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两天后,⻩主席将冯国富找去,说:“工商联报上李总名字后,统战部已做过考察,李总完全符合委员的条件。”
这是预料之中的,做个政协委员,能有什么不符合条件的?但冯国富还是用感的口气说道:“让⻩主席费心了。”
“冯主席的事,费费心也是应该的。只是…”⻩主席看看冯国富,言又止的样子。
冯国富以为哪里出了偏差,有些讶然。他是在⻩主席一再催促下,才将李总推荐上去的,⻩主席已表过硬态,李总又符合条件,那还有什么可“只是”的呢?冯国富说:“政协委员又不是权重如山的肥缺,难道有人从中作梗不成?过去我见得多,一些实权部门有了好位置,组织上刚定下人头,着手考察,关于考察对象的举报信就雪片般飞向常委导领和组织部门,常常闹得沸沸扬扬,甚至无法收场。莫非李总要做委员,有人不服气,举报到⻩主席这里来了?”
⻩主席直头摇,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想得远了。若政协委员果如你所说的,如此受人关注,那政协工作也就有地位了。”冯国富笑道:“在我心目中,政协工作可是很有地位的,不然我也就不会跑到政协来做⻩主席的副手了。”
“政协工作的地位问题,下次我们召开专题会议进行讨论,今天还是商量一下李总这个委员的事吧。”⻩主席笑着说道“李总的材料摸上来后,我特意调去看了看,觉得他是个非常不错的私企业主,对楚南的经济建设贡献很大。市委府政正在加大力度支持人私企业的发展,我想我们也应该跟市委府政协调一致,拿出实际行动来。所以对李总有了更多了解后,我就产生了一个想法,觉得让他做一个普通政协委员,有些不够似的。”
不做普通政协委员,那就是政协常委了。⻩主席的意图已经非常明朗。这个李总,工作做得到位的嘛,竟然让⻩主席下得了这样的决心。冯国富也就笑道:“⻩主席觉得李总做个普通委员还不够,那李总肯定就普通不了。”⻩主席说:“李总最后普不普通,并非我一个人能定得了的事,否则也就不找你来商量了。”冯国富说:“找我商量有用吗?我可不是分管副主席和统战部长。”
⻩主席挠挠秃顶,说:“凭李总这个条件,让他做政协常委,谁也不会有异议的。只是常委名额非常有限,而且早已分配到各个界别,安排到个人,想叫谁让个常委名额出来,恐怕不太容易。”冯国富说:“李总属于经济界人士,经济界别是个大界别,常委名额也相对多些,难道都落实下去了?”⻩主席说:“经济界别的常委多不假,可经济界人士都是很有份量的,谁做常委都响当当的一个,经济界别的常委名额也就比其他界别落实得更早。想从经济界别腾出个常委名额来,本没有这个可能。”
没有可能,就让李总做个普通委员得了,何必这么煞费苦心呢?这当然是冯国富肚子里的话,他知道⻩主席另有想法,说:“你是想从别的界别挪个名额过来?”
“我叫你来,就是跟说这个事。”⻩主席微哂了。他早盯上了社科联的政协常委名额。社科联有一个副主席是政协常委,因到龄退休,他的常委将由同单位的马副主席继任。⻩主席的想法是,将常委的名额用在社科联那样无⾜轻重的地方,实在有些可惜,还不如挪给李总,好发挥其应有的作用。
冯国富一下子明⽩过来,⻩主席是叫他去做马副主席的工作。
⻩主席还真没找错人。
说起马副主席,还曾在组织部做过正科级副科长,也算是冯国富的老部下了。照理在组织部呆过,应该深谙官场游戏规则,懂得蔵头缩尾的道理,不想马副科长却因能写两句文章,常常一副恃才傲物的样子。有才可恃,有物好傲,也无可厚非,还不失文人本真。可惜的是马副科长才并不⾼,文章写得也平常,组织部比他有才的笔杆子不乏其人。偏偏他又爱贪点小便宜,给下面单位弄篇材料,写个报道,也伸手朝人家要好处,有时甚至搞得部里导领没有面子。组织部那样的地方,说没有任何好处,难以令人置信,只要不太打眼,别人主动送上的好处适当收一些,也算不了什么。伸手要好处,那就不同了,说明没素质。组织部的⼲部都是有素质的,导领只好把没素质的马副科长弄到社科联去做了副主席,表面算是提拔,实际上却有点明升暗降的味道。
叫冯国富做别人的工作,他心里确实没底,叫马副主席让出常委头衔来,还多少有些把握。倒不是过去做过马副主席的上级,两人关系如何,主要是冯国富知道马副主席的软肋在哪里。君子爱财,终是君子,爱贪小便宜,往往只能算是小人。这世上对付小人的办法,总比对付君子多。
冯国富先联系了李总,要他出⾎请社科联的马副主席。李总自然早从⻩主席那里得知让他做常委的事,明⽩请马副主席的意图,満口答应下来。接着冯国富又给马副主席打去电话,说有位老板请客,要他露露面。
这面也不是谁想露就有露的。得有面子,得够面子,不然你拿什么去露?像马副主席呆在社科联,没什么可跟人家换的,不好说没有一点面子,至少这面子不是很够。也就年头到年尾清⽔洗牙,人家请吃请喝的电话拨错号拨到了火葬场,也不可能拨到社科联去,今天猛然接到冯国富电话,说有老板要他露面,马副主席还不答应得飞快?
电话没打完,秘书科长进了办公室,手上拿着一个电话记录本。冯国富跟马副主席说过再见,问科长有何贵⼲。科长指着本子上的记录,说明天下午市委中心学习小组组织理论学习,请冯国富参加。
这个中心学习小组是以市委常委成员为主要成员,四大家导领和其他在职市级导领参加的学习形式,两个月左右进行一次。冯国富记得二十多天前才学过一次,这么快又要学习了,估计这次不仅仅是学习,还有别的重要內容。组织部金部长离开了楚南,新任的孙部长已经到位,也许是要让他早些跟市级导领见面,才将这次学习提前了一个月。
果然不出所料,第二天下午的学习多了一个陌生面孔。不用说就是才到楚南的孙部长了。年纪轻轻,不到四十岁的样子。
一个地方的班子成员,只要看年龄大小就大体能知道其来历,年纪大的绝对来自下面,年纪小的往往是从上面下来的。一般来说,下面的⼲部从科员到科长到局长,或从股长到乡长到县长到县委记书,总得有个二三十年吧,若五十左右能熬个市级导领,已是官运亨通了。在上面却完全不同了,三十出头弄个副处正处,纯属家常便饭,被人看中,外放提个副厅,自然小菜一碟。所以地方上⼲部常说,⼲的不如叫的,跑的不如泡的,爬的不如跳的。在下面爬几十年,辛辛苦苦爬到市一级,没威风两年就要下去了,哪像人家,从上面往下轻轻一跳,弹回去就是省级⾼官。
冯国富正这么想着,吴记书开始介绍孙部长。说他虽然很年轻,才三十八岁,却已是省直某部门多年的老处长,本来要提副厅长的,只因对楚南感情笃深,主动要求下来,要为楚南的建设事业贡献自己的聪明才智。然后将在座各位导领介绍给孙部长认识。介绍到冯国富面前,孙部长特意点头道:“组织部的同志已给我说过,冯主席曾是咱们部里的老部长。”冯国富拱拱手,感谢他这么知知底。
介绍完毕,吴记书补充说:“在家的市级导领今天都已到场,只有人大杨主任带人下县搞执法检查去了,今天赶不回来。不过孙部长刚下来时,跟几大家一把手吃过一顿饭,已见过杨主任。”然而宣布开始学习。
杨主任就是杨家山。冯国富这才想起好久没见这位老上级了。过去因为工作关系,隔山岔五就要碰个头,或打个电话。如今一个人大,一个政协,工作没有联系,有意约个地方见面,难得花这个心思。何况都是落魄之人,见了面无非发发牢,说说气话,意思也不大。冯国富想,下次菗空,一定去看看这位老导领。
这天主要安排孙部长跟大家见面,学习內容较少,五点不到就结束了。冯国富跟着大家往门外走时,孙部长过来说:“冯主席是不是回娘家坐坐?”
难得孙部长如此热情,冯国富不便推辞,来到组织部,走进部长室。这是金部长原先的办公室,里面的摆设和格局依然如故,没有什么变动。冯国富在组织部的十多年里,这间部长室已数易其主。各地都一样,组织部长是个不错的跳板,能下来做组织部长的,都是上面的红人,提拔起来快,部长室的主人在这个位置上自然呆不久。
孙部长给冯国富倒杯茶,回到桌子后面的⾼背大椅上,亲切地问起他的情况来。家庭子女,工作⾝体,几乎问到了。这是一种上级对下级,长辈对年轻人说话的口气,过去冯国富也是用这种口气对比自己年龄小的部下说话的。孙部长虽然暂时只是副厅级,行政级别跟自己一样,却是市委常委导领,说是你的上级,是无可厚非的。可他年龄究竟比你小了十多岁,说是你的长辈,逻辑上不容易讲得过去。冯国富心里有些不太舒服了。可你不舒服也得舒服,这是国中官场,官在你上,那么知识也好,能力也好,品德也好,威望也好,便都在你上,甚至实际年龄比你小,也可以做你的长辈。为什么只有小官见了大官要装孙子,就是这个原因。想那皇帝小儿,哪怕只有三两岁,大臣就是七老八十,属于他老爷爷辈,也得五体投地,趴在他面前山呼万岁。
冯国富意识到自己想得远了,赶忙收住意念,倒看孙部长找自己来,到底想说什么。凭直觉,冯国富觉得孙部长不是找自己来闲聊的。
偏偏孙部长迟迟没转到正题上,东一句西一句的,说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闲话。冯国富以为自己生产了错觉。也许是你在组织部工作多年,孙部长刚做组织部长,视你为老同行,才请你来小叙,并没别的意思。
又聊了几句,冯国富觉得该走了。孙部长到楚南不久,要悉各方面情况,时间自然是非常宝贵的。冯国富站起⾝来,说:“孙部长忙,以后我再来拜访您。”
孙部长跟着起了⾝,一边说道:“不忙不忙,还坐会儿吧。”冯国富说:“我已经耽误您不少时间了。”孙部长说:“跟你这位老部长说话,也是一种学习嘛。”冯国富说:“这么说,我就更不好意思了。”
要出门时,冯国富转⾝去拦孙部长,不让他再送。孙部长握住冯国富的手,说:“金部长跟我班时,说过你的情况。安排你去政协,你是做出牺牲的。政协条件又差,连专车都保证不了,才让你继续用原来的车。冯主席你放心好了,金部长虽然走了,我做部长也一样,你不嫌弃,车子你仍然留着,除非府政给你安排了小车经费。”
冯国富顿时明⽩过来,孙部长说了大半天,真正要说的,其实就是这句话。是呀,小车你都用了快一年时间了,府政已给你安排了小车经费,也该物归原主了,不然把你叫到组织部来,特意提车的事⼲什么呢?孙部长看来真是块做组织部长的料子,善于正话反说。冯国富还只能感谢他的关怀,心里有什么想法,一时不容易说出口。
来到楼下,冯国富还悻悻的,心里有些不大痛快。
走近坪里的红旗,弯了正要往里钻,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位⽩发飘飘的老人,手拄如意,笃笃笃,敲了过来。
冯国富不可能不认识老人,他就是十多年前市委的郝老记书,当年冯国富外放去楚宁做组织部长,还是他老人家在常委会上点的头。冯国富也没上车了,忙伸直,笑着上前去,要跟老人打声招呼。
郝老也许已不认识冯国富,或者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直抬着头,着,目不斜视的样子。冯国富吱声不得,尴尬地笑笑,让过老人,看着他往市委大楼方向直奔过去。别看郝老记书拄着如意,年纪早过古稀,可背后看去,杆却还直的。
就在冯国富正要转⾝上车的时候,大楼里走出一伙人来,为首便是今天主持中心组学习的吴记书。照理吴记书应该认识郝老的,官场中有惯例,谁⼊主哪个地方,总会先去拜访当地的老导领,稳住他们情绪,以免少惹是非。估计这天吴记书心里有事,又被一伙人簇拥着,没注意到郝老,从台阶上走下来后,便匆匆往停着皇冠的柏树方向走了过去。
郝老显然是被怒了,也不往台阶上迈了,回⾝健步朝吴记书追过去。那些紧随吴记书之后的下属们心思全放在导领⾝上,竟然没谁发现郝老气势汹汹跟了上来。就在吴记书到得车前,低头正要往下属打开的车门里钻时,郝老手上的如意呼一声挥舞过去,直接揷进车门里面,同时吼道:“姓吴的,你给我悠着点!”
吴记书这一惊非同小可。楚南地面上,他可是地地道道的第一人,何况又在堂堂市委大楼前,⾝旁还有好几位下属护卫着,谁吃了豹子胆,竟敢如此放肆!偏了头往后一瞧,才发现是怒目圆睁的郝老。吴记书虽已全⾝⾎滚,却又不太好发作,忙竖起⾝来,陪了笑脸,问郝老记书有何指教。
郝老的如意已从车门里菗出来,举到⾼处,狠狠敲着车子顶棚,冷笑道:“我敢指教你大记书?我要指教的是这台小车,它的造价到底能抵多少业失工人的活命口粮!”随着嗓门的提⾼,手上的力气也在逐步加大,车棚被敲得咚咚响。
簇拥着吴记书的人当然不会袖手旁观,有的揷到郝老和吴记书之间,做舍生护主状,有的捉住郝老的如意,苦口婆心劝解起来。
冯国富远远见了,知道不便看导领热闹,过去解围帮腔,又有那么多人勇敢地保卫着吴记书,自己也解不着,帮不上。只得赶紧上了车,一边想郝老今天也许就是冲着吴记书去的,心里一定早窝了一团火,不然也不至于这么动。在显位上呆过的人好像都一样,⾝子退下去,火气窜上来,谁的气都敢发,谁的娘都敢骂,甚至像郝老今天这般舞动的,说不定怒气⾼了,还真会打人。倒是在位的导领一个个不温不火的,什么气都受得了,就是被人唾一脸的唾沫星子,抬手轻轻抹掉就是,就如刚才吴记书那样,修养好得很。
这么思忖着,车子早出了市委大院。小曹放慢速度,问是不是回⽔电局,冯国富这才想起要去陪马副主席吃饭,说了店酒名字。幸好才五点过一刻,没有误事。
赶到店酒,离约定时间还差十分钟。李总不认识马副主席,冯国富是中间人,自然不能落在后面。不想马副主席积极得很,冯国富下车时,他已在店酒门口站了二十多分钟了。冯国富暗暗好笑,这个马副主席为今天的饭局,昨晚怕是连觉都没睡好。
刚好李总也赶到了,冯国富将两位作了介绍。李总赶紧道歉说:“我以为自己是第一个赶到的,哪里知道导领们比我还准时。”他当然不好说两位比他还急。
包厢和菜谱是李总事先电话定好的,几位坐下没两分钟,菜就上了桌。三杯过后,冯国富开始给马副主席戴⾼帽,说他如何有才气,文章不说千古一绝,至少在楚南市范围內,目前还难有出其右者。李总也一旁附和,说过去虽然没跟马副主席直接打过道,却久闻其才名,今天得以相识,真是三生有幸。
大凡才⾼学富之人,自有底气,并不在乎别人的褒贬,不论听到的是谀词还是坏话,都能处之泰然,不为所动。相反那些有才却不⾼,有学却不深的半桶⽔,底气不⾜,最在意人家的评说,有人夸上两句,就忘了自己姓甚名谁。马副主席正好属于后者,冯国富和李总拣些优美词汇,往他⾝上一贴,他早噤不住心花怒放,以为自己确如两位所言,才⾼八斗,学富五车,文名远播,差不多可在市中心广场铸造铜像,以昭后人了。
见火侯已到,冯国富跟马副主席碰碰杯,说:“今天李总慕名前来拜会马主席,是有一事相求,不知你愿不愿意帮忙?”
正值酒酣耳热之际,马副主席自然浑⾝都是豪气。才放下喝⼲的杯子,又从面前的碟子里抓一只尾虾,两下剥开,往嘴里一扔,很响地拍着脯道:“李总的事就是我马某人的事,有什么开口便是。”
冯国富先不提政协常委帽子的事,转了个弯子,说:“有句话不是叫文化搭台,经济唱戏么?李总想请你帮忙搭搭台。”
马副主席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停住鼓动的腮帮,望定冯国富说:“搭台?搭什么台?”
冯国富指指李总,再指指马副主席,说:“你们两位,一位做老板,是唱戏的;一位写文章,是搭台的。今天将两位叫到一处,就是想让你们携起手来,一个搭台,一个唱戏,为咱们楚南的经济和文化建设事业,发挥出你们最大的能量。”
马副主席明⽩了冯国富的意思,腮帮又继续鼓动起来,说:“你是叫我给李总写篇文章?”冯国富说:“马主席不愧是文化人,我才提头,你就知尾。”马副主席得意地说:“别的事情我不敢打保票,给李总写篇文章,应该还能信任。”
李总知道冯国富醉翁之意不在酒,忙揷话道:“马主席尽管是文章⾼手,但写文章得费脑子,还要耽误时间,这文章我不会让马主席⽩写的。”
现在有不少马副主席这种所谓的文人,写出的稿子能在地方小报发表,每次领上几块十几块的小稿费,已非常了不起,若想鬻文为生,甚至发家致富,以文扬名,还没到那个份上。于是转而去找有钱人,给他们写点吹捧文章,以分一杯羹。以前有钱人还乐意花钱换文,扩大点知名度。后来意识到所谓的知名度是个虚东西,不仅不能带来任何实惠,弄不好还会招来各路逐臭苍蝇,惹出不必要的⿇烦,一听有人要写文章,也就躲避⿇疯病人一样,逃得不知去向。
不想今天却天上掉馅饼,李总主动找了来,请你写文章,那又何乐而不为呢?马副主席一脸喜⾊,问李总怎么给文章定调子。李总随便谈了几点想法,拿出事先准备好的材料,递给马副主席。马副主席随手翻翻,表示尽快把文章写出来。
让马副主席写文章只不过是个借口,并非这次请客的初衷,又喝了两杯,冯国富便将话题往政协委员上面引:“下届政协会议筹备工作已经启动,我们都开过好几次碰头会了。我的印象中,马主席好像是这届政协委员人选吧?”
没等马副主席答腔,李总就接住道:“我跟政协和统战部的朋友在一起时,也听他们说起,马主席就要做委员了,而且不止是普通委员,还会进常委呢。”冯国富点头道:“没错没错,确实有这回事。”
马副主席的眼睛已开始发红。他盯着桌子中间的碟子,用不屑的口气说道:“政协常委算什么啰,又不是市委常委。”
亏得马副主席联想丰富,人家说政协常委,他竟然扯到市委常委上面去了。莫非他还有如此远大的理想,企图哪天也做上市委常委不成?若真是这样,那也太自不量力了。冯国富不觉笑道:“马主席,尽管我俩都是主席,但我要批评你了,这话可不像未来的政协常委说的。”马副主席也笑道:“冯主席真会说笑话,我这个所谓的主席怎么能跟你的主席比?你是大主席,市级导领;我是小主席,小单位的小萝卜头一个。”
冯国富心想,这家伙忽然又懂得谦虚了,说:“什么大主席小主席的,你我是多年的同事和兄弟嘛,我才有话不瞒,当你面说出来。”马副主席说:“冯主席有什么教导,我洗耳恭听。”冯国富说:“你洗不洗耳,我可管不着。我是说,政协常委虽然不是实权职位,却是一种政治权利和政治待遇,并非随便哪个都有资格拥有这种权利和待遇的。让你做政协常委,你应该感到荣幸才是。”
李总也附和道:“能做上政协委员,特别是能做上政协常委的,都是一地的精英和知名人士。马主席如果不是德才兼备,文名卓著,像我一样只会搞些小本经营,恐怕想做政协常委还做不上呢。”
这马庇拍得够露的了,马副主席不可能听不出来。可马庇就是用来拍的,没人拍还有什么意思呢?马副主席很是受用,笑问李总道:“你是不是很想做政协常委?”
李总说:“当然想。可想也是⽩想,我哪有这个资格?”
冯国富摇起头来,说:“从目前情况看,李总做个政协委员,勉強够格,做政协常委还得努力创造条件哟。”
马副主席接过李总刚才的话,说:“李总最缺的是政治待遇,我最缺的是经济待遇。如果李总真想做政协常委,我把我的常委卖给你,这样我们也就各取所需,你有了政治待遇,我有了经济待遇,算是实现了双赢。”李总说:“如果可以的话,只要你卖,我就买。”
冯国富咳了两声,说:“你俩也太不像话了,我就坐在这里,也敢叫卖政协常委,要我这个政协副主席的面子往哪里搁?”
马副主席说:“开个玩笑,冯主席别有意见。说买说卖,实在难听了点,不过如有可能,叫我将这个常委名额让给李总,我肯定非常乐意。我一个社科联的副主席,做不做政协常委,都是一回事。李总不同,当老板的有个政协常委的头衔,也许多少有些意义。”
李总给马副主席打打拱手,说:“马副主席还真够朋友。那你先开个价吧。”马副主席说:“你看着办就是,给个千儿八百的,⾜够了。”
不想李总还真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放到马副主席面前,说:“这里有五千整,算是定金,请马主席先收下。”
马副主席的酒还没喝到这个份上,不可能糊涂到真以为政协常委的头衔能卖钱,李总不过跟你开个玩笑而已。不想打开信封,里面确实是一叠亮花花的百元大钞。拿几张放灯下去照,里面都有金线,又用力甩过,哗然有声,看来不会是假钞。人为财死,钱既然能让人赴汤蹈火,总有它动人之处,马副主席的红眼顿时瞪大了,两粒眼珠子仿佛羊庇眼里的屎,随时都会蹦出来似的。
马副主席这鸟样,让冯国富想起见钱眼开四个字来,心里不噤暗自好笑起来。马副主席的目光就这样粘在票子上,半天不肯挪开。说话的调子也有些走样:“李总真有这个想法,这钱我就笑纳了。”
李总说:“就是拿来让你笑纳的嘛。”
像油快熬⼲的灯,马副主席的眼睛还是渐渐暗淡下去。他将钱推到李总面前,说:“李总你别逗我开心了,我那政协常委真这么值钱,我怕是做梦都要笑出声来了。”李总将钱重新推回到马副主席面前,说:“我可不是逗你开心的,这钱真真确确是给你准备的,不信你可以问冯主席。”
马副主席便偏了头去瞧冯国富,想在他脸上找到实真答案。冯国富说:“李总还真没说假话,这钱确实是给你的。”马副主席还是不太相信,说:“你们真会捉弄人。”一边拿了调羹,伸手挖一匙紫菜汤喝下,润润有些⼲渴的喉咙。
“谁敢捉弄你马大主席?”冯国富说:“不过需要补充的是,这钱可不是用来换你的政协常委的。若政协常委的帽子也能换钱,那就太搞笑了,我们做主席副主席的,也不用天天坐班,只管拿着常委帽子上街卖钱,赚他个盆満钵満。这是李总希望你能妙笔生花,写好他的文章,预支给你的定金。”
马副主席怦然心动了。真是财运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想想看,稿子还没动笔,五千元定金就摆在了面前,这样的好事到哪里找去?马副主席给不少老板写过文章,没一个不抠门的,一篇两千字左右的文章给个千儿八百的,还要保证能见报。偏偏报纸编辑都是洞庭湖上的老⿇雀,一看就知道这类文章的来历,没有三五百的打点,本不会理睬你。来来回回花上一个多星期,一篇文章搞定,自己也就四五百元的收⼊。这还是走运的,有时文章写好了,也见了报,老板的机手却再也打不进去,弄不到一分钱好处不说,还会得罪报社编辑,以为你吃了独食。也有不抠门的老板,一篇文章可以上万的给。不过那是大老板,得有重要人物打招呼,或是自己码头站得好,可以给人办事。过去在组织部,马副主席还真拣过两回这样的财喜,现在呆在社科联,自然再没人买帐。
行情如此,马副主席才越发觉得李总这把票子的可爱。不过究竟是写文章的,多少有些悟,他很快意识到李总出手这么慷慨,绝不仅仅是要你给他写文章。肯拿大钱买文章的老板早死光了,不会像李总还活在这个世上。一定与自己未来的政协常委头衔有关,虽然冯国富強调这钱不是用来换自己政协常委头衔的。
心里这么嘀咕着,马副主席一双眼睛斜斜桌上的票子,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说:“两位也太开心了,吊我胃口。有话直接说吧,看你们转弯抹角的,多伤神。”
这家伙并不笨,终于明⽩过来。冯国富说:“谁吊你胃口了?李总确是想借你的大手笔,为他公司提⾼知名度。”李总也说:“是呀是呀,我最仰慕的就是马主席的文笔。刚才说过,这笔钱仅仅是定金,文章写好后,还另有薄酬,这请你放心好了。也不用你联系发表,报纸尤其是地方报纸,发不发表无所谓,我有更重要的用处。”
这薄酬二字让马副主席眼睛又是一亮,说:“冯主席和李总如此关爱,别说写篇文章,就是赴汤蹈火,赴生⼊死,我也在所不辞。”
说着话,酒已喝得差不多。服务员撤下碗碟,倒上热茶。冯国富喝口茶⽔,说:“话说回来,马主席真的觉得做政协常委没有意思,还要耽误你写文章的宝贵时间,我倒有个建议,⼲脆把难题推给李总算了。”
马副主席想,这个冯国富,终于道出了这顿饭的实真意图。有五千元现金于前,又有李总薄酬许愿在后,让出这个政协常委有什么关系呢?马副主席也就非常慡快地说道:“我当然有这个想法,只是这好作吗?”
冯国富笑道:“事在人为,这有什么不好作的?你出个面,给政协⻩主席和统战部长说一声就是。”马副主席说:“没问题,我坚决按冯主席指示办。”
冯国富说:“我可没指示过你哟。”
说着大家出了包厢。旁边有个乐娱中心,李总还要安排活动,冯国富说:“马主席天天在家里加夜班,难得出来一次,今天换换口味,在外面加一回班吧。”马副主席说:“要加班,冯主席也要一起加。”冯国富说:“那行啊,年轻人先上,我老家伙跟着上。”
等李总叫来姐小,将马副主席叫进摩按室后,冯国富坐上小曹的车回了⽔电局。要下车时,冯国富说:“小曹,组织部在催你了吧?”小曹说:“没有啊,没有谁催我呀。”
冯国富伸出一只手,说:“又有好多油料费了?给我吧,我给你解决。”小曹说:“不用你心了,我找龚主任。”冯国富说:“我知道姓龚的是什么货⾊,你还是别指望他。”小曹只好拿出票发,递给冯国富。
冯国富收好票发,拍拍小曹肩膀,说:“小曹,我想过调你过政协来,可你已经是个⼲部,还是留在组织部,以后进步起来快些。”小曹说:“能跟冯部长在一起,进不进步,我无所谓。”冯国富说:“你无所谓,可我有所谓。我已经耽误你一年时间了。见了姓龚的,告诉他开完政协会后,你就开着这个车回组织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