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2001年,大学再见(1)
第二章2001年,大学再见
校电台停止播音了,第三四节课开始上了,何小兵拎着大包小包来到教务处门口,敲门。
"请进。"一个客气的声音传来。
何小兵推门进去,把包都放在门口。
"有什么事儿吗同学?"说话的人是教务主任,⼊学之初,曾给生新们介绍过校规,重点強调了对生学旷课、学分通过率低、在异宿舍留宿等恶事件的惩罚措施。
"老师,我是来退学的。"何小兵走上前说。
教务主任一愣,这才抬起头细细打量起何小兵,之前一直半低着头批改着什么。
"你是⾝体不好吗,咱们学校可以办休学,等病治好了,继续学业。"教务主任放下手头的文件。
"我⾝体很好,我就是想退学。"何小兵说。
"为什么呢?"教务主任的眼神像是从一个听到顾客说菜做得难吃的厨师的眼睛里发出来的。
"不为什么。"何小兵想尽快办完离开,不愿多谈,"就是不想上了。"
"你是大几的生学?"教务主任问。
"大一。"何小兵说。
教务主任想了想说:"是对学校不満意吗,想换所好点儿的学校?"
"不是。"何小兵说,"我也考不上更好的学校。"
"咱们学校跟那些好学校没法比,这是事实,如果你想考好学校,不用不好意思,一个人有追求,不是件坏事儿。"教务主任说。
"我真没不好意思,我就是不想上了。"何小兵说,"据学校的规定,我已经没有资格参加这学期所有课程的试考了,只是那些老师还没有发现我已经旷了这么多次课而已。跟您说实话吧,除了上礼拜去教学楼上了一趟厕所,我已经超过一个月没进过那里了。"
"别的生学都会隐瞒这些旷课的事实。"教务主任说,"看来你是真想退了,我希望你别脑子一热,意气用事。"
"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何小兵说,"我说这些也是希望您快点儿让我把学退了。"
"我明⽩了,你一定是觉得大生学活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美好吧,你不是我碰见的第一个这样的生学,往届也会有,在我的劝说下,他们都换了一种方式思考和看待大生学活,最终都以一个较好的心态完成了学业。看来咱们学校得考虑开设大生学心理健康辅导课了,不能让生学们辛辛苦苦考进来,课没上两天,就前赴后继地半途而废…"教务主任早就拧开保温⽔杯,一直忙于说话举着没喝。
"我心理健康的,我已经考虑清楚了。"何小兵打断教务主任的话,从兜里掏出一张抬头印着校名的信纸递上,"您要是需要书面的东西,申请书我已经写好了。"
教务主任接过,看了看说:"那你⽗⺟同意吗?"
何小兵有点儿不耐烦了,他没想到退学比考学还费劲,早知道这么⿇烦,当初下决心的时候,也会考虑一下不退学的好处了。
何小兵说:"您能别问了吗?"
"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希望你如实回答。"教务主任依然没有喝⽔,放下杯子拧上盖儿说,"你能保证退了学不会后悔吗?"说完盯着何小兵的眼睛看。
"能!"何小兵看着主任的眼睛坚定地说。
说这话的时候,何小兵是毫不含糊十分肯定的,他真的认为,这辈子要想舒服地活下去,只有退学。他心里蹦出一句比较江湖的话:退一步,海阔天空。另一句话他没有想到:忍一时,风平浪静。
"好吧!"教务主任收起何小兵的退学申请书说,"我给你办手续。"
办手续的过程中,教务主任拖延了时间,屡次借某个时机,讲述大学的美好和毕业后的美景,劝何小兵浪子回头,均被何小兵化解,最终无功而返,只好批准。
教务主任盖章的时候,何小兵想,也许何建国还认为他这会儿正坐在教室里上课呢。他能预料到何建国知道这事儿后的反应甚至做出超乎何小兵想象力范围的举动,所以不能让何建国知道,寒暑假回家,依然装作还在上学的样子,依然向何建国要学费和生活费,当需要毕业证的时候,何小兵就去中关村办一个,拿给何建国看。这是三年以后的事儿,现在还不用考虑太多。但是有一件事儿还是要小心,⼊学的时候,学校登记了生学们的家庭住址,何小兵怕学校过于热情把退学通知书寄到家里,便留了个心眼,告诉主任搬家了,地址换了。
教务主任似乎洞悉何小兵在想什么,说了一句很实诚的话:"放心吧,退了学,你就跟学校没关系了,我们不会联系你的,除非哪个同学想你了,给你写信。"
何小兵因为被看穿心思有些不好意思,说了声谢谢,便转⾝离开,教务主任这才看见堆放在门口的行李。
教务主任说:"你就这么着急离开学校吗,你完全可以办好手续再回宿舍取行李,你还要去图书馆、食堂办手续,带着这么多行李,不嫌沉吗?"
"我没考虑那么多。"何小兵拎起包说,"主任再见!"
看着何小兵出门的背影,教务主任很沮丧,自己这么大人了,连同一所学校,居然拿一个生学毫无办法。但很快,他的沮丧被口渴所替代,他想起自己该喝⽔了,拧开杯子,喝了一口,新上市的龙井,汤⾊清冽,甘醇慡口,何小兵被忘得一⼲二净。
当务之急,就是如何生存下来。何小兵数了数还剩下的钱,六百二十七块四,一会儿还要这个月学吉他的课时费,两百块,剩下的钱勉強够吃一个月的饭,以后每月家里还会给他寄来六百块生活费——何小兵曾建议一次把一学期的生活费都给他,但何建国坚决反对,他说过⽇子得细⽔长流,怕钱多了何小兵花。其实花完了也没什么,家里也会再给他,总不能让他饿着,多给他点儿钱倒是没什么,反正就他这一个儿子,⽗⺟的钱将来都是他的,关键是不能让何小兵养成大手大脚的习惯——这么一来,刨去吃饭和学琴的费用,下个月的房租将是个问题,何小兵肯定不能嚣张地对⽗⺟说:"我退学了,租了一个地下室,以后你们每月多给我寄点儿钱,我得房租。"所以,如何挣到钱,成为何小兵练琴和写歌之余的头等大事。
何小兵想,不行就去麦当劳肯德基打工,几百块钱对于他——一个二十岁的青年来说,不难挣到。再不济,他就少吃几顿饭,家里寄来的那些生活费,也够用了。
到了学琴的时间了,何小兵背上吉他,出发了。
今天是最后一次上课,依然是上来先让何小兵弹奏一段,弹奏的还是第一节课留的曲子,老头儿抱着猫,眯着眼睛听着,给何小兵挑⽑病。
"你弹的,和我的第一段比,比我有情,因为你比我年轻,⾎是热的,这点我不能否认,但是我的第二段,就比你弹的更有情,因为我是在一种非理状态下弹的,我以为我还年轻——其实在你眼里,我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吧——这种情是种假象,稍纵即逝,等酒醒了,就没有了,现在让我弹的话,我依然会弹成第一段那样。"
何小兵觉得老头儿这么说有点儿矫情,在给他的缺乏情找借口。
老头儿继续说着:"情这东西,说⽩了,就是躁动。你见过一直开的⽔吗,最后不是火灭了,就是⽔被烧⼲了,所以,人也总有安静的时候。"
何小兵不知道该赞同还是反驳,老头儿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但何小兵还年轻,他不相信情会泯灭。
"青年人,其实就是喝多了的老人,等酒醒了,就正常了。"老头儿说,"但醉了的人,都不肯承认自己醉了。"
何小兵揷不上话。
老头儿说:"今天的课就上完了,咱俩的师徒关系到此也就结束了,这三个月的课,总结成一句话就是——对于音乐、生活都是一样的,情、技巧并不是最重要的,这些假象都有一个光鲜的外表,容易让人痴,你要掌握的,是本质的东西,返璞归真。还是那句话,让简单的东西,变得美妙起来,这才是你应该学会的事情。"
这时有人敲门,老头儿去开,进来一个一头长发的男子,拎着琴箱,气吁吁地说:"琴我给您拿回来了,嘿,那音⾊,没的说,盖了帽了,我们这张专辑要是火了,我请您大餐!"
老头儿说:"你记着请我吃碗炸酱面我就知⾜了。"
"那绝对没问题!"长发男把琴箱立在门口说,"琴您查查,我用的时候爱惜着呢,不是放琴箱里,就是拿我的⾁垫着,生怕磕了碰了。"
老头儿拿着琴回到沙发上,找了块布擦拭着。
"您这琴有买主了吗?"何小兵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