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二零零九年末,我混进了江西上饶的一个销传团伙,在其中生活了二十三天。那是一个未曾经历的世界,就像《西游记》中的盘丝洞和狮驼国,或者是爱丽丝穿过兔子洞到达的那个古怪去处,每件事都很荒谬,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生于“文⾰”长于国中,自以为对人间荒谬略有所知,到了上饶才知道,原来我的经验不过是豹之一斑,荒谬的年代从未真正终结,它就在我们⾝边。
在那黑暗的二十三天,我看到善良的好人被骗子愚弄,过着悲惨的生活;我看到人们离乡背井,为一个谎言虚耗时光;看到被践踏的伦理和情感,每个人都在欺骗自己的亲人;我看到病体孱弱的老人、营养不良的青年,他们经过了琊恶的教育,越发乖张和贫穷,对社会抱着深深的敌意;我看到家破人亡的惨剧,也看到洗脑的严重后果。
我始终在问自己:为什么一个愚蠢的把戏竟能欺骗如此多的人?为什么销传者竟敢明目张胆地行骗?为什么销传一打不绝、再打不绝、总打不绝,甚至连打击本⾝都成为了行骗的借口?
最后我不得不承认,这就是一片适合销传的土地。所有销传者都有相同的特点:缺乏常识,没有起码的辨别能力;急功近利,除了钱什么都不在乎;他们无知、轻信、狂热、固执,只盯着不切实际的目标,却看不见近在眉睫的事实。这是销传者的肖像,也是我们大多数人的肖像。销传是社会之病,其病灶却深埋于我们的文化之中,在空气之中,在土壤之中,只要有合适的条件,它就会悄悄滋长。
二十三天中我看了很多,也想了很多,现在我把它写成一本书,书中没什么过人的见识,只有一些平常的人、平常的事,和一些人人都该知道的家常话。诗人马雅可夫斯基常在自己的书里写一句话:供內服用。我希望这本书能够成为一剂苦药,可以在人们心中植下清醒的抗体,帮助他们抵御销传病毒。这琊恶的瘟疫肆已久,世间苦无良药,但愿我能够为此做点什么。
销传不算什么新鲜事,大多数国中人都听过,很多人都有切肤之痛,电视、报纸连篇累牍地报道,人们听多了,见惯了,就把它当成一只烂苹果,既不问它为什么腐烂,也不在乎它烂到什么程度,轻挥手就把它丢到脚下,任它在那里彻底烂透。
这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就在每个人眼⽪底下,却极少有人愿意真正睁眼看看。销传者不了解销传,因为他们格式化的脑袋已经无力辨别;普通人也不了解,因为他们离得太远,而且本就不在乎;连那些神通广大的媒体人也缺乏真正的了解,他们报道销传、拍摄销传,却常常忽视销传,很少把它当成一个真正的问题。没有人明⽩其中的道理:销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它怎样洗脑?洗脑又是怎样实现的?为什么销传者竟会为了一个愚蠢的谎言如此狂热?
据可信的统计,到二零一零年,国中 陆大的销传者已经接近或超过一千万,这数字还在不断增长。这些人大多都是受害者,最终将一无所获,两手空空。他们经过了长期的琊恶教育,都患有程度不同的“善迟钝症”:人格扭曲、藐视道德、仇恨社会。接下来将是一个无比艰难的困局:在不远的将来,就在我们⾝边,将有一千万个⾚贫而且走投无路的人。一千万个。
二零零九年二月二十八⽇修订的《刑法》中新增了“组织、导领 销传罪”把“销传”定义为“组织、导领以推销商品、提供服务等经营活动为名,要求参加者以缴纳费用或者购买商品、服务等方式获得加⼊资格,并按照一定顺序组成层级,直接或者间接以发展人员的数量作为计酬或者返利依据,引、胁迫参加者继续发展他人参加,骗取财物,扰经济社会秩序”的活动。这个定语很长,读起来也很枯燥,但已是迄今为止对“销传”最权威的定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