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不幸夭折

　　果然岁无多不改一脸狞厉，却未再轻率开口，他所恃者，也就人体质与中土的异能罢了，遇上绞搾汁不讲道理的十七爷，这点筹码还不够上桌。

　　“把你们到这儿来的人…”贝云瑚俏脸如霜，一字字迸出齿：“究竟是谁？如此造作，所图为何？”“我说就是了，姑。”岁无多举起双手作投降状：“那人就在左近。

　　还是我让他现身与大伙儿亲近亲近，个朋友？”怜清浅本抱着断气的爱侣抵额流泪，到这时才回过神，听岁无多之言，蓦然会意，急忙示警：“…莫教他开口！”

　　为时既晚。岁无多仰天长啸，分明听不见声响，耳鼓却仿佛被什么东西贯破也似，众人纷纷掩耳跪地。

　　独孤寂扣指一弹，平无碧长剑递出，贯穿岁无多咽喉，啸声顿止。下一霎眼，似有一物从群山树影间飞出，直至半空，背月而下。

　　独孤寂只瞥一眼，便知其速度力量难以估计，一旦落地，光是震波便能硬生生震死在场一半、乃至更多的人，不假思索，整个人如箭离弦，朝天上的月轮笔直去！

　　全场只僵尸男子反应过来，面色倏变，大喊：“走…快走！赶紧离开！”空中轰然一响，仿佛连月盘都将震下，然而这只是错觉。

　　对撼的两方齐齐弹开，一人失速摔落，在地面撞出丈余方圆的陷坑，余势不停，弹出后恍若礟石，持续点跳凿地，走石飞沙，直到撞上了远处的砖墙，出圆月般的裂凹陷为止。

　　自贝云瑚识他以来，还没见过十七爷如此狼狈。这人不是天下无敌么？谁能将他打成这样？＊＊＊而来人被这么一阻，陨星般的坠势硬生生由独孤寂受了。

　　受反震之力弹开，落在慌不择路的村民当中，原本如般起伏、乌一片的人影，忽四向摊平，就这么淌一地，瓜滚枝叠，终归于无，直到夜风卷来浓烈的血腥臭气，众人才意识到发生什么事。阿雪面色惨白，揪着梁燕贞怀襟不放。梁大小姐掩住口鼻，身子无法自制地颤抖。

　　平无碧见那人踩着遍地血泥泞而来，发出令人牙酸的浆腻声响，再也忍耐不住“恶”的一声，搐着呕了一地黄白。

　　僵尸男子不避污秽，抓着他衣领提起，反手一耳光，得平无碧晕头转向，差点被自己呕出的秽物噎死。

　　“没用的东西！”僵尸男子踹得他脸面着地，鲜血长，抬头恰对着闭目长逝的奚师兄。平无碧又惊又痛，悲从中来，跪地呜啜泣。

　　“死于此间，你怎生向奚长老代！”僵尸男子的低喝几被夜风没，奇宫弟子却是人人一震，本呕吐或哭泣的莫不咬破嘴，生生忍住。

　　“众人速离此地，沿途不许落单。一回山上，即刻向知止观回报。”僵尸男子转头正视应风：“由你带队，切勿停留。”

　　应风心知来人武功之高，平生仅见，连那随手令人灰飞烟灭的落拓王爷，亦非一合之敌，不与男子斗气，犹豫一霎，冷道：“你自己小心。”

　　指挥众人抬起受伤的同门，井然有序地撤走。僵尸男子嘴角微扬，见徒儿望着自己，端起师父的架子：“那是你师兄。”

　　白衣少年道：“看着像谁，弟子还是知道的。”僵尸男子斜乜他一眼：“让你先走，我看多半是白费舌罢？”白衣少年忍笑：“弟子这是像谁，想来您也知道。”

　　来人走出血泥滩，径朝另一头的独孤寂处行去，广场的青砖地留下两行殷红足印，犹如熊掌。

　　他穿着厚重的皮靴子，浓密硬的茎银灰相间，偶尔掺杂些许褐紫，即使靿上紧皮绳绑腿，毡靴也足有成人男子大腿细，可见其厚。

　　男子身披同的皮大氅，肩上数重皮草层叠，随意披垂在脑后的兜帽上牙吻宛然，竟是枚巨大的熊首模样，敢情这氅子是以全皮制成，取自穷凶极恶的北域暴野人熊…

　　在终年冰封的冻土，最可怕的非是雪虎银豹，而是这种直立起来几有两人多高的巨兽。已知的一切猎具均无法使其失去行动力，哪怕十数名经验老到的猎人同时出手，发狂的人熊在死前仍能造成毁灭的伤害。

　　“唯熊不猎”乃北地猎户奉行不移的铁则。即便王公巨贾夸耀权财，或藏有暴野人熊皮草者，也必不是全皮。要取此等凶兽之命，决计不能无损其身。

　　梁燕贞深知暴野人熊的希罕，濮府库中就藏有一卷幼熊全皮，据说是在陷阱里活活饿死的，父亲在世时舍不得用。

　　后来傅晴章于平望活动，为梁鍞平反，特意讨了皮卷去，说是要打通关节，才有面见顾挽松，乃至遣使等后事。

　　除非能生生扼死成熊，否则该如何解释这袭银灰相间、浑无瑕疵的漂亮皮草？直到她看见熊首的脑门上、那如遭锥凿的利落破口，以及那人手中所提，兀自滴滴答答坠着鲜血的黑黝铁锤，那是柄不起眼的锤子。

　　乌檀木柄，较寻常打铁舖所见略长，木光润，但也仅此而已。锤头一端形如扁的螺尖儿，另一端则是宽正的八角形。

　　就像桌板浅浅裁去四角，远看仍是方的。铁锤上的血腻以眼可见的速度消褪着，滴落似不足以解释其迅捷，被锤子所可能要更合理些。

　　饮血后的锤头绽出黄铜般的辉芒，各处罅隙隐见血光，连瞎子都能看出极不寻常。梁燕贞着紧情郎，忘情大喊：“十七郎快逃！他来啦。那人…去寻你啦！”

　　拖锤而行的披氅怪人闻言止步，头未动，身未移，信手抡臂，铁锤往虚空中一落，足畔的青砖地忽然爆开，一路蜿蜒迤逦，仿佛一条无形巨蛇裂地扑来！

　　命一瞬，贝云瑚伸手抓住阿雪，目瞪口呆的梁燕贞却是被怜清浅拖开，原本所在应声迸碎，留下了一条深逾两尺、宽约一丈的深沟。

　　长剑贯喉、垂首跪地的岁无多无人能救，四肢分裂，开肠破肚，如遭巨爪狠狠刨过，瞪着血瞳陷在沟里，咧开的嘴角无比怪异，分不清是自嘲抑或嘲人。裂沟边上，一人怔怔独立。

　　正是那袒腹、颇有隐逸名士之风的僵尸男子。若非名唤“霜”的白衣少年及时拉了一把，此际沟里五体不全的，非只岁无多一个，而是一双了。

　　“…师父！”少年运劲一拖，僵尸男子踉跄坐倒，衣？渗血，应是被气劲石所伤。“那枚锤头…是”永劫之磐“！”一痛回神，与披氅怪人打了照面，这下兵器脸孔全对上了，虽难置信。

　　然而再无疑义，僵尸男子挥开爱徒奋力起身，逆风昂首，哑着嗓子吼道：“怎地却是你？”烽魔“旷无象！”＊＊＊岁无多从无边的黑暗中睁开眼睛。

　　他不知自己睡了多久、此身何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记忆，早在各种紊乱的杂梦错下稀释、变质，乃至腐败衰朽。

　　直到辨认出眼前的面孔，才有了活过来的感觉，尽管面于思，蓬头垢发，老旷那张马脸就算烧成了灰他也能认出。旷无象的武功无庸置疑，但要把岁无多挖出来，仍花了一天一夜工夫。

　　原因无他：在被泥土覆盖之际，岁无多将一人紧紧抱在怀里，纠的肢体与质地极黏的中土嵌合更密，徒增挖掘困难。

　　有段时间，岁无多以嘲笑变异前的自己为乐，当然只有他有这般特权。试图挑战权威的师弟，无不受到严厉的教训，有的因此不成人形，彻底失去长生的资格。偷偷爱着怜清浅，又想成全她与奚无筌，最终却忍不住躲在暗处窥的“岁无多”实在太可悲了。

　　连失去生命的当儿还想着保护她，可怜的家伙。岁无多忍不住想。深雪儿无疑是尤物，即使化成女兽，对他宰制人组织、稳据权力顶端仍有着极大的作用，但他无法判断，在旷无象混沌一片的癫狂脑中，究竟是因为友情的残留，抑或受到深雪儿的牵肠丝气息吸引，才会耗费三年，将他俩从地底掘出。

　　这甚至成了岁无多的一块心病。其他人是在他之后才被挖出，没人知道这个秘密。游无艺、曲无凝，乃至其他顺从或反抗的师弟们总认为：只有他能与旷无象对话。

　　这名武功绝顶的疯子只效忠岁无多，他是他们影下的看守者、沉睡时的守护神，同时也是人之首所拥有的最强武力，是统治眼前或后冥照下所有人的依凭。岁无多是接到了旷无象的书信，才来的渔，然而，除了倾圮的草庐和玉兰母子的土坟，他在此地并未见到老友。

　　旷无象为何好端端忽然疯了？玉兰与孩子猝死的真相是什么？岁无多下定决心调查清楚，他瞒着众人悄悄返回草庐，掘开墓。

　　草庐所在的山脚下并无珍贵的中土，掩埋三年不用棺椁的尸身早已烂得不成样子，差一点便能拾骨炼灰，岁无多仍由诸多残留的细小蹊跷处入手，试图拼凑出真相。

　　玉兰仅着上衣，下身赤，上身衣衫也不是特别挑选过的陪葬物，可见下葬之匆忙。致命伤是脑门上的破骨一击，只敲下一枚铜钱大小的齐整圆，此乃旷无象的得意招数，玉兰竟是他亲手所杀。岁无多不是没有考虑过这种可能。

　　在最初的设想内，玉兰可能于无意间染上牵肠丝之毒，失去理智，与其他男子苟合，念稍止悔愧难当，遂以自杀明志。

　　远儿失去母亲，兼且老旷浑浑噩噩疏于照拂，不幸夭折，成为垮旷无象的最后一稻草。亲睹坟墓时，岁无多受的打击不可谓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