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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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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卓仍旧每周来看璟。陆逸寒也来过,可是璟却躲了起来,不肯见他。璟要让自己好起来,再光夺目地去见他,在此之前,璟一定不让他看到自己。那次他和小卓一起来。璟在三楼的窗户里看到了他开到楼下的车。她看到他走了出来。他穿着灰⾊长风⾐,敞开的前襟、下摆在大风里舞得这样好看。他手里也拿着大盒子的礼物,蛋糕、糖果和书籍。他和小卓并排着向璟住的楼房走过来。璟觉得他好像很疲倦,眼睛里带着一点灰蒙蒙的影。她一直这样看着他,満含热泪。直到他消失在楼洞中——她知道不多时他就会扣响她的门。璟才大

  声叫优弥:

  “快把我蔵起来,快把我蔵起来!”

  优弥看见眼前这女孩満脸是泪,却还带着挥之不去的对那个男人的眷恋。

  璟终是没有见陆逸寒。看着他来,又站在窗户前面默默地看着他离开。她失落地趴在窗台上,忽然感到生活的无望。她的“好起来”看起来还那么遥远,所以仍要太久的分别和隔绝。

  璟在⽇记本上写下了这些哀绝的话。优弥总是喜抢着璟的本子看。她是惟一的读者。而她亦是最好的读者,因为优弥读得是这样投⼊。她亦像感动于丛微的爱情故事一样,感动于璟的爱情故事。感动于璟对她的陆叔叔的感情。但是璟从来没有告诉优弥,丛微书中的男主角和她故事中的男子,其实是同一个人…

  “你肯定会成为一个作家。嗯,肯定会的。”优弥有时看着璟的⽇记本,便会冒出这样一句。她的表情十分认真,不似玩笑。她说完,便看看璟,探过头来,笑嘻嘻地问:“想当作家吧,你?”

  “嗯,像丛微一样的作家。”璟重重地点点头。虽然是遥远的梦,可仍是如此希求。她想起从前的紫⾊⽇记本,小卓握着它,说一定会印成一本书。那对于她是多么大的惑。

  后来璟不断地写着长长短短悲悲喜喜的故事。有关鱼,有关猫,有关彩虹和珊瑚礁…也有爱情,像是清冷冷的⽔草一样人却又难以紧握。璟的一篇有关爸爸和小面人的故事竟然被投去了一份著名的报纸。璟想,一定是优弥⼲的,优弥却矢口否认。璟一直对于这些从她的笔下源源不断流出来的字格外珍惜,却不知道应当怎样安置它们——璟不知道怎么样才是对它们真的好:是让它们永远像寂寞的标本一样夹在她的本子里面,还是把它们送到很多很多人的眼前,让人品评?所以她一直处于犹豫和怀疑中,它们是不是好,会不会有人喜这些心绪紊的字。那篇写爸爸和小面人的故事登在报纸上之后居然引起了轰动,同班的同学惊异地发现,这个胖胖的看上去总是很沉闷的女生居然还会写文章,并且文字柔美忧伤。消息扩散,甚至还有其他班级的同学专门跑到璟的班级门口,一定要看看那篇文字的作者。可是璟想,他们一定很失望,因为她和她的文字一点也不像,它们是纤敏而清澈的,可是此时的她,仍旧是个穿着素⾊宽松大T恤梳简单的马尾的胖姑娘。

  璟让他们失望了,她感到抱歉。

  然而不管怎么说,那的确是个奇妙的开始,自此之后,璟的文字总是在报纸上出现。那些文字总是带着她內心潜在的恐惧和哀伤。它们像清冽的小雪花一样飘进⾐服里,让人凛然。

  璟的⾼中时光是这样忙碌。除了写作和减肥之外,她还要认真对待功课。起先这对她有些困难,因为总是坐立不安,总是一次又一次地想起陆逸寒和小卓。由于暴食的困扰,也无法专注地读书,常常都空掉了上午的课。可是优弥出现,同她一起面对戒掉暴食的问题之后,当她再拿起笔又可以顺畅地写之后,功课亦慢慢好起来。心里因有那个需要不竭的努力才能实现的愿望,并且看着它正向好的方向走着,渐渐地心安。璟尤其喜数学和历史。总是觉得有那么多尚且不知道不了解的知识,于是不愿意放弃每一个和它们一起的时刻。并且璟负担起了教优弥读书的责任,于是就更加认真了——优弥真是赖⽪的家伙,同样的知识,她非要璟讲给她才肯听,旷课照旧。

  “你比那老师可爱多了嘛。”优弥总是冲着璟眨眨眼睛,做出格外乖巧的样子。璟不得不承认,小小的优弥简直像个精灵。

  大约到了⾼二的时候,璟已经成为一个成绩出⾊的‮生学‬。优弥对此感到非常开心。她说:

  “你离你的梦想越来越近了,不觉得吗?”

  可是在璟看来,这是远远不够的。

  参加美术小组的初衷也是因为陆逸寒。因为陆逸寒一直把画看成生命中的一种语言,他一直运用着这种语言,精通这种语言。所以璟必须掌握它,才能够毫无障碍地和她的陆叔叔沟通。璟开始学画。这对璟亦是十分困难的事情,毫无基,连最简单的素描亦学得吃力。可这是她甘愿去做的事,所以喜,因着爱。

  璟买了画板,从大号到小号齐全的排笔,一管一管的颜料。喜在⽇光浓郁的下午坐在校园外面的小山坡上独自画画。其实画得如何画出了什么对她并不重要,她只是喜和这些亲切可爱的工具们这样呆着。她喜用手指一遍一遍‮摸抚‬它们,太下面它们仿佛已经不是绘画工具那么简单,好像是会跑的动物,来自很远的地方,在这个生机盎然的午后兴冲冲地跑到璟的⾝边,撒娇,让她抚弄。璟知道,它们来自陆叔叔。这是一种本无法断去的牵连,每每璟‮摸抚‬它们,就会想起午后她偷偷闯进陆逸寒的画室,小心翼翼地走近去看还粘在画板上的未画完的油画,璟会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排笔,用小指轻轻地碰碰上面还未⼲掉的油彩。那些都是陆逸寒的,它们因着是他的而得了他⾝上的光芒。

  不过学会画画,仍旧是一件十分欣喜的事。半年之后璟送给了小卓一幅他的肖像素描。也放在小匣子里,写了和他上次写的类似的话:

  小卓,我开始学习绘画。第一次肖像素描,我拿了你的照片去,画了你的模样。送给你。

  ‮姐小‬姐

  其实还有一张,上面是个穿着蓝布柔软衬衫挽着半个袖子的男人,拿着画笔,半侧⾝子坐在窗帘舞动的房间里。可是璟把它放在了箱底。也许永远也不会有机会让他看到了。

  仍旧保持着阅读的习惯,读很多的书。学校虽然旧落,却有个规模不算小的图书馆。璟喜旧书发出的宿味,偶尔也会在淡淡发⻩的纸页上发现谁给谁写的小楷字的情话。念着,就会莞尔,想他们是不是最终走在一起了。常常坐在图书馆桌子前面看书,舂天的时候会有蝴蝶飞进来,因为窗台上放着小盆的杜鹃花。絮状的蒲公英也混杂在浓浓香气的三月的空气里,冒充着蝴蝶的小翅膀。璟看着,忽然动了念头,跑去寝室拎起还在‮觉睡‬的优弥:

  “优弥,我们去种花吧!”

  从⾼二的舂天开始,璟和优弥就去学校外面的山坡种花。璟把种花当作一门技艺来学习,因为它亦是陆叔叔喜的事。早舂的时候,陆叔叔会在院子里种下草莓和凤仙花。到了晚舂的时候院子里就満是花香和绚烂的颜⾊了。璟喜看清早的时候他在院子里忙碌,挽着袖子,穿着一双结实的旧鞋,有大颗大颗的汗珠从脸上掉下来。

  优弥当然奉陪。那一年舂天她们在山坡上种了很多花。海棠,杜鹃,草莓,向⽇葵,还有夹竹桃。只有向⽇葵活下来了。夏天到了,颜⾊是鲜的一片红红⻩⻩,并且生得十分参差毫无秩序可言。璟看着就感到懊恼,终于明⽩,她企图把这山坡变成桃李街3号的花园是多么无望。所以后来璟已经感到索然无味了,却是优弥念念不忘地常常拉着她去看。

  优弥还喜玩些占卜的小把戏。她精通塔罗牌,还有各种星座星相的知识。她当然常常给璟算,有些预言非常令人吃惊。璟却只是笑,不肯相信。很多年后,璟躺在有浓郁花香的山坡上睡过去,便梦到优弥与她来玩塔罗牌。优弥看尽她的牌,刚要做解释,却好像脖子被人勒住了,她双手紧紧抓住那绳索,大口呼昅,努力想要说出有关璟未来的这个秘密,然而那绳索却越勒越紧,越勒越紧,优弥満脸涨得通红,慢慢倒下了,嘴却微张,好似仍旧做着努力,要告诉璟什么。

  璟醒来便是一⾝冷汗。那时已是多年之后,璟努力回想当年优弥给她算命时,曾说过些什么。她已经无法记清了。只是记得优弥算着算着,忽然叹了口气,哀怨地说:

  “大概前世我是欠你的吧,这一生便是来还债的,因此你不必为你我之间的事放不下。那自是它该去的方向。”

  再想起这句话的时候,璟惊奇地觉得,这是优弥说过的最深沉的一句话,带着不符合当时年龄的忧伤和理智。是优弥真的说过吗,还是后来璟做过的梦?璟永远也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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