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沧海龙战
走回去的一路上,两个人都没有说话。
已经是深夜了,盂兰盆节的人群慢慢散去,只留下一些零星的人还在河边上对着⽔祈祷。天空中是一轮満月,光华灿烂,照得地上⽩晃晃一片,犹如⽔银泻地。而満河都是晶莹的河灯,素⽩的莲花,映照的⽔面犹如银河天流。
哭丧的哀歌和镇魂歌在夜风中依稀传来,苍凉如⽔。然而,河边依然有儿童玩⽔放灯时发出的清脆笑声…生与死,从未如此鲜明的并列在一起,刺眼的令人心痛。
萧忆情断断续续的咳嗽,在夜中显得分外的清冷。阿靖默不做声的从怀中拿出一方手巾递给他,换下了那一块已经浸満⾎迹的手巾。
“阿靖,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接过手巾,萧忆情忽然顿住了脚步,看着河面上无数的灯火,轻轻说了一句。阿靖看向他,然而,等了半天,却不见他下面的话。
河面上万盏莲花晶莹,一朵挨着一朵,然而已经分辨不出哪两盏是他们方才放⼊⽔中的。
萧忆情微微咳嗽了几声,转过头摩娑着岸边凤凰花树,脸上忽然泛起了淡淡的笑意,道:“我⽗亲说,他第一次见到我⺟亲,就是在盂兰盆节晚上的一棵凤凰树下。”
他的脸蔵在斑驳的树影下面,晴不定。
沉默了良久,他才放下手,继续沿着河边往回走,阿靖在他⾝边跟着,忽然听到他叹息般的说了一句:“我想⽗亲死的时候,如果再让他选择一次,他未必会选择在这里碰上我⺟亲…如果知道终将守不住的话。”
阿靖的手微微一颤,却不知如何回答。两人沿着河岸慢慢走着,风里有时候有火红的凤凰瓣花飘落下来,晚风吹起两个人的头发和⾐襟,恍然如梦。
“哎呀,楼主你们去哪里了?这么晚了还不回来。”这种静谧的气氛忽然被打破,才走到河头,就听见一个脆生生的声音辟头问。
弱⽔。
萧忆情和阿靖对视了一眼,都有些苦笑的看看跑的有些气的绿⾐少女。等弱⽔跑近了,萧忆情开口问:“我并未见到蓝焰令…莫非有拜月教紧急来袭?这么着急的找我们?”
弱⽔似乎跑了很久,这时着气支着,手指指着他们半天,才说出一句话来:“不是…师傅和明镜大师要我来找你们…”
“哦?有何事?”萧忆情眼神一肃,问。
“师傅只说今⽇是盂兰盆节,又是拜月教的地盘上,你们两个出去逛恐怕会有危险…呼呼,累死我了…你们花前月下,可真是累坏我们跑腿的。”大口的着气,弱⽔依然是唧唧呱呱的说了一大堆,完全不看面前两个人同时变了脸⾊。
“咳咳…烨火呢?”不等她再抱怨下去,萧忆情开口问。
“烨火往下游方向找你们去了。”挥挥手,弱⽔作出一个累极的夸张动作。
萧忆情点点头,道:“那么,我们去找她回来,一起回去…有劳你们师傅费心了。明镜大师的伤好一些了么?”
他一边说一边已率先转头向下游走了回去,弱⽔思维单纯,这样一说,完全就顺着他的思路,接口道:“没有,似乎伤得満严重的…师傅说,大师的护体真气和般若之心的结界全被击溃了…那个迦若很厉害的样子,楼主!”
弱⽔只是自顾自的说着,然而萧靖两人的脸⾊却同时微微一变。
迦若。这个名字,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隐涩的忌讳。
“所以,师傅才担心你们出去会有危险啊!”弱⽔笑盈盈的道,回头却看见两人奇怪的脸⾊,有些惊讶的住了口。
“我和萧楼主一起,不会有什么危险。”淡淡的,阿靖回了一句。的确,她与萧忆情两人联手曾横扫整个武林,就算是拜月教大祭司亲自来、也绝对占不到丝毫上风。
然而,显然是误解了这句话的意思,弱⽔蓦然笑了,顽⽪的吐了吐⾆头:“是啊是啊…每个女孩子都觉得自己喜的人是顶天立地无所畏惧的英雄…”
她的笑语,陡然被冰雪般的目光截断。
弱⽔陡然住口,心中莫名的一跳。萧公子和靖姑娘的目光同时冷到了骨髓里,那样一眼扫过来,她不自噤的停了下来,不敢再说一句。
“你师傅该教教你说话的分寸。”阿靖淡淡看着这个绿⾐少女,眼⾊冷漠中带着人的锋芒,一字一字缓缓道“信口开河、以为不用对自己说的负责任…我很不喜你。”
在她冷冷的注视下,弱⽔陡然间张口结⾆。
那一刹那,她才真正明⽩了为何很多人都说过这位靖姑娘是如何的冷漠犀利。
“走吧。”令人窒息的刹那,萧忆情终于开口,声音也是淡然的,一拂袖继续沿着河边走了下去“找了烨火,我们回去。”
阿靖便再也不看她,转⾝和他并肩走了开去。
弱⽔怔怔的站了半晌,脸⾊变幻不定,懊恼了一阵子,终于还是一跺脚追了上去。
沿着河走了很远,奇怪的是居然还是依然没有见到烨火。弱⽔已经有些沉不住气,开始焦躁起来,幸而有萧靖两人在侧,她也不好发作,只是不停地抱怨师妹走。
三人走着,不觉已到了河流的下游。那里已经是郊外,人迹稀少,此时到了半夜,更是空了无行人。
然而,记川的下游却是一片晶莹璀璨。
没有⽔坝,但是不知为何,那些漂下的河灯都停滞在了此处,云集着,点点如同繁星。
他们刚一转过河湾,就听到了奇异的念诵之声,仿佛万人集合,喃喃而念。声音带着奇异的低沉与颤音,一直渗透到人的心里去…
“在巨屋中在火屋中
“在清点一切岁月的黑暗中
“请神…
“告知我的本名!
奇异的低沉念诵,仿佛波涛一样缓缓拍出,通过空气一**拍击到人的耳膜…不知道为何,立刻让人心中一空、百念不生,仿佛有神秘的定安说服的力量。
月光很明亮,⽔银般洒落,映得万物一片晃然。
然而,他们看到了一片⽩⾊的海洋。
那是几百穿着⽩袍的人云集匍匐在地,无数件⽩⾊的袍子遮盖住了地面,在月光下泛出骇人的一片惨⽩。那些跪着的人以头拄地、整个⾝子贴在地上,双手放在头的两侧,微微举起,掌心向天,似乎承载着此刻洒下的月光。
他们的脸虽然贴着地面,但是口⾆不断地翕动,嘲⽔般的念诵之声,就是从他们口中发出。
“拜…!”弱⽔脫口而出,幸亏阿靖出手如电,抬手拂袖,蒙住了她的嘴,那一声惊呼才没有发出去。她只觉得⾝体一轻,不辨东南,转瞬间,眼前花叶扶疏,原来已经被萧靖两人拉着,落到了河边的凤凰树上。
“用你们道家的秘语之术说话。”弱⽔听到了⾝边靖姑娘吩咐,嘴却不见开合,心知她用的是武学中的传音⼊秘。她此时才回过了神,知道此刻的厉害,当下用力点头。
“七月十五,是拜月教传灯法会的⽇子!”阿靖的手刚从她嘴上松开,弱⽔便昅了一口气,用秘语对两人道,脸⾊有些发⽩“师傅就是担心这个,才让我们出来找你们回去的…”
“传灯法会…”萧忆情点点头,看着前方匍匐地下的教徒,眼⾊复杂“今⽇里倒是听弟子们禀报过,但是如今进攻拜月教的时机未到,所以没有也安排什么攻击行动。”
“看声势可不小。”在花叶间,看见地面一片⽩晃晃的光,阿靖也淡淡答了一句。
“是啊,传灯法会是拜月教历来在民间传教的大⽇子,所有的教民都会来。”弱⽔解释了一句,但是脸上却有快哭出来的表情“烨火…烨火不会被他们抓去了吧?她、她是沿着⽔往这边走的…不会被他们杀了吧?”
萧忆情和阿靖没有说话,默默相视一眼,神⾊都有些肃然。
他们的心里,也都有了某种不祥的感觉。
此时,月已升至中天,皎皎如镜。
“蓬!”
忽然,万灯云集的河面上发出一声巨响。仿佛有大巨的烟火在⽔面上盛开,陡然间光芒万丈,照得人睁不开眼睛。原来是那无数河灯仿佛被什么力量引动,灯中的火烛燃了起来,河中登时火势大盛…
“…
“当月自那一处升起
“众神一一说出他们的名字
“但愿但愿此时…
“我也能记起自己的本名!”
教徒们的声音更加响亮,整齐划一。念诵完毕后,所有人匍匐着用额头击撞地面,发出沉沉的响声,恭声道:“恭法师升坛!”
这时,平空一声低吼,月光下一只大巨的雪⽩怪兽凌空踏步而下,人脸羊⾝,一对锋锐的尖角蜷曲在耳边,全⾝⽩⾊长⽑,只有额心一处做朱红⾊。
“恭神兽。”一见那只雪⽩的灵兽,所有人再次匍匐于地。
“饕餮!”树上的弱⽔一见,几乎忘了用秘语,脫口惊呼,有惊慌和奋兴的表情同时闪过她明亮的眼睛…这种上古传说中的魔兽,她也只是在师傅的口中听说而已。不知道是谁,居然能将这种已经绝迹的魔兽、从远古洪荒中再度召唤回来。
在看见虚空中凝结的那只幻兽时,阿靖的⾝子同时也微微一震,手指用力抓紧了树⼲。
朱儿。
那是…迦若的幻兽。
她的脸⾊渐渐苍⽩,萧忆情默默看着她,也没有说话。
⽔面上,千盏河灯云集,饕餮从虚空中走出来,四⾜分踏一朵莲花,庞大的⾝躯就这样轻灵的浮在了⽔上。忽然,它打了个响鼻,头摇一甩,将嘴里叼着的一物甩到了岸上。
那是个満⾝鲜⾎的人。
显然是失去了知觉,被甩到岸上时随着惯滚动了一下,随即不动。
“今⽇圣教传灯,居然混⼊了外道琊魔…”远处的黑暗中,缓缓响起一个声音,在河边开阔之地听来,也如回声般缥缈。声音响起时,竟然不辨远近,每个人只觉对方都在自己的耳侧说话“近⽇听雪楼意图灭我圣教,这个便是方才抓到的探子。”
南疆河边的⽔气中,一个人缓缓从黑暗深处走过来:“本来,本教的神兽想立刻吃了她…但是想想还是在当众处死比较好。”
那个被饕餮叼来的人无知觉的躺在地下,朱⾐被⾎浸透,一动不动。
“烨火!烨火呀!”
陡然看见了月光下的人,弱⽔⾝子一震,再也按捺不住冲口叫了出来。萧靖两人同时一惊,伸手拉她时却拉了个空,弱⽔一滑从树上跃了下去,奔向地上的同门。
然而,她方一现⾝,远处的⽩袍法师微微俯⾝,以手按地,念动咒语。地面陡然裂开,无数利齿般的尖角从地底涌出,倒刺上来!
“地摩牙?”弱⽔伸手在树⼲上一按,⾝子轻飘飘的飞起,伸手在⾝前连接画了好几个符号。河中的⽔忽然倒流,翻涌而起,直冲岸上卷起了烨火的⾝子,将她托上半空。
弱⽔持着飞天诀,了上去,想接住师妹。然而⾝子还在半空,却忽然觉得热力人而来,转头之间,却听到了饕餮的吼声!
幻兽也飞驰而来,怒吼着,口中呑吐着烈烈的火焰。
平常的火本无法对于学习术法的她起效,然而这次不等饕餮近,弱⽔却已经被得不过气来…红莲烈火!饕餮口中吐出的,居然是能烧焚三界的红莲之火。
然而,这正是修习五行之⽔相法术的她的最大克星。
弱⽔只来得及惊叫了一声,伸手挡在面前。然而慌之下却忘了继续念飞天诀,一停止念诀,她的⾝子飞速的往遍布利齿的地面上坠去。
在她快要落地的时候,忽然觉得⾝子一轻,再度被外力带起。青⾊的刀光如闪电般一掠而过,弱⽔只觉得凌厉的锋芒遍体来,不由痛呼了一声。
“嚓、嚓、嚓!”青⾊的刀光犹如风暴般的席地而起…刹那间,她看见那些从地底涌出的尖牙般的石笋齐齐粉碎!
萧忆情抱着她落在夷平的地面上,一手握刀,微微咳嗽着,脸⾊苍⽩。
而在不远处,绯⾐的靖姑娘接住了被浪嘲托起的烨火,退了饕餮,持剑默立。
“烨…”弱⽔惊魂方定,喜悦的脫口而出,然而看到目前的形势,不由得闭上了嘴。
拜月教徒居然丝毫不,甚至仍然跪在地上,只是直起了上⾝,盯着他们四个人。目光明亮而洞彻,然而不知为何看得人非常不舒服。几百个人,就这样围着他们四个,静静地跪在他们⾝边看着。
那只饕餮,方才不知道被靖姑娘用什么方法退,然而凶猛异常的幻兽此刻却显得有些犹豫不安,不停地打着响鼻,前蹄踢着地面,在阿靖面前走来走去。
非常诡异的局面。
“何方琊道妖人,敢扰我传灯大会?”纷飞的石屑中,那个带着幻兽走来的⽩袍法师站在浮动的莲花灯上,冷冷发问。
刹那间,阿靖忽然轻轻松了一口气。
“不是他?”萧忆情没有看前方那人,却问了她一句,眼神复杂。
绯⾐女子轻轻点了点头。的确不是迦若…那个声音,完全不是…然而,迦若的幻兽,怎么会和别的术士在一起?
不见他们回答,河灯上站着的⽩⾐人忽然双手挥动了一下,仿佛是在召唤什么…然而,奇怪的是动作过后,什么都没有出现。
弱⽔已经自己站到了地上,看着那个⽩⾐人的手势,有些疑虑,然而又无法判定。
然而,这时饕餮的反应却有些奇怪,似乎是犹豫着,频频看着绯⾐女子,仿佛眼睛里还有焦急的光。它只是从嘴里噴出气息,仿佛一声声的在叹气。
朱儿…一定是很为难罢?就如同目前她的心情一样。
她曾眼看着它被青岚师兄缔造出来,看着它长大…那样小小可爱的雪⽩小兽,还是她每次不开心的时候、师兄召唤出来逗她发笑的绝招…朱儿…青岚。
在她神思恍惚的那一刻,忽然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奇异的腥味…朱儿轻轻叫了一声,阿靖还没有回过神,就听到了弱⽔惊惧的叫声:“⾎鬼降!”
她蓦然回头,看见弱⽔抬起手,指着她⾝前不远处的地方,眼睛睁得大大的,一连声的惊叫:“⾎鬼降!⾎鬼降啊!…靖姑娘!”
然而,她回头凝望着夜空,漆黑一片,本没有什么东西。
可即使这样,凭着直觉,她还是能感觉到有什么极大的危险在进!
空气中的腥味一阵阵飘来,令人⽑骨悚然,那些拜月教徒都静默地跪在那里看着他们,每个人眼睛里都有奇异的表情…看得人非常不舒服。
“⾎鬼降!⾎鬼降就在你⾝边!”弱⽔再次脫口惊呼,虽然眼里有恐惧之⾊。
阿靖陡然觉得空气中腥味的浓度瞬间变了…浓重的让人无法呼昅!
不好!…刹那间,无数次生死换来的直觉和经验救了她,绯⾐女子闪电般的将手中抱着的烨火往萧忆情方向一抛,一抬手,剑气从袖中横空而起,封住了前面,同时⾜下一点,瞬间仰头向后尽力飘开。
这一封一退,如同疾风闪电,已经是她一生武学的颠峰。
然而,即使是这样,因为她首先将怀中的烨火抛出,所以动作依旧是晚了半拍。
退到一半的时候,感觉肩上一痛,仿佛被什么抓了一下,她看见自己的⾎从肩上涌了出来…然而,空的夜里,⾝侧没有半个人影近。
唯独那种浓浓的腥味,在⾝侧不停地绕,令人窒息。
⾎的腥味。
那种腐烂的、陈旧的人⾎的腥味。
她用剑气护住了全⾝,然而她也知道这种做法支持不了多久…抬眼看去,每个拜月教徒依然安静,但是眼中已经有了隐约的笑意。那个河上不知名的⽩⾐人,也是静静站着。
那个人驭使的是⾎鬼降。
岭南降头术中,最厉害、也最忍残的一种。
肩上的伤口处,隐约有⿇庠的感觉,手臂也渐渐酸软无力。阿靖心下暗惊,想也不想的抬手,削去了伤口周围的肌⾁。
然而⾝侧的腥风又是一动、无形的⾎鬼降从不知何处又是直扑而来了!
刹那间,⽩⾐一动。萧忆情将昏的烨火推给弱⽔,已经拔刀一掠而至。
浅碧⾊的刀光,带起了凌厉的真气,得人不能呼昅。听雪楼主的夕影刀一出,向来是能令整个武林为之变⾊…
然而,刀风只是得腥气略微散去了一些,却依然浮动在空气中。那个可怕的无形暗杀者,就躲在夜⾊中的某一处。
“伤怎么样?”与阿靖靠背而立,执刀仔细警惕着,萧忆情低声问了一句。
“还好。”阿靖将⾎薇剑从右手换到左手上,低低回答。然而,死灰之⾊却悄悄地蔓延上了她伤口附近的肌肤。
腥味的浓度忽然间又是一变。
两人没有打开心目,所以无法看见非实体的鬼降所在。然而在一边的弱⽔却知道情况的诡异和危机,立时惊叫提醒:“东南方十步!”
浓烈的腥风呼啸而来,风里依稀听得见死灵的咆哮。
饕餮更加不安起来,似乎想扑过去,然而仿佛受到了神秘⽩⾐法师的制止,它不知如何是好,忽然仰天咆哮了一声,腾空离去。
腥风扑面,然而,站在原地的两个人,却几乎在瞬间消失了。
萧靖两人在同一时间內点⾜掠出,以东南方为目的,分别从两侧闪电般的包抄过来。在奔到一半的时候,两人同时出手…一瞬间,浅碧和绯红两种⾊彩同时在月下闪现!
只是千分之一秒的一闪,立刻又消失不见。
所有人,包括拜月教徒在內,都无法看清发生了什么样的情况。
冲过了十步,萧靖两人继续奔出几步,方才站住⾝形。
似乎方才那一刀耗费了真力,萧忆情微微咳嗽了起来,而阿靖的脸⾊,也有些苍⽩。
此时,弱⽔才看见,在萧公子和靖姑娘平持的刀剑上,有暗红⾊的鲜⾎一滴滴落下。
那一瞬间,站立在河面上的⽩⾐法师⾝子也忽然一震,吐出一口⾎来。⾜下踏着的两盏河灯“噗”地一声被踩碎,左右的教徒们连忙上去扶住了他,发觉法师的⾜上已经了。
空气中的腥味越发浓烈起来,然而却是凝聚在某一处。空的空气中,响起了奇异的嘶叫声,凄厉而恐怖。
听到那个非人非兽的吼声,那些一直跪着不动的拜月教徒眼中都显出了惊恐的神⾊。忽然间,有人大叫了一声,从地上爬起来转⾝就跑。很快的,无数教徒都逃了开去,空空的地上只留下他们四个人。
阿靖被那样浓烈的⾎腥味薰得一窒,感觉肩上的⿇木速加的蔓延开来,眼前不由一花,立刻用剑支住了地面。
“阿靖?”萧忆情伸出手来挽住她,然而眼光一落到她的⾝上就大变…
死灰⾊!
居然有死灰⾊,已经从她的伤口处蔓延到了颈项上,如同有生命般的慢慢爬行上去!
“你看那边…”然而,她却似乎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伤势的恐怖,阿靖眼睛看着前方的黑夜,抬手指给⾝边的听雪楼主看,声音中带着惊讶。
萧忆情回头,忽然怔住…
腥气最浓烈的地方,在虚空中,居然慢慢浮现出了一个⾎红的人形影子。⾝量不⾼,仿佛只是孩童…然而,那个在腥气中挣扎的⾎红⾊的孩童,却只有半截的⾝子!
而另外半截,留在了他们两人方才一掠而过的地方:东南方向十步开外。因为没有了视觉,双⾜犹自在那里原地走。
那就是⾎鬼降!被他们两人方才合力一击,斩为两段的⾎鬼降原形。
⾎红⾊的影子在地上挣扎着,发出非人非兽的怒吼,以手代⾜、撑起只到⾝的半截躯体,在地上飞速的爬行,凶大发,凡是遇上的人都被它一抓后倒地,迅速腐烂成⽩骨。
那种既可笑又恐怖的情况,却仿佛梦魇般可怕。
河面上的法师再度发出了命令,然而,方才鬼降受到严重的伤害似乎同时也传递给了施术的降头师,此刻,拜月教⽩⾐的法师发出指令的声音显得有些衰弱。
听了主人的吩咐,⾎红⾊的孩子往萧靖两人的方向“走”近几步,忽然停了下来。看着法师所在的那个方向,不动了。⽩袍法师又重复了一遍咒语,然而,不知道是因为衰弱还是恐惧,居然有了略微颤抖的迹象。
腥气越发的浓烈。⾎鬼降定定的死盯着施术者,忽然发出了尖利的吼声!
“快、快让开!…它要过去杀它的主人了!”
弱⽔的惊呼陡然响起。萧靖两人闻声往两侧急速掠开,只见面前红影一闪,半截⾝子的⾎鬼降如同一道闪电,尖叫着直扑自己的主人而去。
转眼间,河面上⽩⾐法师的影子就被红影湮没。
“我们快走吧!⾎鬼降杀了它的主人后,便会回来杀我们了!”抱着烨火,弱⽔在一边急急道,此刻,她的脸上没有丝毫平⽇的嘻嘻哈哈,反而显得有些过分严肃。
在南疆所有的降头术中,⾎鬼降是一种最厉害、也最恶毒的降头术,同时十分难以控制。降头师找到炼制的少年男女后,首先要放掉全⾝的⾎,然后刺破自己左右手的中指,滴上七滴鲜⾎进去,连滴七次,才能由心控制⾎鬼降。
但即使炼制成功,也还要时时刻刻防范⾎鬼降的反噬…因为在炼制的过程是如此残酷,被降头师放⼲了全⾝的⾎、控制住的鬼魂充満了、两界之中的怨毒,它不会放过每一个可以报仇的机会!
所以,⾎鬼降虽然厉害,但往往也成为一个降头师,最大的心腹之患。除非术士有极端⾼深的修为,是绝对不敢轻易炼制⾎鬼降来为自己所用。
就像今⽇,那个法师一旦露出受伤衰弱的迹象,他所驭使的⾎鬼降凶便立刻爆发了出来,顾不得攻击萧靖两人,而径自反扑向了自己的主人。
萧忆情点点头,转⾝便走。然而⾝侧的绯⾐女子走了几步,忽然便是一个踉跄。
“怎么了?”萧忆情迅速的抬手扶住她,然而弱⽔往她脸上一看,便脫口惊呼了出来,惊的脸⾊苍⽩,颤声道:“靖姑娘她、她被⾎鬼降抓伤了?!”
“我、我方才…已经及时削去了染毒的⾎⾁…”阿靖的脸⾊有些苍⽩,然而话语中的神智却丝毫不,断断续续的回答。
弱⽔一顿⾜:“那没用的!一旦见⾎,尸毒散的比什么都快!”
伤口流出的⾎已经变成了诡异的绿⾊,那片死灰⾊也仿佛活了一般,沿着她的颈项往上蔓延…然而,到了脖子上某处,仿佛受到了什么阻碍一般,蔓延的速度缓了下来。
那里,颈中挂着一个略微破旧的紫檀木牌。
“幸亏有这个护⾝符…大概能暂时阻一下尸毒。”弱⽔看看手中抱着的师妹,又看看靖姑娘,喃喃道“可是这种毒,除非杀了那个⾎鬼降,是绝对无法解的!”
忽然间,她有一种想大哭的感觉…一切都那么糟糕…一切都那么糟糕!
“那么,我就去杀了那个⾎鬼降。”蓦地,⾝边萧忆情一字一字的回答,声音清冷从容“弱⽔,你快布下结界。”
他的声音忽然之间就变了,带着不容抗拒和怀疑的能力。萧忆情的手缓缓握住夕影刀的刀柄,清冷的刀锋上,那暗红⾊的⾎还在一滴滴的落下,散发出奇异的腥味。
弱⽔看向听雪楼的主人,月光下他的眸子定安深远,有教人托付生死的信任。她糟糟的脑子忽然间也静了下来,将依旧昏的烨火放到地上,扶过了靖姑娘,问:“那么,我通知师傅过来,如何?”
萧忆情看了看前方斗的拜月教术士与鬼降,沉昑了一下,还是头摇:“不必…我对付一个⾎鬼降应该不成问题。你的师傅需要坐镇楼中,不要轻易叫他外出。”
“是。”在此紧急关头,弱⽔不敢再如平⽇那般嘻嘻哈哈,当下慎重点头,折了几凤凰树枝下来,开始布下结界。
此时听到了河上方的叫声…非人非兽的吼声中夹杂着人类悲惨的痛呼,似乎是那个法师已经被自己的鬼降杀害了…那凄厉的叫声令人耳不忍闻。
“结界布好了么?”萧忆情定定的看着前方的一团红云,守着三个人,等弱⽔将树枝一一揷⼊地面,问了一句。⾎腥味已经越来越浓烈烈了。
弱⽔将最后一树枝揷⼊土中,念动咒语,那些树枝转眼间迅速长大起来,按八卦样式围在他们的周围,树树连叶,形成了奇异的屏障。
“好了。”⽔绿衫子的弱⽔満意的叹了口气,扶着极度衰弱的靖姑娘坐下,对他点点头“萧公子,我守着她们在这里,你尽管去杀了那个⾎鬼降吧。”
“拜托你了。”萧忆情看着她,眼睛里却有些闪烁不定。
他不知道,该不该相信眼前这个龙虎山来的绿⾐少女…虽然她的过往自己已经查探的清楚了,也确认她是张无尘真人门下大弟子…然而,将失去抵抗力的阿靖给一个相知不深的人,是否有些冒险呢?
“嗯,你尽管去!这里有我呢!”然而,弱⽔却被听雪楼主人那一句“拜托”所动,感到了荣幸的她再度夸下了海口…她忘了连师傅都不是拜月教祭司的对手,她那一点道行恐怕也无法保证什么。
河上方的惨叫声已经慢慢微弱下去。已经没有时间。
这种时候猜忌下属是不明智的…不能再犹豫了。
萧忆情看着笑意盈盈、一副有成竹样子的弱⽔,眼睛里的光芒却是复杂的。
“楼、楼主。”忽然间,几乎陷⼊半昏状态的阿靖动了动,手费力的抬起了几寸,却一软,搁到了弱⽔的肩上。
“哎呀…你还要说话?…”弱⽔讶然,惊于怀中被尸毒侵蚀的女子顽強的意志力,看到靖姑娘似乎急于要说话,连忙将她的⾝子托起,让她靠在自己肩上。
“阿靖,什么事?”萧忆情俯下⾝来,轻轻问。然而,他的目光微微一怔…
虽然被弱⽔搀扶着,然而绯⾐女子的手却有意无意的搭在了对方的肩上。手指的尖端,离颈动脉只有一分的距离。阿靖没有再说话,只是看了他一眼。
萧忆情蓦然明⽩:她是在告诉自己不用担心,这一切,都还在控制之下。
他微微笑了起来,点点头,站直了⾝子,对弱⽔道:“你好好在这里守着靖姑娘和烨火,我去去就回。”
“这个、这个…带着去。”然而,他刚转过⾝,就听见阿靖再度衰弱的开口。绯⾐女子的手指摸索着,抓住了自己颈中的那个紫檀木牌,断断续续的吐出几个字“很危险…”
萧忆情的眼睛忽然闪烁了一下。
“不用…你放心,不会有事。”他的手轻轻覆盖上了她冰冷的手,轻轻道“何况,你也要留着它来庒制体內的尸毒。”
弱⽔也立刻赞同:“是呀!如果没有这个护⾝符,靖姑娘你很快就有危险的!”
“带着。”阿靖没有理会,渐渐发冷的手指用力握住他的手腕,衰弱然而毫不退让的再次重复…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蒙着一层淡淡的⾎红⾊…那样、那样不祥的颜⾊。
心中有某种异样不安的感觉,让她死死的坚持着这一点。
“好。那我马上回来。”萧忆情垂下了眼睛,轻轻叹了口气,点点。他抬手,迅速的解下了挂在阿靖颈中的护⾝符,放⼊怀中。
他回⾝,头也不回的掠了出去。
萧忆情没有看见,在摘掉护⾝符的一刹那,那片死灰⾊便以惊人的速度,由颈项蔓延上了阿靖的整个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