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有管叫掩古栬

　　就在广场正中央，较其他建筑低矮，位置更是突兀，不知是什么用途。逃出石屋的奇宫弟子或俯或坐，大口入空气，冷风里混着鲜烈的青草气息，与龙庭山明显不同。

　　而是在更荒僻的深山里…剑冢虽是历史悠久，开发程度不及百步一观的龙庭山。应风初访时，曾为白城山全境的蓊郁幽蔼感到诧异，想不到同列东海七大派的埋皇剑冢所在地，竟是如此偏僻的深山老林。据说贬谪剑冢的老台丞、被百姓尊为“开国三杰”之一的萧谏纸隐居的西峰。

　　就是后山有祀剑陵的那一处，更荒僻清冷人迹罕至，在少年应风的想像中，直是关外大荒诸沃之野的等级了，此间纵非白城山，也决计不是龙庭山。

　　然而比起龙庭山，风里的林土气说不定更近于白城山予人的印象…应风甩了甩脑袋，强迫自己放下荒谬的念想，默数人头共计十五，恰是扣掉薛胜后的数目。

　　“咳咳…师兄…师兄你去哪儿啊！”龙大方好不容易缓过气来，见应风擦肩掠过，不及惊喜，应风已返回石屋前，从窜烟的门内拖出一人，正犹豫要不要帮忙，另一人随后跟进，合力把薛胜拖出石屋。

　　正是鹿希。众人纷纷大着胆子围上观视。应风练有息术，抵挡毒雾的能耐在余人之上，回见女郎不知从哪儿摸出条湖蓝丝绦，一匝匝圈住口鼻，不蹙眉：“还得住？”鹿希瞟他一眼，懒得应付，利落解下丝绦住手掌，翻正尸体。

　　抢出石屋之际，半数以上的弟子从薛胜身上踩过，尸体的四肢、肋骨等泰半断折，其状甚惨。

　　薛胜左额的头盖骨破损，几可窥见内中的黄白物，应是致死之伤，然而他撞门的那一仆委实太过蹊跷，薛胜纵非出类拔萃的角色，也不致无端端磕死了自己，可惜被践踏的尸身一片狼籍，无从相验。

　　应风撕下衣摆裹手，不死心的翻他脖颈肘内等处，鹿希淡道：“你在找什么？”“药针。”青年连眼都没抬，随口回答，飞快掀开尸身的怀襟、胁腋，连裆和大腿内侧都不放过。

　　“于血脉主行之处，可使药迅速发作。薛胜就是这样才碰了头，必是非常厉害的魂药。”众人恍然大悟，或佩服之，或面带冷笑，不陪衬伟大的风云峡麒麟儿。

　　“怎不说是毒？”鹿希的杠属本能发动。“毒发瞬间一头碰死，其毒不入血行，外表也未必能看出。”应风掰着薛胜的下颔一转，出大片脖颈。

　　“若如此，毒针能的地方更有限，除了脖颈腿，我想不出第三处。创口是不易辨认了，但针在哪里？”龙大方连连点头：“是这个理！”附和者众。

　　就算嘴上不说，心里也难以反驳。鹿希清冷一笑。“那只有一种可能了，最先接近尸体的人，取走了毒针。”龙方飓皱眉。

　　“师姐你这话没道理。又不是师兄放的毒针，何必…”忽然闭口，神色古怪。惊震谷的壮汉高轩第一轮时曾被应风压制，当众出丑，早怀愤懑，一想通关窍，忙将师弟揽在身后，厉声斥道：“应风！

　　我道情急之下，谁有这般滚热心肠，急着把死人拖出是毒烟的密室，原来…竟是你下的毒手！”

　　应风的实力冠绝群伦，无论懂是不懂、信或不信，众人闻言，无不退了一步，以免沦为下一个牺牲目标，只有龙大方和鹿希仍站在原地不动。

　　龙大方环顾四周，忍不住大翻白眼，指着高轩大声道：“喂喂，好你个摔光搞光的，饭可以吃，话可不能讲！

　　真要说，大伙儿冲出来时，谁都能顺手拔了针，随意往边上一扔，死无对证，诬赖我师兄算什么事？漂亮师姐你说句实在话，我这个讲法有道理不？”

　　末两句径向美人，仿佛魁梧青年再无威胁，不值一哂。鹿希想了想，点头道：“是这个理。”似笑非笑瞟了龙大方一眼，很难说是赞许或嘲讽。

　　龙方家少爷心头突的一跳，差点蹦出嗓子眼，暗忖：“乖乖叮个咚！莫不是漂亮师姐看上了我？”

　　下意识地捏捏白胖面颊，微苦笑。自古美人配英雄，就像酱瓜配稀饭一样，人家怎么也该看上师兄才是，轮得到旁边打酱油的？

　　能浸浸瓜沾点味儿就不错啦，但有人忌惮龙大方，却还在应风之上。高轩外号“邃阁移光”这文诌诌的浑号与枝大叶的莽汉自不相符。

　　然而是长老所赐，高轩得意得很。龙大方到惊震谷后不买帐，给取了谐音叫“衰光”师兄弟们爱不释手，没两天便传将开来。

　　高轩一下从天堂跌入地狱，在龙大方拍股走人之前，度过了悲惨的三年时光。若非开枝散叶招来了大批外姓，埝起“高师兄”的地位，高轩寻死的心都有了。一听“摔光搞光”

　　立时嗅到其中浓浓的威胁之意，不想在生死关的当儿，还要沦作众人笑柄，青着脸乖乖闭嘴，未敢造次。

　　发难的人噤声，鹿希似亦服软，众人心底深处，实不愿与风云峡的麒麟儿为敌。以应风迄今展现的武力和决断，多数人宁可相信他和自己是一边的，一场酝酿中的风暴消弭于无形，分属不同宗脉的十五名生者抛弃异见，暂时团结在应风的领导下。

　　羽羊神声称此地是埋皇剑冢，合理推测有巡夜的院生出没，待在月光通明的广场中央不是好主意，众人将尸首拖到东侧石屋后，暂置于垣底，月光映照不及的阴影当中。

　　应风本想转出锥匕，将薛胜的左臂切断，取下破魂甲，仔细研究。考虑到时间有限，短匕剁骨不易，万不幸断了锥尖什么的，被戊项第一款赐死，可就冤枉透顶…尽管他非常想试试看，在离封闭的石室之后，羽羊神如何能当众人之面，神不知鬼不觉下手。

　　但有十成把握抵御杀劫之前，总不好拿性命做实验，况且“死者为大”这种冬烘的理由，最易得到多数人认同，此即乡愿。

　　高轩的反动虽被下，不代表没有其他的人想伺机出头，出格之举须尽量避免，哪怕是对揭穿假象有益。要忙的事情还很多。

　　月至中天，推断此际约是子时以内。按石壁血书，本次“幽穷降界”的时限是两个时辰，可以推估在运筒上代表“时”的那枚滚轮，从第一面的干卦开始转动。

　　直到第八面的巽卦转完、又回复到第一面的“干”时，即是整整两个时辰的时间。若非如此，计时就毫无意义了，羽羊神说，筒内六枚滚轮，乃是计算九渊使者的奖励之用，结算时可换取龙皇的恩赏。

　　鹿希一通抬杠，替他争取到一次血衣令的完成奖励，象征血衣令的滚轮遂从“干”转到了“兑”显然人、事、物的三枚滚轮也和血衣令一样。

　　卦象的累进是越多越好，但时间却不同。按理说越快完成任务，越值得奖励。耗用越多时间，代表越接近失败边缘。

　　故须倒过来看：完成玄衣令、抵达“羽羊之柱”的瞬间“时”轮所停越是靠前，奖励越高。

　　而现在，代表时间的滚轮翻至离卦，八卦之中去其二，表示已消耗掉四分之一的时间。一个半时辰内无法通解玄衣令，众人都得面临死亡的惩罚。应风凭记忆在地上重绘了四个玄衣令的地点。

　　从图上看，广场中央的石屋，就是在完成后回来启动“羽羊之柱”的撤退点，尽管周围没见有任何可称为柱子的物事。不幸的是，玄衣四令均都不在此间，而是呈扇形分布于另外三座丘陵：藏经阁在西丘，洗砚池和问心斋则在东侧丘陵的前山后山。演武场距离此地最远，几至北峰之下。

　　拉着十五人跑一圈太不现实，时间上亦不容许，分成四组，毋宁才是更好的方式，况且，布置阵仪的难易程度尚且不知，更无法预测会不会有阻力，必须预留足够的时间，以防某组、甚至有复数组别无法完成。

　　否则一旦逾越时限，哪怕只有一令未解，所有人通通得死，岂非冤枉？十五人中，拏空坪弟子两名，夏渊有四人。飞雨峰死了个薛胜，剩下龙方飓和唐奇。应风代表风云峡，鹿希代表幽明峪，惊震谷有小师叔平无碧、高轩及蔚佳。

　　最后两人则分属绝蜃岭和鳌跃门…这两支没落既久，托庇飞雨峰才不致除名，同飞雨峰的弟子也没甚两样。

　　通天壁惨变后，飞雨峰嫡系菁英折损殆尽，开枝散叶既不可免，同属鳞族血裔的别脉寄室得蒙青眼，想来也是理所当然之事。绝蜃岭的运古其实姓“运掩”

　　属五郡六姓外的勾龙氏一支，也有管叫掩古的，其“独曳景开”之号乃独无年亲赐，拜领了姓氏的“独”字，可见器重。

　　此人有个特别的小癖，谁要是干了类似的事，不免招致“你他妈运古啊”、“别这么运古行不”之类的批评，各脉间声名素着，不独飞雨峰然。

　　兴许是莫名其妙被抓入仪式、搞不清楚状况，今儿运古特别安静，平鲜明的个人特色丝毫未显，很多人都没认出他来。

　　毕竟运古靠的就不是脸，而鳌跃门的“阖梅画”顾，亦是名噪一时的后起新秀，脸就出色多了。

　　这名擅使琵琶、白面披发的俊美青年，近年在山上颇受注目，很多人从他以乐音发出剑气的手法，以及优雅疏放兼而有之的名士作派，联想到风云峡的“渌水琴魔”魏无音之风采。

　　应风极力无视这种恶心人的比喻，在石室中瞥见顾时，仍觉浑身不舒坦，甚或在羽羊神和薛胜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