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2章 钟山风雨
江东驿,在金陵城东,长江岸边。
历史上有名的江东驿另有其地,在漳州龙溪县东四十里虎渡桥边,金陵的这处江东驿则是大明立国之后才建的,史上不彰其名。
江东驿中,兄弟二人对面而坐,桌上简单地摆着几样酒菜。
朱⾼炽对朱⾼燧道:“三弟此番封国京北,⾜见⽗皇厚爱,京北是⽗皇龙兴之地,也是你我兄弟幼时生长之地,到了那里,人地,当不致有陌生之感。”
朱⾼燧今年正好満十八周岁,也是一条強壮⾼大的汉子了,虽然眉宇间微微还有些稚气,但那英武骄鸷的气质,与他二哥颇为相似。其实这三兄弟长得都很像他们的⽗亲永乐皇帝,只第662章钟山风雨是朱⾼炽过于肥胖,以致容貌看起来发生了一些变化。
朱⾼燧对封地京北还是比较満意的。三兄弟里,他的势力最弱,是最没有可能争太子的,结果两个哥哥争来争去,好处反倒落到了他的头上,所以很是欣然,闻言忙举杯道:“兄长关爱,⾼燧铭记在心。⾼燧启程在即,兄长请満饮此杯,便即回城吧!”
朱⾼炽笑道:“无妨,待我送了三弟上船再说!”
朱⾼燧慌忙摇手道:“不可,不可,兄长既是⾼燧的大哥,更是当今太子,位居东宮,与⾼燧有君臣的名份,岂能劳君送臣?可不敢当,这是君臣大义,兄长能至驿舍相送,⾼燧已感万分,可不敢失了礼数。”
朱⾼炽喜与读书人谈经论道,也是个拘礼守礼的,知道兄弟说的是实情,他也有些无奈,只好答应下来。兄弟二人又饮一杯酒,朱⾼燧把朱⾼炽送到馆驿外面,候着太子的仪仗离开,这才抬头看看沉沉的天⾊,见铅云密布,似有大雨,便急急返回馆驿,吩咐手下准备启程。永乐皇帝给他任命的长史郑思安第662章钟山风雨急忙张罗起来。
车驾仪仗早就备好了的,不一会儿就张罗齐备,一行人往江边行去,刚刚走出不远,路边忽有一锦⾐少年,抱拳行礼道:“车驾请停下,汉王殿下前来相送赵王殿下!”
“啊!我二哥来了么?”
朱⾼燧与朱⾼煦情相投,最合得来,他知道二哥生了大病,还以为他不会来了,没想到二哥还是到了,到底是情最好的兄弟,朱⾼燧喜之下,立即掀开车帘走了出来。
乡间草径上,一乘软轿正飞快地抬过来,朱⾼燧连忙撩袍了上去,那轿帘儿挑着,朱⾼煦病仄仄地倚坐在轿中,下⾝还盖着一条薄毯,脸⾊灰败,看来果然病的严重。
朱⾼燧一见心里不噤有点发酸,连忙上去,埋怨道:“二哥病得这么厉害,怎么还来送兄弟?”
朱⾼煦有气无力地抬起⾝道:“你我封国,一北一南,一世兄弟,今⽇一别,不知何⽇才能重聚,二哥…二哥怎么能不来送你?”
“二哥!”
听他这么说,再看他那原本龙精虎猛的一条汉子,几⽇不见就变成这副样子,朱⾼燧眼泪登时落了下来,泪汪汪地便叫:“二哥…”
虽然说帝王子嗣成年久别,又或各有利害,所以勾心斗角的多,手⾜之情淡漠,可至少对现在的朱⾼燧来说,还不至于如此。他原本不是皇子,而是王子,兄弟从小玩在一起,感情深厚,如今刚刚成年,又无利害冲突,那感情还是在的。
看见老三落泪,朱⾼煦也不噤感慨,忙拍拍⾝旁座位,对朱⾼燧道:“三弟,进来坐!”
轿子到了跟前,已然落地停放,朱⾼燧擦擦眼泪,便弯走进轿去,朱⾼煦提起嗓子道:“你们散去歇息吧,本王与自家兄弟叙叙家常!”
众轿夫侍卫躬⾝散去,朱⾼煦便握住朱⾼燧的手,展颜说道:“昔⽇在北平的时候,你我兄弟感情最好,整天玩在一起,闹在一起,一晃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我俱已成年,各自封王,以后天各一方,可不大容易相聚了,你脾气暴躁,以前有二哥在跟前看着你,以后自成一国之主,凡事都要小心,今⽇不比从前了,知道吗?”
这一说,朱⾼燧更难受了,连忙点头道:“三弟明⽩,云南山⾼路险,烟瘴重重,不是宜居之地,二哥虽然一向⾝体強健,也要注意⾝体才行。”
朱⾼煦“嘿”地一声,说道:“老三呐,云南…我不想去,怕也去不了啦!”
朱⾼燧一呆,怔道:“二哥…不想就藩?”
朱⾼煦淡淡一想,反问道:“就藩如何?不就藩又能如何?老三,咱们兄弟两个,有什么话不用蔵着掖着,你也知道,二哥本来雄心,有志于皇位的!”
朱⾼燧连连点头,朱⾼煦又道:“如今这样,也是天意吧,二哥已经心灰意冷了,这一方藩王土皇帝,我也不想去做了,真要做了,自镇一方,领军治军,只怕咱们那位大哥他不放心呐!”
朱⾼燧忙道:“二哥…”
朱⾼煦抬手制止了他,慨然叹道:“没事儿,二哥输得起!既然就藩反让大哥心生忌惮,我哪儿也不去,就在南京城里,就在大哥的眼⽪子底下做个闲散王爷了,这一辈子风花雪月、富贵荣华,就这样吧!”
朱⾼燧不安地道:“二哥…”
朱⾼煦又一摆手:“老三,我的子你知道,一旦决定,九牛不回,你不用劝了!”
说完他又看看朱⾼燧,关切地道:“大哥储君之位既定,⽗皇对我又渐生不満,甚至有了戒备,把我远远的打发到云南去,就可见一斑。幸好你没跟着掺和,好!⽗皇封你去京北,大明两京,太子在这儿,你在北边,可见⽗皇的钟爱…”
他凝视了朱⾼燧一眼,突然道:“皇兄⾝体不好,你是知道的。二哥这辈子,已经废了,如果大哥天不假年,有个什么…,我看⽗皇是想以你为储君之储君的…”
朱⾼燧⾝子一震,骇然道:“二哥!”
朱⾼煦攸地坐直了⾝子,肃然道:“你觉得荒唐?不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社稷江山,为了稳!如果太子早去,⽗皇会效仿皇祖⽗,立一个皇太孙?你觉得可能吗?二哥糊涂,三番五次倚仗⽗皇的宠爱惹是生非,终有今⽇之报,可⽗皇刻意把你安排在京北是什么意思?
天下之大,哪里不能封王?偏在南北两京之地封一藩王,而这京北还是⽗皇龙兴之地…,老三,你仔细想想,⽗皇为什么有这样的安排?天子一举一动,莫不暗蕴天机,你道这是偶然为之么?呵呵,如果你这么想那就大错特错了。此去京北,你好好做,安知来⽇,你不是那九五至尊?”
朱⾼燧听得又惊又喜、又慌又,既不敢接二哥的话碴儿,又想问个清楚,那一颗心好似十五个吊桶打⽔,七上八下。朱⾼煦轻轻叹了口气道:“二哥抱病追上来,和你说这番大逆不道的话,只因为你是我的好兄弟,是我在这世上最亲的人,我不对你好,还能对谁好呢?和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不要妄自菲薄,此去京北,好生做事,切莫招惹是非,千万不要像二哥一样,恃宠而骄,自己丢掉了大好机会!”
“二哥…”
朱⾼燧的心好象被人撬开了一道,亮堂堂的,握着朱⾼燧的手,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朱⾼煦道:“好了,咱们自己兄弟,不用说外道话。眼看天⾊沉,将下暴雨,你快些上路吧,免得耽搁了行程。古人说,贵人出门风雨多,二哥就借这场豪雨,送我三弟一路顺风吧!”
朱⾼燧感莫名,张了张嘴,最后却只是握紧了朱⾼煦的双手,劲使地摇了一摇,一切尽在不言中…
闪电撕开悬空“喀喇喇”一道惊雷撼地而起!
烟雨莽苍苍,⻳蛇锁大江,帆樯船影,尽没于茫之中…
下雨了!
檐下雨⽔如珠帘,院中青青石板路上,积⽔也过了脚面,排⽔的速度显然比不上这老天倾盆般的倾注。
夏浔立在檐下,微笑地看着几个女儿。
思杨和思浔披着蓑⾐和雨靴,在雨⽔里快乐地蹦跳着,在⺟亲的看顾下,连大海她们都敢下,当然不在乎这么点风雨。
思雨则举着一把福州“万福翔”字号出的漂亮小花伞,伞柄儿搭在肩上,站在一株花树下,娉娉婷婷,笑看着两个姐姐在雨地里奔跑,扮⾜了小淑女的模样。思祺虽然小,胆子却大,平时爱疯爱淘的劲儿不比大姐二姐差,可这雨实在是太大了些,她披着一件小蓑⾐,跟着在雨地里玩了一会儿,就被雨⽔了眼,不得不蹭到三姐⾝边看热闹。
她穿着雨具,却拼命往思祺伞下挤,蹭得思雨一⾝是⽔,不由得娇嗔起来,嘟着小嘴儿训斥几句,却还是张开手臂,把她揽在怀里。
谢谢看得不放心,对夏浔道:“相公,那池⽔都与地面漫平了,一不小心跑过去就要跌进池子,还是唤他们进来吧。
夏浔笑道:“无妨,小孩子率而为,难得的辰光,叫他们玩个痛快吧!长大了想起来,这就是很值得怀念的回忆。”
这时,月亮门处传进几个人影,头前一个打着伞,雨倾斜飘⼊,打了他的袍襟,粘答答地粘在⾝上,正是自家的管事二愣子,后边几个都披着蓑⾐,气宇轩昂、步伐矫健,绝对不是自家府上的人,夏浔不由得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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