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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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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曹雪芹很吃力得将不能不将冯大瑞解进京,暂时监噤在步军统领衙门的原委讲完;接下来表示歉疚,但刚一开口,就让冯大瑞拦住了。“芹二爷,你别说了。你跟仲四爷都是好意;差凑成这么一档子窝囊事,谁也不能怪。至于定要到京里过一过堂,这一层我早就料到了,没有什么!”

  见此光景,曹雪芹稍感安慰,但还有担忧的事,怕他对方观承的信心动摇,什么事不能推心置腹,说不定就会由于误会而又生出意外风波,因而觉得需要解释。他想了一下,用询问的语气开头:“大瑞,你是不是觉得方问亭拍兄担保你一切没事,到头来还是弄成今天这样子,疑心他是不是有力量就你!”

  “我一点都不疑心。”冯大瑞说:“我知道他有力量,至于弄成现在这样子,你刚才已经说过了,是要为纳公圆上面子,这做法也不错。‘光好做,过门难逃’。江湖上的规矩,方问亭是很清楚了。”

  曹雪芹心中一动“方问亭久走江湖,”他问:“江湖上知道不知道方问亭?”

  “怎么不知道?江湖上如果不知道他,他就不会知道我到达通州,也不会知道我来⼲什么。”

  “这么说,他跟江湖上人有来往。”

  冯大瑞笑笑答说:“这话,你最好去问他自己。”

  “那么,”曹雪芹又问:“你究竟来⼲什么的呢?”

  “咦,他们没有告诉你?”

  这他们包括仲四,也包括方观承“他们告诉我了。”他点点头:“我替你担心的是,你对你们帮里,怎么待?”

  “不要紧。方问亭自有办法。”

  照此看来,方观承不但跟江湖上通声气,而且是跟漕帮中有头脸的人有情。意会到此,心头暗喜;只要把绣舂的下落打听清楚了,很可以拜托方观承去找。当他在心里七上八下,思绪如风卷浮云、鞭催怒马时,冯大瑞开口了。

  “芹二爷,”他说:“你还没有告诉我,你这几年的境况呢。”

  “喔,”曹雪芹定一定神“还不是那个样儿吗?”

  听这一说,‮腿双‬受了伤的冯大瑞,缓慢的将椅子往后挪一挪,拉开距离,⾝子往下,脸往后仰,将曹雪芹端详了一会说:“虽说没有变,到底跟以前还是有点儿不一样,发福了!”

  “食终⽇,无所事事,怎么会长不胖?”曹雪芹答说:“这几年总算⽇子过得很顺遂,就是不能提绣舂——”

  “芹二爷,”冯大瑞不等他说完,因揷进话来打断:“听说你一直还没有娶少,倒是有个儿子。那是怎么回事?”

  “那,说来就话长乐。”

  “长话短说好了。”冯大瑞问道:“是有一个姨?”

  “是的。叫杏香,人还不错。”

  “人不错就好。”冯大瑞又问:“太太呢,一定很健旺?”

  “得了个气的⽑病,发起来很怕人。”

  “喔,”冯大瑞很快的打断他的话,而且也很‮奋兴‬的“我有单方,百发百中。当时人家传给我的时候,郑重的不得了,我也就很仔细的记着,心里可是在想,又不是等着用这个方子,也许本就没有人问我,记也不过⽩记。谁知到今天倒真用上了,合该太太的造化。这方子我记得很清楚,芹二爷,你带笔了没有?”

  于是曹雪芹从随携的“护书”中,取出⽔笔、纸片,录下冯大瑞口述的单方,接下来便要谈过去了。他心里是有准备的,细想进来一连串的事故,尤其是刚才听冯大瑞谈到方观承于江湖上的关系,言词闪烁,其中似乎包含着很深的秘密——这一阵子的阅历,使得曹雪芹长了许多见识,深深体会到任何人都有保持个人秘密的习惯;而打听人家的秘密,不但会惹人猜疑,并且即令打听清楚了,特不会是桩好事。因此,他并不预期冯大瑞将他的一切,和盘托出;同时与绣舂没有多大关系的事,也不必去打听。

  “大瑞”他闲闲的问:“你是怎么回来的呢?有人说你立了功;有人说你是缴了赎罪的银子。你能不能讲给我听听?”

  “怎么不能。”冯大瑞答说:“两样都有。贵州打苗子,我立过功劳,在云贵两省市自由的,不过还不能回来,后来有人替我花了钱,才私下在名册里头,把我的名字涂消了。”

  “这样说,你还是个‘‮人黑‬’?”

  “可以这么说。不过,这一点我也不怕;云贵半边天,谁也不知道我的事。”

  “以后呢?就回直隶了?”

  “不是。先到山东、江南,走了好些地方。”

  “⼲什么?”

  冯大瑞笑一笑答说:“无非一个‘混’字。”

  “混出什么名堂来没有呢?”

  “这很难说。芹二爷,江湖上的人,跟你们世家‮弟子‬的想法、看法不一样。”

  “我想,”曹雪芹试探着说:“你一定是在漕船上混。”

  他是故意不提“漕帮”二字;冯大瑞倒很坦然“我在帮,你是知道的。”他说:“当然是在漕船上混。”

  曹雪芹将他前后的话串联起来体味,猜出冯大瑞在漕帮中已有相当地位,便点点头说:“我想你很得意。”

  “谈不到。”冯大瑞似乎不愿意深谈,顾而言他的说:“芹二爷,你常跟仲四爷在一起吧?”

  “不!”曹雪芹答说:“在京里,一个月有一两回,或者他来看我们家的老太太,或者我找他去喝喝酒。如果是在通州,三、四个月不见面也是常事。”

  “嗯,嗯!”冯大瑞没有再说什么。

  “大瑞,”曹雪芹开始问他最关心的事“在蓟州,提到绣舂,你叹了口气;这当然是知道她的消息啰?”

  “我也是听说,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冯大瑞落⼊沉思之中,一种惘依恋的神情,显得他对绣舂也是情深一片。

  “大瑞,”因为他久久未语,曹雪芹催促着:“你倒是说啊!”“我听说,她是在南京、还是苏州生了一个孩子;大概孩子一两岁的时候,不知道要到哪儿去,经过镇江生了一场大病。贫病迫,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啊!”曹雪芹失声惊呼:“遇救了没有?”

  “遇救了。”冯大瑞说:“救她的人,是金山寺的一个老和尚。”

  “还好,还好!”曹雪芹问:“以后呢?”

  “以后老和尚把她蔵起来了。”

  “为什么?”

  “不知道。”冯大瑞说“我才是绣舂不愿意见人,所以那老和尚把她安顿在一个很清静的地方,有人问起,老和尚不承认有这回事。”

  “莫非——,”曹雪芹不免猜疑“那老和尚不怀好意。”

  “决不会。那老和尚决不会做这种事。”

  “你怎么知道?”

  “是的。”冯大瑞不肯将原因,只说:“我知道,决不会!”

  “那老和尚法名叫什么?”

  “叫——,”冯大瑞想了一下说:“叫禅修。”

  曹雪芹将他的话,前前后后想了一遍,找到了要紧之处“大瑞”他问:“你去找过禅修没有?”

  “找过。”

  “他怎么说?”

  “他就是不承认有这回事?”

  “那么”曹雪芹很快的问:“你为什么不说你是绣舂的什么人?”

  “说了,还是不行。”

  “他当时一口咬定了,没有这回事。”

  “是的。”

  “你错了,”曹雪芹说:“他在当时,自然出尔反尔,一会儿不承认,一会儿承认。你得想法子在无意中露口风,不必当时就问他,那一来,他回去问了绣舂,情形就不同了。”

  “不!我心想过这件事,大概绣舂早就跟他谈过他了。”

  “这么说,绣舂是意料到你或许会去找她,她不打算见你,这些情形都告诉禅修了?”

  “应该是这样。”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应该是这样。”

  “你从哪里看出来的呢?”

  “我后来又去见过老和尚,他仍旧是那样子。如果像你刚才所说,他回去以后当然要跟绣舂谈;绣舂如果愿意见我,用不着我去看老和尚,老和尚就回来找我。”

  “他到哪里去找你?”曹雪芹问:“你留了地址给他了?”

  “用不着,他自然找得到。”

  这句话露了马脚,曹雪芹抓住了,连连发问:“为什么用不着你留地址,他自然会找得到你?你跟着禅修一定有什么渊源。是不是?你说。”

  冯大瑞不善撒谎,更不会圆谎,因而默不作声,脸上自然有困窘之⾊。

  “是不是!”曹雪芹又得意、又⾼兴的“我说中了吧?你一定禅修有什么渊源。说,快说。”他竟耍赖了“不说不行!”

  冯大瑞有些苦恼“芹二爷,”他说:“我说你跟你说,你可不能怈露出去。”

  “我答应你。”曹雪芹话一出口,觉得不妥,赶紧又补上一句:“我绝不敢外人说。”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有几个人面前,我不能不说,譬如象我们老太太那里、秋月等等。算起来不过五、六个人。”

  “好!我跟你说了吧,那位禅修老和尚,在帮里比我长两辈。”

  “什么?”曹雪芹大为诧异“和尚也有在漕帮里的?”

  “有,而且还不少。”冯大瑞说:“这位禅修老和尚,在帮里的字排是个‘法’字,上‘法’下‘广’。他是山东兖州府人士,现在金山寺是个‘菜头’。”

  “‘菜头’是管菜园的头脑。”

  “是的。”

  “原来是这样子。你的话原来都是有来历的。”曹雪芹问:“她那孩子呢?”

  “自然跟她在一起。”

  “是男是女?”

  “不知道。我问老和尚,他不肯说。”

  “他当然不肯说,说了不就等于承认有收容绣舂这回事了?”曹雪芹问道:“你为什么不托人去打听?”

  冯大瑞不答,沉默片刻,忽然问说:“绣舂的孩子是谁的?”

  曹雪芹没有防到他有此一问。稍微多想一想,觉得这话不可轻率做答,因为冯大瑞可能很在乎这一点,如果说了实话,他是如何来看待曹震,是件必须顾虑的事。他决定隐瞒真相,但也必须为绣舂辩⽩“大瑞,”他说:“请你不必查问,就算是我的好了。我可以告诉你,绣舂没有错,一点都没有错。”

  同样的,这番答语,也是冯大瑞没有料到的“芹二爷,”他问:“你说就算是你的,意思就是不是你的。是不是?”

  “也可以这么说。”曹雪芹问道:“大瑞,我请你说一句心里的话,如果你能跟绣舂再见面,她也仍旧愿意嫁你,你会不会娶她?”

  “只要是她有这个孩子,不是她的错,我自然会娶她。”

  “好!”曹雪芹很‮奋兴‬得说:“我一回京就跟內务府去请假;最好能跟你一起到金山寺去找禅修老和尚,请他让我跟绣舂见面。”

  “没有用!”冯大瑞‮劲使‬
‮头摇‬“他决不会承认。”

  “会!大瑞你信不信?”

  “我不信。”

  “我说个道理,你就会信了。我跟老和尚说:我来要我的孩子。我不知道孩子是男、是女,不过我知道孩子的名字,儿子叫曹绥,女儿叫曹绚。”

  冯大瑞愣住了“芹二爷,”他问:“这是怎么回事?”

  “仲四没有跟你谈过?”

  “他只告诉我绣舂不知道怎么怀了孕,又不知道怎么失踪了,一直都找不到。”

  “那么,我告诉你吧!失踪的前一天,她问我,要不要她肚子里的孩子?我说要,她就叫我替孩子起名字。这话,我想绣舂一定告诉过老和尚。”曹雪芹又说:“绣舂还给我留下一封信,说有一天曹绥或者曹绚会上门认⽗。你想,是这样的情形,老和尚会不让我跟绣舂见面吗?”

  冯大瑞全神贯注的听着,而且将他心中的感想一层一层的显现在脸上,惊异、‮奋兴‬,而最后是困惑。“芹二爷,”他问:“如果是女儿还不要紧,是儿子,上门认⽗以后,将来你把他抚养成人,替他娶了亲,有了孙子,那一来不就把你们曹家的⾎统弄了吗?”

  他说到一半,曹雪芹就发觉自己无意中失言了,也猜到他问这话的意思了,他是要弄明⽩,孩子的⽗亲到底是谁?甚至已经想到,孩子原来就姓曹,否则便是了⾎统。因此,曹雪芹再一次考虑,是不是要说破绣舂好意为待产的锦儿去管家,以至为曹震所乘这件事?想想还是不说为妙。“大瑞,这一点我也想过。我可以告诉你,不过我说了以后,你别再提了,行不行?”

  “行。”

  “我早已打算好了,等孩子长大成人,我自然让他复姓归宗。”

  “这一说,孩子并不姓曹。”

  “是的。”曹雪芹硬着头⽪回答。

  “那么姓什么呢?”

  “你别问了。”曹雪芹说:“你刚才不是答应过我,不再提的吗?”

  冯大瑞语塞,但脸上有上了当的那种忍气呑声的神情。

  “大瑞,”曹雪芹很恳切地说:“你不是那种放不开的人。这件事既然不是绣舂的错,你又何必认真?你只问你自己喜不喜绣舂?如果喜,我怎么样也要促成你们破镜重圆。”他停了一下又说:“既然说是破镜,总有一道裂痕;这道裂痕的出现,也不能怪她一个人,是不是?”

  他的话说得很透彻,冯大瑞毕竟也是痛快人,当即答说:“芹二爷,我都听你的。”

  “好!”曹雪芹也很⾼兴“这才象自己弟兄。”

  杏香已从何谨及桐生口中,约略得知通州的情形,但是曹雪芹跟冯大瑞会了面谈些什么,桐生本不知;何谨知而不祥,索装作一无所闻,因此,杏香在陪曹雪芹吃饭时,首先以次为问。

  “你是要问冯大瑞,还是绣舂?”

  “问绣舂?”杏香答说:“我虽没有跟她见过面,却不知怎么,心里总是在想,如果跟她见了面,一定也会投缘。”

  “那么,你应该觉得安慰,绣舂犹在人间。不过要见她却不容易,除非我能到金山寺去一趟。”

  听他细说了经过,杏香也觉得除了曹雪芹,什么人要想见绣舂,都会见拒于禅修。但曹雪芹要想去一趟金山寺,一样的也不容易。这就只有找秋月来商量了。

  “我想还有一个人,应该能跟绣舂见面,”秋月说了个名字“王达臣。”

  “是啊!我倒没有想到。”曹雪芹显得很‮奋兴‬“他们是胞兄妹,禅修老和尚没有理由拒人于千里之外。”

  “其实不是老和尚拦在前面,是绣舂愿意不愿见而已。”秋月又说:“譬如说,我要是跟老和尚说,要见绣舂,他当然一口拒绝,可是他一定会跟绣舂去说,绣舂不会连我都不愿意见,那时候老和尚自然会来找我。难得是,我又怎么到得了金山寺?”

  “还是应该先通知王达臣,他们同胞骨⾁,直到绣舂有了消息,一定连夜都要赶去。不过,那也是几个月以后的事。”

  原来王达臣这几年专为仲四开码头,打天下;此刻是在甘肃兰州主持联号。由西北到东南,⽔路兼程,也许一个多月才到得了。而况眼前通知王达臣,至少也要个把月。在急于想获知绣舂确实信息的曹雪芹、秋月,乃至杏香,都觉得是件难以忍受的事。

  “还是我去。”曹雪芹说。

  下决心容易,做起来很难。首先是在旗的不能随便出京,请假也须有正当理由,不过这总还有法子好想;最难得是,这话该如何跟马夫人去说?问起来那禅修老和尚是谁?他凭什么把绣舂蔵起来,不让人跟她见面?这要解释明⽩,就得牵涉到曹震,等马夫人弄明⽩了,她会放心容爱子去涉历江湖吗?

  一往深处谈,障碍重重,曹雪芹大为沮丧,不过,最后杏香出了个主意,却很⾼明。“我看还是得请老何出马。芹二爷切切实实写封信,要说太太知道了她的消息,想念得不得了。这封信到金山寺给禅修老和尚,他拿去给绣姑娘,岂有个不当时就要见老何之理?”

  曹雪芹与秋月都认为这是无办法中得唯一办法。可是以后呢?

  “以后?”秋月提出疑问:“能把她接回来吗?”

  “这很难说了。”曹雪芹回忆着最后跟绣舂相处那‮夜一‬的情形“以我所知,她仿佛今生今世在不愿跟震二哥见面,所以只要他在京,绣舂就绝不会来。喔!”曹雪芹想起一件事,急忙叮嘱:“冯大瑞对绣舂的是怀了谁的孩子这一点,似乎很在意,你们以后都得留意,别让冯大瑞知道真相。”

  “其实他也猜想得到,”杏香说到;“你答复他的话,虽然很巧妙,但避而不谈,显见的情虚,‘哑巴吃⻩连’,他心里也有数。”

  “不说破总比较好。”秋月又把话题拉回来“要说绣舂不愿意跟震二爷见面,就一起在京,也可以把他们隔开来,倘或冤家路窄,海角天涯也有不期而遇的时候。这一层,我想到不必太顾虑,如今要捉摸的是,得怎么找个让她不能拒绝的理由,把她劝回来。”

  “我看,”杏香说道:“还是得打太太的旗号?”

  “那不是让她不能,是让她不忍。”

  “我道想到了一着。”曹雪芹突如其来地说:“信上,最好让太太亲笔写两句话。”

  这在杏香却是新闻,很感‮趣兴‬地说:“我从没有看过太太写的字。”

  “我也只见过两三回。”秋月又说:“芹二爷这招确实很⾼。咱们想两句话写出来,请太太照描。绣舂知道太太会写字的。”

  “好!咱们一样一样来,看什么话能写,什么话不能写。”曹雪芹问:“冯大瑞如何?”

  “我看,”杏香说道:“本不必提。”

  “是的。不提为宜。有什么话,等她来了,咱们再劝她。”秋月问说:“震二爷如何?”

  “这我会写。”曹雪芹答说。

  那就没有在需要顾虑的事了。接下来又商量进行的步骤,谈到深夜方散。

  第二天,曹雪芹首先要办的一件事,便是去看方观承,打听冯大瑞的消息。到的平郡王府,恰好方观承要上车,神⾊极其匆促,只能立谈几句话。“冯大瑞的事,我还没有功夫跟纳公细谈;就我有工夫,他也没有工夫。不过,你放心好了,冯大瑞在步军统领衙门,只不过是软噤,一点都不会吃苦。”方观承又说:“现在我有一件很要紧的事情要办,这几天你找不到我。等事定了,我会找你。”说着,一只脚已踩在车门旁的踏脚蹬上了。

  曹雪芹大失所望,心里也很;只想到要看一看冯大瑞,急忙拉住方观承的⾐服说:“方先生,方先生,能不能让我去探一探监?”

  方观承略一沉昑,随即慨然说道:“可以。”接着抬眼搜索了一下,找到他的随从之一:“萧福,我把曹少爷给你,他有事你替他办一办。”

  “是。”萧福答应着,曹雪芹不认识他,他却认识曹雪芹,当即转脸说道:“芹二爷请先回府,回头我到府上来请安。”

  “言重,言重!”

  于是分别上车,各奔前程。曹雪芹回家,不免怏怏不乐,杏香问他,也懒得回答。到的近午时分,门上来报:“方老爷派来一个姓萧的管家,要见芹二爷。”

  曹雪芹精神一振“我马上出来。”他定定神向杏香说道:“这姓萧的,要安排我去看冯大瑞。这时候该留他吃饭,找老何陪他。你跟秋月去说,还得备个赏封给他,不能太薄。”

  说完,走到大厅,只见萧福鹄立帘前,一见趋前打千;又说:“给老太太请安。”曹雪芹心想,真是‘有其主必有其仆’,方观承用的人,无不能⼲诚恳。因而也颇假以辞⾊。

  “你坐,坐了好说话。”

  “不敢!芹二爷有话请吩咐好了。”

  一个固让,一个固辞;曹雪芹便站着跟他说道:“有个冯大瑞,你知道不?”

  “是。知道。”

  “他现在软噤在步军统领衙门,我想去看看他。”

  “是。”萧福想了一下问道:“芹二爷是急于要看他,还是可以缓一缓?”

  “是有什么不便吗?”

  “回芹二爷的话,如果急于要看他,比较费事;倘能缓个三两天,等我在步军统领衙门一个朋友出差回来,那就是一句话的事。”

  “也好。”曹雪芹沉昑了一会说:“或者先替我写封信,行不行?”

  “请问芹二爷,信上写什么?”

  “无非安慰他的话。”

  “是。”萧福答说:“信,请芹二爷别封口。”

  就在这时,何谨来了,曹雪芹便说:“萧管家,你在这儿便饭。”他又指着何谨说:“这是跟先祖的人,姓何,我让他陪你喝一盅,我去写信。”

  “是!既这么说,我就老实了。”萧福又打了个千“谢谢芹二爷赏饭!”

  曹雪芹留下何谨相陪,自己回去写信,只是安慰的话,写来毫不费事;搁笔之际,秋月来了,手里是沉甸甸的一个红包。“八两银子,芹二爷,够不够?”

  曹雪芹想了一下说:“也差不多了,你现在连我的信一块儿叫人给他。”

  “不忙。这会儿过去,倒想催人家快吃似的。”秋月又问:“方老也怎么说?是不是冯大瑞的官司有⿇烦,一时出来不了?”

  “不是,是他没有工夫办这件事;他说他另有一件要紧事,要忙好几天。忙完了,他会来找我。”

  “澳!”秋月沉昑着;“莫非——”

  曹雪芹蓦然会意“莫非圣⺟老太太要进宮了?”他接着又说:“一定是这件事。”

  “我想也应该是。”

  曹雪芹对此当然也很关心“下午,”他说:“你去看看锦儿姐,打听打听消息。”

  “好!”秋月答说:“如果有消息,不必打听,她先就跟我说了。不过,她未见得知道。”

  “她不知道,不会问震二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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