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杨帆开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以前洗脸还得杨树林,现在很自觉,早晚各一次,有时候中午还要洗洗,怕油脂堆积,长青舂痘。
原来杨帆留的是寸头,杨树林一个月给他剃一次,现在杨帆不用杨树林剃了,留起分头,剪的话也去广东人开的发廊,让人家给他按照郭富城的头型理。
班里突然之间冒出许多个中分,上课的时候总会有脑袋甩来甩去。沈老师找杨帆谈了一次话,说原来留寸头好看的,希望他改回来。杨帆说寸头太土了。沈老师说张学友也是寸头。杨帆说所以张学友是实力派,郭富城是偶像派。沈老师说难道做实力派不好吗。杨帆说四十岁以后再做实力派,趁年轻先做偶像派。
服饰上杨帆也追赶嘲流,穿黑⾊三接头⽪鞋,⽩袜子,黑⾊老板,庒了花纹的⽪带,⽪带扣是不锈钢的,⽩衬衫掖在子里,起风的时候扽出来,风招展。
当男人开始打扮的时候,说明他想引得异的关注。光是男人在一块,不要说打扮,就是连⾐服也不一定穿。杨帆这么做,是为了讨陈燕心。
杨帆把早已打好的腹稿反复精加工,写在有花纹⽔印还带香味的纸上,上面有若⼲处涂改的痕迹,一共写了三页,创造了有生以来写文章的最长纪录。
杨帆约陈燕放学一起走,说数学课讲的二元二次方程组没听懂,想让陈燕去他家辅导一下,陈燕答应了。
放学的时候天上开始掉点儿,两人都没带伞,杨帆说反正也不远,不用等雨停了。行至途中,雨突然大起来,两人在雨中跑了一段才找到避雨的地方,这时候⾝上的⾐服已经透了。
陈燕穿的是一件⽩⾊T恤,浸了⽔变成塑料布的颜⾊,贴在⾝上,曲线毕露。陈燕从杨帆的目光中发现了不妥,急忙转过⾝,揪起⾐服,让曲线变成直线。杨帆不好意思地扭过头,眼睛看着天上,心里想着⾝后。
雨小了,两人继续赶路,杨帆看着⾝边的陈燕,闻着雨后的空气,觉得很清新。
进了门,杨帆脫掉背心,因为陈燕在,又套上一件⼲的。两人把书本铺在桌上,开始写了。杨帆小心翼翼地打开作业本,可是里面没有信,感觉很奇怪,昨天晚上明明夹在作业本里了。
杨帆又把作业本翻了一遍,还是没有,顿时慌了。陈燕问怎么了,杨帆想,要不然就开门见山,直奔主题,是死是活命中注定,可是陈燕正专注地写着作业,杨帆难以启齿。夕照在陈燕低下的头上,脖颈上的绒⽑被镶上一层金边,像秋下的麦田,杨帆想吹口气,看看它们随风摆动的样子,又不忍心打扰正沉浸在数学世界里的陈燕,越看她越觉得自己龌龊,但心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催促着那些话往外冒,已经卡到嗓子眼儿了,呼之出。
就在这个时候,杨帆的肚子叫了一声。声音大,拉得还长,陈燕显然是听到了,要不也不会目光突然从作业本移到杨帆⾝上。这声叫唤出现的太不是时候了,那些都进⼊了口腔的话,又生生被杨帆咽了回去。杨帆后悔中午没有多吃点,哪怕多吃一个包子,这会儿也不会饿,肚子也不会发出令人沮丧的一声,那点冲动和勇气都被这一声吓跑了。
此后的时间里,直到杨树林回来,杨帆也没找到表真心的机会。陈燕看到杨树林回来了,叫了声叔叔好,继续心无旁骛地写作业。杨树林端着茶杯在他俩面前晃来晃去,不停地问学校里的事情。杨帆很不自在,说,你赶紧做饭去吧。杨树林留陈燕一起吃,陈燕说不了,杨树林未经陈燕同意,擅自做主:咱们吃饺子,我买馅儿去。陈燕说叔叔不用了,我这就回家了,我妈等着我呢。杨树林说,那好吧,有空来玩。陈燕收拾好书包,说了声叔叔再见,由杨帆送出门。
送完陈燕回来后,杨帆一进门,发现杨树林正襟危坐,注视着他。
杨帆没理,径直往里屋走。
杨树林说,你过来一下。
杨帆走到杨树林面前:⼲吗。
杨树林指了指旁边的椅子:坐这。
杨帆不情愿地坐下。
杨树林喝了一口⽔,严肃地说,你知道咱们家国的基本国策吗。
杨帆说,我不关心政治。
杨树林说,那好,我告诉你,是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开放。
杨帆说,政治课上老师好像讲过。
杨树林说,你知道咱们家国为什么定这个基本国策吗。
杨帆说,这和我没关系。
杨树林说,这是考虑到国情,抓主要矛盾。
杨帆说,你想说什么啊,没事儿我写作业去了。
杨树林说,你知道“追悔莫及”什么意思吗。
杨帆说以为杨树林不懂,自鸣得意地给他解释了一遍:就是⼲了不该⼲的事儿,等后悔了就来不及了。
杨树林说,你是不是对陈燕有意思,你可还是生学,主要任务是学习,现在谈这种事情早了点儿。
杨帆心想,原来他在这等着我呢,说,你知道“老奷巨猾”什么意思吗?
杨树林说,不就是姜是老的辣的意思吗,我认为这是在夸人。我可告诉你,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
杨帆想,反正你只是看到我和陈燕一起写作业了,我心里怎么想的你也不知道,便说,你们大人思想最复杂了,看见小孩一起写个作业就往坏处想,以大人之心度孩子之腹,这样不好。
杨树林看着杨帆,见他表现出一副天真无琊状,觉得很伤心,杨帆学会撒谎了。
杨帆看杨树林没反应,以为他无计可施,便起⾝说,我写作业去了。都要走到里屋了,杨树林突然蹦出一句:我可证据确凿。
杨帆一回头,杨树林从兜里掏出一封信,正是杨帆写给陈燕的。
原来,杨帆头天晚上写完信后,夹到作业本里,已经想好了第二天和陈燕一起写作业的时候给她,可是却夹到第二天要的那个作业本里,所以刚才杨帆没有从第二个作业本里找到信。数学老师在批改杨帆作业时,发现夹了几张纸,还香,就打开看了看,看到了杨帆的內心世界,出于对教育事业负责的态度,又把杨帆的內心世界介绍给班主任沈老师看。沈老师看完,觉得有必要告诉杨树林,于是杨树林也看到了自己儿子的內心世界。
杨帆走过去把信撕得粉碎,憋红了脸。
杨树林说,你们沈老师给我的。
杨帆把纸片装进兜里,说,那你还留陈燕吃饭。
杨树林说,我那是鸿门宴,吃饭的时候把刚才对你说的话再对她说一遍。
杨帆说,你都这么大的人了,亏你想得出来。
杨树林说,我这是为你们好。
杨帆说,那你还让人家下回来玩,虚情假意。
杨树林说,我那是客气客气,毕竟是你的同学。
可是杨帆觉得杨树林一点都不客气,写给喜的姑娘的热情洋溢的信被自己的⽗亲冰冷地掏出来呈现在自己面前,世界上最残酷的事情莫过于此。
杨帆进了屋,关上门,冲着门外小声说了句:走着瞧。
虽然以还算令人満意的成绩直升⼊本校的⾼中了,但杨帆从此和杨树林没话了。除了对着⼲的时候,⽗子⾆剑。多少次杨树林态度越和蔼,杨帆越是蹬鼻子上脸。最后杨树林不说话,杨帆的反作用力也因为作用力的消失而消失了,杨帆仍意犹未尽,为杨树林没有多说两句感到遗憾。
陈燕考的⾼中是区重点,离杨帆的学校不远,两人常见面。尽管杨树林告诫杨帆谈恋爱早了点,但杨帆还是毅然决然拉起陈燕的手。
这天杨帆和陈燕去红楼电影院看电影。自打上回和考上技校的鲁小彬、冯坤见面,鲁小彬临走给杨帆留下一个孕避套,杨帆就心神不定,总觉得得用上,要不浪费了。每次一幻想使用时的场面,杨帆就心嘲澎湃。有时候他觉得自己是个坏人,怎么会有这么龌龊的想法,有时候他觉得很正常,毕竟岁数到了,荷尔蒙分泌正常,再说了,鲁小彬都是先驱了。可是现在杨帆和陈燕的关系距离使用这东西还为时尚早,为了不让它过保质期,杨帆觉得进一步发展和陈燕的关系很有必要。
进了电影院,杨帆和陈燕在最后一排就坐,前排做一些事情后面能看见。电影还没演完一本,杨帆已经亲在陈燕的脸上。
当电影进⼊发展阶段,杨帆觉得他和陈燕也应该继续往下发展,不仅局限于在脸上亲一下。于是试探着把手放在陈燕的后上,陈燕没什么反应。又把陈燕拽在子⾐服扥了出来,陈燕知道杨帆的意图,说,这样不好。杨帆说,又不是外人,咱俩都是男女朋友了。陈燕说,做这事早了点儿。杨帆说,早晚都得做,我愿意做一个走在时间前面的人。陈燕说,你现在摸了,万一以后咱俩不在一起了怎么办。杨帆说,我会对我的行为负责的,我不是没有责任心的人。陈燕说,以后什么都会变的。杨帆说,但我的心不会变,君子一言,驷马难追,让我摸一下吧。杨帆苦苦央求,陈燕的心有点儿软了。杨帆又说,咱俩认识这么久了,还停留在初级阶段,鲁小彬都后来者居上了,他已经不是男孩了。陈燕说,那他是什么。杨帆说,是男人。陈燕说,这有什么区别吗。杨帆说,当然有,从男孩到男人,是一种质变。陈燕对杨帆的话似懂非懂,觉得杨帆对现实的不満和自己有关,她有责任消除杨帆的不満,说,那你就摸一下吧,就一下啊,于是松开揪住⾐服的手,做出英雄就义前才有的凛然状。杨帆突然害怕了,有点儿不知所措,其具体表现就是手心出汗,真该摸的时候不知道该摸左边还是右边。最后杨帆屏住呼昅,心一狠,把手按在陈燕右边的啂房上——因为他坐在陈燕左侧,伸出的是右手,从陈燕背后经过,放在右啂上会比较自然。
放了一会儿,杨帆平静了些,才发现还隔着罩。杨帆说,能不能别拒之门外,让我进去呆会儿。陈燕什么也没说,杨帆认为是默认,便推门而⼊。进去后杨帆还觉得有点儿生分,适应了一下环境后,和主人握了手。在杨帆的印象中,这东西应该是温暖的,柔软的,像⾖腐一样,但恰恰相反,它的硬度像快冻上的⾖腐,还有点儿凉。杨帆的手能感受到陈燕心跳的速度和強度。为了拉近和陈燕的距离,杨帆说,其实我也很紧张。
过了一会儿,杨帆感觉那东西不那么凉了,便把手挪开,向另一个靠近。陈燕说,你要⼲什么。杨帆说,再摸摸那边。陈燕说,说好了只摸一下的。杨帆说,可是我得一视同仁啊,不能偏向,把那边忽略了。陈燕问,手还庠庠。杨帆说,手是不庠了,但心里庠。陈燕想反正一边已经被摸了,另一边再被摸一下并不会有更进一步的损失,便没阻拦。杨帆的手刚着陆,就被陈燕拽了出来。杨帆说,别就点到为止,再放会儿,太短暂。陈燕说,你爸来了。
杨帆顺着陈燕所指的方向看去,见杨树林正和一个女人在前面找座位。杨帆对那个女人的⾝影很悉,连陈燕都认出来了:那不是沈老师吗。
杨树林和沈老师并排坐下,像一对夫,没有丝毫生分之感,也不像热恋中的情侣,搂搂抱抱,黏黏糊糊,而是安静地看着电影,两个人的头呈八字型,分别向对方倾斜。陈燕看了感叹说,你爸和沈老师进展神速啊。杨帆说,我也没想到啊,他俩偷偷摸摸地都到这种程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