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给人瓮中捉鳖
谎话能有多完美,端看它掺进了多少真实…这是他奉行不渝的座右铭。愚民口耳相传的结果,让他得以在月至中天的十五之夜,大摇大摆旁若无人地逛进老樗林,跃上檐瓦,挑选一处绝佳的隐蔽地点,舒舒服服地趴卧窥看。
而不怕被对面檐下的莫婷发现。连这个窥伺的夹角,都是出于精心设计。要想成事,千万懒不得,天道酬勤。
莫婷卷起纱帘,任由夏夜晚风拂过屋室,沁人心脾,稍解燠燥,她正要展开的例行治疗,触及人最幽微奥妙的内心,这个领域里没有先贤开路,只能靠她自己摸石子过河。
按女郎的经验,要使人放下防备,舒适安心的环境必不能少。闭目躺于竹的老人,有一张好看的脸,年轻时必定倾倒女子无数。
然而烛光近照,刀镌似的岁月痕迹清晰到了有几许凄凉之感,心头不浮起“美人迟暮”的喟叹。
从竹椅的材质、靠垫的厚度,到老人喜爱的茶叶、薰香,以及衣料接触肌肤的质感…莫婷尽力重现了鱼休同在真鹄山执掌教门时的景况。
除了当中一小部份得自储之沁,其余多半来自那些无法触及核心的“失败”交谈。对荒芜一片的全新领域来说,没什么是真正失败的。所有尝试皆有价值,只是当下还未知悉罢了,鱼休同的记忆里有块空缺,以他这个年纪的老人来说“记不得”其实才是常态。
但鱼休同的思绪出乎意料地清晰,非但没有“不记近事记远事”的昏瞆,相反的,他能钜细靡遗地默出四十多年前某位名门闺秀写给他的情诗,也能指出一旬以前,某个午后储之沁在院中练剑时,于递出剑尖的电光石火之间,犯了哪个微小错误…当然他不会让爱徒知晓。
事实上,为了保护储之沁,鱼休同会假装犯糊涂,正因为他丝毫无漏地记得自己如何作伪,莫说心思单纯的储之沁无由看穿,要不是他对女大夫直言无隐,莫婷也不敢轻信老人竟能清明如斯。当这样的人自承记忆有缺,几成心魔,自不能等闲视之。
心思精细的鱼休同,对比出被凭空“挖”走的记忆缺失,是妖刀肆的那年,从首桩妖刀杀人的惨案,一直到“飞羽星”佘颂生的叛变,约有三四个月的记忆是一片空白。
也就是说,鱼休同此生最为人所诟病、堪称污点的封山避魔之举,他完全不记得自己是因何、又是为了什么做下的决定。
老人无法自辩,只能笑骂由人,但这无法令蒙受的痛苦和辱稍稍减轻,至少在生命终结之前,鱼休同渴望明白真相,哪怕是接近些也好。
“我不是一个勇敢的人。”鱼休同初次对她吐心声时,只静静望着窗外,既非自嘲,也未出苦笑,但莫婷明白这种巨大的、无法对任何人言说的痛苦。
“然而以我混迹江湖的年月,不可能在那种时候,做出如此贻笑世人的举措,就算虚应故事,也该吼它几嗓子,振奋他人热血。这没什么好夸耀的,但我真的很擅长这种事。
“回过神来,颂生却对我刀剑相向,他是真想杀我,那张染血的扭曲面孔,我到现在还经常梦见,仿佛是另一个人。
我做了什么?不,该说是谁穿了我的人壳,占据了这副身躯,去做了我既不知道、也不可能做的事?“我被偷走的,不仅仅是三四个月的时间或记忆。如果有这么个人,他是毁了我这一生,我需要知道为什么。”
老人转过面庞,只有的疲惫和颓丧,那是储之沁在身畔时他从不曾显现过的。“莫大夫,你听过有种武功,叫‘梵宇佛图’么?”莫婷翻遍典籍,为此闯过几处不易出入的武林地,甚至不惜向母亲开口,才勉强拼凑出这部莲宗失传绝学的模糊面貌。
以内力将某种制烙进颅内,使其无法做出某些特定的动作,譬如手血腥的武林魔头,明明武功尚在,却再也无法杀人。
或者令其一见经幡,便会痛苦到全身血沸也似,从此以书库为牢…凡此种种神而明之,简直跟妖法没两样。若世上真有这样的招数。那么从鱼休同的脑袋里“挖”
去一段记忆,又或埋入什么指示,让老人身不由己,似乎也非不可能之事。莫婷不相信有这种功夫,即使有,也不是自己能掌握剖析的,她只做自己能做的事。
“天君,我们这便开始啦。”她伸出白得无一丝血的柔荑,覆于老人干燥微凉的干瘪手背,轻轻抚摩。
鱼休同喜爱女子肤触,对此抵抗最小,莫婷让他闭眼,聊真鹄山的风光,聊道门经藏,聊山下村姑浣衣时哼的小曲,甚至随他轻哼起来。
鱼休同面微笑,仿佛就这么沉进了往日时光,回忆悄悄浸透身子,莫婷清冷平静的声音似隔深水传来。
渐渐出了引领的权柄,取而代之的,是老人温厚动听的自述…对面房顶的檐角内,黑衣蒙面的男子冷冷注视,眼底掠过一抹讥诮,他既不高也不矮,不瘦也不胖,猛一看毫无特征。
就不想让人记着,出覆面巾的眼角有几点褐斑,夹入密如刀镌的鱼尾纹,末端下垂的稀疏灰眉略嫌愁苦。
然而细目之中神光险肆,与其说是疯狂,不如说对眼前的一切抱持兴味,明显不是出于善意。
莫婷的治疗勾起了黑衣人的兴致,明明缩在夹角内动也不动,不知怎的背影却予人跃跃试之感,仿佛顽童瞥见玩具,止不住心难,非要动手扯扯看似的。天上黑云飘过,遮住了皎洁的月光。
“虽然你应该不至于蠢到跳将下去,不过我得提醒你:婷儿很擅长逃跑,且从不欺骗自己,蒙着头就假装看不见,她一旦知道了你,就一定会把你给揪出来,不死不休。”一股幽香挟着馥郁甜,如风旋至。
来人的笑语清脆如银铃,既有少女的娇憨,又透着人的风韵,听得人心尖一吊,浮想翩联:“要我在女儿和你之间选一个,你猜死的会是谁?”
黑衣人自来到这里,始终怀揣着微妙的悚栗不安,早料到是此人暗中窥看,没敢托大将背门平白予人,暗提内元,无声转身,赫见夜幕里悬着半张颔尖红的白皙小脸,襟领分敞及肩,一对浑圆凸的雪白半球直滚出,怪不得融融的香随风四溢,扑面袭人。
妖的怪异景象并未慑住黑衣人,嘿嘿一笑,耸肩摊手:“要不你猜猜你和她之间,我选哪一个?”“得了罢,说得好像你在意过别人似的。”
云拨月绽,酥半的黑衣丽人金钗微晃,轻轻巧巧落在屋檐另一角,身姿曼妙,宛若怪,与黑衣人保持着一招难至、又能阻截他扑落的距离,拿捏不可谓不毒。
“降界既开,你不去督军阵、好生指挥,跑来老樗林这厢凑什么热闹,羽羊神?”***妇人中等身量,肩宽膀细,丰,逆着月光的剪影宛若葫芦一般。
朱底金绣的华丽,束出夸张的蜂曲线,沃直溢出襟口,内里未见有肚兜小衣之类的贴身衣物,黑袍下竟是一丝不挂。
着两只胫跗丰妍、底平趾敛的雪足,踏檐至此,却未沾附多少泥污草屑,任凭一袭黑绸缀红的曲裾深衣,将丰的下身裹成了人的鱼尾。
裙裳裹如斯,羽羊神正猜想她是怎生掠上房顶,见妇人娇躯微侧,从袍裾叉处出整条美腿来,线条修长笔直,比例绝佳,酥莹的大腿虽然感,紧实却不逊少女,更多了一份难以形容的丰,魅惑之至,绝非少艾可比。
敞开的襟口松垮垮地几乎滑至香肩,以致出大半球,敢情妇人是把续衽钩边的曲裾深衣当成了浴衣穿,一解,袍底再无寸缕不说,便是举手投足间,亦不免漏青光,教人大眼福。
然而这种漫不经心的感,从她年少起就一直是这样了,很难判断是不是刻意引,但她是那种一投入就着、一着便忘乎所以的脾,干出什么事都不令人意外。
犹记当年情热,每回幽会一进门,少妇便如母狮扑至,衣裳都不,非要在他身上奋力驰骋。
或被在门上用力冲撞,狠狠来上一注,被浓灌膣,才肯耳鬓厮磨解衣求爱,如一对寻常的夫妇,沿二人嘶咬滚跌般的好迹印,将噗噜噜淌出小的浆洒斗室…羽羊神不会用“喜渔”形容自己。
但少妇那曼妙的体,以及热情近乎疯狂的烈需索,大概是他此生唯一会想起、甚至忍不住回味再三的笫体验,到了现在依旧如此。可惜此际的“冥迢续断”莫执一,已非当年那头颠狂快、眼里无他的扑火蜂,长成了他无法辨认的可怕毒物。
羽羊神能利用她、驱使她,不过是藉人的弱点罢了,太靠近的话,难保不被这头莫可名状、又反复无常的雌蝎螫死。螫人是她的本能,她没法控制自己。
“母”自是人里重要的一环,但她怀莫婷时,就是现在莫婷的岁数,产女后聚少离多,妇人又是任已极、全不理旁人死活的子,羽羊神不以为她对莫婷的母爱有到能拿来当把柄的程度。
他利用的,是她的自以为是,以及那难以自抑、什么都想螫一螫的本能。今夜之行,也就显得格外重要。妇人是讥嘲的视线宛若实剑,羽羊神估算她的耐也差不多了,清清喉咙。
“今晚是‘?兔’的场子,我可不想深入地宫自投罗网,给人瓮中捉鳖,索来瞧瞧那厮怎样了,毕竟他脑袋里的宝贝价值连城,我对令嫒之能期待甚深。”莫执一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