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屋
他一脸苍⽩,声音低弱,但是叫痛还是一脸痞样,声音里带着笑意。
我突然间不再那么慌张,不知不觉带出微笑的意思说:“闭嘴!男人治个伤还叫什么疼!”
“你也轻点啊,不要趁机报复我…我也不容易啊…”
“小声点,想把匈奴人都招来吗!”
“啊——”
“小声点啊,我还没碰到呢。”
“啊——”
“再这样我就把你丢这儿了!”
…
终于把伤口处理好,割开⾁,把里面的箭头挖出来,好在还没碰到骨头,但也是触目惊心,惨不忍睹…
我还算冷静吗?
其实我真的还算是冷静的人,冷静地看着鲜红的⾎涌出的方式,看着自己的手一直在抖…
我握住自己拿刀的手腕,还好刀在空气中颤抖是无声的,不会背叛我若无其事的声音:“怎么样?还受得住吧?”
“哎哟,”他有气无力地抱怨。“张青莲,我以前是打过你,也没你这么狠吧,你故意磨折一个为了救你受伤的人不觉得惭愧吗?”
“看你说话这么连贯,是没事了,自己走吧。”
原庆云哀怨地看着我。
好像被踹了一脚的小狗。
出了林子步行了一段时间我们看到了炊烟,两三间茅舍掩落,屋前有些鸭,屋后有两三只牛羊,看来是境况尚可的寻常农家。
我回首看了原庆云,⾐衫破烂,⾎迹斑斑,估计我也差不多。
“咱们这样…”
“就说遇到強盗。”
“很老套。”
“没关系,咱们俩长得都不像坏人,多给钱就是。”
“…”算了,由他去吧,反正原庆云向来很擅长公关。
屋子门口有个正在嬉戏的垂髫小儿,屋子旁还有课大枣树。
原庆云勉強打起精神,整理了下已经没有整理价值的⾐服,尽量和颜悦⾊地低头对小孩说:“你们家爹娘在吗?”
小孩惊疑地抬头看着他,突然大声叫着:“!!”
好像见了鬼似的飞一般跑进屋里。
原庆云僵在那里。
我大笑:“告诉你你这个样子会吓到小孩…”
他怨愤地瞪了我一眼。
屋子里走出个老太太,大约也年过六旬,头发都已⽩了,精神倒还健旺,⾝上收拾得⼲⼲净净,拄了荆木拐,颤巍巍走了过来。
我怕原庆云再坏事,连忙自己抢上前去,陪笑说:“老人家,在下到这边来探亲,不料路上遇到匪徒,幸得那位义士相救。”说着一指原庆云。“但这位义士救我时却被暗箭所伤,可否请老人家大发善心,收留我们一天,我们必有重谢。”
不料那老太太还没听我说呢,一直就盯住我的脸看,露出惊恐绝的表情,⾝子一晃,差点晕过去,比见了鬼还吓人。
我被她吓了一跳,连忙扶住她“老人家,您这是怎么了?”
暗自摸了摸自己的脸,好像并没有什么⾎迹,我也不像原庆云那么狼狈,长得也不能说吓人吧?
原庆云在后头无声地嗤笑。
我很是有点恼火。
老太太似乎还算镇定,很快恢复了脸⾊,虽然眼睛一直盯着我的脸,好像能盯出花来似的。
“老人家?”
“噢…这位公子,老太婆失礼了。公子生得太像我死去的侄儿了…”
“啊?”我愣住了,天下还有长得像张青莲的人吗?
“您二位请进吧,我们这里屋子简陋,不能招待贵宾,二位不嫌弃就歇歇腿儿。”
我们被了进去。
老太太给我们端上了茶⽔,虽然耝糙,但渴了夜一我只觉很香,像原庆云那样失⾎过多的人就更不用说了,牛饮一番,完了用袖子胡擦⼲嘴角边的⽔珠,这家伙到这种狼狈的时候,居然还是帅得自在无比。他看到我看他,连忙朝我飞了个媚眼,我瞪了他一眼,再也不看他了。
老太太张罗要去做饭,我连忙说不用了,有什么现成的窝窝头之类的给我们拿两个来填下肚子就好,关键是找间屋子能睡一觉。
老太太说也好,等阿牛他爹妈赶完集回来给一起做点好吃的,就给我们找来几个⽟米面的窝头,一碟子咸菜,又去煮了七八个蛋,估计把最近攒的家里下的蛋都煮了,小孩在旁边猛咽口⽔,我递了一个给他。小孩迟疑半天,才升出小手,接了过去,躲到一边大口大口吃得香甜。
我和原庆云也很饿了,把东西都吃光了。
老太太带我们去歇着,他家一共两间卧房,一间阿牛爹妈住,一间老太太带小孙子住,我看他家虽然简陋,单帐幔倒都是⼲⼲净净,怕原庆云⾝上⾎迹弄脏了人家屋子,就说让我们住柴房就行,老太太说那怎么行,原庆云笑道:“没事,⼲草堆上睡着也舒服的。”
经过我们坚持,终于把柴房作为我们今晚的临时住所。
我把原庆云扶到⼲草堆躺下,把临时匆匆包扎的东西先揭开,观察了一下伤口,⾎是止了,伤口周围有点肿红,好在还没什么化脓的迹象。我请老大妈帮我们准备好⼲净剪刀和沸⽔,老大妈很配合的样子,手脚也还都算⿇利。
我接过一盆沸⽔和⼲净的布条剪刀,塞给老太太两片金叶子,老太太摆摆手说不要,被我硬塞到手里。她也就收下了。
“你要小心点。”原庆云半垂着眼⽪漫不经心说。
“那个老太太。”
“不像是寻常人,很有点宠辱不惊。而且我死也不信她会有什么侄子长得像你。”
“哦。”我答应着,把剪刀和布条用沸⽔烫过,布条晾起来,自己把⾝边随⾝带的药丸嚼烂了敷在原庆云伤口上。
之前在林子里,天⾊尚黑,看不真切,此时天光正好,原庆云肩膀上洁⽩的⽪肤,微隆的肌⾁,漂亮的锁骨一览无遗,他因为疼痛而沁出的微小汗珠,一脸故意做出的不在乎的神情,丽的嘴和眉⽑,他盯着我看的深黑眼眸,呼昅心跳,都离我太近。
我甚至想起了一些不愿意想起的事情。脸不由自主红了一下。
我低头掩饰过去。
气氛太暧昧了。
我站起⾝,说:“看看布条⼲了没。”
一起⾝,被一股力量拉得跌坐在⼲草堆上。
我没作声,低头望着紧紧握住我手腕的手,并不比我的肤⾊深到哪去,五只漂亮修长而有力的手指,紧得弄疼了我。
我的心跳得比我允许的要快。
一只手慢慢游到我间,勒住了我的,背后覆盖上一片温热,两片润柔软的东西贴住我脖子,呼昅热热地灼烧着我。
手在我⾝子上慢慢游移,手臂的力量把我往后边怀中带过去,我挣扎了一下,尽量坐好。
“你的肩膀不痛吗?”
“不痛…”后边紧贴我耳边的嗓音喑哑。
“…不行的,我不愿意。”我声音很轻,但是想必也⾜以叫他听出其中坚决。
“你要是害怕,还像以前也可以…”他呼昅很急切。
我头摇。
用力把他的手指一个个掰开。
他没有死,自己松了开来,半天不作声。
我慢慢平复心跳和呼昅。
“男人还要这么三贞九烈?”他笑着说。
我没说话。
“姚锦梓那小子真这么好?”
我低下头。
原庆云也不说话了。半天才传来很遥远的声音:“你真的一点儿也不喜我么?”仿佛加了声轻笑。
我听了还是不言语,但是鼻子突然酸涩,心里被什么堵住了,难受得直想哭。
原庆云本来不应该说这些,我也不该在这里听他说这些,这个世界怎么了?我应该和锦梓在一起,共同面对敌人。
锦梓曾经在风中飘扬的紫灰⾊⾐角,曾经静静为我等待的暗夜的影子,凝视过我的幽黑双瞳,我曾经那样的心跳过,柔肠百转的那些时⽇,到此时此刻,都在尖锐指责嘲笑我方才的软弱。
锦梓大概在心急如焚地找我。
我居然没有立刻想到要设法跟他联系。
这样的事情到底算什么?
不是的,我不可能会对锦梓变心,一瞬间的动摇都不可能存在,我爱锦梓,锦梓对我也从没变过半分,如果这样的爱情还经不起时间消磨,如果我居然是这样的人,我还有什么立⾝的原则存在?
“⽇久生厌…”
“世界上没有不受惑的人,只有不够大的惑。”
这些话但凡知道些世事的人都知道吧。
可是我始终都不相信。
⽇久生厌,是因为没遇到真的值得厮守一生的人。
经不住惑,是因为没遇到比一切都重要的东西。
但是,如果连我自己都动摇了,我怎样也要相信的人又要被放到什么地方。
我有一瞬间深深嫌恶自己。
比起以前曾经跟原庆云有过⾁体的,这次瞬间的软弱更让我惭愧。
“你这家伙少来这套,以前的事情最好忘了,我喜蚯蚓都不会喜你。”我站起来,冷淡地说着走开。
原庆云呵呵地笑着,甚至没听出声音里有伤感。
外头有人声,开门声,年轻男女的声音,乡音难辨,不过亲热的语气不难判断是老的儿子媳妇回来了。
然后是收拾的声音,锅碗瓢盆,杀的翅膀扑腾,咯咯惨叫声,倒⽔声音,油被火烤出的滋滋声,孩子跑前跑后的乐声音,然后就有扑鼻的香气,葱姜被爆香,夹着油烟…
如此有香火气的味道啊。
离家的游子乍闻都会悄然泪下。
原庆云倒没什么表示,他们这种出⾝,对童年应该没有这样的记忆吧,不过他昅了下鼻子,笑嘻嘻道:“真香,有好吃的了。”
果然晚饭是很丰盛的农家饭:⻩油油的土炖着类似香菇的菌类,汤浓郁鲜香,完全没有污染农药化肥的菜,香噴噴的⾼粱米饭…
小孩在桌子旁边绕来绕去直咽口⽔,被⺟亲呵叱。
那对夫年纪都不大,男的老实憨厚,黝黑红润的脸膛,女的虽然一看就是山野村姑,荆钗布裙,倒也有几分姿⾊。
媳妇小心搀着婆婆坐下。
⺟慈子孝,其乐融融。
我们俩吃得香极了。
原庆云说:“不错不错,这手艺快比上我师⽗了。”
那个庄稼汉一愣:“这位公子难道竟然是学厨的?”
原庆云哈哈大笑:“没错,我师⽗可是闻名大江南北的厨神!”
我瞪了他一眼。
第二天我们在凌晨悄然离开。
我对原庆云说:“你的伤势也没大碍,我要去找锦梓了,咱们就此别过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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