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绿的志向
终于还是到了要走的时候,赈灾的种种安排和后续的都安排得差不多了。
原庆云昨天走了之后就没再回来,连他自己的东西都没回来拿。对此,我还是有一点郁闷。
早上我们聚在前堂吃早饭,锦枫也在,默默地不说话,自从昨天以后,这孩子大概不适应我们之间关系的改善,总有点讪讪的。红凤去收拾行李,所以不在,郭正通则和我絮絮叨叨说着一些零碎的事情。
小绿突然走了进来,我也没抬头,就问他:“收拾好东西了吗?”
小绿没说话,我有点诧异,抬起头看着他。
一看之下颇为奇怪,小绿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小脸憋得发红,咬着嘴,张口又没发出声音,捏着小拳头,眼睛很严肃忧虑的样子。
“小绿,你怎么了?”我忍不住放柔声音,问他。
谁知他“扑通”一声,双膝着地,跪在了我面前。
我和在场的人都唬了一跳。
这孩子抬起脸,毫不退缩的着我的眼光,下定决心的样子,很有点坚毅地说:“大人,小绿…想留在这里…”
“你想留在这里?”我有点惊讶,但又觉得明⽩了什么。
小绿的眼光看向郭正通:“小绿想留在这里,跟郭大人学治⽔。”
学治⽔吗?
我当然是明⽩小绿一贯的志愿,也知道他的决心。
这孩子长大了呢。
锦枫过渡震惊,一直说不出话来,小绿也不看他。
我一边思索得失一边看向郭正通,后者张着嘴,一脸惊奇。
小绿现在还小,可已经很伶俐,这孩子将来要出⾝,很难从科举出头,所以让他及早这样历练,实在不是坏事。
何况他自己也下了决心。
如果他留在郭正通这里,我等于在郭正通⾝边留了一双眼睛,虽然未必需要监视老郭,但是,有备无患,对我来说也实在不是坏事。
因此我对郭正通说:“郭大人,这孩子一向被我惯坏了,虽然⾝份上是仆童之属,平⽇和自家孩子也没什么区别。他虽然顽⽪,倒也是上进的孩子,您若是愿意,就留着他当书童差遣,责罚打骂,一概不必客气。”
郭正通连忙说“不敢”又说“只恐此地艰苦,小孩子受不了”云云。
小绿连忙转向郭正通跪下:“小绿是穷人家的孩子,不怕吃苦”
郭正通没法子,只好答应说:“小绿聪明仁善,我也很喜,要留在这里也可,只是有一条,吃穿用度,一概和此处军民百姓一般,若是受不得,及早言明。”
小绿大喜,说:“小绿不在乎吃穿。”
我微笑说:“还不跟郭大人磕头,谢谢他肯教你。”
小绿磕了三个头,郭正通连忙把他拉起来。
小绿又转向我,默默走到我面前,跪下狠狠磕了三个响头,结结实实的撞在地上,抬头的时候已经泪流満面:“…大人,小绿,不能伺候您了…您要自己保重…”
我也觉得有点难过,但毕竟不是坏事,微笑说:“傻孩子,你要看我,只管来就是了,我若有机会,也会来看你。你就算离开,难道就不是我府里的人了不成?”
小绿哽咽起来:“小绿打从被大人带回去,这辈子都是大人的奴才…”
我摸摸他的脑袋,说:“既然如此,就不要哭哭啼啼,以后要用心做事,不可给郭大人添⿇烦。”
小绿一边哭一边用力点头。
红凤已经收拾完了东西,要走的准备都已经做好了,小绿才走到锦枫面前。
锦枫冷冷看着他的样子酷似锦梓。
小绿说:“对不起。”
锦枫冷冷哼了一声。
小绿挠挠头,说:“因为一直到昨天晚上也没想明⽩,今天早上才决定的。我自己都不相信。锦枫…你别生我的气…”然后作出可怜兮兮的样子。
锦枫心软了,扭过头说:“算了,我知道你一向的心思。以后闲得没事说不定会来看你的。”
小绿破涕为笑。
我把小绿叫出去,待他要注意的一些事,又留了几张银票和一些散碎银子给他,小绿眼圈又红了。
我说:“如今既然不在我⾝边,什么事情都要自己长个心眼。跟着郭大人好好历练,过几年你长大了,就给你谋个差事。你要想着自己一言一行都有人看着呢,你丢脸就是丢我的脸。”
小绿都一一答应。
来的时候一堆人浩浩,走的时候,只剩下我和红凤锦枫三人三骑。
送行的人渐渐看不到了,如同陵的城墙,消失在旷野里。
驰出一段路,我想起一件事,拿出一张五千两的银票,对红凤说:“你把这个去拿给郭老夫人,她必不肯收,你就说这事不要让郭大人知道,咱们也没地方有求于郭大人。只是为了让郭大人少担心些事情。反正你看着办,让她收下就好。”
红凤点头,拍马绝尘去了。
只剩得我和锦枫慢呑呑赶路,以便让红凤能赶上我们。
说实话,我和锦枫两人单独在一起很尴尬,自从昨天之后就更不自在。
锦枫一直不作声,骑了半个时辰的马,沉默越来越叫人难受。
我终于忍不住说:“锦枫,小绿他朝自己的理想走了,你是他的朋友,应该替他⾼兴。”
锦枫闷闷地哼了一声。
我约束住壁炉的步子,等他赶上来,小小⾝影骑在⾼头大马上,旷野里显得越发孤单倔強。
我想起他哥哥不在,唯一的好朋友又离开了他,大概心里真的不好受,忍不住想安慰他一下。
不过这时候还真没什么好说的。只好转移注意力。
我装作不经意说:“锦枫,你喜吃什么?”
他怔了一下,大概没想到我会问这个话题,又哼了一声。
我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这孩子突然说:“⾖箪芙蓉。”
我愣了一下,说:“那是什么?”
“锦福楼的⾖箪芙蓉,哥哥也爱吃的。后来哥哥说太甜了,男人不应该吃,就不太肯带我去了。”锦枫的声音还是很郁闷。
我突然很想笑,心情也好了起来,笑说:“回去咱们去大吃一顿,这次出来真是苦了我的胃了!——谁说男人不能吃甜的,我就最爱吃甜的了!”
锦枫因此鄙夷地扫了我一眼。
“锦枫,你最喜什么颜⾊?”
“锦枫,你最喜什么动物?”
“锦枫,你最喜谁的文章,谁的诗?”
“锦枫,平时你最喜玩什么?”
…
锦枫终于抓狂了:“你这都是什么问题?——为什么这么奇怪?!”
小男孩的吼声在旷野里起了回音。
红凤一直到傍晚快到的时候才赶上我们,朝我头摇,我叹了口气。果然不肯收吗?郭正通的⺟亲大人。
“郭老夫人说,她儿子不肯收的,她自己也绝对不会收。”
红凤神⾊有点疲惫,想必费了番口⾆。
我给她倒茶喝,她一口就喝光了。突然叹口气,说:“郭老夫人真是…奇女子。是以才教养得出郭大人这般的人物。”
我还是第一次听红凤评价人物。
“红凤,回去后物⾊一个能⼲活,心地好的妇人,派过去照顾郭老夫人,编个什么亲人都死在⽔灾里头,孤苦无依之类的缘由。然后叫她慢慢用钱贴补,别叫郭老夫人看出来…”
红凤点头答应,望着我,面容沉静如⽔,目光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