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一封信
“我是信差,请把信与邮资交给我,并说明送达的最后期限。”少女脆生生的声音传入窗口,使站在窗边的男孩抬起头来往她看去。
窗外的少女轻巧地坐在高电线上,身体随著被风吹动的电线轻轻摇晃著。她身上穿了套纱质的奇怪古代服饰,一双雪白的长腿伸出了裙
摆,在这种大雪天中著。赤的脚上挂著好几个带著铃铛的金银环,铃铛在风中摆动,发出细细微微的声音。最令人惊奇的大概是她的背
后,一双生著五彩斑斓羽的大翅膀正在缓缓地收敛起来。
男孩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好一会才吐出两个字:“怪物。”
“谁是怪物!”一颗小石头从窗外飞进来,敲在男孩头上,少女忿忿地说“看到我这样的美人,你不叫声仙女,至少也该叫声天使吧。”
“明明就是怪物。”男孩咕哝一句,把目光移开,又恢复了少女开口叫他之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的站在那里,看着窗外庭院的一角。
“喂,你把我叫来,就是让我看你发呆的吗!”少女等了一会儿,有点不耐烦的嚷了起来。
男孩像没听见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少女生气地把手中的小石头儿一颗颗向窗户中丢来,每一颗都准确命中男孩的头。男孩终于生气了,抓起脚边的石头想要丢回去,但捡起
来之后却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石头,而是一颗颗晶莹的绿宝石,在他手心散发闪动的光芒。他连忙看看自己的脚边,红色的、蓝色的、绿色
的…十几颗美丽的宝石就那样躺在地上,在阳光下透出人光芒,这些都是那个少女像丢石子一样丢过来打他的。
“我先说明…”少女又丢了一颗“石头”过来吸引男孩的注意力。“我不收那种石头做酬劳的喔。记住,托我寄信的话,我只收黄金,只
有黄金才行!”少女在窗外大声向男孩宣布。
“这个是宝石吧?”男孩好奇的问。
“对,是宝石。”少女手中还拿著好几个,索一股脑儿地扔了过来“我先声明,我绝不会再上你们这些狡猾顾客的当了,说什么用等
价的东西代替酬劳,其实这样和让我做白工有什么区别?真是的!”
看了少女忿忿的样子,男孩不解地问:“可是,宝石不也很值钱吗?”
“它是很值钱阿,可是对我没有用,再好的首饰,有了两三百件也会腻的吧!”
“你可以用它去换金子啊。”这么多宝石,应该可以值不少钱吧?男孩在脑子里略为一算,都觉得那是笔很可观的数字。
“我是个信差,信差是不可以出售物品的,你明白吗?我们不是商人,我们的职业只是传递信件!所以我只收黄金做酬劳,只使用黄金消
费,而且不会出卖任何物品——这是行规,行规你懂吗!”
“不懂!”男孩不解地摇摇头,东西值钱不就行了,哪有那么多奇怪的理论。
“反正你支付黄金就行了。黄金的份量等于你信件的份量乘以你要送信的远近再除以你期限的天数。如果结果是零,那么你只要支付一两
就够了。”少女说著,向他伸出手,并且加上一句“如果你不懂算数,我可以帮你计算——只要你放心的话。”
“可是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我并没有打算要寄什么鬼信!”
男孩不耐烦地说完,再次失去了和少女说话的兴趣,又开始看着窗外,发他自己的呆。
“你不寄信?不寄信把我叫来干什么?你在戏我吗?我还有一百七十多封信等著寄送,其中有三封的最后期限就是明天!我还要去替我
男朋友整理房间——我们半年才有这么一次见面的机会!我放在这么多事来回应你的要求,你却对我说了这么废话以后,才说你跟儿就没想
要寄信!”
少女悬空停在窗前,拍动著翅膀,气呼呼的指著男孩说“你以为在我们之间签订的合约上,我们信差就只有义务没有权利吗?你现在要
嘛给我一封信跟酬劳,要嘛支付违约金!不然我让你和你的家族的不守信用在九界都传遍,以后再也没人敢跟你们来往!”
男孩不耐烦的抬头斥责:“讨厌的怪物,我不是说了吗,我没有信要送,也没有叫你来,是你自己跑到这里来找我说话的,我根本不想理
你!你别再无理纠了!”
“你说什么,你这个没信用的骗子,戏我还振振有词?”
“你这个讨人厌、纠不清的怪物!”
“你这个可恶的骗子!”
他们俩个隔著窗户争吵了起来,相互都认为对方不讲到哩,无理取闹,最后还是少女认为自己的宝贵时间浪费在这么一个讨厌鬼上面太不
值得,悻悻的丢下一句:“你最好给我记著,我不会善罢甘休的。”然后拍著翅膀飞走了。男孩白了她的背影一眼,又开始发呆。
阳光在墙上移动著,一点点地往屋子中间移动,当窗棂的影子变成在一天中最短时,那个少女又出现在窗外,拍著窗户,对男孩发出一声怒吼:“又是你!说,你到底寄不寄信!”
男孩大声回答她:“不寄!滚开!你这怪物,又来干什么!”
“你这个骗子,再打扰我,我就真的不客气了!”少女这次根本懒得罗唆,转身便飞走了。
男孩也对她三番两次打扰自己而感到十分生气,抓过她之前丢下的那些宝石,向她的背影丢著叫骂:“讨厌的怪物,快给我滚开!”
他们俩个都认定了对方是故意在跟自己捣乱,进而肯定了对方是个讨厌的家伙,在心理恨不得永远都不要再见到对方。可是事与愿违,几个小时之后,当阳光半没于楼群之后时,那个少女再次回到了窗前。
她漂亮的脸蛋都因为气愤而扭曲了起来,用手指“砰砰”地扣著玻璃大吼:“你在玩『狼来了』的游戏吗!?我警告你,我要把你们整个家族从我的顾客名单上除去!我要告诉所有信差,再也不和你们这个骗子家族打交道!居然以戏信差取乐,我从没听过这种事,我从没听过这么过分的事!”
“我才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呢!我可没有叫你来,也不知道『信差』是什么,你说我叫你来、戏你,拿出证据来啊,不然你就是个骗子。”男孩莫名其妙地被骗子、骗子地骂著,自然也生气了,向她跳著脚喊叫。
“你要证据吗?”
这还不简单,少女一伸手,手腕上一个手镯的一枚小铃铛从手上离下来,轻轻飞入窗口在男孩面前停下,然后吐出一团光芒。光芒变换中出现了一幅图案,画中正是这个男孩,他正用一副无助的表情呼唤:“请帮帮我…我想寄信给他…请帮帮我…”由于画面中男孩一脸忧愁的样子,与这个男孩相差太远,以至于乍看之下根本不像是同一个人。
“还有这个,这个…”又是几个小铃铛飞来,出现的都是一样的情景,只不过男孩的呼唤一次比一次迫切、集,正是那种无助与绝望的神情让这个少女在被骗了两次之后,第三次还是匆匆赶来了,结果又是一次骗局。
“你还想抵赖吗?别以为我们信差接受工作时都不作『备分』,每桩工作我们都会有详细纪录的!”晃动著三个小铃铛上同时显现出的男孩图像,少女得意洋洋地说“想耍赖的话,至少要想出更高明的花招才行,用这种手腕和我作对,哼哼…”“我…没说过这句话,这是你伪造的…”男孩断然地说。
“什么、你…”证据在前都还想抵死不认帐,少女真没想到有人这么厚脸皮,气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指著对方直哆嗦。
“我真的没说过阿…虽然我真的有话很想告诉他,可是我没说过那些话,也没叫过什么信差,我也不知道有你这种信差。邮差不是都应该穿著绿制服,只管送信吗?寄信的话,不是要自己去邮局吗?”男孩看着她,一脸茫然。
不会吧,他好像真的不知道…少女摸摸头,哪有自己发了信息,自己却不知道的?对了,看他的年龄好像也太小了点…
“我不认识你,你好像也并没有跟我签订过服务契约,应该是你家族的其他人,或者是你的祖先跟我伯父签订过契约吧?因为我有一大批客户是从伯父那里继承来的(她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把这些客户资料整理清楚),你也许不知道你的长辈们有这个合约?可是根据合约,你想要寄信时,就会自动通知距离你最近的签约信差——刚好我就在这个城市。回去问问你的长辈,你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男孩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长辈,我是孤儿。”
“那就难怪了,是你的家人还没来的急告诉你这回事吧…”少女恍然大悟。她再次上上下下地把男孩打量一番:“我来仔细看看,哦…你的妖怪血统也很淡了,可能是七代八代以前有位先人是妖怪——大概你自己根本不知道这一点吧?”
“你才是妖怪!我是人!”男孩生气地叫,谁也不会在别人说自己是妖怪时还能无动于衷的。
“你当然不是人,我的服务对象中,可没有人间界的凡人。我是很专业的信差,很注重服务对象的。”
现在有些信差为了拓展业务,什么对象的信件都会接,而像她这种信差世家出身,对这种情形是很不屑的,信差穿梭各界,是为神民、妖怪、仙人、神明来服务,而不是为了人间界的人类,他们有自己的邮政网、自己的科技,不应该在信差们的顾客名单上,除非这个凡人是个修练者,或者有个妖怪、神民亲戚,才有通融的可能。
“虽然你血统淡薄,可是还在我的服务对象之列,更何况你的祖先和我们这一族的信差签过契约。你一有什么信件想寄送,而我又刚好在附近,我就会受到召唤,不得不来了。”少女叹口气,几次三番的折腾,似乎也不能完全算对方的错,自己如果一开始就把事情得再清楚点就好了。“算了,我承认刚才不是你的错,是我自己太噪,我收回说你是骗子的话,并且向你道歉,你可以把信件交给我了。”
“那我也道歉,我不该说你是怪物…虽然你确实很怪…”
“没诚意的家伙,信呢…”
少女像眼前空无一物般,直接穿过窗户飞了进来,那些铝合金窗、玻璃、防盗铁窗等,对她一点作用都没有。
“请把信件跟酬劳给我,我帮你去寄。”
“你真的可以帮我送信吗?”男孩有点不相信。
“当然,你要我说几次,我是职业信差,职业的,你懂吗?不论你的收件人在什么地方,是什么来头,只要你出黄金,给一个合理的期限,我就能送——当然,如果你要送去昆仑,却只给我一天时间的话,就只有另请高明了。”
“我…没有黄金…”
“什么?我可不干白工!”少女的职业笑容马上消失,转身想走。
“我,我只有这个!”男孩伸出手,给她看自己捡到的宝石。
“这本来就是我的,而且我不会再上当了,不会再要这些没有用的东西了。不收,我只要黄金!”少女斩钉截铁地宣布。
男孩垂下头,不再说话了,沉默了好半天,少女终于忍不住又问:“你真的没有黄金啊?”
“没有…”
“那你的信件收件人有没有黄金?”
“他…应该有吧…”男孩的目光中一片茫然。
“那好,就让收件人付费吧。”少女爽快地说:“把信和收件人的名字给我,还有时限。”
男孩睁大了眼:“收件人付费?这样也行吗?”
“为什么不行,我还送过一份价值五万两黄金的离婚协议书呢——当然是收件人付费的。你没看见那个花心萝卜当时的表情,哈哈,太采了,他被我债的差点去跳楼呢!”少女得意洋洋地把她自己干过的好事向男孩炫著。
“这根本就是你们联手讹诈人家。”男孩轻声嘟哝。
少女眯起眼睛:“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你的信到底要不要寄,不寄我就走了?”
男孩想来想去,伸出手对她说:“我要传个口信给她,告诉他…”
“院长,您真要减免十九那个病人的医药费?”
外科主任小心翼翼地问。这实在不像院长的平作风,那个男孩的家人又没有找来媒体,又没有向社会局求助,即使给他减免了医药费,对医院的声望也不会带来任何好处,院长平可都是把“利益”这两个字挂在嘴边上的。
“可是这样一笔大数目…”
院长想了半天,才答非所问地说:“小许阿,昨天晚上,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一个长翅膀的女人,给我送来了一封信,信上要我帮助这个孩子…”
院长的年纪大了,开始相信怪力神、因果报应了,部下的心中马上冒出这么一个念头。
“你们知道寄信的人是谁吗?竟然是我自己,是我自己啊!你们不知道,其实我小时候也得过这个病。这种病明明治得好,却因为没有钱,眼看着就要一天天地步向死亡。我的父母一个因为给我治病挣钱劳累过度去世了,一个因为绝望自杀了,后来还是一对好心的老人帮我出钱治了病,还收养了我,我才活了下来,并且有机会得到良好的教育。”
“当我躺在病上时,我的心理不只一次发著誓:如果我可以长大,我一定要成为一名好医生,我要为那些和我一样处境的孩子治病,并且不要他们的钱,让他们的家庭不再面临与我一样的处境。可是,忘了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把这一切全忘了,全忘的乾乾净净了…我的心理只剩下医院的利益…昨天晚上在梦里,竟收到我自己的来信,小时后的我把自己大骂了一顿…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你们去办吧…”
梦中被自己在信中痛骂了一顿,真是件稀奇的事…
院长摇摇头,含笑看着窗外
决定了,以后每年都要拨出固定的资金,专门帮助这样的病童家庭,就算是圆了小时候的一个梦想。
下属们相继走了出去,对院长的决定还是有些不以为然。这位院长年轻时留学国外学医,归国后以湛的医术闻名全国,中年之后自己创办了这家私人医院,现在这家医院已经发展到不逊国立大型医院的规模。
这位院长无论医术、人品、能力都无可指责,唯读对利益这两个字看的太重,一辈子不做没好处的事,病人如果少一分钱,他也会眼睁睁看着对方死在门口不管。不过他的医院价格公道、药价低廉,所以没有指责他医德不好的风评。没想到老了之后也有良心发现、心软的一天,看来不管是受了多么高等的教育,从事的是多么科学的事业,人老了之后就会不由自主地怕起神佛来。
“自己给自己寄信,还专门找了个信差,还说费用要黄金支付,要我来支付…我什么时候有这么好的想像力了…”院长看着窗外独自念叨著。
忽然桌子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是…老婆阿,什么事?什么,小偷…丢了什么?没有伤到人吧?…人没事就好,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报警吧,报吧,我马上回去…金项链、金戒指、金元宝?只少了这些东西吗?奇怪,我的抽屉里明明有本几百万元的存摺…不,不是,不是私房钱…总之我马上回去…”
他匆匆挂上电话出门而去,在他办公桌下面的角落中,几颗小小的“石子”正在阳光下散发著人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