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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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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好新挂历,史宇寒又去收拾旧挂历,说:“从没上门的盛少山,你一做上纪检组长,他就送上挂历,这人还蛮晓得尊重领导的嘛。”乔不群沾沾自喜道:“晓得尊重领导,莫非有什么不好吗?”

  “哟哟哟,你还真把自己当领导了?给杆子就往上爬。”史宇寒撇撇嘴角,眼睛里却泛着亮光。究竟夫荣贵,中国女人盼夜想的,就是丈夫能有出息,自己跟着实惠不说,人前人后,下巴也好翘得高些。

  史宇寒神气,乔不群也自豪,说:“没给杆子都要往上爬,给了杆子,爬起来不是更加方便?”史宇寒说:“往上爬也没什么不可以的。不想做元帅的士兵不是好士兵,不想进步的干部也不是好干部。”乔不群卟哧笑了,说:“那咱们大小政府机关里,怕是打着灯笼火把,也没法找着不好的干部了。”

  话题又回到盛少山身上,史宇寒说:“盛少山没大你二十,也该大你十七八岁吧,你喊他声叔叔都错不了。叔叔为大,叔叔倒过来送礼给侄儿,自然是你这个侄儿出息了,同时也说明他做叔叔的也想进步做好干部。”乔不群说:“送幅挂历就想进步做好干部,怕没这么容易吧?别说我才做上这个小小纪检组长,他想进步做好干部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是帮得上忙,一幅挂历就想把我买通,也太小瞧我乔某人了。”史宇寒说:“他这是投个石头试深浅,以后还会慢慢向你靠拢的。”

  乔不群想想也是的,什么事都得讲究由浅入深,循序渐进,假若盛少山今天第一次上门就送一大包钞票,还不把你吓晕?不过不管怎么样,盛少山这幅挂历送得正是时候,让乔不群真真切切尝到了做领导的感觉。这感觉太奇妙,以至过后多,乔不群还一直沉浸在这奇妙的感觉里,觉得生活从没这么美好过,人生从没这么有意思过。袁明清已在干部职工大会上,正式宣布了乔不群的任命文件。此前还开了个简短的政府办组会议,安排他跟组成员们见过面,尽管平时大家天天见面的。从此再没人叫乔不群乔主任了,谁见着都乔组长长乔组长短的,叫得亲切。在乔不群听来,每一声乔组长都是悦耳的音乐,动听的华章,让人心旷神怡。

  却也有痛苦,就是不太好让这个感觉在脸上。机关里的人都很感,你小人得志,那是一眼就看得出来的。乔不群想起年龄稍大的同事说过的话:得意时要学会做狗,尾巴尽量夹紧点;失意时要学会做人,脑袋尽量抬高点。这确实是经验之谈,在机关尤其是政府这样的大机关里混,就是要掌握好做狗做人的诀窍,该做狗时要做狗,该做人时得做人。乔不群忙做出低眉顺眼状,见了谁都主动上前打招呼,一副谦虚谨慎不骄不躁的样子。实在憋不住了,便躲入办公室,关紧门,对着墙壁,扬扬眉,吐吐气,放松一下。或走进卫生间,将蹲位上的水放到最大,轻轻哼上几句什么。

  这一招还真有些效,大家都在后面说,乔组长不错,年纪轻轻做上政府办领导,做人处事还这么低调。到底这样的年轻人现在已不多见,有些年轻人上午做上领导,下午就变得高瞻远瞩,目空一切,不太看得见眼皮底下的革命群众了。

  任命文件已下,又在会上做了正式宣布,接下来该享受的待遇也该享受了。当然作为政府办领导,这些是无需自己费心的,会有人替你跑腿。官场上就是这样,到了一定时候,好处会自动上门,完全用不着你本人操劳。相反没到时候,再怎么操劳,也是不来的。

  首先是办公室的问题。自然不能再窝在纪检监察室里了,三楼西头就有间现成的纪检组长室。只是谭组很长很久没上班,也没其他人进去,组长室里已是蛛网密布,尘灰盈尺。不过政工处朱处长和行政处柴处长早有安排,乔不群的任命文件才下来,他们就请人打扫干净,重新粉了墙,将桌椅电话书柜沙发等一应办公设备全部做了更换。还配了一台崭新的电脑,据说是甫迪声到刚落成的桃北电器新城现场办公时老板赠送的,市长办早已配好高档电脑,甫迪声便给了行政处,朱柴两位处长见政府办其他领导办公室都已电脑化,便从行政处仓库里搬出这台电脑,配到了组长室。

  见组长室得焕然一新,乔不群心里舒服,感谢朱柴两位处长费心了。朱处长说:“应该的,应该的,新领导新气象嘛。”柴处长也笑道:“再苦不能苦领导,领导的工作环境太差,影响工作,就是我们做下级的失职了。”

  做上领导,若没人把你当领导侍候,谁还肯做领导?乔不群感觉很到位,嘴上却说:“什么领导不领导的,都是一个战壕里的战友嘛。”

  两位处长还要上四楼给乔不群去搬东西,乔不群不让,说还没来得及清理,缓两天再搬也不为迟。反正东西不多,又楼上楼下的,搬起来容易。两位便告辞出了门。乔不群坐到高背皮椅上,摇摇二郎腿,望着窗明几净的办公室,惬意极了。记得两年前从研究室挪往纪检监察室时,自来自去,谁理睬过你?又想起从五楼下到四楼那会儿,自己成了副主任,今天从四楼下到三楼,又成了副局级,你是不是与这个副字有不解之缘?可不能再往下走了,再往下,到了二楼,那便是提案处老干处等更为次要的边缘处室。你都已成为副局领导,真落到那个地步,肯定是犯下不大不小的错误,一辈子都完了。以后只能从西往东走,去做秘书长和副市长。

  这么心猿意马着,乔不群又念及这个组长室原是谭组长的,也不知他的办公桌被柴处长他们哪儿去了。又电话召回柴处长,要他还是把谭组长的办公桌搬回来。柴处长甚是不解:“谭组长又不会来上班,搬他桌子回来干什么?”乔不群说:“他来不来上班是他的事,桌子留不留着是我们的事。人家刚被免去组长,又搬走他的桌子,设身处地为他考虑考虑,他会有何感想?”

  柴处长只得听领导的,忙把谭组长的桌椅搬了回来。这套桌椅尤其是桌子,属早已过时的旧款式,老土不说,且又短又窄又低,这么一新一旧一大一小两张桌子搁一处,确实有些不伦不类,煞风景。乔不群也有些看不过眼,让柴处长另给谭组长购了套新桌椅。

  这事传到谭组长耳里,他非常感激,觉得乔不群真是个好同志,有才又有德。碰上有人到家去看望他,都要说说乔不群的好。其他人也对乔不群此举很是赞赏,说他给谭组长购置新桌椅,与那年蔡润身留下孙文明的桌子,其质完全不同。孙文明提拔到县里去做领导,以后还会往上走,蔡润身那是想讨好孙文明。谭组长退职人员一个,已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乔不群这么做可没有任何功利,完全是尊重人家。巴结一个强者和尊重一个弱者,人格孰优孰劣,也就不言而喻。其实乔不群给谭组长摆套桌椅,还有一个现实考虑,就是有人到办公室来谈事,可以坐到谭组长桌前,主客都方便。没有这套桌椅,只好让人坐到墙边沙发上,你说话还得别着脑袋,颈脖难受。若是来了平级同行甚至比你级别高的领导,叫人家去坐沙发,你却高居于高背椅上,肯定不自在。请人家坐你的高背椅子,你去坐沙发,的确够麻烦的,人家也不见得会干,难免尴尬。有了谭组长这套桌椅,这些问题便不再是问题。

  人代会即将召开,会上要通过甫迪声的市长选举,最怕的就是老干部背后搞动作捅漏子。别看老干部们已手无寸权,紧要关头出来拆你台,搅你局,还是有这个能耐的。这几乎成为桃林市委政府两个大院的传统,也是领导们的一块心病,不可能不防着点。正是看准乔不群还有些能干,甫迪声才把老干部摊子交给他,非常时期稳住政府大院这个大后方,避免出啥意外,自己好顺顺利利当选上市长。事实也是这样,政府办大小领导里,甚至包括那批副秘书长,再没有比乔不群更适合来挑这副担子的。政府里的老干部级别不低,脾气不小,经的风多,见的世面广,什么话敢说,什么事敢做,没点脑筋和手段,还真对付不了他们。换句话说,这副担子太重要,领导把这么重要的担子交给你,自然是高看你,你挑好了担子,领导绝对不会亏待你的。乔不群这么想着,不免又兴奋起来。

  两天后政府办组会如期召开。会议由组书记袁明清主持,他说:“这个组会本来早就要召开的,只是年头岁尾,好多事务工作堆在一起,节后又将面临政府班子换届选举,各位都很忙,身不出,才拖到今天。”“上次组会是不群同志任命文件刚下达时,为让他跟班子成员见面临时召集的,会议开得很匆忙,他的分工问题都没来得及具体明确。我的意见,今天这个会是不是先明确一下不群同志的分工,然后再议其他的事。”

  说到这里,袁明清收住话头,望望大家,征询各位意见。顾名思义,组会议就是组书记唱主角的会议,书记说要明确乔不群的分工,其他人还有什么话可说?袁明清于是又说道:“不群同志是纪检组长,纪检监察工作归他分管,这是勿容置疑的,我们这些人想管还没这个资格哩。我的想法是,不群同志是班子里最年轻的组成员,除了分管纪检监察工作,是否还给他加些任务?”

  这组分工问题,说得生动点是明确工作职责,说得朴实点是权力范围的划分。都说知识就是力量,其实权力才是力量,惊天地泣鬼神的力量。大权在握,就有力,有势,有威,有利,有益,所以权力往往又是权势权威权利权益的代名词,更是那么多谋权人不惜代价孜孜以求的原因之所在。权力能派生出那么多美妙的东西,无权部门的人便盼着往有权部门奔,权小部门的人便盼着往权大部门奔,反正哪里有权哪有我。到有权力部门后,又恨权轻权窄,时刻想着怎样将权力最大化无限化,巴不得上管天,下管地,中间还管空气。权力如此魅力飞扬,一些权力部门的班子成员,也就个个想着把大权重权实权硬权揽到自己名下,分工时免不了用尽心机,明争暗斗,闹得不亦乐乎。甚至学象棋隔子打子,搬动上面上上面领导往下打招呼,施加压力,不达目的不罢休。政府办到底是政府领导服务部门,跟别的权力部门还不太一样,主要职责是以政府领导为中心,围着领导打转转,服从领导,服务领导,服侍领导,可供政府办自己支配的权力不太多,也不太大。分起工来也就不会那么剑拔弩张,大家还能泰然处之。也就一致认为,乔不群人年轻,精力充沛,多做些事是完全应该的。

  估计事前袁明清跟吴亦澹也通过气,统一好了给乔不群加任务的口径,吴亦澹也就提出,老干部工作任务光荣而艰巨,干脆让乔不群兼管老干部工作算了。大家清楚老干部工作是个烫山芋,否则也不至于前任分管领导离开政府这么久了,至今仍无人接管,一直由袁明清本人代管,都赞成吴亦澹的建议。袁明清又程序式地征求乔不群本人意见,乔不群昨天就已表过态,又把说过的话重复一遍。政工处朱处长将大家意见记录在案,组决议便算正式形成,只等下发会议纪要,赶快生效。

  又议了几件节前后工作和安全等方面的事项,组会议结束。接着由吴亦澹出面,找来老干处林处长,给他宣布了政府办组关于乔不群分管老干部工作的重要决议。林处长跟乔不群打过交道,还算谈得来,上前握住他的手,说有年轻的乔组长的正确领导,老干部工作肯定会干出好成绩来的。乔不群也说些客套话,算是正式分管上了老干部工作。林处长又主动要求乔不群,空到老干部处去现场办公,一是跟老干部处干部碰头见面,二是听取一次老干部工作汇报。分管了老干部工作,自然要跟老干部处里的人见面,乔不群答应下周专门安排个时间,到老干部处去坐坐,好好跟同志们沟通沟通,交流交流。

  这天上午乔不群上纪检监察室转了转,回到办公室,正琢磨着怎么去跟老干部处的人碰头见面,林处长喊声乔组长,走了进来。他就是来请乔不群去老干部处现场办公的。乔不群二话不说,拿过皮包,起身要跟林处长出门。谁知小陈打来电话,说甫市长有请。乔不群只好让林处长先走一步,见过甫市长后再到老干部处去,先去了市长办。

  跟上次的接见略有不同,这次甫迪声的口气稍稍显得随便些。没什么开场白,乔不群才进门坐下,拿出笔记本,甫迪声就直截了当道:“不群可能心里明白,我为什么叫你来。明清同志已汇报给我,上周你们开过政府办组会议,正式明确了你的分工问题,你除分管纪检监察工作外,还兼管了老干部工作。纪检监察工作不用说,你是从那里出来的,驾轻就,事情好办。老干部工作你是初次接触,情况有些复杂,可得多给我动动脑筋。有人认为老干部工作不是业务工作,无关乎国计民生,不必太上心,我不同意这个观点。老干部是国家的宝贵财富,他们在位时为和人民的伟大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离退休后仍在发挥余热,是咱们在职干部职工学习的楷模,服务好老干部,理所当然,当仁不让。我有一句话说了多年,做好老干部工作,是对历史负责,对现实负责,对未来负责,更是对自己负责。生老病死,人之常情,谁都有老的那一天,我们要为后人做出榜样,以后我们自己退了休,后人才会姐姐做鞋,妹妹学样,像我们对待上一代老干部一样,对待我们这些人。”甫迪声说了一大堆老干部工作的重要,特别强调老干部工作是对未来和自己负责,听去像是为今后自己的退休铺路,其实乔不群心里清楚,领导的主要目的无非是让老干部们乖顺些,听话些,人代会他选市长时,别给他惹事添。不过这话是不好明说的,也没必要明说,甫迪声知道乔不群是个明白人。

  乔不群认真记下领导重要指示,同时一个劲地点着头,表示要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好老干部工作,为老干部们老有所养,老有所乐,安度幸福晚年,创造良好条件。甫迪声肯定了乔不群的想法,又进一步说道:“要你分管老干部工作,不仅是政府办组的意见,也是政府组的意思,你肩上担子不轻啊。”乔不群怀感激道:“感谢甫市长和政府领导的高度信任!领导把担子放到我肩上,担子再重,我也要怀信心杆挑好,坚决维护好政府工作大局,决不让甫市长和各位领导失望。”

  从乔不群维护大局的话里,甫迪声知道他已完全领会自己意图,点头道:“这就好。今后老干部工作碰到什么棘手问题,可随时来找我。”乔不群想到时万一招架不住了,不找你老人家,又找谁去?说:“有什么我会及时向领导请示汇报的。”

  从市长办公室出来后,乔不群仔细琢磨着甫迪声的话,越发清楚地意识到,这个老干部工作可不是怎么好分管的。

  赶到老干部处,大家早已集中在处长室,等着乔不群的到来。乔不群忙打拱手,说:“真对不起,让大家久等了。也是老干部工作太重要了,甫市长亲自把我叫去,当面给我上了一堂如何做好老干部工作的辅导课,我受益匪浅哪。”林处长将乔不群请到自己位置上,说:“还是乔组长面子大,我做老干部处处长这么多年,也没哪位领导想起给我上上老干部工作辅导课。”乔不群说:“你是老干部工作专家,应该你给领导上辅导课,领导哪敢给你上辅导课?”

  坐定后,林处长将各位介绍给乔不群。

  林处长做完汇报,问其他副处长还有什么要补充,几位都没有可说的,便请乔不群发表重要指示。乔不群在研究室写过那么多大报告,还主持过一段纪检监察室工作,加之事先又有些思想准备,这样的指示发起来并不难。首先结合林处长的情况汇报,充分肯定和高度评价了以往老干部工作,接着谈了对老干部工作的看法:做老干部工作付出大,获取少,有时还不一定能得到理解,挨骂受气,在所难免。也不像其他岗位,做的工作看得见,摸得着,容易引起领导注意,经济待遇和政治待遇高。但什么工作都得有人去做,老干部工作也是工作,老干部工作做好了,和人民是不会忘记咱们的。末了还就老干部工作问题提出三点指导意见:一要有爱心,视老干部若亲生父母,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二要有热心,拿出热情和干劲,多为老干部办实事谋实利。三要有平常心,淡泊名利,甘于寂寞,乐于奉献。

  这三心观点一亮,大家都佩服乔不群有眼光有见地,看到了老干部工作的实质,好像他就是做老干部工作出身似的。一个个心里都暖暖的,觉得领导这么理解老干部工作,大家做起老干部工作来,就有信心和劲头了。

  乔不群不是来听奉承话的,主要是想听听大家对如何做好今后老干部工作,尤其是节期间老干部工作,有些什么具体意见。今后老干部工作好办,林处长早安排李雨潺了个老干部工作计划,以后慢慢落实。

  只有节在即,老干部工作有许多具体事情要做,大家七嘴八舌议论开了。归纳起来也就这么几点:一是按政策该给老干部们的待遇要逐项落实下去;二是进行一次老干部慰问活动;三是开一个老干部座谈会;四是组织老干部们搞一次全面体检;五是请老干部们给在职干部职工搞一次革命传统教育。

  这些都是常规工作,大家分头做去就是。待遇问题好办,说穿了就是个经费问题,政府再没钱也要保证老干部经费,老干部待遇一分都不会少。老干部慰问活动和老干部座谈会每年都要搞的,有现成模式,准备些物品,一把红包,到时请领导出出面就可以了。后两项工作要多做些准备,节前已来不及,只能节后再慢慢落实了。

  乔不群对此没什么异议,表示认可。最要防备的还是节期间,老干部们互相串通,策划什么动作,影响节后人代会上的选举。老干部们尤其是级别高的老干部,往往人退心不退,眼睛老盯住现任领导,利用自己的余威,干预地方政治。桃林是有这个光荣传统的,曾出现过好几次老干部联手行动,得在职领导下不得台。特别是碰上换届选举,老干部们格外来劲,接触紧密,活动频繁,不闹些风波出来,决不罢休。甫迪声就担心发生这种事,已经提示过乔不群,的确不能不多些心眼。

  可这话还不宜当着各位明说,乔不群只好散会后单独跟林处长通气。林处长说:“从目前老干部情况看,好像还没有太多这方面的迹象。”乔不群说:“离市人代会召开还有一个多月,还没到老干部们浮头的时候。”林处长说:“也许是甫市长他们太感了点,老干部们并没这么可怕。把会上提到的几项工作做到了位,该享受的待遇老干部们都享受到了,还要有什么动作,我们也没法了。不过我们会时刻留意老干部动态的,有什么会及时报告给领导。”眼下当然只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乔不群不便多言,起身准备离去。林处长还要说什么,正好李雨潺跑进来,喊他去老干部活动室接电话。林处长说:“什么电话?老往你那里打,我桌上不是电话?”李雨潺说:“要问你去问打电话的人,反正又不是我着他们往活动中心打的。”林处长只好请乔不群稍等等,出了办公室。乔不群问李雨潺道:“什么大人物,敢将林处长唤来唤去的?”李雨潺说:“还能是什么大人物?老革命呗。他们老记不住林处长办公室电话,每次找他都往我那里打。”乔不群说:“怪不得林处长说,老干部处少得林处长,少不得李处长。”李雨潺叹道:“这有什么法子呢?他们几位真处长都是挥着鞭儿赶车的,只有我这假处长是套着绳子拉车的。”

  说了会儿话,乔不群才意识到两人都站着,说:“这里又没观众,我俩一个劲儿说对口词,给谁听?”两人相视而笑,各自落座。李雨潺说:“怎么想起分管老干部处的?这可不是好玩儿的差事。”乔不群说:“你以为是我争着来管老干部处?只怪我刚进组,又是班子成员里最年轻的,他们还不趁机把皮球踢到了我面前?”李雨潺说:“你既然接了这个皮球,以后想再踢出去,怕是不容易哟。”

  林处长打完电话回来,进门就摇着头说:“这些老家伙真难,简单一句话,说出一万句来。”李雨潺说:“你接了一个电话,就把头摇得拨鼓似的,我一天不知要接多少这样的电话,耳都生了层厚厚的茧子了。”林处长撇开老干部电话,对乔不群道:“今天小年,乔组长又是第一次跟处里人见面,中午咱们聚个餐吧。”乔不群说:“过小年了?真快呀。只是怎么好让林处长出血呢?”林处长说:“您分管了老干部处,处里开支都得您签字画押,此后就不是我出血,是您领导出血了。”又对李雨潺说:“你通知一下其他几位副处长,再给酒店打个电话,预订个包厢。”

  下班时间还没到,几个人便赶到酒店,进了包厢。

  酒喝够,林处长说:“下午没老干部活动,迟一点回办公室没事。好不容易放松一回,先找个地方醒醒酒吧。”乔不群说:“怎么个醒酒法?”林处长说:“两位女士在这里,她们是最要面子的,咱们就搞点面子工程吧。”乔不群也觉得就这么红脸关公往政府大楼里走,有点不太像样,在林处长几个簇拥下,去了楼上的美容美发城。

  乔不群被先安排到一个包房里。包房不大,就两张小,林处长叫李雨潺留下陪乔不群,自己和其他三位副处长另找包房去了。让小姐去外衣,乔不群往小上一躺,对李雨潺道:“林处长是怕我犯错误,才专门安排你监督我的吧?”李雨潺也已躺到另一张小上,说:“你觉得我碍眼,想犯错误不方便,我出去就是。”乔不群说:“你怎么能出去呢?有你在旁边,不犯错误也幸福。”

  两位小姐手脚轻巧,展开被子盖到客人身上,又倒好热茶,说声稍候片刻,转身出了门。乔不群真想爬到李雨潺上去,知道不是地方,只得喝口茶稳住自己。想起那本《佛缘》还在李雨潺手上,问她读得怎么样了?李雨潺说:“这本书写得真不错,深入浅出,通俗易懂。过去我老以为佛学如何高深,看过这本书后,才知道人皆为佛,佛心其实更是世俗之心,是人之常理常识常情。有一种很深的误解,认为信佛就是逃避现实,只有看破红尘,悲观厌世,活不下去了,才出世向佛,其实并非尽然。佛旨自度度人,普度众生,力图实现苦难人生的精神救赎,从某种意义上说也是一种积极的入世方式。在物的今天,金钱和物质的足已不是什么难事,精神却像飘忽不定的游魂,往往无所皈依。至于说佛拿什么实现精神救赎?我想就是慈爱两个字。一个人如果慈悲为怀,爱驻心间,便可望苦海,回头是岸。试想心里少装些非份之念,多装些慈爱,爱人爱己爱万物,是件多么幸福的事!自己爱着,再推己及人,让人人都生活在爱里,这世界一定会非常美好。”

  能对佛心有这么透彻的理解,算是李雨潺没白看这本《佛缘》。乔不群说:“让人人都生活在爱里,也太难做到了。不过爱确实是宗教的真谛,也是宗教千百年来那么深入人心的唯一理由。佛是慈爱,儒是仁爱,基督是博爱,都离不开一个爱字。”李雨潺说:“正是的。我妈是个带发佛徒,以前我不能理解她,以为她是没事找事。现在我算明白了,我妈和千千万万佛家子弟为什么对菩萨这么虔诚,原来是人的正常需要。”乔不群说:“老来归佛,千古而然。尽管你刚才说的精神救赎,不是那么容易实现的,可人信点什么,总比什么都不信好。什么都不信,才天不怕,地不怕,无所敬畏,胆大妄为,任何恶事坏事毒事狠事伤天害理的事都敢做。”

  这里正说着话,两位小姐复又进来,手上端着腾腾热水和洗面用品。先拧干热水里的巾,给你抹下脸,再在你脸上涂上洗面,开始从容为你服务。

  乔不群很少到这些场合来,一是没这方面的爱好,二也是没人请客买单。也就没什么讲究,任凭小姐摆布。李雨潺可能没少来这些地方,无论洗面牌子,还是小姐动作,都有自己的要求。怪不得老话说男女有别,对待容貌的态度,男女之别就非常大。男人无丑相,男人若天天揽镜自照,太在乎自己脸蛋,不是得靠脸蛋吃饭,就是有自恋癖。乔不群有个理论,自己的脸反正自己看不见,得再俊,也是养人家的眼,自己感觉不到,占不到任何便宜。女人却不同,女为悦己者容,总想着如何美化自己,取悦于人。世上美女念念不忘的是自己的美,世上丑女念念不忘的也是自己的丑。偏偏美女奢望美上加美,丑女企望变丑为美,于是催生了形形的服饰业和美容美发业。

  乔不群微合着双眼,任小姐在脸上抚着,给李雨潺说起自己的理论来。李雨潺说:“这也不奇怪,男人有男人的兴奋点,女人有女人的兴奋点。男人也把兴奋点放在自己脸蛋上,搞得世界都是男花瓶和脂粉味,就太让人难受了。反过来女人都不打扮不美容,一个个蓬头垢首,青面獠牙,岂不恐怖?男人就应该是天,高远,博大,深沉,幽邃,哪怕有些虚幻,那虚幻也是浪漫和令人神往的。女人就应该是地,地上不仅长庄稼,还绽放美丽的鲜花,生长人的香草,放飞可爱的彩蝶。”

  美人在侧,又有小姐洗面,一个中午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两位小姐做完该做的程序,给乔不群和李雨潺杯里续上开水,嘱声再休息一会儿,出了包房。乔不群斜眼往旁边小上望去,见李雨潺合了双眼躺在那里,静若睡莲,顿时心起贼胆,翻身下着李雨潺身上好闻的香味,悄悄吻向那花蕾般开未开的红

  此时的李雨潺哪里睡得着?身上一颤,紧紧搂住乔不群,深吻起来。

  就在乔不群感觉自己要化在李雨潺身上时,她一把将他推开,坐了起来。乔不群不知发生了什么,去瞧李雨潺,她朝门边努努嘴,悄声嗔道:“也不看看是什么地方。”乔不群做做鬼脸,躺回到自己上,说:“我这也是以牙还牙,只不过还的当面牙。”李雨潺摞过长腿,去踹乔不群,说:“有你这样还牙的吗?”

  回政府路上,李雨潺向林处长请假,说得先回家去,好给父母清理些东西,他们晚上的火车去广东。林处长知道李雨潺有个哥哥在广东工作,说:“你父母是不是准备去那边过节?”李雨潺说:“正是的。运到了,车子只会越来越挤,早点动身为佳。”乔不群话道:“那你也会过去吗?”李雨潺说:“我不过去,到时上你家去过年?”乔不群说:“那我太了。”李雨潺说:“你太有什么用?你太太还差不多。”林处长笑道:“这下就热闹了,一个屋子里放进两只母老虎,还不把乔组长撕烂吃掉?”

  走进办公室,乔不群傻坐半,不知该做些什么好。想着包房里跟李雨潺那短暂的一吻,不住又心神驰起来。干脆闭上双眼,一遍遍温习着那销魂的时刻,一切恍若还在跟前。乔不群深知李雨潺是那么渴望他,就像他那么渴望她一样,今天若不是那样的场合,故事肯定不会刚开始,便这么草草结束的。老干部座谈会的通知早已发出去,老干部们闲在家里没事做,又想着有红包可拿,个个都踊跃得很,上班时间没到就进了办公大楼。好在李雨潺了解老干部特点,提前半个小时就打开会议室的门,摆好烟茶果品,老干部们有吃有喝,心情也就舒畅愉快。

  甫迪声和袁明清几位在家政府领导也来得早。让老干部们等候在职领导,这就显得不地道了。领导们每年都要参加这种老干部座谈会,知道老干部们平时没说话的地方,只有到这种会上来发表发表意见,开会积极较高。这也可以理解,老干部们在机关里一待数十年,发惯了指示,做惯了报告,早炼就一副铁嘴铜牙,离退回家后,已没地方磨铁敲铜,铁生了锈,铜起了斑,好不容易盼来除锈去斑的好机会,谁肯轻易放弃?

  看看人快到齐,甫迪声和袁明清出面,将米来几位正市级老干部请到台上,安排在正中位置就位。吴亦澹和乔不群也一齐动身,把黎振球几位副市级老干部请到前排就座。其他局级以下老干部却没这个资格了,只得各自找地方落座。这就是官场,哪怕已经离退,只要回到会议室,该享受的政治待遇还得享受。连说法都不一样,台上的叫就位,位高人显,高瞻远瞩;前排的叫就座,煞有介事,像模像样;普通位置只能叫落座,已没什么讲究,像天上的麻雀,你爱落到哪里落哪里,不会有人在意。

  按照惯例,袁明清说完开场白,甫迪声做过重要讲话,轮到老干部们发表意见了。可这天老干部们却格外沉得住气,紧闭着铁嘴铜牙不出声,好像除不除锈,祛不祛斑,无所谓得很。甫迪声只得重提刚才说过的话:“我们自知政府工作还有不少不足之处,今天把大家请来,就是想听听真话,好在以后的工作中及时改进。同时老领导们自己的生活和家庭有什么困难,也只管提出来,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办到,能解决的一定解决。”

  领导们苦口婆心,像老师课堂上导学生发言一样,又进行了好多启发式教育,老干部们还是只顾喝茶水吃瓜果,仿佛领导的茶水瓜果格外好喝好吃似的。袁明清只得从台上开始,毕恭毕敬地请米来他们带头做指示。米来究竟是老市长,不好不买现任领导的面子,勉强说了几句。这样其他人才开始跟着发言,会场里稍稍有了点生气。只是每个人的话都是些空空的溢美之词,跟报上的社论没什么区别。

  老干部们不是在职干部,已功成身退,没必要讨好台上领导,平时提起意见来,总是有啥说啥,不留余地,放得开得很。今天变得这么客气,倒让甫迪声他们有些不习惯了。是不是政府工作已做得很完美,无懈可击,再提不出任何意见?或是昨天的慰问金不薄,又一改过去只慰问到市级老干部的旧例,慰问到了局级,他们心满意足,对领导感激都来不及,也就顾不上提意见了?

  等老干部们不不痛提过所谓的意见,袁明清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只得跟甫迪声商量了一下,说了几句感谢老干部们的客套话,宣布散会。

  做领导的就是这样,听多了意见,耳朵不舒服,听不到意见,心里不舒服。甫迪声总觉得这天的座谈会有些问题,至于问题出在哪里,又一时说不太清楚。第二天乔不群正准备去老干部处,进一步落实领导和老干部们提出的老干部工作,甫迪声把他叫去,说:“不群啊,你们的老干部工作做得已经不错了,可这两天的慰问活动和老干部座谈会,我感觉还是有些不同寻常。尤其是昨天的会议,你也看到了,平时有话就说的老干部们变得这么客客气气的,这里面是不是有什么问题呢?”

  也许是面临选举,甫迪声神经过敏,老担心老干部们会有什么动作,才得疑神疑鬼的。不过这话还不好明言,乔不群找借口道:“我看是甫市长这么重视老干部事业,该做的工作都已做到位,老干部们再没什么好说的了。”甫迪声说:“但愿如此。你赶快回去把这几天咱们发现的老干部工作问题,比如陆老秘书长的医药费之类,逐项落实下去。老干部问题无小事,你们要深入到老干部当中,认真了解老干部思想,注意老干部动态,及时发现问题,及时拿出对策,予以圆解决。硬是不好解决的问题,一定要及早报告给我。”

  回办公室后,乔不群拨通李雨潺电话:“你明天去广东?”李雨潺说:“你是怎么知道的?”乔不群说:“我有线人。”李雨潺说:“你的线人姓林吧?”乔不群说:“你别管人家姓林姓木。到时我让柴处长派个车,送你去火车站。”李雨潺说:“免了免了,单位车是你们领导坐的,我哪有这个资格?”乔不群说:“我在车上,你就有这个资格了。”

  第二天乔不群已坐上柴处长派的车,出了政府大院,李雨潺打来电话,说:“你要舍不得的士费,就别来送我。”乔不群心想,你喊上单位的车子,去送你所分管处室的年轻漂亮女孩,你不在乎,人家还在乎呢。于是让司机将车开进离李家不远的单位里,借口说要办的事多,一时回不去,叫司机先走了。小车开远后,乔不群这才上了李家。出门总有些行李,李雨潺正往提箱里叠衣物,些随身用品。乔不群也不上手,一旁有一句没一句说些废话。李雨潺仍在忙她的,没怎么搭腔。只是脸泛红,目光闪烁,分明带着几分羞涩。乔不群心头一热,贴到李雨潺身后,双手往前一抄,一把将她揽住。李雨潺身子猛地一抖,脯起伏着,转过身吊住乔不群,疯了似地在他脸上上狂吻起来。

  乔不群这才明白过来,李雨潺为什么不让叫单位的车。想想司机在楼下等着,你们还能这么从容么?女人是特殊动物,既实际又富于幻想,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也能由此及彼,引申出背后的意义来。哪像男人,只知就事论事,直奔主题。像今天来送李雨潺,乔不群的目标只是火车站,李雨潺上火车后,自己的任务就完成了。可李雨潺不这么想,她觉得这是一次浪漫的送行,其意义远不止于送行本身。

  乔不群感激着怀里女孩,是她给予了自己领略浪漫的机会。两张滚烫的嘴对接在一起,仿佛已把对方点燃。两个身子越绞越紧,就要熔化到了一起,再没法分出彼此。这样的感觉实在太奇妙,好像只能在李雨潺这里才体验得到,尽管当初跟史宇寒恋爱时也曾热烈过,却好像并没这么撕心裂肺。

  烈的拥抱和热吻让乔不群忘乎所以,他一弯将李雨潺托起来,一步步走向卧室,轰然倒在上。两人都不由自主地解起对方的衣服来,渴望着重温那天的风

  这是冬天,身上的衣服多,解起来自然得有一个过程。就因这过程稍长了点,乔不群刚扯去李雨潺的衣,一双手急切往里伸去,企图登临那鼓的丰时,李雨潺突然清醒过来,按住了他的贼手。乔不群哪里还控制得住自己?一用力,挣脱李雨潺的阻拦,发起第二轮进攻。可李雨潺身子一缩,双腿往外一撂,人已经倒在了地上。

  乔不群怔在上,脑袋里浑浑沌沌,一时不知发生了什么。李雨潺气,几下穿好衣服,拢拢散的头发,这才回身蹲到前,托住乔不群下巴,说:“你不是来送我的吗?火车都快开了,哪还有时间发疯?我可不想把事情做得太潦草。”

  乔不群拉过李雨潺的手,放嘴里吻吻,站起来。然后轻轻搂住这个让他情澎湃的身子,说:“都怪我一时失去理智,差点要耽误你出行了。”李雨潺贴着乔不群的脯,喃喃道:“本不想让你来送我的,可我没法拒绝你。从读高中起,我就开始拒绝猛追我的男生,一直到大学,一直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然而不知怎么的,一见到你我就绝望地意识到,我是没法拒绝你的,虽然我知道我最应该拒绝的是你。”

  乔不群怦然心动起来,差点又要失控了。捧过李雨潺的脸蛋,见那深幽如海的眼眸里噙晶莹的泪水,慢慢又盈出眼眶,向那美丽的面颊。乔不群伸出舌头,着李雨潺脸上的泪水,说:“你别走了,我陪你过年,直到你父母回来。”

  “你别哄我了,你做不到。”李雨潺挣脱乔不群,过去关上行李箱,说:“走吧,不然真赶不上火车了。”乔不群将行李箱拿过来,徐徐向门口走去。要去拉门锁了,又松了手,扔掉箱子,回身搂住李雨潺,说:“你别走了,我俩就待在这屋子里,再不出门半步,直到地老天荒。”李雨潺笑道:“我的大诗人,别给我朗诵你的大作了。”乔不群说:“你以为我是在做诗?不不,能跟你夜厮守,今生已别无所求。”

  李雨潺掰开乔不群的手,说:“别黏黏糊糊的了,我又没嫁到广东去,节过后还会回来的。”拉开门,先迈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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