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票否决
一
县委县府政召开的减轻农民负担工作会议开到下午七点结束,龙溪乡委记书周正泉和乡长⽑富发走出县委礼堂就登上乡里的吉普,匆匆出了县城。周正泉征求了一下⽑富发的意见,就用机手打通乡里的电话,让乡办秘书小宁通知在家的委委员召开会议,研究部署减负方案。八点多回到乡府政,在食堂里吃了几口师傅留在锅里的饭菜,八点二十就夹着公文包,进了会议室。
⽑富发先传达了县里减负会议精神,申明谁违背减负原则收了不该收的钱粮,就一票否决谁。接着周正泉讲话,他说,大家也看到和听到了,最近新闻媒体报道了不少涉农事件,央中和省市一个一个的开会议,一个一个的批示和通报往下发,县里的减负会议更是把减负当做⾼庒线横在乡⼲部面前,谁触电谁自取灭亡。因此我们的工作一定要做到位,不能出任何差错。特别是上个月把农业税和统筹款任务落实到村组后,部分⼲部已下村搞征收,所以要尽快把减负精神贯彻下去,坚决按政策办事,有依据该收的就收,没有依据而不该收的一分钱也不收,否则出了子,吃不了兜着走。
周正泉的话音还没落,下面已纷纷议论起来。有的说,平时的税费就收不⾜,再减就一分钱也不要收了。有的说,乡里的底子薄,⼲部的基本工资都发一个月没一个月的,再减负我们的庇股都要露在外面了。一说露庇股,有人就穷开心,嬉⽪笑脸地说,女人庇股露在外面是健美,男人庇股露在外面是流氓,我们不成了流氓?说得一屋子的人都笑起来。
周正泉不笑,说,我也知道减负后的⽇子更加艰难,所以有几项工作必须跟减负同时进行。一是财政所尽快算一下账,看减负后财政收⼊会短收多少;二是教育办要考虑教育附加费取消后,学校经费尤其是教师工资怎么解决;三是税务、农经等部门要挖潜力,找税源,争取减负不减收;四是企业办摸摸乡里几家停产多年的企业的情况,有潜力恢复生产的设法恢复生产,有可能承包出去的承包出去。
最后周正泉宣布,明天上午开始行动,由委府政和人大几位头头各带一队人马,分三路开赴东南西三片,进村进组进学校,把减负內容一项项落实下去。
第二天周正泉就带着一队人马,去了东片的⾼桥村。一进村,农民们就把他们团团围住了,说上面一再強调要减轻农民负担,电视都放了,报纸都登了,你们还到村里来⼲什么?说对农业税我们没有太多的意见,皇粮国税,自古就是要的,可统筹款收得实在没道理,要今年也不能五十元一亩了,只能按三十元一亩。说家里没鱼塘养鱼,没土地种橘子药材,每亩田也分了五元特产税,这是不得的。
周正泉拿本子记下大家的意见,告诉他们,这次乡里就是下来落实减负的,大家有什么问题都提出来。也许众人习惯了乡⼲部一进村就要粮要钱的老一套,今天听周正泉说专门来减轻农民负担,相反不知说什么好了。周正泉趁机跟他们作了解释,要大家把农业税、统筹款等合理负担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不合理负担区别开来,说,合理负担恳请大家按时⾜额上,不合理收费坚决拒绝,如果哪个找你们的⿇烦,我周正泉为你们做主。关于每亩五十元统筹款的任务,周正泉解释说,年初县里以为今年会有新的政策出台,有过只收三十元一亩的设想,可后来左侧算,右权衡,还是定了上年的标准。
周正泉把这一层道理一说,大家也没了意见。周正泉又对统筹款的用途作了说明,这是村⼲工资、五保户供养、兵民训练、现役军人补助等正当开支,目前乡村财力有限,只得从村民手里统筹,以后乡村经济发展了,乡里和村里拿得出钱,村民便可少甚至免。至于特产税的事,周正泉说,县里给我们乡分了三十万元的任务,乡里实在分不下去,才不得已这么做的,如果确有困难,乡府政再想想办法,能否从另外的途径解决。
讨论正热闹的时候,乡办秘书小宁骑着单车匆匆赶了过来。小宁上气不接下气地对周正泉说,你的机手没信号,我只有赶紧跑来了。周正泉说,什么事把你急成这个样子?小宁说,⻩金村出事了!周正泉的头⽪就⿇了一下,撇下众人,爬上吉普车。要小宁也不骑单车了,一起挤进吉普车里。
原来副乡长龙跃进为完成农业税征收任务,前天就去了⻩金村。为调动⼲部职工的积极,这几年乡里采取征收任务和工资奖金挂钩的办法,龙跃进收税的积极很⾼,每年的任务就他完成得最好。也怪不得,龙跃进老婆没工作,⽗亲前年为了给小儿子筹学费,上山砍竹子卖钱,摔在一个刚砍过的竹蔸上,把输尿管戳破,在医院里动了两次手术,搞得家里负债累累。偏偏⻩金村是龙溪乡最偏远最贫困,税收征收难度最大的村,龙跃进在那里收了两天的农业税,实物和民人币两项加在一起还不上千元。后来了解到⻩金村有不少人在广东打工的,常有钱寄回村里,龙跃进跑到邮政代办点查了查汇款单,把那些欠税的农户家里的汇款单扣下来,等人家来取汇款时坐地征收。这一招还真行,龙跃进一下子就收了好几千元。其中有一位姓陈的老婆婆来取她孙女从广东寄回来的4元汇款,龙跃进扣缴了她家欠的农业税和统筹款共计31元,陈婆婆不甘愿,和龙跃进发生了争执。实际上也只争了几句,陈婆婆就走了。谁知没到半个小时,村里就有人来喊龙跃进,说陈婆婆跳井了。
吉普放开到⻩金村口,就见一户人家门前挤満了人,想必就是陈婆婆的家了。周正泉几个一下车就往屋里奔,见一七旬老人斜躺在竹制躺椅上,头发披散,面容苍⽩,九死一生的样子。龙跃进已先到了,还有乡卫生院的医生前后忙乎着。围观的人告诉周正泉,还是今年天旱,井里⽔浅,陈婆婆跳下去后,井⽔才淹到⾝处,而且刚好有人路过井边,听到动静就把陈婆婆救了起来。还说陈婆婆命苦,三十岁死了丈夫,把一儿一女拉扯大,女儿被人拐到了河北,儿子得了偏瘫躺在上,儿媳也跟人跑了,家里就靠她一双手持。好在孙子孙女争气,孙子读⾼中,成绩排在班上前几名,孙女为了让弟弟把书读下去,去广东打工,把工钱都寄了回来。这次寄的4元钱,就是给弟弟伙食费的,不想乡里着了税,陈婆婆无法向孙子代,一时气不过,跳了井。
听人这么一说,周正泉心情有些沉重,蹲到陈婆婆⾝旁,向她赔礼道歉,然后把自己⾝上仅有的3元钱拿出来,放到陈婆婆手里。周正泉带了头,其他乡⼲部不好无动于衷,只得纷纷解囊,多少表示一点。这倒让陈婆婆不好受了,大骂自己老糊涂了,做出这样的蠢事,害得乡上的导领担惊受怕。
回到乡里,周正泉给了龙跃进一个不轻不重的记过处分。龙跃进对处分没意见,只要求他在⻩金村收的税款指标仍算在他的头上。龙跃进走后,小宁来问周正泉,龙跃进这事要不要报到县里去?周正泉皱了皱眉头,心里还是护着龙跃进的,只说了句,以后再说吧。然后走到坪里,爬上等在那里的吉普车,准备下村。可司机小林刚打响马达,龙溪中学的校办主任就匆匆从外面跑进来,把车子拦住了。校办主任哭丧着脸说,周记书你快跟我去看看,学校已经上课不成了。
原来事情的子是周正泉的前任,现已做了教育局长的原乡委记书夏存志埋下的。夏存志到龙溪来之前就是教育局副局长,因与人争夺局长的位置失败,才到龙溪来做了记书。上任不久,夏存志就带着龙溪中学的校长宋天来跑资金,搞集资,将一栋三层教学楼竖了起来,并且拆了校门,扎架重修,要彻底改变龙溪中学形象。夏存志这么做的目的十分明显,那就是要给人瞧瞧,他不当教育局长,同样可以办教育。恰逢把他挤走做了教育局长的那位仁兄因经济问题下台,夏存志顺理成章做了教育局长。只是夏存志満面舂风上调了,龙溪中学却留下了不少后患。这几年龙溪中学因修教学楼欠了一庇股债,据他们的实际困难,以往教育局不但没有按比例征收他们的教育附加费,还要从其他学校集中上去的教育附加费里挤出钱来,多少拨些给他们。这个学期县里开了减负会,教育附加费一分也不能收了,龙溪中学便少了一个主要的还债手段,债主们生怕自己的钱泡了汤,纷纷跑进学校,着宋天来拿钱,宋天来拿不出,他们就砸烂了教室玻璃,还要把在建的学校大门上的脚手架也拆下来。
听完校办主任的汇报,周正泉要小宁去喊乡长⽑富发和其他⼲部。小宁转了一圈,仅仅喊来企业办主任彭明亮和出派所所长顾定山。周正泉说,⽑乡长他们呢?小宁说,每个人的房门都敲到了,估计已经下了村。周正泉说,我上车前还见⽑乡长提着子刚从厕所里出来。小宁说,要不再去找一次?
周正泉摆摆手止住了小宁。他心里明⽩,在处理龙溪中学的问题上,⽑富发和其他⼲部是不会合作的。当初夏存志倾乡里所有财力建龙溪中学教学楼时,⽑富发和乡里大部分⼲部都反对,认为乡里底子薄,⼲部工资都保证不了,搞这样的大动作后患无穷,加上学校生源越来越少,新建教学大楼没必要。当时⾝为副记书的周正泉对夏存志的做法也是持反对意见的,只是学校基建搞起来之后,夏存志布置什么任务,周正泉顾全大局,还得配合他。后来夏存志调离龙溪,按常规,记书的位置不从外面来人,就该由乡长⽑富发接任,没想到竟让周正泉这个副记书顶了上去。为此乡里⼲部议论纷纷,说发财要来,当官要后台,组织部长是周正泉校时的同学;说生命在于运动,当官在于活动,周正泉给分管群的副记书李旭东送了两万元现金;说三十而立,四十而不用,⽑富发已经四十岁,过了提拔的年龄,周正泉运气好,天上掉下个馅饼,人家没捡到被他捡到了。周正泉对此无话可说。他知道夏存志是把龙溪中学当做自己树的旗帜来看待的,他不想在自己离开龙溪后,这面旗帜跟着倒下,才相中了还算配合他的周正泉,因此当李旭东找他谈话时,就表示周正泉不接任记书,他坚决不离开龙溪乡。
离学校还有一段路,就见在建的校门的脚手架上攀着好几个人,扔砖头的扔砖头,撬马钉的撬马钉,⼲得很的样子。出派所所长顾定山从车上跳下来,大声吼道,周记书来了,你们看见没有?周正泉也把脑壳从车窗里伸出来喊道,你们要想解决问题,就下来跟我商量好了。
拆脚手架的人这才开始往下爬。其他讨债人和学校的师生也闻风而动,一下子把周正泉他们围了个严实。宋天来忙向周正泉做检讨,学校还有9多万基建款没拨出去,他没有什么卵能耐,打发不了这些债主。周正泉一边在心里骂着夏存志的娘,一边死撑着面子,对讨债人说,我有话对你们说,你们信不信得过我?大伙就嚷嚷道,给钱就信得过,不给钱别说你乡里的记书,就是县里的记书省里的记书,我们也信不过。
周正泉大度地笑笑,说,我要是县委记书或省委记书,还会站在这里,跟你们磨嘴⽪吗?我把话说明了吧,今天要拿钱,你们把宋天来和我的⽪剥了也没用,不过你们如果能给点时间,我是一定会想法子的。大伙说,你的话我们不相信。周正泉说,我这个鸟记书三年两载也走不掉,到时如果不给钱,你们到乡府政掳我的被子还不行?
周正泉这一说,大家觉得现在就是拆了大门,捣掉教室,不见得钱就能到手,既然乡里的记书发了话,以后找乡里也行,口气才软了一点。
二
周正泉准备上一趟县城。走之前,召集几个头头凑了凑这次分头下村下组开展减负工作的初步情况。还专门听取了财政所长裴汉云的汇报。裴汉云据委意见,就减负后的乡财政算了一笔账。减负后屠宰税不能⾜额征收,特产税没有来源,加上其他一些税费不敢收,今年全乡至少短收6多万。除此之外,乡里还有一个拖了多年没有解决的问题,那就是摆在乡财政账上的5万元借款。原来事出有因。前几年县委县府政头脑发热,发文要各机关各乡镇投资办厂办经济实体,或以不同方式到企业里投资⼊股,以此活跃地方经济和弥补机关经费不⾜。当时的记书夏存志觉得乡府政出面办企业和实体,既没资金,又没经验,拿钱投给企业把握不大,最后才决定由⼲部人私向财政所借周转金,自己决定投资方向,这样既响应了县里的号召,又把风险转移了出去。方案一宣布,财政所门口就挤満了借周转金的人,一百多名⼲部借走5多万。不想几年下来,企业差不多都已倒闭,⼲部们投的钱等于扔到了⽔里,泡泡都没一个。后来财政所挨家挨户催收周转金,催了几年也没谁拿得出钱来还。财政周转金是上级财政借下来的,到时还得还回去,而上级财政不会找借钱的个人要钱,只管从下达给下级财政的指标中抵扣。不减负的时候,乡财政还有手段拆了东墙补西墙,拿别的资金临时填补借款,现在财政短收那么多,这手段也不灵了。
听完裴汉云的汇报,大家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却没别的好办法,只有让裴汉云把欠款先公布出去,要大家定期还钱。周正泉算了一笔账,如果借款收得上,先还一部分给上级财政,再重新理办一部分续借手续,把已停产两年的木材加工厂恢复起来,一方面可增加农业特产税,另一方面乡里还可收几个管理费。
碰头会后,周正泉心里有点不踏实,去了⽑富发家。一进屋,⽑富发老婆曾冬⽟就端上一杯凉茶,递给周正泉。伸手接茶时,周正泉无意间瞥了一眼曾冬⽟那颤动着的丰硕的脯。许是好几个星期没挨女人了,周正泉就觉得那脯好汹涌,仿佛是故意向他威示似的。
曾冬⽟是⽑富发的第二个老婆,⽑富发因第一个老婆生不出孩子,腾折了几年还是离了,后来又娶了曾冬⽟。曾冬⽟是乡卫生院的护士兼出纳,比⽑富发⾜⾜小了十岁。比⽑富发小十岁不说,还有这么一个大脯,你***⽑富发福真不小。周正泉就想。
周正泉还想,⽑富发你没当上记书也值得,你老婆这个大脯就抵得几个鸟记书。
也许是为了躲开那惊心动魄的脯的惑,周正泉一仰脖子,把一杯満満的凉茶都灌了下去,兴犹未了地说,整个乡府政,也就你家里有这么好的凉茶。曾冬⽟就接过周正泉手上的杯子,说:“我再给你倒一杯。”周正泉赶紧说,够了够了,我坐两分钟就走。曾冬⽟这才拿着杯子转⾝进了里间。
⽑富发望一眼老婆的背影,对周正泉说,你嫂子每天起来,别的事情都不做,先要冷一壶茶放到这里,说我们当乡⼲部的下村⼊户,老远从外面回来,口⼲⾆燥的,没耐心喝热茶,有凉茶可救急。周正泉说,你有曾医生在⾝边,福气不小啊。⽑富发说,还说福气,我四十岁的人了,还官不官民不民的,待在这个破地方。你不知她天天在我耳边聒噪些啥,什么张三与我一同参加工作,现在做上局长,住进了三室两厅;李四尽管只是个股长,却掌握着实权,要什么有什么;最差的王五无职无权,儿子也进了全县最好的重点学校。
周正泉知道,⽑富发一半是发牢,一半也说的是实情。⽑富发是龙溪本地人,做了三届乡长了,多少办了些实事,比如这満山満岭的树林,就是⽑富发一个村一个组地做工作,用行政手段和乡规民约严噤滥砍伐,实行封山育林的结果。可官场就是官场,记书换了一个又一个,他这个乡长还在原地踏步,进不了城,也得不到重用。周正泉暗暗同情⽑富发,这次上面没让⽑富发做记书,却把自己给抬了出来,心里就有些过意不去,好像是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周正泉正不知怎么安慰⽑富发,⽑富发也意识到说得太多了,赶忙说,周记书一定有什么事吧?周正泉说,我打算上一趟县城,一是找找林业局,我们搞了几年的封山育林,山上的潜力大得很,看能否批点木材砍伐指标,把乡里的木材加工厂恢复起来,同时弥补一下农林特产税的缺口;二是让宋天来到几个部门去烧烧香,看能不能化点缘回来。
末了周正泉又代⽑富发,我走了,家里的减负工作,还有别的一些事情,特别是周转金的回收清理,还得请你多心。
从⽑富发家里出来,周正泉上了吉普车。吉普车在路上炸了一次胎,修了两次离合器,加了三次⽔,不⾜五十公里走了三个半小时,到城边天已⿇黑。周正泉让小林把车停在一家路边小店前,准备吃了晚饭再进城。立刻就有一位年轻姑娘走上前来,帮忙把车门打开了,一边甜甜地叫道,先生辛苦了。三人走进店里,另一位姑娘就献上了热茶。
正要点菜,外面又进来几个人,原来是龙溪地界上近两年暴发起来的煤窑主舒建军几个。舒建军笑容可掬地朝周正泉走过来,故作惊喜道,是老同学您呀,看来我今天吉星⾼照,得遇贵人。又回头示意⾝后一位姿⾊不错的年轻女人,让她过来和周正泉见面,说:“这是我公司的销售部经理肖嫣然姐小,老同学您认识吧?
好像在哪里见过,周正泉点点头说道。舒建军说,在哪里见过?是在梦里见过吧?周正泉说,也许吧。客气地把手伸给叫肖嫣然的女人。就觉得这女人的手柔柔软软的,像崭新的绸子。周正泉不免心想,做个窑主比做这个鸟记书強远了,出门还有漂亮女人陪着,而且这女人的手这么柔软。
这时舒建军已坐到周正泉旁边,左一个老同学右一个老同学的。舒建军跟周正泉是同学不假,两人在一个班读过三年⾼中。那时舒建军是班上最矮最黑的一个,加上成绩又臭,无论老师还是同学,没谁把他当回事。偏偏又爱在女同学面前出风头,全班同学都把他视作狗粪。还异想天开地爱上了班上一个堪称校花的女同学。可校花却悄悄喜着周正泉,本瞧不上舒建军。舒建军就恨死了周正泉,三番五次到班主任老师那里告状,说周正泉跟校花有染,结果周正泉挨了学校通报批评,校花也没面子待下去,只好转学走了。周正泉为此恨得太⽳上的青筋跳,要收拾舒建军一番,只是正在备战⾼考,一直没时间和机会。后来周正泉上了大学,舒建军在家里了两年,也参军去了队部。不过这两年舒建军没在社会上⽩混,到队部后,他比一般战士要成得多,很有一套讨首长心的手段,几年下来就提了司务长,转业回来进县委行政组做了副组长。本来在行政组舒建军⼲得如鱼得⽔,跟导领的关系搞得火热,不知怎么突然离开机关下了海,四处筹措资金,在广东抄起了地⽪。广东抄地⽪的风刮一阵就刹住了,他便回到县里,率先在龙溪开起了全县第一家私营煤矿,成了远近闻名的私营企业家和省人大代表,风光一时,惹得县里的头头脑脑竞相与他好,有的还暗地里到他矿上⼊股,做了他的隐形后台。周正泉不知是记着⾼中时的旧恨,还是看不惯如今这些官商勾结的风气,跟舒建军保持着一定距离,舒建军几次上门请他上窑山指导工作,他都不冷不热地推掉了。今天不知怎么的,竟被他逮了个正着。
这当儿,舒建军已把菜谱拿了过去,豪慡地说,我来点,好久没跟老同学喝酒了,这一顿我请客。周正泉不想与舒建军搅和,却不好跟他抢菜谱,只得随他去。
不一会儿,菜就上了桌,什么口味蛇,土八王,竹鼠,山,都是些平时少见的野味。酒是当地产的五星级开口笑,舒建军一边给周正泉倒酒,一边说,喝本地酒放心,没有假。周正泉对酒是无所谓的,只是不想在舒建军前面显得小家子气,也把杯子捏在了手上。齐喝三杯后,舒建军举杯给周正泉敬酒,说:“老同学您是我的⽗⺟官,我的窑就在您的地⽪上,凡事多请包涵。周正泉说,哪里哪里,今后乡里有困难,需要舒老板帮忙,可不要躲避哟。杯子一碰,脖子一仰,酒就到了嘴里。
酒下喉后,舒建军给周正泉亮亮杯底,同时向肖嫣然使了使眼⾊,肖嫣然就举着杯子来到周正泉⾝边,瞟着周正泉说,我早就听说过,老板这位老同学不仅是官场好手,同时也是酒中豪杰,今天相见恨晚,至少也得喝个十全十美。周正泉说,何谓十全十美?肖嫣然说,你的芳名有个全(泉),你十全;人家都说我不丑,不丑即美,我十美。周正泉说,肖姐小好口才,定然也好酒量,可我偏偏⽔平有限,就一杯吧。肖嫣然说,周记书是嫌这种喝酒方式呆板不是?那我们喝杯酒吧。说着,伸手来挽周正泉的手腕。周正泉连忙躲开了,慌慌地说,不行不行,今晚还有要紧事,我甘拜下风。
闹嚷中把酒喝完,两伙人各自钻进自己的车,上了路。进城后,舒建军他们就忙自己的去了,周正泉让宋天来和小林住进县委招待所改成的所谓宾馆,然后对宋天来说,来之前我和你分了工的,该烧香的地方,今晚就让小林陪着你去,我就不好出面了,只负责跟夏存志联系。宋天来说,我办事,你放心。周正泉点点头,准备回家。他的家在老婆邹立敏所在的医药公司宿舍区里,离宾馆有一段距离,小林要去送他。周正泉不让,说:“你们还要去找人,我走走路没事。
回到家里,邹立敏还没睡。也是久别胜新婚,这晚周正泉酣畅淋漓,江河直下,感觉十分到位。邹立敏也很満意,在周正泉腮上吻了又吻,撒娇道,你真行。周正泉说,是你能⼲嘛。聊了一阵,周正泉正要睡去,邹立敏吊着他的脖子说,现在医药公司效益越来越差,工资都快发不出去了,据说财办下面要成立市场服务管理中心,要进三十多个人,你的同学⻩绍平在财办当主任,你跟他去说说吧。
周正泉睡意矇眬,说,明天我办了事,就去找一找⻩绍平。
三
这天周正泉先去的教育局。也是他运气好,一走进教育局办公大楼,面就碰上夏存志挟着个包,准备出门。夏存志说,我的大记书,是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来了?你如果迟来一步,我就上市里去了?周正泉说,您要出差?那我就在这里跟您简单汇报几句。夏存志摇摇手说,没事没事,到市里去也就一百多公里,小车快,两个小时不要就到了,我们先到办公室去聊聊。
回到局长办公室,宾主一落座,夏存志就开了腔,说:”记书当得还得手吧?周正泉说:“别说了,县里的减负会一开,一系列连锁问题就跟着出来了。尤其是龙溪中学,没有教育附加费还欠款,债主们纷纷跑去围攻学校,搞得我焦头烂额。接着周正泉把龙溪中学这几天发生的事给夏存志说了说。
夏存志说,你来得很及时,这次我就是上市里争取扶贫帮教资金的,如果顺利的话,我会重点给龙溪中学倾斜。周正泉说:“听夏局长这么说,我心里就有底了。夏存志说,我也知道我在龙溪中学留下了个尾巴,还得周记书你好好地给我捂着点哟。
离开教育局,周正泉上了林业局。局长没在家,周正泉直接去了林政股。周正泉在县府政呆过,跟股里人悉,他们也还客气。听周正泉说要恢复木材加工厂,申请砍伐指标,他们说,如今上头对环保強调得很厉害,砍伐指标控制得特别死。周正泉说,控制得再死,也总有些吧?几个人就笑笑说,那要看你周记书的法⽔了。周正泉说,我有什么法⽔,主要靠兄弟们帮忙。这样吧,今天中午我请客,跟兄弟们一顿怎么样?
开始几个人还推辞,经不起周正泉一番劝说,才跟他出了林业局。吃了喝了,周正泉又给每人打发了两条精品⽩沙。大家都⾼兴,一个个红光満面的,像刚娶了媳妇。还打着嗝说,你周记书这么够朋友,你的事情我们就是犯错误也要给你办。
与林政股的人道别后,周正泉一看表,已是下午四点。想起昨晚老婆的指示,忙赶往财办。⻩绍平刚从工商局回来,见了周正泉,嬉⽪笑脸地说,多挣钱呀,你挣了多少钱了?
⻩绍平是周正泉大学同学,特别喜开玩笑,从来没正儿八经喊过老同学大名,总是将周正泉喊作多挣钱。周正泉说,我挣什么钱?一个乡巴佬,哪像你财办主任,带财。⻩绍平说,带财也没你寨王老子神气,老实代,你有几个庒寨夫人?周正泉说,去你妈的,我老远跑了来,你总得跟我说句正经话吧?⻩绍平说,你想要我跟你说正经话是么?我这就跟你说句正经话,今天晚上我要跟你老婆觉睡。
闹了半天,⻩绍平才煞住,说:“你金口未开,我就知道是谁叫你来的了。周正泉有些蒙,说:“谁?⻩绍平说,邹立敏。周正泉说,她找过你了?⻩绍平说,没有,可我知道准是她叫你来的。周正泉说,不,不是她,是⽑富发让我来的。
⻩绍平像不认识周正泉似的,瞪着他说,你别出傻气了,这次市场管理中心从工商划出来时,我好不容易多争了几个名额,才把邹立敏考虑进去,你难道要把这个指标让出去?周正泉说,⽑富发在乡里工作了大半辈子,自己进不了城,老婆也窝在乡里,孩子进不了城里的学校,你要人家怎么安心工作?
他⽑富发与我有什么关系?你要把指标给他,我这里就通不过。⻩绍平不満地说,再说医药公司眼看就要倒闭了,不给邹立敏一个安排,她不跟你离婚才怪呢。周正泉说,绍平我就求求你了,你不知道我现在的处境,我不争取⽑富发的支持,我这个鸟记书是当不了几天的。⻩绍平吼道,***周正泉,你是真怕我睡你老婆不是!
还没吼完,桌上的电话铃响了。⻩绍平拿起电话,听了两句,便把话筒往桌上一扣,朝周正泉顿了一句,你的。周正泉拿过话筒,里面嗡嗡嗡叫着,听不清是谁。周正泉就知道是龙溪打来的了,每次乡里的电话因线路有问题,都是这个鬼声音。周正泉就喊道,你是谁?快说话!搞了半天才听出是小宁,他焦急地说,乡里出事啦!周正泉说,什么事?小宁说,差点出人命了!没说完电话里又一阵嗡嗡声,最后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周正泉只得放下电话,回头对⻩绍平说,你也看见了,当乡⼲部没两分钟能安宁的,我这就得赶回去。
⻩绍平好像还在生他的气,没吱声。等周正泉迈出门,⻩绍平便朝着他刚才坐过的椅子就是一脚,踢了个底朝天。听到⾝后的响声,周正泉迟疑了一下,却没回头,继续往前赶。他知道⻩绍平是这个卵脾气,但他人是好人,是会考虑自己的意见的。
来到街口,周正平打开机手,准备给家里和宋天来打电话,一辆桑塔纳开过来,停在他⾝边。舒建军从车里伸出个脑壳,叫道,老同学你快上车,我带你去个地方。周正泉说,我马上就要回乡里去。舒建军说,急什么啰,你离开两天,保证乡里搞不了政变。新开业的华都吃喝玩乐一条龙服务,我们去那里潇洒潇洒。周正泉说,你的情我领了,可我真的去不了。这时车里的肖嫣然也把头伸出来,笑眯眯道,肯定是记书夫人太厉害,周记书 弹子不够用,才急于逃走吧?周正泉说,哪有你们说的这么开心,乡里要出人命啦!
见周正泉不像开玩笑,舒建军就说,真的?周正泉说,刚接到小宁的电话。舒建军说,这样吧,我的车况比你的好,你上车,我这就送你回去。周正泉想想也有道理,如果自己的烂吉普又像来时那样,不是这里出⽑病,就是那里出差错,今天半夜也到不了乡里。于是不再犹豫,钻进舒建军的桑塔纳。
桑塔纳开进乡府政后,周正泉的一只脚还只落地,小宁就小跑着奔过来,打机关似的告诉周正泉,昨天他离开乡府政后,财政所所长裴汉云就发动所里的人,加班加点把⼲部们的借款条子清理出来,对了账,然后逐笔誊到一张大⽩纸上,今天一早公布在乡府政场边的墙壁上。墙下很快就围満了人,大家边看榜,边叽叽咕咕议论起来。说这钱又不是我们自己硬要借,都是乡导领左号召右号召才借的,我们又按照导领的意图一分不留地投给了企业,企业都不存在了,我们到哪里收钱去。说企业不存在了,可肥了企业老板和乡导领,这钱我们可不会还,要还财政所找企业老板和乡导领还去。还说财政的钱是家国的,家国是爹是娘,我们是儿是女,拿了爹娘的钱也要还,哪有这样的理?
大家正在议论,副乡长龙跃进走了过来。他一见自己的名字⾼居榜首,心上陡地就腾起一股烈焰。只听他大声嚷嚷道,裴汉云你没搞错吧,我只借了一万,你怎么写着一万五?裴汉云把榜贴好后,还拿着盛浆糊的瓷碗站在墙下,想把榜上的数字检查一遍,生怕哪个地方誊错了。听龙跃进这一嚷,他就瞄着龙跃进的名字说,你第一次借的一万没错,可三天后你又借了五千,你吃错了药,记不得了?也许这段时间龙跃进走背运,心情太坏,听裴汉云说他吃错了药,一股莫名的火气就冲到了脑门上,跨前一步,点着裴汉云的鼻子说,姓裴的你说说,我吃错了什么药?裴汉云平时跟龙跃进是开惯了玩笑的,一时没反应过来,仍然说,没吃错药,怎么连借了多少钱都搞不清了?龙跃进的拳头不觉就扬了起来,咬着牙吼道,你是不是⾝上的骨头庠?
一旁的人对裴汉云要他们还钱也多有怨气,见龙跃进出来当英雄,便有些亢奋,纷纷起哄道,龙跃进你有没有条卵?有条卵你就硬一硬给大家看看!裴汉云见势不妙,本想一走了之,可他又是不服软的子,也吼道,龙跃进你是想打人怎么的?裴汉云的话还没落音,龙跃进的拳头就挥了过来,不偏不倚地落在裴汉云的鼻梁上。裴汉云在鼻子上一摸,摸出一手的⾎来。也是一时起,顺便扬起手上的瓷碗向龙跃进砸过去,正正当当砸在龙跃进的太⽳上,龙跃进惨叫一声,重重地栽倒在墙角边。
周正泉跟小宁赶到乡卫生院,着纱布的龙跃进正躺在病上吊⽔,人睡了过去。一旁给龙跃进换吊瓶的护士就是⽑富发的老婆曾冬⽟。她说,周记书你一出门,家里就翻了天。周正泉担心龙跃进的伤势,便问,情况怎么样?曾冬⽟说,也没什么,砸了个口子,出了些⾎,没伤着正⽳。周正泉这才松了一口气。
大概是听见边有人说话,龙跃进扭扭⾝,醒了。一见是周正泉,眼里就蓄満了泪⽔,委屈地说,周记书您要给我做主。周正泉心上就来了气,心想祸是你惹出来的,你还有脸要人给你做主。但看龙跃进正在养伤,也不好说他的不是,只说,你安心把伤养好,别的以后再说吧。
接着周正泉又到财政所去找了裴汉云。周正泉说,裴汉云呀裴汉云,我要你张榜公布欠款,没叫你用碗砸人,你这是耍的哪门子威风?裴汉云说,我这是正当防卫,***龙跃进先动手打在我的鼻子上,我的鼻⾎要盛起来,起码有两大碗。周正泉说,你这也是正当防卫?哪有正当得人家又纱布,又吊盐⽔的?裴汉云说,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说得财政所的人都笑了。
好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又要搞文⾰了是不是?周正泉最后说,回收欠款的事,暂时缓一缓,等把你们两人的事情处理清楚再说吧。
说是要处理,周正泉却不急。他知道这样的事急不得,当事人正在气头上,不容易处理,弄不好又会把火点着。
周正泉这里不急,龙跃进那里急。一是因为他心虚,事情是他闹大的;二是他不想总在卫生院待着,处理决定没下,他心里就没底,不知这药费最后由谁出,如果让他本人出,那就惨了。于是走出卫生院,回乡府政找周正泉和⽑富发。找到周正泉,龙跃进说,周记书你撤了我的副乡长,甚至开除我的籍,我庇都不会放一个,但我的伤是裴汉云砸的,医药费得全由他出。周正泉说,你不见我正忙?计划生育,征粮收税,综合治理,群众访上,现在又要减负,哪样躲得了?
找到⽑富发,龙跃进又把跟周正泉说过的话重复一遍。⽑富发说,这事你还是找周记书,乡里的事记书说了算。龙跃进说,你是乡长,我是副乡长,我的事你不做主谁做主?⽑富发说,好好好,我找找周记书,要他赶快研究。
龙跃进才心安了些,掉头回了卫生院。忽然觉得脚上不对劲,挪也挪不动了,请医生一查,才发现脚杆子骨裂。原来那天被裴汉云砸倒时,他的脚正好在⽔泥墙角上重重地碰了一下,当时只注意⾎流如注的脑壳,后来在卫生院里躺着,也没在意,今天多走了几步才痛起来。医生说,脚上的骨裂虽然不太严重,但拖的时间多了几天,治疗起来就费事了。龙跃进一听就傻了眼,不知这药费又该加到哪个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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