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换种
第44节换种
元叔这个人在我们寨子里,算得上一个学识渊博的人,他读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书,积累了一肚子学问。但他却没有老学究孙乃社爱好掉书袋子的那种酸腐,也没有孙乃社喜欢写诗的那种浪漫。
元叔是一个很讲究实际的人,每隔一个时期,他的脑子里就会产生一个怪念头,促使他从实用主义出发,努力钻研这一个课题,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他用自己创造的独特学习方式,钻研过初等代数、几何、物理、化学,不亚于一个合格初中毕业生的水平;钻研过玄学,快把孙乃社那一包书读烂了。除了知道自己眉心里那一颗红痣不“主贵”外,对天干地支、五行、十二生肖等知识得滚瓜烂,在相面、占卜和看风水方面颇有心得,只不过碍于出身地主家庭,避免祸从口出而深藏不。在这一方面,比起后来在祖师顶住持的长老“静宇”道人来,是一个世外高人。
最终,元叔走上了钻研医学的道路。物理、化学和玄学,这几种风马牛不相及的学问,竟然能够杂,对于元叔钻研祖国医学宝库很有帮助,使他比我们那里其他医生的中西医基础功底和理论水平,要深厚得多。他在治病时,常常熟练地运用理化、玄学和医学理论,对各种疑难杂症,通过望闻问切,得出比别人更加深刻的结论。他对疾病成因判断得正确,再加上中西医兼顾,敢于并善于用药,处方独特,标本兼治,医好了许多其他医生束手无策的病人,从而使他在我们那一带名声大振,经常有人上门找他看病。
元叔的实践证明,一个有脑筋并肯动脑筋的人,只要朝一定的方向钻研,就会搞出名堂来。知识其实是一种网状结构,各学科之间相互叉渗透,可以启迪思维,开阔视野,丰富心灵,发和提高人的参悟能力。元叔好像一粒的种子,只要水肥条件合适,一定能生、发芽、开花、结果。存在决定意识,环境决定生存;生存需要产生知识追求,知识追求产生学习动力。元叔在其他方面,没有过多的建树,最终转向钻研医学,是他这么一个能人,在当时农村缺医少药的情况下,走出的必由之路。
在本书的上卷里,我们已经知道,元叔还钻研过农业应用技术。有一段时间,元叔对搜集农业生产、气象节令方面的农谚入了,积累了的几大本子。他对所能搜集到的每条谚语,不仅加上了批注,记载出处和注释,还举出具体的例证。他搜集的这些资料在杜思宝看来,比许多正式出版物,内容要翔实得多。可惜,他在这条道路上,没有走得太远,让他与一个农业土专家失之臂,要不然,他同样在农业生产技术方面,有所造就的。
在改革开放前的几年,贵亭叔渐衰老,终于干不了生产队长了,他主动地向支书刘庆典撂了挑子。贵亭叔向支书举荐的继任人,是从部队转业的员、当着我们第八生产队保管员的刘庆河。刘庆典觉得刘庆河这个人太聪明,对自己是一个潜在的威胁,所以不同意贵亭叔的主张。他说:“这事儿,还是叫继安干吧。继安这孩子老实,办事认真,当一个生产队长是块好料儿。”顺便代一下,刘继安与支书刘庆典的门分近一些,刘庆河与贵亭叔的门分近一些。
贵亭叔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仍然要争一下。他对刘庆典说,当队长这活儿太辛苦,继安这孩子还有点,若不行让社员们选举一下?谁知刘庆典比他有眼光,胜算在握,竟然同意让刘继安和刘庆河两个人当候选人,在我们八队搞一次选举。
我们八队公开选举生产队长,可以说是在我们寨子里开天辟地以来,第一次让人民当家做主、行使民主权利的创举。在选举的那天,因为新鲜,全生产队男女劳力到会非常整齐。大队的几个干部全部来参加了会议,他们坐在主席台上。在他们的面前,摆了一张八仙桌子,桌子上放了两只碗,一只碗下面的纸条写的是刘继安,另一只的是刘庆河。开始选举时,两个候选人回避了,群众按照要求,每人只准朝一只碗里丢一粒豌豆。
大家丢完豌豆以后,在我们大队治保主任张群柱的监督下,由两个社员分别数了碗里的豌豆。结果,刘继安比刘庆河多了七粒豌豆,刘继安当选了。
刘继安一上任,首先找元叔讨教能够提高粮食产量的办法。元叔对这个邻居侄子,没有过多的谦虚。他一语惊人地问刘继安,你知道主席为农业立的“八字宪法”不?刘继安说,知道,不就是“水、肥、土、种、密、保、工、管”嘛。元叔说,你说得很对,据我历年观察,主席的这个“八字宪法”尽管缺一不可,但种子应该放在第一位。在同等的条件下,只有种子,才是提高农作物单位面积产量的“牛鼻子”牵住了这只“牛鼻子”一定能够丰产丰收。刘继安果然听话,比其他生产队长分外注意串换良种。在那几年里,我们八队确实比其他生产队高产得多。群众认为,选刘继安当生产队长算是选对了,并且对种子的增产作用深信不疑。有一次,发旺哥拍着队长的肩头说:“继安,你就是你爹的一颗好种子啊!”说实话,自从分田到户后,政策好,天凑巧,人肯干,是家家户户丰产的基础条件。农业新技术的推广应用,特别是良种的增产作用,更是功不可没。
现在我们都知道,湖南的农业科学家袁隆平是一个很了不起的人物。他发明的水稻杂育种技术,震惊世界,解决了地球上第一个人口大国的吃饭问题。国家重奖了他和另外一个发明光照排系统的“当代毕昇”王选,每人发了五百万元人民币的特殊贡献奖金。而我们这里的小麦良种专家龚文生已经作古,没有获此殊荣。现有个小麦育种专家叫周中甫,享受着国家特殊津贴。由此可见,水稻到底比小麦占了上风。
我们这个中原大省,除了红薯外,是小麦和玉米的主产区。解放以来,许多农业科学家、土专家,为了研制出高产优质的小麦、玉米良种,费尽了毕生精力。在我的这部著作中,从主题的需要出发,有必要为他们大书一笔。为了明白一些问题,我把玉米、水稻和小麦的育种技术简要地作一说明。
稍微懂得现代生物科学技术的人都知道,科学家们从细胞工程、染体工程和基因工程这三个方面,开展生物特的研究和实验。而基因工程是生物技术的尖端技术,带有遗传密码的DNA(氧核糖核酸)是生物学家们最重视的研究对象。要改变生物的状,转基因是最有效的方法之一。
转变基因的途径很多,有物理的、化学的,也有运用同属物种间杂的办法。杂是应用最广的技术,杂优势是人们早已接受的道理。马和驴杂,生出的骡子,状比马和驴要好得多。不同的人种之间、远距离同一种人之间、不同血缘关系的人之间,相互配生出的子女更加健壮和聪明。比如发旺哥和发旺嫂常桂,两个人长得都一般,不算漂亮,但他们俩生的三个孩子,却一个比一个漂亮。特别是他们的二女儿刘玉娜,就跟仙女下凡一样。而且发旺哥的妹妹刘发英,和他大舅哥常有生的孩子也都很好。这显然不是什么改了门风,说不定正是暗合了远缘杂交道理,沾了杂优势的光。在我们寨子里,就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同姓人不能通婚,近亲不能结婚,可能也是这个道理。但也有姑舅结亲、姨娘结亲的,由于亲缘关系相近,对他们的孩子进行统计,真的生出过几个哑巴、傻子,其实就是吃了没有运用杂优势的苦头。杂,对于物种延续和壮大来说,是多么伟大的字眼儿!
玉米制种的技术已经突破。玉米属于自花传粉植物,但它是雌雄同体不同位。雄穗是顶叶,雌穗是玉米。在制种时,人们在玉米授粉前,把母本玉米的顶叶(雄穗)摘去,在授粉时,把父本的花粉授在母本的雌穗上,结出的玉米子,就是下一年的杂玉米种子。这种种子第二年下地后,再自花传粉时,虽然不再杂了,但亩产量可以高出许多。令人遗憾的是,这种高产的状不可能维持下去,必须年年制种,才能保持杂优势。
袁隆平的最大贡献,就是很好地解决了水稻的杂育种技术。
水稻这种农作物,虽然也是自花传粉,但它与玉米不同,是雌雄同体又同位,这就比玉米制种技术增加了很大的难度。在水稻育种中,必须首先选出一种种子,它的特点是不会孕育,叫做“不育系”和“不育系”进行杂的另一种种子,与它的亲缘相近,但它们产生的种子,仍然具有不育的特,这一种用作父本的种子,叫做“保持系”两种不同品系的种子杂,不育系生成的种子,仍然是“不育系”并没有生成人们需要的杂种子。与袁隆平同时代的农业科学家们,都已经找到了这两种品系的种子,他们试图选出一种亲缘较远的新种子与“不育系”的种子杂,产生一种状优良、能够孕育的种子,这就是人们梦寐以求的水稻杂良种。而这种父本植物,叫做“恢复系”
一方面要用“不育系”和“保持系”产生大批量的不育系种子,另一方面要用“恢复系”与大批量的不育系稻穗杂产生水稻良种,就是整个水稻制种技术的关键所在。
最让科学家们头疼的是,所有的水稻品种,都没有能够让“不育系”成为可育的杂良种。袁隆平先生的运气好,他的努力研究,加上有准备的头脑,让他在海南岛育种时,从一种野稗子上,找到了“恢复系”一举攻破了这项多少人攻不下来的技术难关,从而在世界上第一个培育出了水稻杂良种,水稻的产量翻番。从这里,你难道不相信,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吗?
我们这里的小麦,与水稻近似,也是属于自花传粉植物,雄蕊和雌蕊同体同位。研究小麦良种的专家们就没有袁隆平先生那样幸运。他们至今还没有找到一种办法,像解决“不育系”、“保持系”和“恢复系”问题一样,探索出小麦杂育种技术。我是一个爱吃面食的北方人。我常常想,如果有谁能把小麦杂育种技术的难关攻破,其贡献不亚于袁隆平先生,奖给他一千万元我都拥护。
在我们这里,有一句农谚说,产于我们这一带的农作物,丰收的标志是“谷三千,麦齿,豌豆好收八蓬子”其实,就小麦而言,在20世纪60年代之前,每亩地打上一百多斤就是好收成。因为虽然另有“哭不活的伯,瞎不枯的麦”和“稠谷子稀麦,坑死老伯”这样的说法,但是,生长期较长的小麦并非是铁杆庄稼。过去的小麦秸秆长,种得稠了,容易倒伏。往往在穗期间,一场风雨过后,麦子从部连同青青的穗子,卧在地上,搞不好就是颗粒不收。小麦育种专家们,通过多年的研究,重点在小麦秸秆的“矮化”上做文章。他们通过多种方法,包括杂技术,使不同的小麦种子发生基因突变,从中通过粒选、穗选和株选,挑出矮秆品种小麦,然后历经试验、推广,花十几年工夫,终于达到了目的。从最初的“矮丰三号”到后来的“宛7107”推出了一代比一代更加优良的小麦品种。
到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优良品种的大普及,带来了小麦亩产的大提高。要再为孙乃社的诗,狗尾续貂地添上几句,有可能把单干后粮食增产说得更完备一些:
…
种了几亩责任田,
种子换换,肥料换换。
麦子浓密秸秆矮,
穗也,粒也。
收打以后进仓库,
东屋一圈,西屋一圈。
…
当然,这几句是加不上去的。孙乃社或许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即使意识到了也不会写,反而会对我加上去的句子嗤之以鼻:“你们这些年轻人,读的书算白搭了,不知道写诗不可太实的道理,哪能这么没有水平,把种子、农药、化肥也写进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