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
1萌
读大二时,秋泯依然喜独处。
他认为自己是个活得充实而又自由的人。穿着很随意,不太喜运动,也不太爱讲话。虽然还在生学会和诗社任职,却很少去参加团体活动,因为他是个喜安静的人。
早晨起后他习惯了花半小时诵读唐诗宋词楚辞离。中文系的课程并不多,课余的时候他喜泡在文学馆里看书。他常常会选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因为那里可以清晰地看到窗外的风景。看书看累了的时候,他会抬起头看看窗外,窗外的风把大片大片的枫叶吹落,仿佛飘进了他的书页中。光像⽔一样泻下来,透过窗玻璃闪烁在充満了淡淡书香的书桌和他那平和的脸上。
周末时他常呆在寝室里看书或听收音机。偶尔也去学校广场看露天电影。有灵感时不管当时在做什么,他都会停下来,然后开始他的写作。他常常写一些美丽而忧伤的短篇小说,有时候也写短小的诗歌。
关于友情,他觉得朋友并非越多越好,没有必要急于去结识一些毫不相⼲的朋友。他喜顺其自然,他认为自己对别人好一些,⽇子长了,总会有对自己好的朋友。
当然,作为一个20的大二男生,秋泯也曾设想过自己的爱情蓝图。他向往的是一种纯洁的唯美的浪漫主义的恋爱。在现在这个喧嚣的社会中,即使是在校园里,这种向往也只能是一种偏执的幻想,但他心甘情愿为之付出代价。他不要耝俗的恋爱,如果大学里真的不存在他向往的那种爱情,他宁愿不恋爱。
在中文系他好歹也算个才子,加上他曾担任诗社的社长并且在生学会里任职,认识的女生自然也不少,但却没有一个令他怦然心动的女子。用刘若英的歌词来解释,那就是“喜的人不出现,出现的人不喜”
是怎么喜上小甜的,连他自己都弄不明⽩了。
那是大二上学期,由于大一生学刚进大学,对大学的学习还无所适从,学校决定举办一次学习经验流会,让大二的学习成绩优秀的生学给生新们讲学习经验。上面任务分配下来,每个系在大二选一名成绩优秀者参加这次流会。秋泯在生学会里是分管学习工作的,因此选人去参加学习经验流会的差事就落到了他头上。
秋泯一向喜把问题简单化,任务传达下来时,他想也没想就做出了决定:既然是学习经验流会,自然是成绩越好越有说服力嘛,那还选什么呢,不就是第一名吗?后来一查中文系的分数册,很快就找到了第一名。中文系是以盛衰著称的,第一名当然是女生。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第一名。在进校以来的每次试考记录中,她总是遥遥领先。她就是小甜。
秋泯把她的名字报上去以后,就有点后悔了。因为他后来听说小甜是个十分冷酷又不喜抛头露面的女生。秋泯同室的几个对她略有耳闻的哥们都对他说:她可不是那么好请的。秋泯顿时便没有了主意。不过他转念又一想:请她流学习经验应该没有损害她的尊严吧,况且好歹也是同级的同学,不至于连这个面子也不给吧?这样一想,他的信心就增加了许多。于是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就不信中文系还有比我更冷酷的人。其实当时他心里也还是没底,他想:要是这次她真不给面子,以后就对中文系所有的女生冷酷到底。
但是后来出乎意料的是,她在电话里谦虚了几句以后竟然慡快地答应了。秋泯放下电话就奋兴地说,原来他们所谓的冷酷女子其实很有人情味嘛。
不巧的是,举行流会的那天晚上,诗社要举行诗歌朗诵比赛,需要秋泯出席。他在生学会的一个同事对他说,你去管你诗社的那档子事吧,学习经验流会的事我帮你摆平。可是他最终还是决定不去诗社,因为他担心小甜——一个內向的女生在几千张陌生的面孔前讲话肯定会紧张。后来果然不出所料,当他赶到会场时,其他系的演讲者和生学会的成员都坐在观众席的第一排谈笑自如,而她却和陪她一起来的室友小欣坐在后面。很明显,她还很紧张。秋泯向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到前排来。她略微犹豫了一下,终于在秋泯的旁边坐了下来。秋泯试图缓解她的紧张情绪。
怎么样,准备好了吗。秋泯问。
嗯,可是我还是很紧张,我的胆子蛮小的。小甜抬起头来,微微笑了一下,声音轻柔而动听。
秋泯这时就看到了她原来被头发遮住的脸。那是他见过的最美丽的脸。秋泯的心不知怎么地就扑通扑通狂跳起来。他想,很少笑的人笑起来真美。
你想,下面的观众是来学习经验的,不是评委,你随便讲都可以的。何况他们都是生新,是很好哄的。秋泯回过神来,继续缓解她的紧张。
嗯。小甜低下头看着演讲稿,依然很紧张的样子。
对了,有一个办法,演讲的时候,你一直看着——小欣就可以了。其实他心里想说的是:你看着我就可以了。
自从那次认识小甜以后,秋泯变得不平静起来,脑子里时常晃动着她的⾝影和笑容,他开始埋怨自己:为什么不早一点认识她呢?
这样想的时候,他就明⽩了一个事实:自己已经喜上小甜了。对于一个像秋泯这样缺乏感情经历的男生来说,结识了一个真正的打动了自己的女孩,那几乎就是一场冒险。世上最大的冒险莫过于感情的冒险。
2暧
秋泯以前的平静生活被彻底打破了。
他想出了种种理由给她打电话,比如,他问她参加流会的感觉如何,他给她讲大一生新对她的看法,又问她专业课怎么学。然而这些电话的实真目的只有一个:他想听到她的声音。
他估计像她这样努力的生学肯定会有考研的打算。打电话一问,果然如此。而且她告诉他,她打算考传播学的研究生。他当时就想:我也要考传播学的研究生。后来他花了两天的时间翻遍了图书馆的每一个书架,将与传播学有关的书都记录下来,并注明每一本书的位置,列了一个长长的书单。他把书单递给小甜的时候,她除了说了一声谢谢之外,还报以一个灿烂的微笑。秋泯刹那间就幸福得找不到北了。他在心里长叹一声:唉,英雄难过美人关。
后来他发现她每天晚上都去图书馆自习。他佩服她的精神,因为他自己也是一个喜坚持的人。以前从没去过自习室的他竟然突然有了要去上自习的望。而每次他去自习都会选一个离她不远的座位坐下来看书。
他发现她看书的时候总是深埋着头,脸几乎要贴到书上了。这使得她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秋泯无法看见她的表情。他想,她的眼睛离书太近了,对视力不好。可是他不敢对她说。如果说了,那不就让她知道了自己在注视她吗。
每天晚上看到她旁若无人埋头苦读的样子,秋泯的心就感到格外的踏实。他在心里暗暗笑了好几回:原来默默地欣赏一个人是如此快乐的事情。后来,去上晚自习就成了秋泯的必修课。为了这门必修课,他改变了一个习惯——晚上再也不去文学馆看书了。他绞尽脑汁制造出一些和她的“巧遇”:他知道她下楼时从来不乘电梯,于是他看见她下楼时便乘电梯先她一步到达一楼图书馆门前,然后等她下来时,便走上去说:巧啊,小甜,你也来图书馆啊?
再后来,秋泯上自习时就⼲脆坐在小甜的旁边或对面。他和她有几门课是同一个老师讲授,所以他就有了找她借笔记的理由。借了又还,还了再借。一来二去,他对她更加悉了。好感与⽇俱增。
有天晚上,小甜一反常态地8点过1刻就开始收拾书包准备回去了。她刚起⾝,秋泯也装好书跟了上去。
下楼的时候,秋泯轻声地问:小甜,你今天晚上怎么走这么早啊?
走在前面的小甜回头看了他一眼,也轻声地回答:哦,我今晚有点不舒服,好像缺氧一样。然后她反问一句:你今天怎么也走这么早?
小甜的反问使秋泯手无⾜措。他说,我,我也好像有点不舒服,坐不下去了。其实他说的也是实话,他看到她走了,当然就不舒服了。因而坐不下去了。
那天晚上,他们一起从图书馆走到了生学公寓20栋和21栋分路的地方。秋泯以前一人走这段路时,觉得它是那样的漫长,而在那一晚,却变得那样的短。短得令他恐惧。从自然的角度看,那个夜晚并不美丽,没有月亮没有星星,只有呼啸而过的冷风。然而他的心头是暖洋洋的。他们并排走着,虽然话语很少,但对于秋泯来说,那已经⾜够。他只希望那条路永无止境,他们就可以沿着那条路永远地走下去——
秋泯从她的少有的笑容和言语中作出了判断:她并不讨厌他。
明⽩这一点后,秋泯的心情更加动起来了。按照他的本,他应该是喜顺其自然的,但是对于感情,对于眼前的这份不同寻常的感情,他实在不敢再被动地等下去。可是他却又不敢说出来,他太在乎这份感情了,他怕说出来的时候就是失去的时候。
那天晚上,秋泯看完了那场《向左走向右走》的电影后,心里愈发不平静起来。他突然害怕她会用一种生疏的礼貌隔开他们的距离,害怕他们本只是萍⽔相逢,只是两颗呼啸而过的弹子,两个匆匆的过客,在人生的路途上擦肩而过,永远没有汇的一天。
一个周二的晚上,秋泯要去生学会开会,在走之前他给旁边的小甜写了一张纸条:我现在要去开会,如果你走的时候我还没回来,可以帮我把书带回去吗?顺便问一下,能把你的照片送我一张吗?
她很快地就回了纸条:OK。不过我也顺便问一句,为什么要我的照片?
秋泯的心又开始狂跳起来,他抬头望了望天花板,思索了半分钟后写了一句暧昧的话:因为我很欣赏你。
他把纸条给她后就匆匆走出了自习室。虽然他知道离开会还有一段时间,但他那时必须离开。因为他害怕她面对面地对他作出判决。他太害怕失去了。
两个小时的会议对那时的秋泯来说简直是煎熬。系主任在会上滔滔不决地讲,他却一句话也没听进去。他在想此时小甜在想什么。他在等待他的命运。
9点40分,会议终于结束,秋泯怀抱着一颗不安的心匆匆赶到图书馆自习室。小甜还没有走。秋泯在她旁边静静地坐下。
快到10点时,她起⾝要走,他跟上去。下楼的时候,她没有说话,秋泯想,这下完了。可是刚走出图书馆时,她突然回头问,你们文学社开会吗?
不,是生学会。听到她说话,秋泯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然后他开始抱怨生学会的形式主义,抱怨系导领的罗嗦。
然后他们的谈话就轻松起来。从学习谈到生活,从现实谈到理想。但他们都心照不宣地避讳了一个词:感情。
分别的时候,她轻轻地扬起头说:拜拜。头发在晚风中飘拂起来。这使得秋泯借助昏暗的路灯光看清了她的笑脸,实真而又人。他想起了那一句诗:回头一笑百媚生。
他真想在她的笑容里万劫不复地沉醉。永远也不要再醒来。
这是秋泯上大学以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清了一个女子的笑容,也是他与她最亲密的一次接触。
3毒
事后看来,秋泯的这次爱情就像是一杯浓烈的苦酒。他用他的幻想和冲动酿制了这杯苦酒。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好奇地端起了酒杯,他虽然感觉到了酒杯的冰冷和沉重,然而那扑鼻的酒香却是挡不住的惑。他猛地喝了一口,又苦又辣。酒杯落了,杯子碎了,他中毒了。一杯酒就这样洒在了地上,一个灵魂就从此变得萎靡,一场爱情就这样夭折了。秋泯不知道在他端起这杯酒之前,小甜已在酒里下了毒,用她的眼神和笑容下了毒,这种毒除了她无人能解。
自从那次和小甜近距离接触以后,秋泯进一步确信他已遇到了他爱的人,虽然他不敢确定她也爱他,但至少他相信,她不讨厌他。他相信她的笑容是实真的,他相信她会读懂那一句“我欣赏你”她应该知道他不会轻易地赞扬一个女子。
秋泯觉得时机已经成,于是便在一天上晚自习时把他写的那篇小说《生命的另一半》递给她看。那篇小说简直就是他和她之间的故事的实真记录。更重要的是,他还在文稿上写下了这样两段话:
曾经沧海难为⽔,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
我生来就是为了等待你的出现的,我的青舂容颜,我的多愁善感,我的深邃沉默,我的万丈雄心,我的天赋和才智,都只是为了等待和你相遇,这天下,惟有你能让我感觉到自己的存在。这世间,我心之门独独为你敞开。
然后秋泯就坐在那里,傻傻地等着她的反应。
后来她就轻轻地说,秋泯,你先走吧。我今天要去叫小欣。她在教学楼自习。
她说这话的时候没有抬头,秋泯觉得事情很不妙,但话已说到这份上了,他只好悻悻离开自习室。秋泯平时是个冷酷的人,但没办法,谁叫他遇到了比他更冷酷的小甜呢?所以他不得不放下他的尊严。然而他并没有真正离开,他想她去找小欣也许只是一个借口。
她上完自习走出图书馆的时候并没有叫等在门口的秋泯。秋泯追上去的时候,她说,你还没走啊。
秋泯猜对了,她果然没有去找小欣。他看见她手里拿着他写的那篇小说。
她说,你这是写的什么啊,我看不懂。
真的不懂吗,秋泯知道她在说谎。
一路上再也无语。
快分别的时候,秋泯又一次问:真的看不懂吗?
她沉默。
他说,那好,我会写一篇你看得懂的东西。
她仍然沉默。
然后他们互道再见。
回到宿舍,秋泯夜一无眠。
他不懂她的心思。看不懂?那么明显的东西居然看不懂?她是委婉的拒绝还是埋怨他写得不够明⽩?女人的心事真是难猜,比歌德巴赫猜想还难猜。古龙说:女人的心事最难猜测,谁若花工夫去猜女人的心事,他不是呆子就是疯子。但对于处在恋爱期的男人来说,谁敢保证自己不是呆子、疯子?
那次以后,他发现她似乎在故意躲他。她原来只去六楼的自习室,现在却变化起来,有时去四楼,有时去五楼,有时去六楼。秋泯只好在四五六楼的自习室都去逛一遍,直到发现她为止。
不久以后他就兑现了自己的诺言:他给她写了一封主题鲜明一看就懂的信。
就在他准备把那封信给她的那个晚上,她突然回过头来说:秋泯,你不要老跟着我。请你别误会,我借笔记给你只是出于普通的同学关系…
那一刻,秋泯的头脑中一片空⽩,他觉得世界变得模糊起来,整个大地在旋转。他只听到黑⾊冷风吹落树叶的声音。如同自己心脏落地的声音。
4殇
秋泯后来还是追了上去,把那封信给了她。他想,那会是他最后一次不要尊严。当晚,他去小卖部买了两小瓶瓶装的二锅头在宿舍的楼顶上兀自地喝起来。劣质酒严重刺伤了他的大脑。他原以为大脑的痛可以取代心灵的伤痛,结果却是大脑和心灵一起痛。
他在宿舍里躺了三天才开始正常的学习和生活。
他还是会去图书馆自习室,因为他已养成了这个习惯。只是他再也不会坐在她的旁边或对面。他依然清楚地记得她一般什么时候去吃饭,什么时候去自习,什么时候回宿舍。但是这与他已不再有任何⼲系。他常常怀念那些和她一起从图书馆走到宿舍楼的夜晚,那些坐在她旁边上自习的夜晚。可是有些东西你越喜就越容易失去,而一旦失去,就无法挽回。
他常常感到冷清,虽然光依旧明亮,空气依然温暖。他在⽇记本里写道:天空是这样蓝,时间是这么慢,爱情是这么难。但他的心中还残存着一点希望,希望奇迹会出现,她会在某一天把她的照片给他。然后对他说,对不起我已来迟。他想那一刻他早已泣不成声。然而奇迹并没有发生。
于是秋泯在一个寒冬的夜午写下那段文字:
佛曰:前世500次的回眸才换来今生的一次相遇。如果真是这样,我希望前世和你曾有一千次的回眸,那么今生就能和你有两次相遇,即使下一次和这次一样令我痛彻心扉,我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他想,这是他写给她的最后一封信。但他已没有勇气给她了。他想写完这封信就不要再想她了,永远不要再想她了。
但正是他这样想的时候,他仿佛又看到了她那实真而又人的笑容,看到了她冷漠的眼神,看到了她转⾝匆匆离开的背影。然后感到一阵尖锐的伤痛从心脏划过。他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那一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明⽩,他还在怎样地爱着小甜,爱着那个和他只有一次亲密接触却要让他花一生的时间去忘掉的那个冷漠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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