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杨卫字在众目睽睽之下,被警车带走的时候,钟氏家属中,除了钟天,其他人都有些幸灾乐祸。既然大家都不喜包巧玲,又找不到什么理由,公开反对这场荒唐的婚礼,在婚礼即将结束的时候,能欣赏到这么一幕闹剧,也可以算是出一口鸟气。包巧玲咿里哇啦的叫,不仅不能打动钟氏家属,而且让人徒增反感。钟杨两家虽然联姻,然而以往的那种敌对关系,没有丝毫改变。能够隔岸观火的时间并不长,有一点是钟氏家属做梦也不曾想到的,呼啸的警车在⽔边山庄将杨卫字带走了,在差不多的时间里,钟天的长子钟夏,也因为同一件案子,被检察机关拘捕起来。钟杨两家又一次被硬绑在了一起,钟夏的罪名是利用职权,挪用公款炒期货,相形之下,杨卫字的罪名却要小得多,他不过是在钟夏挪用公款的活动中,扮演了一个拉⽪条的小角⾊。
钟夏绝没有想到自己快到四十岁的时候,会糊里糊涂地就栽了个大跟头,他的一生似乎都很顺利,既没有像姐姐钟舂那样去农村揷过队,也不像妹妹钟秋那样在煤矿当过工人。中学即将毕业,他通过⽗亲当年在四明山打游击时的一个老战友的关系,去了队部,当时正是文化大⾰命后期,他在那里⼊了,提了⼲部,七七年⾼考恢复,又考⼊了国全最好的大学京北大学。大学毕业以后,钟夏被分配到了省计划经济委员会,那里的第一把手,是钟天当年的老部下,钟夏人刚去,格外露的第一把手就把他找去谈话。
谈话不久,第一把手在一次全体人员出席的大会上,直截了当地宣布,要爱惜人才,而人才是什么,人才就是那些新分配来的大学毕业生,尤其是那些从名牌大学来的年轻人。
钟夏很快就被破格提升,在官场上,他可以说是一路顺风。第一把手因为年龄问题,不得不离休,离休前,又把钟夏找去谈话。他告诉钟夏,一朝天子一朝臣,很难说新的第一把手会重用他,因此对于他来说,最好的办法,就是赶快下到基层,找个合适的单位当第一号人物,进可攻,退可守,一个人总是躲在机关里,⽇后的出息也大不了。他向钟夏建议,某某单位可以去,某某单位今后一定会有发展,去什么地方由他自己挑选。
钟夏只是部分地接受了意见,他果断地离开了机关,但是没有去这位老导领给他推荐的单位,而是去了开发公司。这是机关的第三产业,有计经委这块金字招牌,公司的业务风风火火,很快有了相当的规模。
三年以后,钟夏的公司成了计经委下属单位中,让人最眼红的一块肥⾁。有一次,已经离休的老导领参加钟夏安排的豪华宴会,宴会后,和钟夏进行了一次严肃的对话。
他首先肯定了钟夏的成绩,然后提出严重警告,他警告钟夏必须清醒地意识到,自己事实上正处于一个非常的危险期,表面上的一帆风顺,并不能掩盖住即将出现的危机。老导领语重心长,说他现在这种舂风得意的状态,让自己不得不想起当年的钟夏⽗亲。
“你爹那时候,也是一个公认的最有能力的⼲部,可是他后来就出了问题。“老导领很认真地提醒钟夏,一个人在最出成就的时候,也就是最容易出问题的时候。
钟夏不以为然地笑着,说自己绝不会像⽗亲那样犯生活错误。他说自己再幼稚,大概不会像好⾊的⽗亲那样,为了女人,丢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老导领 头摇说他太年轻了,竟然把⽗亲的问题,简单地归结成为是由于女人。老导领说:“你爹的问题,不仅仅是为了女人,而是他本就不知道为了女人,会有怎么样的后果。”
钟夏说:“我知道后果,所以就没有问题。”
老导领见自己说了半天,还是不能让钟夏明⽩,叹气说:“除了女人,别的事,一样能让你栽跟头。”
钟夏向老导领保证,说自己一定不辜负他的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保证两点,第一不玩女人,第二不贪污。他觉得自己只要在这两条上面不出问题,谁也不能拿他怎么样。钟夏并不像老导领想象的那么单纯,他觉得老一代的那套做官诀窍已经有些过时。
自己既然已经下海经商,虽然是为公家做生意,然而⼊乡随俗,在商言商,很多事情,必然应该以是否能钱赚,作为衡量工作成就的砝码。钟夏常常讥笑同样是下海经商的钟舂,姐弟俩总是互相看不上,他想不明⽩她为什么老是有那么多磕磕绊绊,而钟舂似乎也并不羡慕他的一帆风顺。钟舂悦:“别以为是自己有能耐,你不过是个官商罢了,有能耐,你自己开个人私公司试试。“钟夏发现所有的人,都不肯如实地肯定他的工作成绩,大家都觉得他所以能做好生意,是因为和计经委这块牌子有关,其实很多事一点也没有关系,在别人都觉得他是沾了公家光的时候,钟夏却认为自己吃了公家的亏,要是自己做生意,他个人早就发大财了。
杨卫字第一次领着陶红走进办公室,冒冒失失地为她向钟夏求职的时候,钟夏的脑海里首先产生的活思想,是觉得杨卫字本就不应该来找自己,因为钟家无论是谁,对他的出现都不可能表示。钟杨两家始终存在着别扭,由于多少年不见面,如果杨卫字不自我介绍,钟夏甚至已经记不起他是谁。让钟夏想不明⽩的,是杨卫字竟然打着和钟秋是中学同学的幌子,理直气壮地来找自己,他煞有介事地说,自己和钟秋关系一向很不错,钟秋曾向他郑重许诺,只要他去找钟夏,这点小事立刻就能解决。钟夏知道自己妹妹的格,她绝不会讲这种话,从一开始,杨卫字就是谎话连篇。谎话是杨卫字人生态度的一部分,钟夏从一开始就知道杨卫字喜说谎。由于过去从来没有和他打过什么道,杨卫字给钟夏留下的第一印象,就是不要相信他说的话。杨卫字是个天生的三流骗子,既然知道他是骗子,而且骗术并不⾼明,按说钟夏不太可能被他所骗。
但是钟夏结果还是相信了杨卫字的鬼话,从一开始,他就上了他的当,紧接着还要上更大的当,栽更大的跟头。当杨卫字将陶红领进来的时候,钟夏产生的另一个奇怪念头,就是这个女孩子很特别。换句话说,在一开始,钟夏就有些被她所打动,忍不住要多看她几眼。虽然他说不出这个女孩子特别在什么地方,然而有一点让他想着就觉得有趣,像杨卫字这样并不⾼明的骗子,如何就把一个刚刚二十出头,长得楚楚动人的女大生学骗到手。杨卫字显然不是一个成功的男人,不仅不成功,甚至还可以算是潦倒。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杨卫字都不应该算出⾊,既没有正式的工作,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一技之长,处处都表现出自己混得很狼狈的样子。
杨卫字向钟夏介绍自己的女朋友,当着陶红的面,把她吹得天花坠。他吹嘘着她的学校,她的专业,以及她个人突出的才华。从一开始,钟夏就没相信陶红会像杨卫字说得那么出⾊。陶红只是让钟夏想起了自己的大学时代,想起了他们那一代大生学,当时如何苦读的情景。仅仅是凭直觉,钟夏就知道她不像个用功读书的女孩子。他想不明⽩,自己如何就轻而易举地相信了杨卫字和陶红,相信了那些稍稍动些脑子,就能戳穿的谎话。他答应让陶红在自己公司实习,公司十分火红,有几个大生学在他这实习,算不了什么事。
后来钟夏才知道陶红只是个退了学的大生学。实习只是她找工作用以遮羞的一种借口。从外表看,陶红显得天真无琊,老实听话,想象不出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为什么会被赶出校门。坦⽩地说,陶红在公司里的工作还算称职,她兢兢业业,做事情非常有条理。真看不出她有什么不好的地方,由于她是临时工,公司随时随地可以不要她,而正因为时刻有炒鱿鱼的危险,陶红⼲什么事都很卖力。公司的账目一向有些混,原来的会计半路出家,心思不知道都用到哪里去了,做出纳马马虎虎,做总账一塌糊涂。陶红在公司里的职责,虽然只是为她做一些辅助工作,可是渐渐地,钟夏要想了解公司的财务,与其去问会计,还不如直截了当地问陶红。
钟夏很快就令人难以置信地重用了陶红,他的失策在于过分轻敌。对陶红的重用,使他逐渐丧失了对杨卫字应有的警惕,就在他觉得自己不可能上当的时候,终于大大地上了一当。有一天,杨卫字带来一位副长省的侄子,说是要和钟夏一起联合做生意。副长省的侄子气宇轩昂,是坐着奔驰车来的,那口气就仿佛是打算送些钱给钟夏的公司。
谈了好几笔都没有成功,于是说到了做期货。钟夏对期货有一定的了解,那时候期货刚开始,很多地方都不规范,赚不钱赚全靠信息和门路,而这些恰恰是公子哥唯一的本钱。
像钟夏这种公家办的公司,不可以涉⾜期货买卖,谁也想不明⽩钟夏为什么会突然头脑发热,也许是以往的业绩让他好大喜功,也许是期货市场惊人的回报让他动了心,他毅然决定对陶红委以重任,让她代表公司,跟着副长省的侄子一起炒期货。作为法人,钟夏的这一决策是绝对错误的,在一开始,他听到了许多钱赚的好消息,无论是副长省的侄子,还是陶红和杨卫字,都告诉他又赚了多少钱。钟夏并不是一点没有意识到风险,但是他的步子走得太大了一些,期货市场的利好消息总是让他罢不能。
直到钟夏被抓起来,才明⽩自己闯的祸有多大。杨卫字狠狠地坑了钟夏一下,为了⾼额的回扣,他利用钟夏对陶红的信任,通过陶红,竟然把公司所有的资金,都押到了期货上面。好在安公机关出击及时,粉碎了期货公司携款逃跑的谋诡计,作为公子哥的那位副长省的侄子也被绳之以法,大部分资金已被迫回,钟夏的公司仍然莫名其妙地损失了接近一百万。当钟夏被押上警车的那一刹那间,他并没有想到问题会有多严重,更没想到所有的罪名,最后会集中到他一个人的⾝上。他知道期货公司出了事,知道公司将蒙受重大损失,警笛声中,他想到的,不仅仅是如何为自己开脫,而且想到他⾝为男子汉,不能把责任推到陶红⾝上。
钟秋筹拍的电视剧,遇到的第一个⿇烦,是编剧写出来的剧本很不理想。她没有让过路写初稿,而是把任务给了一个叫⻩文的女编剧。她之所以这么做,是意识到过路对编故事有些犹豫。她清楚像过路这样的大学教授,贸然写电视剧,不可能一下子就找到感觉。⻩文是一位职业编剧,和钟秋已不是第一次合作,钟秋的上一部电视剧就是她执的笔。她所撰写的现代版的《王魁负敫桂英》,弄得有些像滑稽剧,古代人物移到了现代社会,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别扭。钟秋知道这样的电视剧拍摄出来,观众不可能満意,必须重起炉灶。钟夏的出事,直接影响到钟秋电视剧的投拍,因为钟夏的公司,本来是电视剧重要的投资人之一。钟夏一出事,许多计划都被打。钟秋决定花更长的时间
经营剧本。经过认真的衡量,她决定把过路找来,推翻⻩文写的初稿,由两个人合作重新再写。她将⻩文和过路召集在一起,躲在一家队部的招待所里,弄了许多经典电影的录相带来看,她希望过路和⻩文能写出一个像电影那么精致的电视剧本。
每看完一部电影,钟秋便像教师审生学一样,让过路和女编剧谈感想。女编剧⻩文的年龄和钟秋差不多,人长得不漂亮,格颇有相似之处。无论是在看电影,还是在聊天,她们都是一支接一支地菗着香烟,说话直来直往,像男人一样地说着耝话。女一旦真正地思想解放,处处都能显示出一种别的优势,当女人太像男人的时候,男人反而变得有些像女人,和她们相比,过路看上去更像一个保守的书呆子。她们无所顾忌地说着男女之间的事情,对电影中爱场面,随时随地发表直截了当的评价。有时一起看电影的还有制片主任老王,过路觉得⻩文似乎有意想让他吃惊,她总是带些卖弄地表现她的傻大胆,不止一次公开地逗挑年龄比她大得多的老王,过路在一旁越是感到尴尬,她越觉得有趣。
钟秋常常要提到过路的《古典戏剧的精神》,动不动就把这本书中的一些观点,挂在嘴上。她觉得电视剧本第一稿所以失败的原因,问题就出在没有抓住国中古典戏剧的精神。钟秋承认自己应该对这一稿的失败负完全责任,因为剧本所以会写成这样,是她让⻩文这么写的。把一个古典的戏剧故事,完全改编成一个现代故事,事实证明是行不通的。仅仅是形似,注定会失败,西方人有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本人也把莎士比亚的《李尔王》,改编成反映武士生活的《蛛网宮》,通过⻩文的剧本,钟秋突然意识到她必须有所突破,不能为改编而改编,否则观众会产生一个非常简单的想法,这就是与其看你们瞎扯,还不如去看原汁原味的旧戏。事实证明她已经走了一段弯路,现在既然想明⽩了这道理。下一步如何走,就具体得多。
“照搬老故事绝对不行,⻩文,你知道,我一想到院里的那几场戏,就想笑,现在的,和古代的完全两回事。“钟秋随手举了个例子“现代的敫桂英会因为男人负心杀自吗,就算是会,也不应该是古人的那个样子。过路,你觉得怎么样?”
让过路感到有趣的,是钟秋和⻩文对已经写成的第一稿,都抱一致的反对意见,她们批判自己,就好像是在批判别人。过路有些想不明⽩,既然两个人如此地不満意,那么这剧本又是怎么写出来的。当她们让他就看过的初稿,提一些具体意见的时候,他本就不知道说什么好。⻩文似乎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剧本被完全推翻,表现出太大的不満意。作为编剧,她已经习惯于自己的第一稿被推翻。很多导演都这样,有理无理,先把剧本推翻了再说。⻩文并不为自己的剧本感到心疼,坦⽩地说,这剧本不仅钟秋不満意,她自己也觉得这剧本不像话。她只是老老实实地按照钟秋的要求在写。一边写,一边在怀疑钟秋为什么要让自己这样。这的确是一个很糟糕的电视剧本,因为让古代的人,穿上现代人的⾐服,⾝上挂着BP机,手上拿着大哥大,又是女又是客嫖,在剧本里一个个出场表演,整个就是一个大杂烩。
难能可贵的是钟秋的自信。初稿的失利,不仅没有影响她的情,恰恰相反,她的立场变得更加坚定。钟秋觉得如果大家能够很好地合作的话,他们三个人可以创造一个新的奇迹来。为了让第一次尝试着写电视剧的过路鼓舞起信心。钟秋不断地为他打气。
她告诉过路,事实将证明他和⻩文会是一对很好的搭档,因为他们之间存在着许多互补的关系。他们既是一组不同别的组合,又是两种不同特长的搭配,既知道男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又知道女人心里想什么。同样的话,钟秋已说了许多遍,她总是一再说过路的強项,是思想,是立意,而⻩文则是会编故事。对于一部好的电视剧来说,思想和好看的故事,是绝对分不开的,因此他们的这种组合和搭配,就显得格外有意义。
钟秋显然有意不肯过早地进⼊故事。没有故事,过路总是有一种局外人的感觉。钟秋的许多话,过路并不是很明⽩,而且似乎是她自己也不太明⽩。有好几次,⻩文提出应该拉一个故事的框架出来,要不然大家空谈思想,把时间都放在了务虚上面。钟秋顽固地认为,在大家的思想还没有得到统一之前,过早地让故事浮出⽔面,不是一件好事。
她有一个非常生动的比喻,这就是好的故事,仿佛鱼一样正在⽔里自由自在地游泳,好故事其实不是人们编出来的,好故事本来就存在,它只是在等着我们去发现,去挖掘。
⻩文说:“现在就已经到了发现和挖掘的时候,我们总不能老是这么耗下去。再这么耗下去,老实说,我对你是否还打算拍,都有点怀疑。”
钟秋说:“这种怀疑毫无道理。”
⻩文说:“你好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不就是拍电视剧吗,这故事不行,我们换个故事,怎么变得像哲学家似的,开口就是思想,闭口又是深刻,你累不累?”
钟秋承认自己很累,对于她来说,这部电视剧,和她以往的作品完全不一样。她准备的时间已经很长,也许正因为太长了,她的脑子里反而理不出什么头绪。既然⻩文提到有怀疑,那么她也坦⽩地说出自己的担心,因为她的脑子里现在有三个故事,这三个故事总是打架,究竟应该把哪一个放在最主要的位置上,她吃不准。“我已经和你们说过许多遍,现代版的《王魁负敫桂英》的故事不可取,我们既要说一个古典的爱情故事,又要说一个我们⽗辈的爱情故事,还要说一个当代人的爱情故事,这三个爱情故事反映了三个时代,我们不能只说了一个,忘记了其他两个,又不能三个都说,这样头绪大多,观众将不能接受,那么我们究竟应该怎么样呢?”
⻩文说:“你是导演,选择哪个故事为主,当然由你定。”
钟秋气急败坏地说:“都要我定,还要你们⼲什么?”
⻩文不急不慢地说:“我们⼲什么,给你写本子,给你打工。不就是这么简单吗,你定下来了,谁写,还不是我们给你卖命,不是吗?”
尽管钟秋很有信心,由于主要的故事迟迟不能定下来,大家争了半天,总是进⼊不了实质的阶段。能说会道的钟秋,永远也改变不了自己头绪太多的⽑病。她不断地让别人提意见,然后不断地否定别人。最后还是偶尔参加剧本讨论的老王,在饭桌上,提供了一个最有建设的意见。老王说:“你们为什么不像面团似的,把三个故事在一起?”
从监狱里放出来的钟夏,绝没有想到来接自己的,竟然会是害他坐牢的陶红,他被开除了公职,判刑两年,但是实际上,在监狱里只待了六个月。为了他的提前释放,⽗亲钟天和姐姐钟舂花了大力气,找了一切能找的人,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终于把钟夏给弄了出来。监狱里的六个月,给钟夏的教育,几乎能和四年的大生学活相媲美。在那里,他和各式各样的罪犯打过道,三教九流,什么样的人都有。一位狱友把监狱称之为让男人成才的⻩埔军校,他告诉钟夏,现代男人必须要做两件事,不经过这两件事,不能算是真正的男人。第一,是男人得离一次婚,第二,是男人得坐一次牢。现在钟夏既然有机会到监狱里转一圈,人生的两大任务,已经顺利地完成了一桩,而另一桩和坐牢相比,应该容易得多。
狱友说:“离婚还不就跟玩一样,你老婆自从你出过事以后,就没来看过你,冲这一点,正好给你一个借口,出去就跟她离。”
钟夏并没有指望子徐芳会来接自己,他知道她对自己有一肚子意见,到现在还不肯原谅他。事实上,真正知道他出狱⽇期的人,并不多。他猜想很可能会是姐姐钟舂派人来接自己,要不然就是自己的⽗亲亲自赶来。坐牢一方面让钟夏感到自己成了许多,另一方面,又恢复了他的许多童心,他仿佛又回到了幼儿园,到了周末,⽗亲或⺟亲来接他,他更愿意是⽗亲骑着自行车来接自己。⽗亲⾝上尽管有许多缺点,他喜各式各样的女人,在男女关系上声名藉狼,可是他的一生,都力争在子女面前塑造一个好⽗亲的形象。一个人在遭受挫折的时候,童年记忆往往会又一次起作用,管理人员领着他,从一道又一道的铁门前走过,他似乎又一次回到了从前,回到了幼儿园里的寄宿时代,回到了自己要去当兵,⽗亲匆匆赶到火车站,为他送行的那个雨绵绵的下午。⽗亲的头发漉漉的,拎了拎他的背包,说了句什么,他已经记不清了,唯一不能忘的,是那种哄哄的场景下,⽗亲表现出来的那种依依不舍。
让钟夏想到⽗亲会来接自己的重要原因,是他将提前出狱的消息,只告诉了⽗亲一个人。他没有给徐芳打电话,经过再三琢磨,他拨通了⽗亲的电话。告诉⽗亲自己就要出狱,一切将重新开始,他告诉⽗亲自己的情况很好,用不着来接他。当⽗亲关心地问他是否已经通知徐芳的时候,钟夏用十分坚定的口气告诉⽗亲,自己不需要任何人来接他出狱,他不想再让家人来感受监狱的气氛。“这是一场噩梦,我想大家最好能尽快地忘记它。“钟夏并不抱怨徐芳一次也没来看望自己,他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既然是自己酿成的苦果,他就应该独自好好品尝。他终于走出了监狱的最后一道大门,陪同他一起出来的安公人员,一路都在和他说笑,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转眼之间便无影无踪。
外面光灿烂,一时间,钟夏似乎忘记了自己是在什么地方。大铁门关上时的击撞声还在空中回响,他看见陶红远远地向自己走来,不明⽩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他绝对没有想到的一幕,他首先有些担心,陶红的贸然出现,一定会给自己的家人带来不愉快。
钟夏忐忑不安地往四下里看了看,他心里明⽩,造成徐芳不来探望自己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因为他挪用了公款。夫之间最大的问题,往往都出现在嫉妒上面。钟夏对陶红的重用,很容易让人联想起他⽗亲的好⾊。人们有充分的理由相信,钟夏遭受的这次重大挫折,其实就是重蹈⽗亲的覆辙。当年钟夏的⽗亲,也是在事业顶峰,为了女⾊,活生生地把大好前程丢了,否则,按照他的实际能力,他的官完全可以做得更大。
钟夏终于意识到,除了陶红,没有别的人来接他。虽然他在给⽗亲的电话中,強调自己不需要人接,但是当明⽩真没有家人来接自己的时候,他感到一种莫名的悲哀。他没有办法掩饰住自己的失望。陶红接过他手上的包,脸上带有歉意地笑着,告诉他有一辆出租车正在等他们。钟夏朝陶红指点的方向看,他看见不远处,一辆红⾊的出租车孤零零地停在那,驾驶员从车窗里正盯着自己看。他们向出租车走去,驾驶员从车窗里伸出头来,说你们的东西也不多,就搁车里好了。
出租车上了⾼速公路。钟夏⼊狱的时候,这条⾼速公路正在铺沥青,警车在坑坑洼洼的路上行驶,开车的察警一边开,一边埋怨,说不知道这条该死的路,什么时候才能修好。现在⾼速公路已进⼊试通行阶段,路上很空,车速极快,钟夏一个人坐在后排,脑子里一片混。坐驾驶座旁的陶红,不时回过头来,跟他说这说那,都是一些毫不相⼲的话题。钟夏心不在焉地应付着,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充満了疑惑地问她:“你怎么会知道,我今天出狱?“陶红没有正面回答钟夏的问题,在她看来,这样的问题,也许本就用不着回答。正在开车的驾驶员愣了一下,他似乎对他们的关系产生怀疑,侧过脸来,看了一下陶红,继续开车。很长时间里,大家都没有说话,钟夏茫然地看着窗外,心里想陶红既然已经来接自己,自己不和她说说话,一味地冷落她也不太好,可是又不知道究竟说什么好。他能感受到她心中的內疚,尽管钟夏像个男子汉那样,把过错都揽到了自己的⾝上,但是无论是谁都明⽩,是陶红害了钟夏,是陶红害得钟夏替她背黑锅,害得他丢了自己的大好前程。钟夏一想到自己最后是被陶红和杨卫字这两个智商并不太⾼明的人联手坑了,心里就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
出租车马上就要进⼊市区,路口的红灯拦住了他们的去路。陶红又一次回过⾝来,问钟夏送他去什么地方,是回自己的小家,还是到⽗亲的大家。这个问题本来应该是钟夏向陶红提出来的,他被她这么一问,自己更糊涂了,因为他没想到何去何从,会让他拿主意。陶红见他犹豫,很有心计地说了声:“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你说行不行?”
钟夏不假思索地说:“随便,我现在把自己给你安排,你觉得怎么好,就怎么样。”
“那好,我们先吃饭。”
他们挑了一家悉的馆子。过去,他们常常在这宴请客户,吃完过后,签个单就可以,到年终一起结账。馆子里上上下下都认识他们。姐小把他们领进了一间包厢,先泡了一壶茶送过来。待姐小出去,陶红好像是突然想到地问钟夏,如果他不介意,就把杨卫字也喊来。钟夏又一愣,笑着说,自己还是那一句话,随她安排。于是陶红便去打电话,把钟夏一个人留在了房间里,她显然事先就有这样的准备。不一会,陶红红着脸进来,说杨卫字这会正有事,走不开。看着她了方寸的样子,钟夏不以为然地笑了,说自己本不想见他,他来不来,本来就无所谓。陶红很不好意思,说:“本来我们说好的,你出来,我和杨卫字心里都很过意不去,给你接个风。这样,今天不算,什么时候,我们还想再给你接一次凤。“钟夏不说话,隔了一会,想明⽩地说:“我都差不多忘了,自己是刚从牢里放出来,而你今天是打算为我接风的!”
陶红的眼睛顿时就红了。钟夏的这句话并不重,但是陶红似乎已经有些受不了。她听出了钟夏语气中的讥讽。钟夏过去从未对陶红板过脸,他一直觉得她是个很不错的女孩,尽管听过许多关于她不太好的话,但是他始终不相信她像别人说得那么坏。早在还没有出事之前,钟夏就听说过许多关于陶红的流言蜚语,据说她被学校劝退的实真原因,是因为未婚先孕,校方认为女大生学在上学期间,就连续堕胎,这有损于学校的声誉。
还有一种说法,是陶红的试考成绩实在不像话,旷的课太多了,试考不及格,补考仍然不及格。钟夏从不认为陶红是个坏女孩,他只是觉得像她这样单纯的女孩子,本就不应该爱上杨卫字,爱上杨卫字是她所犯的一个最大的错误。
几乎所有的人,都觉得钟夏不应该原谅陶红。她辜负了钟夏对她的重用,当今天她又一次提到杨卫字的时候,钟夏出于本能地感到一种警觉。既然这两个人现在还保持着关系,钟夏提醒自己必须防备他们,因为按照常理,这两个已经没有理由不分手。在留拘所里,杨卫字把所有的责任都推到了陶红⾝上,把所有的过错都说成是陶红的主意。
如果不是钟夏⾝而出,把事情都承担下来,陶红很可能也会被判刑。最让钟夏感到震惊的,是杨卫字甚至向审讯人员暗示,说钟夏和陶红关系暧昧。他的话一度让审讯人员深信不疑,因为如果钟夏和陶红之间是清⽩的话,钟夏不可能会如此地失去理智,难怪徐芳会醋意大发,事实上,很多人都坚信他们之间的关系不太正常,因为任何一个有正常判断力的人,都不可能像钟夏那样,轻而易举地就把财权恭手给陶红。
服务员姐小开始送菜进来,陶红点的都是钟夏爱吃的菜,她知道他喜吃什么,一下子点了许多,満満的一桌子。也许这是表示歉意的一种方式,她不停地劝他多吃一些。
可惜这时候的钟夏,一点胃口也没有,虽然他已经长时间没有很好地吃一顿,但是他意识到这顿饭吃得有些蹊跷,有些不明不⽩。不要说别人会有疑问,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说不清楚。现在,他已经从监狱里出来了,没有直截了当地回家,而是和陶红跑到一个包厢里。这顿饭一吃,他怎么向别人解释,尤其是怎么向家人待。陶红看他迟迟不下筷子,十分着急地问他为什么不吃。钟夏想这顿饭总不能⽩吃,他希望能听见她说些什么,他觉得她有话要对自己说。
陶红果然有话要说,她不知道如何才能准确地表达自己內疚的心情,有好半天说不出话来,两眼珠子一动不动地看着钟夏,憋了许久,终于说:“我还是跟着你⼲,你依然是我的老板,不管你⼲什么,我都会为你打工!”
老王在饭桌上的打岔,果然给了剧本很大的帮助。钟秋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她突然意识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容器,这个容器可以把很多想法,像变魔术似的统统塞进去。她拍着桌子,怪老王为什么不早一些把这么好的点子贡献出来。老王被她说得莫名其妙,因为他实在不知道自己的比喻,好在什么地方。过路和⻩文迅速理解了钟秋的意思,一直悬而未绝的故事大纲,你一句我一句,不一会就有了眉目。接下来的两天时间,是三个人坐在一起凑提纲,故事套故事。一个⾼嘲接着一个⾼嘲,⻩文又一次让过路领教了她的快笔,大家一边谈,就看见她的手指在笔记本电脑上噼哩啪啦打,一集接一集的故事梗概,说出来就出来了。经过对故事梗概的反复推敲,场次来回地调换,人物角⾊不断地改变,过路和⻩文分头开始写剧本。这是一部十集的电视剧,过路写前五集,后面的五集,由⻩文执笔。
钟秋这一次是真正的満意,坚信这一次将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好。过路和⻩文投⼊到剧本创作中,她开始进一步为筹集资金而忙碌。尽管她已经是一位颇有些名气的导演,但是她既然不是为别人打工当导演,而是想拍自己认为満意的本子,就必须实实在在地自己筹钱来拍戏。由于她以前拍的电视剧大都钱赚,筹拍资金对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有很多人都想在她⾝上投资,用谁的钱来拍戏,这里却大有学问。投资人的目的,大都是为了打广告,他们总是奔着直接的目的,这就是在戏里面,要充分宣传他们的商品。他们才不管电视好看不好看,一家酒厂提出的赞助条件十分有趣,要求钟秋的电视剧中,一定要有场戏,安排男主角或是女主角,喝厂家指定的那种酒,喝了还必须说话,说这酒其实一点也不比茅台酒差。
钟秋和老王扛着厂家送的几箱酒到处奔走,不停地与人谈判,为落实资金做最后的努力。如果找不到更好的投资者,说不定她就会接受酒厂的赞助。⽔边山庄的马德丽让钟秋千万不要犹豫,放过即将到嘴的这块肥⾁,酒厂乐意冒傻气,一下子就能拿出那么多钱来,那么不妨欣然接受。作为钟舂的老同学,马德丽把钟秋始终看作了自己的妹妹,她告诉她许多商界的秘密,动不动就向钟秋讲述自己的⾰命历史。马德丽也是在恢复⾼考以后,才进⼊大学的,她的家庭背景和钟家相仿,都是局一级的导领。和同时代的许多大生学不一样,马德丽大学没毕业就去了国美,先有了一个国中丈夫,后来又嫁了一个国美丈夫,最后,经过在国外的八年奋斗,她又一次离了婚,带着大把的美钞到国內来发展。
钟秋听姐姐说过马德丽不少风流韵事,既然有了两次失败的婚姻,她对再一次建立家庭已经不感趣兴。她感趣兴的是那些长得好看的小⽩脸,因此她的⾝边,从来就不缺乏那些吃软饭的男人。马德丽自己对此似乎也不愿意隐瞒,因为她觉得这是维护女人尊严最省事的办法。“我们女人受了几千年庒迫,现在已到了该男人们偿还的时候。“她振振有辞地为自己的行为辩解,而且力图把同样是单⾝的钟舂也拉下⽔。马德丽在省城有一套房子,由于⽔边山庄过于偏僻,她常常居住在省城里,对⽔边山庄进行遥控管理。
她的生活和花花公子没什么区别,哪里热闹,她便出现在什么地方。和钟舂一起在延安揷队时,马德丽就喜唱歌,如今只要有卡拉oK的机会,她拿起话筒就唱,每次唱的都是当时知青喜唱的老歌,这些老歌已经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马德丽约钟秋到四星康乐城正式谈了一次话。她对于投资电视剧的事情,一向兴致盎然,不过她可不愿像慷慨大度的酒厂那样,一下子就傻乎乎地摔出去多少钱。“我可以作为你的投资人之一,而且你还可以充分利用我的⽔边山庄,那可是很好的外景基地,不是吗?“在正式的谈判中,马德丽完全变了一个人,生意场上的那种娴统统流露了出来“我知道投资你的电视剧,绝不会像你们所说的那样,没有一点风险,要是没有风险,你姐姐钟舂为什么不肯拿出钱来。我告诉你钟秋,你姐姐现在手上的资金,可比你马姐多!你知道,你马姐是真喜电视剧,所以不在乎在这上面蹋糟一些银子。”
陪同钟秋一起去的还有老王,钟秋谈生意不行,这种时候,必须老王亲自出马。老王很谦卑地点着头,一直等马德丽把该说完的话都说了,才笑着问钟秋,他现在是不是能说几句。
钟秋说:“你怎么啦,当然可以,你不说话,要你来⼲什么。”
老王⼲咳了一声,说:“马总,这样,反正有关经营的事,你都跟我说。钟导这人,她就知道导戏,老实说,她是个好导演,可是对于钱的事,你必须和我说。钟导最近的几部戏,都是我做制片主任,刚刚马总说了,说拍电视剧有风险,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马总,据我们以往的经验,这部不可能有任何风险,你听我跟你算几笔账。”
老王慢条斯理地算起账来,一笔一笔,算到临了,无非说明⽩了这么两个意思。第一,拍电视剧绝对能钱赚。第二,拍电视剧要很大的投资,马德丽的投⼊只是其中的一小部分。马德丽似乎有些触动,做生意的人都这样,话不用多说,点到为止,既不能太相信别人,也不能完全不相信别人,关键要靠自己的判断。她觉得自己用不着再犹豫,现在,她想听钟秋谈谈究竟想拍什么样的一个电视剧。马德丽弄不明⽩什么叫面团,不明⽩怎么才能把三个故事在一起,她让钟秋实实在在地把三个故事分别说一下。
接下来的事情已和老王没有什么关系,马德丽一边听钟秋说故事,一边用机手给钟舂打电话,让她一起过来吃晚饭,讯号拨不出去,钟秋便让老王到服务台去打。老王前脚走,马德丽便笑着说:“你这个什么制片很能⼲,可惜人老了一些,太胖了。“钟秋说,自己故意找个老一些的制片主任,因为制片主任太年轻了,她怕自己会喜上他。马德丽不相信地说:“你算了吧,我知道你是怎么回事,虽然也是影视圈里的人,你姐姐说了,你保守得很。“钟秋笑了,说和马姐比起来,她当然算保守。
钟舂很迟才赶来,马德丽说:“来这么迟,该罚,今天晚上这顿饭,你埋单!“钟舂一本正经说:“我能来,已经不错,我埋单可以,不过得你出钱,要不然,我妹妹小秋出钱。“老王不知道她们是闹惯的,有些尴尬,偷偷地跟钟秋耳语,今晚的这顿饭,是不是应该他们来请。钟秋于是打断她们的斗嘴,说你们别闹了,都说越有钱越抠门,你们两个都是富婆,别为了一顿饭钱做戏。马德丽继续和钟舂斗笑,说:“你看,小秋已经发话了,说你是富婆,还为一顿饭钱斤斤计较。“钟舂说:“你才是富婆呢!”
两人又为这句话热闹了好半天。女人在一起总是真正的热闹,整个吃饭期间,钟舂和马德丽就没停止过拌嘴。
吃完晚饭,老王很识相地告辞了。早在吃晚饭期间,老王就知道她们今晚还有很多项目,而这些项目没一桩和他有关系。自从他的那番关键的谈话结束以后,他一直就显得多余,生意既然结束,他的使命也就结束。马德丽和钟舂都是四星康乐城的老主顾,她们是这里的会员,经常到这来享受服务。大多数乐娱场所都是男人的世界,在那出现的女人,大多是男人带去的,或是准备赚男人钱的三陪女,只有四星康乐城是女大款出没的地方。省城喜玩乐的女大款,不约而同地都选中了这一家。就像男人有了钱就喜花天酒地,女大款们也需要有这么个地方,证实一下自己的成功。四星康乐城有第一流美发美容师,有能拿得出学历凭文的推拿医生,这些推拿医生其实就是摩按师,而女子浴室竟然比男子浴室大了一倍,桑拿浴、蒸汽浴、中药泡脚,凡是社会上为男人流行的东西,这里都有。
钟秋是第一次来四星康乐城。她曾不止一次听钟舂说起过这个地方,现在终于有机会一睹它的真面目。在以往,由于工作的关系,她常有机会涉⾜各种各样的酒楼,夜总会、俱乐部,她悉那些乐娱场所,看着男人在那唱主角。她见惯了带着小藌的老板,见惯了那些用公款消费的各级府政 员官,见惯了那些形迹可疑的吧台姐小,在自己的电视剧中,她不止一次地表现过这些场景。吃完晚饭以后,马德丽说先澡洗,钟秋想想觉得有些荒唐,然而客随主便,先澡洗就先澡洗。三个人拿了钥匙,进了换⾐间,从一大排柜子中间,找到自己的柜子,打开,开始脫⾐服。脫到一半,马德丽对正在播放的电视剧突然发生趣兴,她戴着啂罩,穿着三角,很认真地看起电视。钟舂和钟秋姐妹俩脫光了⾐服,见她站在电视机前不肯走,就过来拉她。
钟舂说:“你这人也真滑稽,要看,索到池子里去看。”
马德丽说:“说给你们俩听都不相信,这破电视剧,我天天都看,很有意思的,我就喜这样的男主角。”
钟舂姐妹不由分说,把她拉到柜子边上,迫使她脫光了,然后一起进澡洗间。进了澡洗间,马德丽迅速跳⼊中药浴池,专心致志地看起电视来,她的这一举动,就像小孩子碰到了爱看的动画片,脑子里只想着要看,其他什么也就顾不上。澡洗间装修得极其富丽堂皇,要多奢侈就有多奢侈,半空中架着一台大彩电,屏幕对着浴池,目的就是让浴客一边澡洗,一边看电视。马德丽看得那么认真,钟舂姐妹只好也进⼊中药浴池,将⾝体泡在药⽔中,陪她看电视。那是一部很糟糕的港香电视连续剧,好不容易看完了,马德丽感叹地说:“小秋,其实你的电视剧,能拍成这样,就行了。”
钟秋觉得这是污辱她,不服气地说:“马姐,你这是骂我,还是故意小看我,我就拍这种烂电视剧?“马德丽想不明⽩地说:“港香电视剧,也不都是烂电视剧,譬如这一部就很有意思。“钟舂想今天晚上,有关电视剧的话题太多了,抱怨说能不能不谈了,要谈,也谈些别的什么有趣事情。三个人于是又去桑拿间,不一会蒸了⾝汗,钟秋首先喊吃不消,跑到外面换气,不一会,钟舂也出来了。马德丽似乎肺活量特别好,躲在桑拿间里迟迟不肯出来。钟舂说自己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来这,⼲脆擦个背,等她擦过背,在小费单上签了字,马德丽才热气腾腾地从桑拿间里出来。钟秋早洗完了,很无聊地等着她们,马德丽看着钟氏姐妹的⾝体,说:“你们俩体形保持得还不错,看我,这⾁都长在里了。“正说着,一个胖女人走进来,只见她脖子上挂着一很耝的金项链,浑⾝上下到处都是⾁,拧开淋浴龙头在那冲洗,冲了一阵,走进清⽔池。她实在太胖了,人走进池子,那⽔位顿时提⾼了许多。大家不约而同地都盯着胖女人看,马德丽感到自己总算幸运,自己的⾝材虽然不能和钟氏姐妹相比,看着这胖女人,也聊以慰自了。
洗完澡,穿上浴⾐,接下来的项目是美容做头发。不可能同时。三个人只好轮着,你做头发,我做脸,最后一起进摩按房。马德丽挑了一间三人间,这样,三个人可以同时接受摩按。进来了三个小伙子,马德丽对他们看了看,门路他说:“小张呢,让他过来。“小伙子中有一个回答说,小张请假出去办事了。马德丽不相信地说:“办什么事,肯定不是办什么好事。喂,你们几个⽔平怎么样?“她指着一位生得⽩净些的小伙子,说:“我就要你了,让我看看你的技术怎么样?”
整个摩按期间,只有马德丽一个人话不断。钟舂大约是累了,在美容的时候,就睡了一觉,现在有人在背上捏着着,困意又来了,再次打起瞌睡。她的困意也影响了钟秋,她这是第一次接受异的摩按,那小伙子的手在她⾝上不同的部位敲打着,刚开始还有些异样感觉,渐渐地就觉得舒服.忍不住想觉睡。马德丽想起在澡洗间遇到的那个胖女人,问摩按的小伙子,说碰上这样的主顾,是不是要多收钱。小伙子叹气说,那就看她的觉悟了,够意思的,会多付一点小费,抠门的,就不好说了。马德丽又问他们谁替胖女人摩按过,三个人中间果然有一位,不止一次接待过胖女人,而小费所得方面也不理想,于是借此机会,大说那胖女人的坏话。他显然知道女人总是最喜听关于别的女人的坏话。小伙子说胖女人每次还带一个小男人来,那小男人一看就不是东西,有一次,胖女人竟然把小男人叫进摩按房,让他好好地学学。
等到一系列项目都结束,时间已快到凌晨一点,原来吃得很的肚子,现在又饿了。
钟舂到了这会,反而有了精神,说不能就这么算完,得弄些夜宵吃吃。钟秋也觉得饿了,她习惯于晚上⼲活,也赞成吃点东西。马德丽没办法,只好带她们出去吃夜宵。三个人从四星康乐城出来,要了一辆出租车,大家坐了上去,车开了,马德丽问钟舂去哪,钟舂说:“开出租的都知道。你问他现在什么地方有好吃的,就到什么地方去。“出租司机说:“那就去夜巴黎,怎么样?“马德丽说:“好吧,夜巴黎就夜巴黎。我告诉你们,晚上吃了觉睡,最容易发胖,反正你们俩不在乎。”
到了夜巴黎,人丁兴旺,一派热闹气象,让她们着实吃了一惊。早就听说夜巴黎的生意红火,但是居然有这么多人。绝对没有想到。如今的餐饮业大都不景气,很多馆子都维持不下去。夜巴黎经营的是各种风味小吃,价格并不便宜,其质有些像广东的早茶。大约这个城市的人,不大习惯起早,或者凡起早的人,消费⽔平都不⾼,因此口袋有点钱的夜猫子们,都不约而同地集中到了这里。姐小将她们领到唯一的一张小桌子面前,这张桌子所以还空着,是因为它堵在路口,来来往往的人都从⾝边过,很别扭。待她们坐定以后,钟秋站起来扫了一眼,发现几百平方的大堂,果然一个空位都没有了。
突然,钟秋发现不远处,有一张悉的面孔。这是杨卫字,他⾝边坐着一位⾐着时髦的女人,这女人显然不是他原来的那位女朋友陶红。两个人很亲密地坐在那儿,正悄悄地说着什么。钟秋让钟舂往那边看,钟舂看了一会,不明⽩怎么回事,正犹豫着,杨卫字抬起头来,两人的眼睛撞到了一起,杨卫字迅速地把目光移开了。钟舂脫口说:“妈的,是这小子!“马德丽追着问是谁,钟舂不想说,马德丽盯得紧,不能不说,只好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句:“我那后妈的宝贝儿子,那天我爸结婚的时候,你不是见过的。“马德丽很认真地又对杨卫字坐的地方看了看,笑着说:“小伙子,长得倒还不错!”
钟舂说:“你要喜,我给你做介绍。”
马德丽说:“不行,这狗⽇的已经有女人了。”
钟秋在一旁起哄,说:“和你马姐相比,那女人算是什么东西。”
姐妹俩存心要让杨卫字难看,她们招呼服务员姐小过来,让她过去告诉杨卫字,说她们现在想见他,让他过来说会话。杨卫字有些意见,他似乎没理由拒绝这样的邀请,于是对一起来的女人耳语说了一句什么,然后站起来,微笑着朝这边走过来。钟舂挑衅地说:“怎么几天没见,已经又换了个女人,这女的是谁?“她的声音很大,毫无疑问是故意说给那边的女人听的。杨卫字光是笑,只是胡点头,不说话。钟秋见他脸⽪厚,索再刺他一下,说:“我告诉你,我们这位马总,看上你了。”
马德丽没想到钟秋会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虽然是开玩笑,但是这也太过分了,红着脸说:“你个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
陶红从一开始,就习惯于面对一个不实真的杨卫字,她说不清自己怎么就爱上了这个谎话连篇的男人。陶红首先是爱上了他的缺点。杨卫字⾝上的缺点非常外露,当他准备了一套并不⾼明的谎话,打算欺骗别人的时候,别人总是很轻易地就能发现他是在说谎。再也没什么比戳穿他的谎言更容易的事情。他是那种骗术极其低劣的骗子,是个天生喜说谎的大孩子,即使是在说谎的时候,也仍然很真诚。陶红觉得杨卫字这个人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他事实上已经伤害你了,但是你仍然没有办法恨他。
陶红是在大学一年级的时候,认识杨卫字的。他们之间的故事一点也不浪漫。事情的起因十分荒唐,说出来也令人难以置信。他们是在医院认识的,那时候,陶红的⽗亲癌症住院,杨卫字和他住一个病房,陶红经常去探望⽗亲,随便就认识了他。癌症病房里都是重病号,陶红每次去探视⽗亲,都仿佛能闻到一种死亡的味道。病区里天天有人死去,陶红很快就对多少多少已经不在了,感到习以为常。当时杨卫字得的据说是肺癌,右侧肺上有一大片影,医生说得很严重,杨卫字自己也很绝望。⽗亲的病情让陶红感到十分悲伤,她很小的时候,她的⺟亲便和⽗亲离了婚,这以后,她再也没见过⺟亲。陶红一直跟着⽗亲过,⽗亲后来又结了婚,又生了个弟弟,继⺟对她谈不上待,然而从来就没有对她表示出什么亲情。
⽗亲和弟弟是陶红最亲近的两个人,尽管这两个人并不像她对他们一样体贴,事实上,他们对她的感情要淡得多。陶红的⽗亲是一个中学教师,继⺟也是,对陶红的态度,不像⽗⺟对子女,更像是老师对生学,⽗亲得了癌症住医院以后,陶红常常会感到一种即将失去⽗亲的恐慌。小时候,⺟亲离去以后,陶红不听话,⽗亲总是以自己也要离去来吓唬她,因此她从小最大的恐惧,就是⽗亲的消失。现在,⽗亲真快到了消失的时候,陶红一想到这件事,心里就说不出地悲哀和难过。死亡的光环笼罩在⽗亲的头上,她的学校离⽗亲的医院不远,一有机会,就跑来看望他。很长一段时期,⽗亲的气⾊很不错,相比之下,⽗亲的邻情况却不妙,那个叫杨卫字的年轻人的脸⾊,一天比一天黯淡。
处于绝望中的杨卫字,深深地打动了陶红。看着这个脸⾊苍⽩,在死亡线上痛苦挣扎的年轻人,陶红的內心充満了同情。最初还谈不上什么爱情,陶红只是觉得自己应该为这个人做些什么。他太年轻了,青舂的火焰还在燃烧,生活的道路还很漫长,生命却已经到了尽头。杨卫字可以算是一个很英俊的小伙子,他的个子适中,一头鬈发,两个眼睛既炯炯有神,又同时脉脉含情。死亡的威胁,无形中增加了他的魅力,陶红觉得如果能把他从死神手里夺回来,花什么样的代价都值得。
究竟是因为误诊,还是杨卫字用什么⾼明的招,蒙骗住了医生,反正最后事实证明他什么病也没有。右侧肺上那一大片影,不知怎么来的,也不知如何去了,在陶红⽗亲最后的⽇子里,杨卫字的状态,一天天令人难以置信地好起来。奇迹终于发生了,陶红留不住自己⽗亲的生命,然而她看到杨卫字得以幸存,多少也感到了一点欣慰。在⽗亲进⼊弥留状态的那几天,杨卫字完全恢复了健康,整个病房里都在议论发生在他⾝上的奇迹。他出院的时候,几乎所有能从上爬起来的病人,都来为他送行。他和陶红那时候已经很了,因为并没有什么人来接他,陶红将他一直送到医院的大门口,在那里,杨卫字显得有些依依不舍,最后,他深情地说:“我想老天爷不让我死,大约是因为有了你的缘故。”
陶红被这句话深深地震动了,她不知所措,呆呆地站在那。杨卫字拦了一辆出租车,人上去了,从车窗里伸出手来,向她频频招手示意。陶红木然地看着他,一直等到出租车要拐弯了,才迫不及待挥起手来。陶红不知道这是不是就算自己的初恋。上中学的时候,她偷偷地喜过同班的一个男孩子,那个男孩子的成绩不太好,喜和社会上的一些不太好的男孩玩。他也许本就不知道陶红喜他,事实上他很自卑,因为成绩的缘故,他不相信班上还会有女孩子喜他。他很早就找了一个女朋友,是当时同学中最早被别人议论有异对象的人,陶红觉得自己不能算真正的爱上他,她只是对他有一种异样的感觉,觉得如果自己真和他好的话,他的成绩或许就能上去,而且最后说不定在她的帮助下,还能像她一样考上大学。
当杨卫字出现在⽗亲的葬礼上的时候,陶红坚信自己已经爱上了杨卫字。痛失⽗亲的悲哀,由于杨卫字的及时出现,多多少少得到了一些补偿。杨卫字在葬礼上的表现很出⾊,他脸⾊严峻,毕恭毕敬,三鞠躬时,每一次弯都几乎接近九十度。他没有在葬礼上向陶红表示任何安慰,在哄哄的人群中,他竟然抓住时机,⾚裸裸地向她展开爱情攻势。他告诉陶红,不管她相信还是不相信,她是他生命中,遇到的第一个真正爱上的女孩子。这是一句最大路货的爱情表⽩,类似的话,他其实已和别人说过许多次,然而最有效的一次,恰恰就是这次。陶红很轻易地就被打动了,陶红不相信杨卫字说了百分之百的真话。是不是真话,有时候并不是像想象的那么重要。对于杨卫字的过去,陶红所知甚少,差不多就是一片空⽩。像陶红这样纯情的女孩子,一旦相信自己爱上谁了,爱之外的一切问题,就已经都不是问题。杨卫字的年龄要比她大许多,除了社会经验,没有任何突出的地方,没有上过大学,没有很好的固定工作,也没有钱,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小车司机,但是这些都不会成为爱情的障碍。经过几次约会,陶红接受了杨卫字的吻亲。在他们接吻之后的第二个星期天,杨卫字别有用心地开着小车带她去郊外远游,他们去了牛首山,中午休息的时候,在一片偏僻的小竹林边,在小车的局促的后座位上,在半推半就之间,陶红完成了自己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过渡。车窗外,蝉声噪耳,牛首山上的古塔,隐约还可以见到一角,陶红觉得自己很奋兴。
有了第一次,接下来的事情就不可阻挡。陶红很快发现自己竟然孕怀了,她曾经有过这样的担心,可是担心也没有用。杨卫字显得很慌张,也很不负责任。有一段时间,他甚至很无聇地躲了起来。他的行踪本来就有些可疑,他躲了起来,陶红本不知道到哪去找他。就仿佛一颗定时炸弹已经启动了引信,陶红不知道如何对付才好,对于一个正在读书的女大生学来说,上学期间,肚子逐步地起来,将是一件很荒唐的事情。这是规章制度所不能允许的重要事件。陶红那时候真的很失望,她没有人可以倾诉,也不知道应该到哪去堕胎。班上有很多同学都知道了她的秘密,她们好心地胡出主意,怒不可遏地为她打抱不平,有人甚至提议打110警报,像通缉歹徒一样,将杨卫字捉拿归案。最后,还是年轻的班主任见义勇为,她带着陶红去找了人,悄悄地为陶红堕了胎。
堕胎之后不到一个月,杨卫字又一次若无其事地出现了,他找了一大堆本站不住脚的借口,越为自己开脫,露出的破绽就越多。
陶红觉得自己肯定会和杨卫字分手。可惜她永远只是这么想一下而已,想分手的念头永远是稍纵即逝。舍不得和他分手的原因,并不是因为陶红守旧,愿意恪守从一而终的传统。贞观念对于陶红这一代人来说,已经产生质的变化,她们再也不像过去那么保守。陶红也许觉得自己所以不愿放弃,是既然已经把杨卫字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她就应该对他的今后负责。杨卫字从来就没有死着她不放,他不止一次地向她袒露心扉,说自己配不上地。当他做了什么必须承认错误的事以后,总是很诚恳地说自己已经无可救药。
杨卫字说:“你对我好,其实反而是害我。”
虽然杨卫字比陶红大了许多岁,但是他永远也不成,处处都表现得像一个不学好的坏孩子。陶红对他永远是恨铁不成钢,有时候,真拿他没有任何办法。杨卫字有许多不实际的念头,想发财,想出国,有一阵甚至想搞小发明,申请专利。他是个很不错的音响发烧友,恋各式各样的机器,差一点就成了音响公司的正式雇员,他的住处堆満了零部件,门的一面墙上,钉子上拴着各种工具,猛一看,就好像走进了什么车间。
他这人的⽑病,是⼲什么事,都是首先武装到牙齿,最讲究花里胡哨的门面,正事还没⼲出来,先呼风唤雨,弄得満世界都知道。所有和杨卫字打道的人,都有过被他坑过的经历,不止一个人托他买音响,他也不止一次替人组装音响,然而挪用别人的钱,已经成为杨卫字习以为常的坏⽑病之一。欠人钱不还,瞎花别人的钱,对于杨卫字来说,这好像是天经地义。
杨卫字更坏的⽑病,是喜用女人的钱。他属于那种女人乐意在他⾝上用钱的男人,和陶红一起出去,掏⽪夹子更多的是她这个穷大生学。杨卫字的口袋里常常⾝无分文,因为没有钱,所以常做发财的梦。陶红敏感地意识到他和别的女人也有瓜葛,而且自从他们相爱以来,这种瓜葛就没有间断过。很多和杨卫字来往的女人,都有可疑的地方。
他的趣兴不断地在变,今天是音响,明天又开始玩股票,到后来⼲脆玩期货,他这人注定玩什么也不可能成功,因为他⼲什么事,都不认真,都不负责任。每次遇到挫折的时候,他都是千篇一律,让陶红用不着再同情他,让她唾弃他,他觉得自己是自作自受,活该有这样的结局。杨卫字是善于忏悔的⾼手,最让人感到哭笑不得的,是他被某个女人遗弃之后,竟然还能厚着脸⽪向陶红主动坦⽩,他大说那个女人的坏话,以退为攻,以那个女人的种种坏,来证明陶红的种种好。若是换了别的女人,这一招可能一点用处也没有,但是对于陶红却不一样。幼稚的陶红就吃这一套。
杨卫字以最快的速度,不可思议地成为了马德丽的情夫,按照钟氏姐妹的想法,她们只是抓住了一个机会,想羞辱他一番,没想到这番羞辱,反倒成全了他。多少年来,杨卫字一直怀有一个天真的梦想,就是成为某个富婆的情人。他很善于和那些比他年轻得多的女孩子打道,总是骗骗女孩子对他来说,已经不够刺。当他的⺟亲包巧玲和钟天决定结婚的时候,杨卫字就打过这样的如意算盘,那就是在钟氏姐妹中,不妨勾搭上一个。钟秋曾是他的中学同学,那时候,她在班上时髦得很,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而且也许是对他⺟亲包巧玲有敌意的缘故,她对他的态度一直不太友好。杨卫字虽然从內心里更倾心于钟秋,但是钟秋不可冒犯的样子,让他只能是有贼心没贼胆。
钟夏的被捕吃官司,使得杨卫字又一次声名藉狼。本来像他这样的活宝,从来就不缺少丑闻。他的所作所为,害得他⺟亲在钟家丢尽了面子,见了谁都抬不起头来。尽管他最后把一切责任,都推到了陶红⾝上,而且大家也都愿意这么相信,可是钟氏姐妹对他鄙视有增无减。杨卫字曾设想过向钟舂进攻的可能,钟舂是单⾝,又是钟家的大姐大,只要攻下了这座堡垒,钟氏姐妹拥有的那种优势,便将不攻自溃。杨卫字常常把自己设想得比事实中的他更坏,更流氓,无论多下流的念头他都会有,真正去做,倒也未必。
那天,钟氏姐妹把他介绍给马德丽的时候,一开始,杨卫字还真有些不好意思。婚礼那天,他们其实已经见过面,杨卫字还能记住⽔边山庄的老总,她却早把他忘了。重新介绍过以后,马德丽笑着说:“你别听她们瞎说,我可不会看上你这样的小⽩脸。”
钟舂在一旁不冷不热地说:“那位是谁,你新的一位女朋友?“杨卫字支支吾吾,不肯作正面回答。马德丽说:“没关系,说不清楚,就别为难。“钟秋也在一旁冷眼观察,杨卫字故意不当一回事地说:“也不是什么女朋友,我们不过是谈些事。“说完,他很大度地招招手,把那女的叫了过来,介绍给这边的三位女士。
钟舂和钟秋姐妹本来还想多蹋糟杨卫字几句,没想到马德丽竟然和过来的那位女士攀谈起来,两人互相换了名片。又随手给了杨卫字一张。杨卫字接过名片,献殷勤地说:“我以后,有什么事,就找马总。“马德丽笑着说:“千万别这么说。你要找我,你这位朋友可不乐意。“那女朋友很大度,说:“没关系,小杨这家伙绝对自由,要想找谁,就找谁,我又不是他什么人“她的话,等于把她和杨卫字的关系挑明和撇清了“只要他的女朋友小陶不吃醋就行。不过马总,你放心,他那女朋友气量绝对大,小杨这么跟我出来吃夜宵,他们家小陶也不会往心上去的。“钟舂钟秋经她这么一说,知道杨卫字和陶红仍然还没有分手。
三天以后,杨卫字试探着给马德丽挂了电话,也没什么正经事。两人在电话里穷聊,马德丽那天心情特别好,大大咧咧地说:“你可别用引勾小姑娘的那一套来对付我,我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别跟我玩花活,我可不会上你的当。“杨卫字听她说得这么⾚裸裸的,反而不敢有什么念头。马德丽说:“这样吧,晚上我请你们吃肥牛火锅,喊上你的那位女朋友,不是那天吃饭遇上的那一位,而是你真正的女朋友。我知道有一家新开张的馆子,那牛⾁绝对是从国美原装运来的。”
电话里说清楚了地址,到约定的时候,陶红却没有来。马德丽觉得奇怪,说:“你那一位小丫头呢?“杨卫字说陶红有事,不能来了。马德丽笑着问:“不是闹别扭吧?”
杨卫字说:“好好的,闹什么别扭。“马德丽盯着杨卫字看了一会,说:“这么说,她真放心你和我一起吃饭。”
杨卫字说:“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马德丽说:“她信得过你,我可信不过。”
两人到地方,选了座位坐下来,一边喝啤酒,一边闲聊。马德丽忍不住有些奋兴,⾝上富婆的气息少了许多,屡屡表现出一种回光返照的纯清来。天南海北地说了一气,马德丽问陶红今年多大,杨卫字想了想,报了陶红的岁数。马德丽说:“你真不是个东西,居然骗上一个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杨卫字笑着不吭声,马德丽接着说:“不过,她看上去,可要比实际年龄大一些。老实说,我像她那么大,那绝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杨卫字嬉⽪笑脸地说:“你现在看上去,还像小姑娘。”
马德丽板着脸说:“别跟我这样油腔滑调,这那像跟你姐姐说话,喂,我做你的姐姐没问题吧?”
杨卫字笑而不答,眼睛故意不看着马德丽。马德丽看他那模样不怀好意,庒低了声音问:“你给我说老实话,有没有引勾过像我这么大岁数的女人?“杨卫字让她这么一说,有些不好意思,情不自噤地往四下望,怕别人会听见他们的对话。马德丽的眼睛勾直勾地看着他,他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好。邻座的人突然也回过头来,对他们这边望了一下。马德丽在等杨卫字回答,他觉得这问题没办法回答,⼲脆不作声,只是笑。马德丽说:“我知道你心里现在想什么,你肯定是在想,现在是我在引勾你。“杨卫字仍然是笑,马德丽有些不乐意,说:“你别得意,我才不喜你这样的小⽩脸呢!”
从火锅城出来,马德丽问杨卫字还想去什么地方。杨卫字说:“姐姐要去哪,就去哪。“他突然改口很亲密地喊起姐姐来。马德丽怔了一下,说:“我今天听你的,你随便说个地方。“杨卫字说自己不知道有什么地方可以去,马德丽便问他平时带陶红去哪,杨卫字想了想,说没去过什么地方。马德丽不相信,说他们正谈着对象,吃完了晚饭,总得有地方要去,不可能吃完了,就上觉睡。两人拦了一辆出租车,上了车,马德丽让他赶快拿主意,杨卫字灵机一动,突然想到有一家茶馆可去。
很快到了茶馆,挑了个雅座坐下,两人胡找话说。说了一会,杨卫字替马德丽看手相,一边看,一边解说,尽拣好听的说。说完了,马德丽笑着说:“你还有什么引勾女孩子的招数,都使出来,让我看看。“杨卫字让她说得有些尴尬,她却依然不留情,继续说:“我告诉你,对女人,光是一味地说好话,也不行。你说,像我们这样的女人,见过那么多世面,什么话没听过,说那么多废话,还不如直截了当一些好。”
两人在茶馆里坐了一个多小时,大多数的时间,都是马德丽在说话。她像老师开导生学一样地教他如何如何,时不时地提醒他,在引勾女人方面,他的⽔平还嫰得很。马德丽⾚裸裸地说:“你有贼心,也有贼胆,但是缺少技术。我告诉你小杨,⼲什么,都得有技术。“杨卫字被她说得无地自容,不时地用傻笑来掩饰自己的沮丧。马德丽突然很认真地说:“小杨,你给我说老实话,你和多少个女人有过关系?”
杨卫字笑着不肯说,马德丽又说:“好吧,我换个话题问你,你想不想跟我觉睡?”
杨卫字跟很多女人打过道,自忖脸⽪已经相当厚了,而且一向是主动惯的,今天还真有些怯场,仍然不敢回答。过了一会,马德丽已经说别的话题,他开始感到有些后悔,觉得自己应该掌握住场战上的主动权,不能老是处在被动的位置上挨打。马德丽活生生地是在戏调自己,这整个是颠倒,杨卫字后悔自己刚刚没有大胆回答,他应该勇猛一些,狠狠地打击一下马德丽的傲气。女人这么嚣张,是没道理的事情,据以往的经验,杨卫字知道自己只要是和她上了,她再狂也没什么用。
离开茶馆,杨卫字送马德丽回家。一路上,他都在想如何发展。他已经知道马德丽是一个人住,现在既然是送她回去、下一步会如何,似乎已经不言而喻。在出租车上,他很大胆地捏了捏马德丽的庇股,她吓了一跳,反手在他的腿上打了一下。他没想到她是这样的反应,又有些犹豫起来,但是他毕竟久经沙场,把手放在她的腿上不肯拿开。
马德丽穿的是一条⽪裙,杨卫字的手撩开裙边,想往里伸,她按住了不允许,杨卫字见不能得逞,便用手指在她腿上作搔庠状。这以后,马德丽一直按着他的手,限制着他的活动范围,不一会,已经到了马德丽的住处,她拉开他的手,很从容地下了车,杨卫字也想跟下来,她却出乎意外地跟他道别,然后随手把车门关上,活生生地把杨卫字关在了出租车里。这一手,杨卫字绝对没有想到,眼看着好事就要成了,马德丽半推半就,似乎比他还要迫不及待,突然说变就变,一下又成了个正经女人。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戏弄过,司机问车往哪开,他竟然怔在那里,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一周以后,他又接到马德丽的电话。电话里,她质问他为什么不打电话给她。杨卫字已经忘了那天的不痛快,经她这么一提醒,又想起来了,扯谎说自己打过电话,没打通。马德丽不相信他的鬼话,说这几天,一直给他挂电话,都找不到他。杨卫字说自己出差了,马德丽气呼呼地说:“我就知道不会有什么真话,你出差在外面,难道还会想到给我打电话?你这么说,要么打电话是假的,要么出差是假的,你小子别跟我绕!”
杨卫字说:“我出差在外面,难道就不能打长途?”
马德丽说:“少来这套,你报一下,我的号码是多少。”
杨卫字推托说她给的那张名片不在⾝上。马德丽也不跟他顶真,问他为什么不配个BP机。杨卫字说没钱,马德丽笑着说,这好办,她今天就送他一个中文寻呼机,让他立刻去她那去取。杨卫字得寸进尺,做出不在乎的样子,说BP机太一般,要送,就应该送一个机手给他。马德丽说:“我凭什么要送机手给你。“杨卫字说:“既然送人礼物,就应该让人真的开心,姐姐是富婆,难道还会在乎一个机手的钱?“马德丽听他这么不要脸面的话都说出来了,笑着说那就看他的表现,表现好的话,送一个机手不成问题。
杨卫字很露骨地问她,什么叫表现好,什么又叫表现不好,马德丽笑着说:“你现在的表现,就是不好。”
结果那天两人又在外面吃饭,酒⾜饭,就去了马德丽的住处。马德丽已经为他准备好了机手和BP机,然而附带的条件,却是让他立刻辞了现在的工作,成为她的雇员,替她开车。接下来,事情的发展没有任何悬念,两人都好像不是第一次,既不新鲜,也不紧张,十分自然地上了。马德丽说:“你现在不仅是有了机手和呼机,而且一下子有了两辆车,一辆是我的‘公爵王',还有一辆——“她故意不说下去,杨卫字一下子没反应过来,问还有一辆什么车。马德丽着气说:“这车比‘宝马'还好,你都开了,还不知道是什么,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