次用力地噘起嘴，似乎想再尝试一次，童乙睿率先举手投降，他可没办法忍受侄子一天到晚冲著他“ㄐㄩㄡˇ”来“ㄐㄩㄡˇ”去的。

　　拿起一薯条，童伯广忍不住皱起眉头。“今天是吃汉堡、薯条？”昨天是匹萨、前天则是炸，总觉得每天晚餐都这么吃，好像有点不大健康！

　　“你儿子选的，你就别抱怨了。”童乙睿对于吃什么倒不怎么在意。“如果这么不喜欢吃的话，就自己去接儿子放学、自己带他去吃好吃的，而不是叫别人带晚餐来给你吃。”他趁机抱怨。

　　“不过，每天光吃这些速食也不太好？”童伯广盯著薯条，有些担心儿子会营养失调。“不是应该多吃点青菜、水果的吗？”

　　汉堡里夹的生菜怎么看都只有一点点，这样份量够吗？

　　“孩子平时的早、午餐都是由幼稚园打理的而且小表看起来也不像营养不良的样子啊！”又不是三餐都吃速食，用不著这么紧张吧？

　　童乙睿拍拍侄子的头，这小表的个头总是小小的一只，一点也不像电视上那些吃了太多速食的小胖子。

　　两个男人一起看向童令融，再回想电视上那些小胖子，两人点点头，安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