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阅书屋
首页 > 言情 > 这城市(B栋11楼之二) > 第一章

第一章

目录

  就是刚刚,8℃的下午以及像一片汪洋的LakeWashington,我想起今天早上的那杯咖啡,我忘了加奶精。我从北三十五街右转,前面有一辆No。26的BUS锚,塞车了。这是我讨厌‮国美‬人的地方,他们总是动不动就乱鸣喇叭。爸爸说Mr。Banson家的窗帘要换,要我去估个价,今天我才知道Mr。Banson是开墨西哥餐厅的,有点惊讶,他看起来是那么的英格兰啊。西雅图的十月,也是台北的十月。只是,我的今天,是你的昨天。呵呵,是太平洋害的。

  朋友们问我:“为什么这么想他?”

  我只是笑了一笑:“因为他不在我⾝边啊。”

  我记得当我刚上幼儿园的时候,我以为⾼雄就是全世界。当时我家在左营莲池潭附近,湖里总有一股味道。每天妈妈带我走到路口,娃娃车会到路口接我,像阿里巴巴的开门咒语一样,在上车之前我总要大声的喊出“司机好,老师好,各位同学好。”老师是个女孩子,像规定的一样,我总以为她应该跟妈妈一样大,所以我觉得奇怪,为什么她总是要我们叫她姐姐?直到长大后我才了解,这些幼儿园的老师或是跟车的女孩,其实年纪都只有二十出头。我还记得路口的对面是个卖饭团的阿嬷,她总是把摊子摆在那根倾斜的电线杆旁边,那电线杆上面贴着‮华中‬民国万岁。我总是只能吃掉一半的饭团,另一半给妈妈吃。每一次妈妈在买饭团的时候,阿嬷总会很亲切的摸摸我的头发,然后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再塞给我一块油条。

  “学学,跟阿嬷说谢谢。”妈妈低下⾝来说。

  “阿嬷谢谢。”

  她会再摸摸我的头,我能感觉到她手心的耝糙。她把糯米饭放在一个保丽龙盒子里,每一次打开那盒子,就会冒出白⾊的烟,带着糯米饭香气。阿居确切出现的时间我已经忘了是什么时候了,我只记得我在庙口旁边跟隔壁的女生玩踢毽子,他走过来说踢毽子不算什么,踢石头比较厉害。我们从小石子开始,慢慢的越捡越大颗。

  莲池潭旁边放了些砖块,一砖一砖摆得整齐。

  “看我看我,我比你厉害,我踢这么大块。”

  阿居很用力的搬起一个完整的砖块,然后后退几步,助跑向前,一脚把砖头踢到莲池潭里。

  “又没什么了不起,看我的,我一次踢一排给你看。”我逞強的说着。

  我右脚大姆指的指甲掀了起来,剧痛让我没办法继续站着,我倒坐在地上,阿居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你流血了…”他说,指着我的脚指头。

  我忍着眼泪,那一排砖头只踢掉了一块。

  倏地他跑去庙口,脚步声啪啪啪的,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包装水的塑料袋。

  他什么也没说,哗啦啦的就把水往我的脚趾头上倒,我

  终于哭了出来,那样的疼痛

  我永远忘不掉。

  “会痛吗?”他这么问。如果是现在的我,应该会直接给他一拳。

  这天他背我回家,走了大概三百公尺的路吧。我只记得我每告诉他“转弯”

  他就会回我一句“我家也转这里”经过我家附近那家杂货店的时候,

  他还告诉我说老板很讨厌,买五块钱的芒果⼲,每次都挑比较小片的。

  “他看起来很凶,眼睛大的跟牛一样。”

  “下次你可以直接拿大片的,然后再给他钱。”我很有经验的教他。

  “可以喔?”

  “为什么不行?”

  我从他背上跳下来,一蹬一蹬的跳到杂货店,巴着芒果⼲的罐子就开,

  挑了五片大一些的,然后把五块钱放在老板常坐的板凳上。

  “老板,五块在这。”

  我一跳一跳的出了杂货店,觉得自己非常了不起,

  他彷佛看见什么奇观似的张着嘴巴。

  比较大的芒果⼲就好象比较好吃,我大方的分给他两块,他一脸笑意的。

  妈妈很慌张的从家里跑出来,看着我的脚指头直皱眉,一直问着“怎么玩成这样?”

  我跟他互看了一眼,同时说了一句“不小心跌倒了”

  那天晚上,我坐在我家骑楼底下,他从我家隔壁走出来,问我的名字。

  “我叫林子学,你咧?”

  “我叫水泮居。”

  “什么居?”

  “水泮居…,哎呀,这是天才的名字,你以后才会懂啦。”

  “你住我家隔壁喔?”我问。

  “对啊,我住很久了耶。”他说。

  “我住的比你久。”我说。

  “哪有?我爸爸很久很久以前就住这里了。”他说。

  “我爷爷很久很久以前就住这里了。”我说。

  “哼!我爷爷的爷爷很久很久以前就住这里了。”他说。

  “骗人,这里是我爷爷那时候才盖的耶!”我说。

  “这里是我爷爷盖给我们住的,我爸爸说以前我们家住在浙江。”他说。

  “浙江?那是哪里?”

  “那是很远很远的地方,天才才可以去喔。”

  “骗人,有比大统远吗?”

  “当然有,要坐‮机飞‬耶。”

  “坐‮机飞‬?浙江不是在⾼雄吗?”

  “看吧,我就说你不是天才…”

  原来,⾼雄不是世界,⾼雄只是那么一丁点。

  我曾经吵着爸爸要他证明浙江在⾼雄里面,他笑了一笑,然后买了张地图回来。

  “学学,这里是⾼雄。”爸爸拿了一支笔,用笔尖点出⾼雄的所在。

  “那浙江呢?”

  “浙江在这里,离我们很远很远呢。”

  爸爸又用笔尖点了浙江,并且把浙江两字画了个圈。

  我开始觉得阿居真的是天才,我开始难过我不能去浙江-

  待续-*故事又即将开始,让我们从回忆起步。*

  *后来才发现,阿居是天才般的…白痴。*

  第2节:人生总有许多遗憾

  阿居出现那一年,我们五岁。把时间往回推算,那一年是1986年,应该是夏天吧。

  这一年,李远哲得到化学界最⾼荣誉诺贝尔化学奖,只是我们那时都还太小,完全不明白什么是化学,但我爸爸还有阿居的爸爸一天到晚讨论着诺贝尔,我问爸爸什么是诺贝尔,他回答我说:“诺贝尔是很久以前的一个科学家,他发明了炸药,他死了以后,成立了诺贝尔奖,可以拿到诺贝尔奖的人都是世界上顶瓜瓜的人物喔。”

  “像这个李远哲,”爸爸打开报纸,指着一张照片,

  “因为他的化学很厉害,所以他就拿到诺贝尔化学奖啦。”

  “什么很厉害,就会拿什么奖喔?”

  “对啊。”爸爸笑着回答。

  “那,我们的总统有拿诺贝尔总统奖吗?”我好奇的问。

  “总统奖?没有耶。”

  “可是,总统不是顶瓜瓜的人物吗?”我不可思议的问着。

  爸爸没有再回答,他住我的嘴巴,在担心害怕什么似的,要我别再说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时还是戒严时期(注一),‮民人‬是没有言论自由的。

  不过,我们当时对什么解严,什么蒋经国李登辉的完全没有‮趣兴‬,也不可能有‮趣兴‬,我们唯一有‮趣兴‬的,就是圣战士还有科学小飞侠。

  我跟阿居好几度怀疑诺贝尔奖是骗人的,因为我们觉得圣战士跟小飞侠很厉害,为什么没有拿诺贝尔厉害奖呢?

  那一阵子,诺贝尔三个字一直挂在我们嘴边,连幼儿园同班的同学都被我们传染,你可以整天听见我们诺贝尔来诺贝尔去的,不过诺贝尔到底是谁,我们依然不甚了解。

  幼儿园对我们来说,就像是第二个天堂。

  不消说,第一个天堂一定是自己的家,因为家里有爸爸妈妈。又因为幼儿园里除了爸爸妈妈没有之外其它的应有尽有,所以幼儿园变成第二个天堂。

  我们都喜欢到幼儿园去,因为幼儿园有闭路电视,就是现在的录放机。

  那时候我一直在想,到底什么叫做“闭路电视”呢?又是哪个闭路呢?

  “必路”?“必录”?“闭鹿”?“壁鹿”…?

  因为我不断的在念着闭路,阿居可能觉得很烦吧,他从我后脑芍打下去,骂说:“闭闭闭闭闭你个大头啦!看就对了想那么多⼲嘛!”

  那是我们这辈子第一次打架,阿居赢了这一次,他在老师还没能阻止他以前就把我推向闭路电视,碰碰磅磅的两三声,那天就没有闭路电视看了。

  我们打过架之后,所有男生变得奇怪,每节下课都会找人打一架,打赢的人就可以得到我们的诺贝尔打架奖。

  打架奖其实没什么特别,只是几个男生把他扛起来绕小运动场一圈。

  我印象很深刻,我被扛过五六次,阿居至少有十次。

  而且班上几乎每个男生都有被扛过的记录。

  除了小威。

  我忘了他的名字了,我只记得我们都叫他威威。

  威威从来没有跟任何人玩过打架游戏,甚至其它的游戏他也很难参与。

  我们当时只知道他不能走路,每天都要坐在椅子上。

  他的脚的形状有些奇怪,他的脚指头永远是弯的。

  后来才知道他是先天性下肢瘫痪。

  我跟阿居还一度很不懂事的说要颁给他诺贝尔瘫痪奖,结果被老师狠狠的打了一顿。

  从此之后,我们没再说过诺贝尔三个字。

  一年多以后,我们上了小学,可能是因为阿居的爸爸的关系,

  他认识我们班的导师,我们被编在同一班,座位坐在个隔壁。

  因为阿居姓水,是个很特别的姓,加上水爸爸时常在中午的时候出现在教室走廊准备带阿居回家,所以班上的同学很快的就认识他。

  他是我们班上第一任班长,也是我生命中的第一任班长。

  阿居当班长当得乱七八糟,看他的德性你也可以猜的到。

  每一次学校广播班长到教务处领东西,我们班永远都是最后一个去领的;

  而我永远最倒霉,阿居每次忘了广播,就会拖我一起去教务处,

  一起去找那个⾼大肥胖的女老师。她的口红很红很红,她的脸颊五颜六⾊,她的⾝体总有一股味道。

  “水泮居!又是你!每一次都是你最慢!害我不能早点下班!下一次再慢你给我试试看!我一定连你副班长一起打!”

  这下子我成了副班长,但明明班上的副班长是女孩子啊。

  好象有一种不成文的规定,或是一种既定的模式,

  班长跟副班长一定都是班上的第一二名,原因无他,因为要⾝为好榜样才能当‮导领‬人。

  但阿居的功课挺差,不怎么爱念书就算了,课本还时常带错,罚劳动服务永远都有他的名字,然后他会要我陪他一起留下来打扫。

  我们曾经一起擦过全班的窗户,只是越擦越脏,因为阿居去借来的抹布是用来擦黑板的。

  副班长跟阿居完全相反,是个功课跟才艺都很优异的女生。

  她很不喜欢说话,带着一副远视眼镜,看来很有学问,但如果正面瞧她,你会以为自己正在跟一只凸眼金鱼说话,我们都以为她的眼睛本来就那么恐怖,后来才知道原来是远视眼睛造成的效果。

  大学时偶尔会聊起以前的事情,也聊起我们生命中的第一个副班长,

  我问阿居,副班长到底叫什么名字?他说忘记了,我也想不起来。

  我们第一次看见死人,是在我们家附近的路口。那天,我们正要一起走路上学。

  那根倾斜的电线杆被一辆车撞倒了,‮华中‬民国万岁六个字庒在摊贩的绿⾊棚架上,饭团阿嬷在车底下,我们只看见她的脚。

  我们只是瞪大眼睛看着,看着。

  那天回家我问妈妈,幼儿园的时候饭团阿嬷每天都会说一些我听不懂的话,然后塞给我一块油条,她到底说了什么?

  妈妈说,饭团阿嬷是个外省人,她每次看见我,都会摸摸我的头,

  然后用很重的外省腔说:“学学好可爱,真希望你就是我的孙子。”

  阿嬷,您也很可爱,我也希望我就是您的孙子。

  *人生总有许多遗憾,所以还在⾝边的要珍惜,已经离开的该怀念。*

目录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