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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绝峰学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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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虚上人的徒儿云儿,也有着苦难的家世。剑英身世尤惨,他近年来每忆及父仇母恨常仰天长啸,痴痴伫立,每每都是云儿趋前软语慰解,劝他不要过份悲恸,免伤中元,影响进境。剑英对云儿自是感激莫铭,但他仍不了童心稚气,有时感伤过深,把云儿看成亲人,索伏在云儿身上大哭一场,云姑娘每逢到这种情形,总是先让他哭了一阵,然后千方百计逗他破啼为笑,两个同门姊弟,几年来就在这种倏笑倏啼中逐渐长大。

  云儿自是芳心已属,情苗渐长。英弟何尝不是如此呢,他一刻不见云儿就急得山寻找,云儿每在厨下炊做,剑英也常常入厨忙着淘米洗菜,总之两人除了在灵虚上人面前习武读书时全神贯注用功以外,一有空暇就胶在一块儿,寸步不离。

  上人禅功深,知两小孽债天定,从中作梗徒费心机,也就来个不闻不问,只要他们能在用功时全神贯注,不分心念,其他时间倒任他们携手并肩,双双游嬉于绝峰之顶,溪水之滨。

  第五年,俞剑英已是十五岁的人了,他功力进,骨格奇伟,看上去已是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模样。云儿也到了二九芳龄,已是个完全成的少女风韵,绝代风标,盖世华,婀娜中另透出一种刚健,她和小师弟剑英并不因为长大了而有所疏远,仍然是同出同游,把闲下来的时光消磨于山水之间,不过这时两人每在一起喁喁清谈时,彼此都有一种微妙的感觉,这感觉常常使两个人忸怩不安。

  有一天,约到掌灯时候,两人刚从山下玩罢归来,见师父端坐茅舍中松木云上,靠边放一支松油火烛,师父双目神光电闪,直两人,一脸庄严肃穆之,灵虚上人这种异常的神态,不由使云儿剑英双双一惊,慌不及抢近云,并跪榻前。

  灵虚上人叹口气对两人说道:“你们两个一般武功基础都已奠定,可惜天赋不同,自不能齐头并进,云儿应从巧、快方面着手,以补力气不足,英儿得天独厚,饮得灵鳗神血,力气充沛,应求稳、实。由明天开始我分别按你们先天条件个别传授,为求你们能全神贯注,不分心念,暂时分开学习。英儿明天随我到峰后断崖下面另开居所,云儿可留峰顶原地进修。”

  说完话,双目一闭,静坐不语,两个人叩个头退出来,彼此心中都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伤,呆站室外互相凝睇。

  半晌,云儿才带伤感的低声说道:“师弟,明天我们就要暂时分离,虽说相距很近,但师父外和内严,没有他老人家的吩咐,决不能随便晤面,我担心你一个人住到那千丈深崖之中,吃喝都没有人再照顾你…”剑英见云姊姊义重深情,这些琐事她都想到,不由剑眉轻扬,星目含情,看着她笑道:

  “云姊,小弟几年来承姊姊处处爱护,心中感激异常,现在我已长大,这些琐事哪能还让姊姊心,再说我也不能让姊姊这样照顾我一辈子…”

  他说话时,云儿一双秋水般的妙目一直盯在他的脸上,听他一口一个姊姊叫得怪甜,不由粉脸上轻泛笑意,听到最后那句话,蓦然变,粉脸上笑意突敛,她口中“啊”一声,竟自转身向自己房中走去。

  剑英虽然觉着云姑娘神情不对,还认为她心伤小别,情怀不开,不由得叹口气回到自己卧室去了,傻弟弟哪知道是最后那句话出了毛病。

  云儿腹委屈,憋着气走回自己的卧室,她默然独坐,思汹涌。在她一寸芳心之中,觉得自己这一生要嫁人,自非俞剑英莫属。

  五年来朝夕厮依,同食同游,她在英弟弟身上不知道用去了多少心血,如果反使他起厌恶之感,那真是大大的冤枉,一想到此,处不由云姑娘寸心粉碎,愁肠百结,两眼热泪不由自觉簌簌下落。

  第二天云儿天一亮就爬起,她想以后不再管他了,但是想,两条腿不自主又走到英弟弟的卧室门外,两扇松木门大开着,屋中被褥不见,只余下一张空木,剑英也没了影儿,再看他用的一把青钢剑同时不见,知他已随师父到峰后崖下去了,不由心中非常懊悔,昨夜自己负气一走,他会不合因此而感伤心…为什么走时竟不知会自己一声…

  云姑娘呆站在小师弟房中想了一阵,猛抬头见师父站在门外面不远处直看着自己,不由她又羞又怕,无奈何摆柳,轻移莲步,壮着胆走近了上人跟前,口中问了声:“师父你早。”人却像烛似拜了下去,伏地流泪,不敢抬头再看师父神色。

  灵虚上人叹口气,扶起云儿说道:“痴孩子,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了,因果轮回,孽海茫茫,为师也要被你们这一对儿女冤家牵入情海漩涡之中。”

  上人话中暗透玄机,可是已入情网的云姑娘一时间哪能意会到其中奥妙,她泪水盈睫,随上人一只挽着她右臂的手缓缓地站起身子,泪眼偷看师父神色全变,长眉舒展,脸慈爱,云姑娘心中放下了一块石头,娇喊一声:“师父,弟子我…”

  灵虚上人截住了云儿的话笑道:“你不要再说下去,我全明白,现在你去取剑跟我到外面习剑去吧!”

  师徒出了茅舍竹篱,绕过竹阵,走入一块五丈方圆的习武场中。

  这块地方是云儿和剑英习拳练剑的场所,四年多来她和英弟弟每天必在这儿学上两个时辰的工夫,相互对手比试。师父从旁指点各种拳剑窍诀,改正两人错误,今天习武场中景物依旧,仍是短草如茵,但她却感到像失去了一件心爱的东西一样。虽然在师父跟前不敢形于外,但心中却有一种说不出的难过滋味。

  灵虚上人从云儿手中要过长剑,自己先练了一趟“越女剑”只是招式非常缓慢,移步发招,吐剑转身,每个姿势变化都似蜗牛慢步,徐徐出手,足足有一个时辰,才把一百廿八手“越女剑”练完。

  上人收剑对云儿笑道:“越女剑法,讲求轻灵迅捷,出手变化尽力求快速,这趟剑法最适宜于女子习用。刚才我已把剑法中各种变化窍诀,都于化解演出,你可照样练习,不过必需先求稳实缓进,到你能全部领悟其中奥妙之后,再由缓求快,由快化急,纯之后自能得心应手,收发随意,运用自如了。”

  上人说毕把剑还给云儿,让她照样练习,自己又从旁指点,直到云儿把一趟“越女剑”

  练完,师徒才离开习武场回到茅舍。

  此后灵虚上人每天都分别奔走峰顶、深崖之间,两面督促指点这—对男女爱徒读书习剑,云姑娘除了在师父面前练剑读书时尚能摒弃杂念,全神贯注以外,其他时间常常愁锁柳眉,一颗心全跑到英弟弟身上去了。

  相思岁月,度如年,云姑娘怀念师弟甚一,她渐渐的芳心结,人逐渐消瘦,灵虚上人冷眼旁观,知云儿陷身情海,已难自拔。但他为造就剑英绝学武功,使他能成为武林奇葩,决不能让儿女情爱了孩子的天生灵慧,误他进境,所以任云儿幽怨腹,只给个不理不问。

  而且他教育剑英、紫云两人的方法也各自不同,对云儿是和颜悦谆谆导,对剑英却是厉颜疾,限制极严,每次规定的功课,必需在限期内完成,稍有延误必重予斥责。

  孩子只感觉相云姊姊分开独居崖底以后,师父好像换了一个人样,每天规定的进修的课程又非常紧促,被迫得不过气来,哪里还有余暇让他去想云姊姊,所以俞剑英的武功进境真有一千里之势。

  灵虚上人把自己苦心研究各派武技华独创的奇门八卦剑法和独步武林的轻功绝技梯云纵,在俞剑英独居崖底三个月后,也开始逐步传授。

  俞剑英神注心专,功力上突飞猛进,在他本人并不觉得,可是灵虚上人旁观者清,见爱徒不负所望,自己一身绝世武功承继有人,心中自是暗里欢喜,也就更细心教授。

  断崖谷底中,俞公子埋头苦练,不过半年时间,他竟把奇门八卦剑法完全学会,这趟剑法是灵虚上人半生研究南北各派武技华,取长舍短苦心化合而成,再加上他独创手法,随成独步武林自成一派的剑术,剑法共有一百三十六式,暗合八卦循环之理。

  上人见爱徒已通窍,所差者火候而已,只要他以后能不断练习自会达到预期成就。

  基础既奠,就又把他带回峰顶。云儿和剑英半年小别,骤然见面,说不出两人心里有多高兴,尤其是云姑娘,她一见着师弟,说不出心中是爱是恨,千般感慨,半年未展的愁眉苦脸立时一扫而空,可是碍着师父,两人只是相视一个会心的微笑。

  好像是隔了几十年似的,笑去了千种幽怨。

  灵虚上人看他们这个情景,心中立时起了一种微妙的感觉,他笑对两人说道:“半年来你们分开学习,都有很大的进步,今天特准你们去打些野禽山兔之类,破例饮一次酒,休息两。”

  两个人一听之下高兴得差一点跳起来,慌忙一齐对着上人跪地一拜,离开茅舍。云儿走前面,俞剑英跟在身后,两人绕出竹阵,急走如飞,约有一顿饭工夫,已离开排云岭峰顶,来到一个山中。

  云儿靠在一株古松上,看了剑英一眼,立时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一路上两人话也没讲一句,只顾疾走,现在这样一停,局面自然不同,云姑娘先来个低头不语,英师弟只好走近姑娘身边低喊一声:“姊姊。”

  他心想这声姊姊至少要换到一声英弟,哪知云姑娘却不答不理,只把一个身子转动一下,两只手臂错扶在树身上,低垂的头却移伏在两臂上,这动作出了俞剑英意料之外,他呆在那儿不知如何是好了。

  只见姑娘用红绒扎着的一条又黑又亮的大辫子,垂在背上有点儿摆动,两肩也似乎微微在动,他只得更走近点,附在姑娘耳边又叫声:“姊姊。”

  这一声姊姊,叫的云儿动的两肩比刚才更利害些,俞剑英无可奈何,仲两手轻搬住云儿秀肩,慢慢地把她玲珑娇躯板过来。两个人一对脸,可真把英弟弟吓了一跳,见姑娘面泪痕,柳眉愁锁,似乎有无穷幽怨,她睁大着一双妙目,怔怔地凝注着他,傻弟弟哪经过这种事情,他竟也呆站着说不出话来。

  四目相对,互注良久,剑英才开口说道:“姊姊,你好像有腹委曲…”

  云儿不等剑英把话说完,接口答道:“寒门薄命女,自知出身低微,怎配做你这宦门贵公子的姊姊,只恨我自作多情,俞剑英,你何苦再问我这些。”

  说完话,一下挣脱他扶在肩上双手,转身又向峰下跑去,姑娘身法轻灵,疾如弦快箭。

  俞剑英更非等闲身手,追一个流星赶月,他边追边喊道:“云姊…你这话什么意思,为什么不说明白,你这样真要把我急死闷死了…”

  他边追边叫,云姑娘却一味不理,剑英一急,猛展轻功绝技“登萍渡水”他也不管断崖深涧,摔下去就要粉身碎骨,双足踏松登石,捷逾飘风,一连五六个飞跃已超过云儿,立时回身拦住她去路,语带伤感说道:“姊姊请留步片刻,听小弟把几句话说完,俞剑英数年来承姊姊处处关顾,姊姊情深何异骨,我年幼无知,纵有得罪姊姊的地方,亦请姊姊原谅,能把小弟错处明白的说出,我自当向姊姊赔礼请罪,你这样不明不白的只管一个人生气,小弟到现在确还不知道错在何处,难道小弟的出身宦门就是姊姊厌弃我的理由吗?”

  他说着活,竟也急的星目落泪,云姑娘听完他的话,又见他急的那个样子,心中积存的一点误会早已完全冰释了,细想起来,还是自己死心眼,硬往坏处想,一半也是想借机试探下他的心中对自己究竟有几分情意。如今被俞剑英拿话一,自己倒觉着没话可说了。一时间她竟个无言以对,呆站了一会儿。终被她想出一个好办法来。云姑娘妙目转,看两人停身的地方正是一个小突岩,说地方也就不过有一丈方圆大小,右面是一个横涧,深有百丈,姑娘向右一迈步,人却装出要晕倒的样子,英师弟哪知道这是云姊姊的诡计,还认为她真的得了什么急症,赶忙进两步伸手住捉她一只玉臂,云姑娘也就顺势全身倒向英师弟怀里。

  这一下俞剑英不得不把她全身抱住,急得直问:“姊姊,你怎么了?”

  云姑娘却把头埋在剑英怀中偷偷暗笑,剑英抱着她走几步,到一棵矮松下面坐在地上,再低头看她两眼微闭,嘴角泛笑,聪明的俞公子立时醒悟她在故意放刁,也就来个将计就计,把她轻揽怀中餐秀

  云姑娘人样花枝,绝世姿容,小师弟看得心中怦然跳,他已成年长大,情怀初开,哪会受得住这般惑,不低喊声:“云姊姊,你真美。”低下头轻轻的亲一下姑娘樱

  云姑娘猛睁双眼,只羞个面飞红,一身挣脱怀抱,面娇羞,嗔道:“你真敢…”

  敢什么她没有说,但已把俞剑英吓个惊魂天外,他慌忙站起,恭身一揖道:“姊姊我错了…”

  云姑娘轻咬下,妙目情注,一伸手拉住英弟弟的右手低声道:“别害怕,我逗你玩呢!”说着话她又羞个娇靥泛霞。

  英弟弟做错事自然是任人摆布,她拉着他并肩坐下,互诉着别后相思…

  两个人耽误了足足有一个时辰,才各展身手打了几只山禽野兔,并肩谈笑着赶回排云岭上,云姑娘亲自动手做菜,英弟弟一边帮忙打杂,到天色将暮的时候,已做好全部菜肴,云儿请示上人后把酒菜摆到峰顶一个大青石上,师徒三个人准备要赏月夜饮。

  那晚上万里碧空,月华似水,灵虚上人一面吃酒,一面讲述着武林中奇人异事。

  云儿、剑英全都听得心神向往,殷殷追问,上人今夜似乎特别高兴,凡两人追问的事均代为解说,不觉夜已入二更过后,仰面月华朗朗照绝峰,云姑娘玉手掌壶,替师父师弟斟酒杯。

  猛闻一声猿啸破空传来,俞剑英怦然心动,正想起身去查看一下,抬头遥儿一条黑影踏月而来,身法奇快,疾逾流星,不过是眨眼工夫,黑影已停在三人丈余远处。

  他哈哈一阵笑,声若洪钟,发话道:“牛鼻子雅兴不浅,老化子又来打扰了。”

  来人声住,俞剑英已听出是义父口音,慌忙起身上去,拜伏于地说道:”英儿不知义父驾临,未能亲慈颜,乞义父恕罪。”

  八臂神乞扶起剑英笑道:“牛鼻子一肚皮天文地理,把徒弟也教得酸气冲天,干爹是江湖草莽,不懂这一套,孩子起来吧。”

  口中说话,手拉着剑英大踏步闯到大青石边,云儿深知这位风尘奇人嗜酒如命,慌忙先送过去一大杯酒。

  桑逸尘是酒到杯干,一连喝了三大杯才笑道:“今夜是什么好日子,你们这位牛鼻子师父竟动了菩萨心肠…”

  灵虚上人截住他的话笑答道:“老怪物你不要只管贪嘴,把人家残废人单个儿丢到峰边…”

  桑逸尘突然神色一变,叹口气道:“我老化子一生从不服人,唯对你这个牛鼻子确实心服口服了…”

  他话到这里转头喊道:“老和尚别再隐隐藏藏,人家牛鼻子早已看到你了。”

  一语未住,来路上又出现一团黑影,月光下急如飞矢,一瞬间已到几人跟前,俞剑英抬头一看,来人竟是僧袍芒履的大和尚,光秃秃一颗头,火烙了几个戒印,浅灰色肥大僧袍,左袖在夜风中来飘去,白面长眉,环眼海口,他一现身,伸出一只右臂单掌打讯笑道:

  “出家人身残孽重,本应当隔绝人世,面壁深山,奈何难断骨情,红尘又侵枯槁心,佛门虽大,看来仍难渡我这俗质凡夫了。”

  灵虚上人也合掌答道:“无我无皮相,佛自在心头,和尚你发的什么痴。”

  上人话刚说完,云儿娇喊一声:“父亲,你想死女儿了。”猛可里扑向大和尚跟前,盈盈跪拜下去。

  和尚用一只右臂扶起云儿道:“六易暑寒,你已完全成人,故友义重情深,岂可不谢。”和尚说着话对上人又是一礼。

  八臂神乞皱着眉道:“你们这一僧一道,今天全变成了斯文秀才,哪来的这多酸礼,坐下来吃酒啦。”

  他这一嚷,大家都只好坐下。

  和尚吃下了两杯灵虚上人特制的桃汁,对菜肴却一口未动,立时起身对云儿道:“我已许下十五年面壁心愿,本来不能来看你,但难却你桑师叔坚邀盛情,原只想和你师父清淡一夕…即时告辞,不想仍和你见了面,我身受佛门戒规慈悲,面壁功只忌杂念,十五年转眼就到,父女们自会有再见之,现在不准你我。”

  说毕,霍然起身,猛抖右臂僧袍,全身飞起两丈多高,月光下一团黑影向来路疾驰而去,大和尚动作太快,云儿刚喊得一声爹爹,他人已出了十几丈远,姑娘起身想追,却被灵虚上人喝止,姑娘不敢违抗师命,只得坐下去低头流泪。

  桑逸尘对大和尚这样决绝作法也不满意,怔着神望和尚背影完全消失后摇摇头道:“陈北鹤半生江湖,出家后竟会六全绝,我不信佛门不讲求父慈子孝。”

  灵虚上人点头笑道:“觉生初涉禅功,一意诚痴,十五年面壁心愿,自会还给他人生真谛,何苦让儿女情坏他道基。”

  几个人又谈了一阵,直到四更过后,才分别人茅舍休息。此后,八臂神乞桑逸尘果然留到排云岭上,把自己成名绝技降龙伏虎掌和独门暗器燕尾追魂钉,开始传授剑英和云儿。

  八臂神乞留在排云岭整整一年,剑英和云儿对降龙伏虎掌、燕尾追魂钉手法窍诀已完全纯,桑逸尘才告别下山。

  八臂神乞走后不到两个月,有一天灵虚上人把俞剑英叫去对他说:“你武功方面已得我十之五六的真传,也应该到江湖中历练历练,明天你就下山,我有事需即时离山一行,关于你报父母大仇之事乃人子之道,我自不便阻拦你,但不得伤无辜,你转告云儿,仍需暂留排云岭上,俟我回来后对她自有安排。”

  上人吩咐完话,竟先离了排云岭,飘然远走。俞剑英心中立刻涌上了千头万绪,他数年报父母大仇心愿一旦去实现它,心中自是高兴万分,可是云姊姊又使他不愿离山,他百感集,心神无主,只得先去找着云姑娘,把师父吩咐的话转告给她。

  云儿听完剑英的话,知小师弟奉命离山,而且明天就走,不由她芳心一惊,粉面突变,全身亦似在颤抖,就是没有哭出声罢了。

  她呆呆地看了剑英一阵,低头问道:“师父可说我的事…”

  剑英接口说:“他老人家吩咐说姊姊暂留排云岭上,等他回来再示行止…”

  云儿道:“你知师父老人家到哪里去了?”

  俞剑英摇头说:“师父行匆匆,并未示知去处。”

  陈紫云猛然转身,秀目里滚滚泪落,颤声问道:“你…你明天上午就走…我…

  送…你…”话说完。人却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

  俞剑英不是铁石心肠,他也急个星目泪下,进一步握着云姑娘两只手道:“姊姊,你不要哭了,小弟此番离山,固然是师父授意,事完之后,我立刻回来看姊姊…”

  紫云苦笑一下答道:“事世无常,你想的不见得就能做到,只愿你此行平安,我愿意等你一辈子…”

  俞剑英点头答说:“时候快入子夜,姊姊也该自去休息吧!”

  第二天早晨,剑英刚离下地,云儿已悄悄推门进来,姑娘动手替他整好简单的行李宝剑,拉着他出去吃早饭,端着碗谁都觉着咽喉里似有一块东西堵着,你劝我,我劝你,都勉强吃了一碗,云儿愁肠百结,但她却强装笑意,背上行李送剑英离开了排云岭。

  深秋天气,早晨里寒风飘飘。两个人寒风步下绝峰,回首望仙岭云封雾锁,姑娘心里痛楚,直似万箭透,她暗地咬牙,不愿多增英弟怅惘离情。

  两人转过几座山峰,已走出几十里路,云儿看天色快近中午,找一个大山石旁边坐下,拿出来两包做好野味干粮,笑道:“英弟,出山这一两天内恐怕买不到吃喝之物,这是我昨夜给你赶制的一点干粮,你带着路上用吧!”

  剑英伸手接过,顺势带住了姑娘玉腕,他凄然说道:“姊姊待我情深恩高,真叫我无法报答,小弟心里有句活一直不敢出口…”

  云儿问道:“你心里有一句什么话…”

  俞公子叹口气道:“我是想能和姊姊永远厮守…”

  云姑娘笑道:“俞剑英,我明白你的话,陈紫云负不了你,十年百年不见你,天上人间还是我清白女儿身,只怕你害我…”

  俞剑英起身答道:“姊姊你放心!俞剑英不是负心无义之人,大仇报过,我立刻回来看姊姊,然后天涯海角找我义父,我求他老人家转求师父。”

  两人大事片言定局,可是这一来离情更浓,携手并肩,眺望山枫叶红,忍不住同洒离情别绪泪…

  这样不知过了有多少时候,俞剑英看天色已不早,才含泪道:“姊姊,时候不早了,我该上路啦,姊姊也请回吧!”

  俞剑英从地上取起自己行李长剑,口里喊道:“姊姊保重。”大踏步向前走去。

  云儿爬上一个峰顶,看着英弟身影在丛山中消失,不由黯然魂消,泪水如断线珍珠,久久不肯离去…

  俞剑英怀怅惘家恨,告别了七年学艺的地方。他百感集,心如麻,提丹田一口真气仰面发出一声长啸,啸作龙,响山谷,似乎这一声长啸,发出他中全部幽怨积悲。

  啸声悠悠绕山谷长鸣,俞剑英却施展出轻功提纵身法疾越峰岭,下山而去。

  排云岭在九华山千峰深处,俞剑英一身功夫,也走了两一夜才出这座皖中名山,抬头儿官道上车马成行,行人不绝,深秋季节,黄叶飘飞。

  俞剑英初入江湖,而且也算无家可归的人了,他四顾茫茫,不胜身世飘零之感,不由呆呆地站在路边上出了一会神,良久后才只身一剑,加入行人群中。

  猛然有两匹急如电掣的快马,起了滚滚尘土,箭一般由剑英身后来路上驰来,前面马上坐一个身穿深蓝色劲装少女,外披着白缎子斗蓬,青帕包头,后拖燕尾,窄窄金莲蹬着红缎子铁尖小剑靴,中横束着白绫带子。

  她马儿冲到了剑英跟前忽的慢下来,盼电闪,妙目里蓦出两道神光,视着初出茅庐的俞剑英。

  俞公子并不害怕,借机会也仔细地打量那马上少女,弯弯的眉,大大的眼,瑶鼻樱口,粉脸儿泛红比桃花,纤纤,白玉手,肤肌胜雪,看年龄也不过十八九岁,说人才并不比云姊姊差。最可恨她眉儿俏,眼儿笑,美中带媚,官道上行人不绝,她就是胆大得毫无顾忌,只管秋波转,上下打闪,把俞剑英从头上到脚跟看个一无所遗。

  忽闻背后一个银铃般的声音说道:“小姐,赶路吧!”

  剑英猛回头,见少女马旁边又多匹白色健马,白马衬红装,红装裹个俏丫头,看丫头年龄不过十四五岁,头梳双辫,辫白绫结蝴蝶,红缎对襟衫,红缎长,背上十字叉着两柄长剑,剑把飘红穗,全身火。媚姑娘带着俏丫头并骑联立,两个人同时带转马头,马尘飞,两骑如箭,不大工夫全走的没子影儿。

  俞剑英突然心中一动,暗笑道:看这主婢两人分明都有着极好的武功,常听义父说起江湖上三种人虽为难惹,一种是出家的僧道尼姑,一种是温文尔雅的书生人物,还有就是秀美的年轻少女,因为这三种人外貌上看去都似平淡无奇,极不适合在江湖中闯,如果他她们不是身负绝技,决不会独自出入江湖。

  那主婢两个少女看上去身手娇健,骑术良,又都是花枝人样,美媚秀慧,而且她们大胆的出乎常情,决不是什么好人家的女儿,也许是绿林中女盗,她们既然都注意了自己,说不定存了什么歹念头,以后自己一切行动都应处处留神才对…

  他心里在想,脚下面却加紧了步子,沿大道直奔合肥。

  晓行夜宿不过两天工夫,已经达合肥府,一路上并未发生什么事故,也没有再碰到那主婢两个少女。

  俞剑英进城时候已是暮色四合,华灯初上,这时候正是夜市初展,街道上行人如梭,接踵擦肩,热闹异常,俞公子青衣布履,身背长剑,他踯躅于巡抚府前,看儿时深居三年旧地,景物依旧面目全非,模模糊糊尚记得随大妈启蒙就读后园花庭,书童美婢侧立伺候,大妈慈容,课读谆谆导,生母旁侧助教,抚爱备至,父亲大堂理事归来,团聚花庭,就把自己亲抱膝上逗乐,那生活何异天堂乐园。

  如今童年记忆尤深,可是父亲大妈均遭宦官陷害,含恨九泉。

  生身娘开封溅血惨死,落个弃尸庭院。

  他想着不泪若泉涌,肝胆碎,口喊道:“我俞剑英要不把你们那般逆阉权宦、绿林恶人剑剑斩绝,死不瞑目…”

  巡抚府两扇半闭的大铁门里,立时闪出来六七个捕快模样的人物,其中一个似是带班头儿,他一面对头剑英走,一面厉喝道:“什么人胆敢在巡抚衙门前高声呼叫,大概你是活的不耐烦了吧…”

  几个人说着话已走近俞公子身边,那个带班头儿蓦然举起手中马鞭子照住俞剑英头上就

  俞公子一声冷笑,待鞭子快临头上,猛可里伸出左手接住鞭尾,微微用力一带,那个捕快头儿骤觉一股强大的力,全身向前一栽,心知不妙,慌忙把手一松,想丢了手中皮鞭,哪知五个指头竟全不理会,仍然是紧捏着鞭子,好像一只右手已不是他自己的一样,眼看他就要撞在俞剑英身上。

  俞公子只微微一闪轻声喝道:“恶奴鹰爪,竟敢出手伤人。”

  右手并食中二指轻轻在那捕快带班头儿的后“督脉”上一点,趁势抓住他前栽的身子。

  说也奇怪,那捕快带班经俞剑英把他身子扶正以后,就直的站在地上,瞪大了两眼,却一语不发,变得像一个木头雕刻的人样。

  这时另外的六个人都已赶到了跟前,大家一看带班头儿笔直的站在那儿,手中垂着马鞭子,两只眼瞪的快要绷破了眼皮,半张着嘴,一语不发,一时间都没了主意,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样手法。中间有一个年岁较大点的捕快看了半晌,喝道:“伙计们别放走这年轻小伙子,我们带班的班头儿中了他的法,这小子准是白莲教的人物,长腿李二快去请总捕头,我们家伙围上他。”

  他这一喊,其他五个人如梦初醒,有一个回头就往巡抚府里跑,余下五个全拔出铁尺单刀围住了俞公子。

  俞剑英憋的腔悲忿,哪里忍得下去,倏的剑眉一挑,就想动手。

  这时候猛然由暮色中驰过一匹快马,急如飘风,眨眨眼已到几人跟前,马上人一抖手,飞出一条长索,活蛇样绕在几个捕快身上,接着马上人一挫腕子,只听到几声扑扑通一阵连响。五个捕快全摔出去七八尺远,手中的铁尺单刀四下飞。

  马上人一带辔绳,枣红马打个旋转到剑英面前,她低声说“什么事和这种小人斗气,看样子你大概是初次走江湖,安徽巡抚衙中总捕头身手不凡,何苦招惹这种不必要的麻烦,现在快点走。”

  她话未完又急驰来一白马,马上俏丫头翻身离蹬,一飘身坐在那匹枣红马后面,望着剑英指着马娇声说道:“上马,走。”

  俞公子已看清楚这两人正是他路上遇到的主婢两个少女,不过这时候没有工夫去问人家姓名来历,自己一身大事实在也犯不着招惹这种无谓的麻烦。俞公子急切间心里一转立时定了主意,也不再讲话,对着人家姑娘一拱手,纵身跳上了那匹白色健马。刚刚坐好,那姑娘一带辔绳,枣红马立时扬蹄奋闯快如箭发,白马一声长嘶,疾驰急追而去。

  他们刚一走,巡抚府两扇大铁门跟着冲出来十五六个疾服劲装的汉子,最后面跟一个四十开外,身穿长袍的中年大汉,看看那向北面急驰的两匹马马,发出一声冷笑,对那群捕快们吩咐道:“你们还急个什么劲,人家已经走了。”

  说着话走到那位立着的捕快跟前上下看了一阵,仰面一阵狂笑,道:“好狂妄的东西,仗着两手点法就这样眼空四海了吗?我要叫你真在合肥一带如此横行,我飞鼠仇天成就算枉闯了廿年江湖啦。”

  他说完话,伸出右手在那个捕头后心一拍,那人哼下一声,吐出一口浓痰,人才呀的一声讲出来话。

  回头看到总捕头那付冷冰冰的面孔,吓得慌忙跪拜了下去说道:“小人无能,又劳总捕头伸助援手…”

  飞鼠仇天成摇摇头,问过了俞剑英的年龄像貌,及经过情形,听到少女出手,飞索一下摔倒五个捕快,面色忽然大变,沉良久,才吩咐身边一群人道:“你们立时分头探听他们落脚的客栈,如发现他们行踪,不许贸然动手,快回来报告我知道。”

  他这一吩咐,身旁一群捕快立时四散而去。

  且说剑英跟在那少女枣红马后面一阵急驰,不大工夫已有三四里路远近。

  渐渐的进入一片荒野,马上姑娘回头儿见没人追来,才收住急进快马,对俞剑英笑笑道:“巡托府总捕头飞鼠仇天成,过去原是江湖独脚大盗,一柄厚背薄刃鬼头刀和十二支淬毒飞镖,在绿林道上很有点名气,近年来被安徽巡抚汪培罗至幕下,你这人也真奇怪,为什么会跑到巡抚府前去胡闹,难道你想杀官造反。”

  俞剑英这件事做的也莫名其妙,他不过是怀念亲情感伤过深,徘徊巡抚府前想找点儿时的记忆,哪知道竟闯出祸来,可是听姑娘一提汪培两个字,蓦然如焦雷轰顶,那不是父母含冤惨死的祸首吗?俞大人不为查办汪培,自然不会触怒逆阉魏忠贤假诏抄家,想不到误打误撞找出他的下落来。

  他只管在低头想心事,却忘记回答人家的问话,可是马上少女的想法却又不同,她认为是自己的言语有点过份,刺伤了他的心,所以他低头不语,不由长长地叹口气又道:“你为什么不讲话呢?是不是我说的话伤了你的心,不过我完全是一片好意,你不要…”

  俞剑英被人家拿话一挤,才感自己实在太失礼了,慌忙拱手答道:“女英雄哪里话,萍水相逢承蒙相助,我感激还来不及,何况女英雄讲的话又都是句句金玉良言,我自知初离师门,全无一点江湖阅历,女英雄一番教言使俞某人获益不浅,我这里谢谢下。”

  说着话在马上躬身一揖。

  马上少女忍不住嗤的一下笑出声道:“你这人真是…刚才给你说话你连理也不理,现在又口咬文嚼字酸气冲天,其实江湖上偶伸援手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据我观察,你确是第一次踏入江湖,不知君驾出身何门何派,令师何人,能否见告一二?”

  俞剑英听完话,心中暗想:在没有了解对方出身之前,如何能先把自己的身世来历告诉她呢?他心中定了主意,立时笑道:“家师未立门派,徒弟也不过就是我一个而已,徒忌师讳,还请女英雄原谅才好。”

  马上少女点头笑道:“你的话我全都相信,我也猜想得到令师定是一位息隐风尘中的奇人,现在我们不谈这个,那么你自己的姓名呢?这总应该告诉我吧…”

  这时坐在姑娘枣红马鞍后的俏丫头突然笑着接口道:“哟!小姐,你要问人家姓名,应该先把自己姓名告诉人家嘛,免得人家相公心里又犯疑。”

  姑娘回头笑骂道:“蠢丫头,谁让你多嘴。”她口里在骂脸却又转对着剑英笑道:“这么吧!我先把自己的姓名说了,然后你再说出你的姓名,这样似乎才公平,姓程,小字玉玲,世居小孤山附近双水坝绿竹堡。”

  俏丫头接口笑道:“还有呢,江湖上人称白燕儿的就是我们小姐的外号。我们小姐一向从不肯管别人闲事,只单单对你一个人如此,这是破天荒的事,再说…”

  程玉玲微含嗔意,回头喝道:“蠢丫头,哪来的这多闲话,再多话,当心我打烂你一张贫嘴。”

  俏丫头挨了骂,眨眨眼,偏偏头,又做个鬼脸偷笑,程玉玲却对着俞公子扬扬手笑道:

  “这丫头从小跟着我一块儿长大,被我把她宠坏了,寒门少家教,相公你不要见笑。”

  俞剑英看她们主婢两个一唱一和,程玉玲娇中透媚,绝世风标,俏丫头娇中带俏,风韵人,也就拱拱手微笑答道:“姑娘主婢拔俗超尘,落落风范,武林儿女自然是不拘小节,这才是英雄本,俞某对两位巾帼英才心中非常钦佩。”

  程玉玲摇摇头说道:“看不出你倒还会这套,给人戴高帽子的本领,放开这些闲话不谈,说了半天我们的姓名都告诉了你,你却闭口不提来历姓名,是不是想赖…”

  俞剑英不等她话说完接口说道:“在下姓俞草字剑英,祖籍河北正定。我自幼丧父母,琴剑飘零,四海一身,到处为家。够了吧,姑娘!”

  白燕儿程玉玲,俏丫头梅香和俞剑英三人两骑又走了一段路程,俞剑英忽然问道:“此时天色已然将近初更,俞某人感谢握手,此情留待后报答,我不便再打扰偕行,害得姑娘们一骑双乘,我就此告辞了。”

  说罢,翻身跳下健马,拱拱手,转身就走。

  程姑娘心中一急慌忙喊道:“你不要走。”

  俞剑英止步回头,白燕儿腾身离鞍,对着他笑道:“合肥城恐早已布眼线寻你行踪,你何苦自投罗网…”

  俞公子截住了姑娘的话冷笑道:“俞剑英单人一剑,视捕快骁骑尤如一群蚂蚁,仇天成亦不过跳梁小丑,我不信合肥巡抚府中一般刁吏恶仆能把我俞某人困住。”

  他说话豪气冲霄,剑目怒视,俊目放光,玉面透怒容,潇洒中英气人。

  程姑娘扭柳款移莲步,直走到剑英跟着说道:“我知道你狠,不过俗语说得好,双拳不敌四手,好汉不打人多…何况你这样毫无一点计划,无意打草惊蛇,相公你难道不明白匹夫之勇这句话吗?”

  程姑娘说着话笑容敛去,两只圆圆的大眼里光如闪电,她怔着神盯在俞公子的面上,那神情是教训也似在期等着答复。

  俞剑英好像冷水浇头,呆站着看人家姑娘发怔,心里回味程姑娘刚才说的一番话,不但合理入理,而且每句金玉,自己随恩师文武并修,读书不少,怎么能这样意气用事…

  聪明的程姑娘已看对方被自己几句话说得心服口服,立时接着笑道:“目前无论如何是不能再去合肥城内,你如信得过我,离此不远处我有一家亲戚,我们在那里暂时住两天,什么事慢慢计议,我会为你尽力…”

  俞公子半晌沉,才抬头看着姑娘说道:“俞某人聆听教言,自悔作事盂,姑娘说匹夫之勇使我惭愧已极,只是这样打扰你…我深觉…”

  玉玲听他这样说,知他已然答应,心中高兴异常,接口笑道:“千里聚萍踪自是有缘,你就不要再客气了。”

  姑娘说完,回头招呼俏丫头送过来白色健马,剑英接马称谢,纵身上鞍,玉玲梅香一骑双乘,两马并发,八个铁蹄飞阵阵尘土,趁朗星秋风如箭北驰。

  两匹马一阵紧走,也就不过是顿饭工夫,来到一片树林前面,绕过那片树林,夜中巍巍独立一所高大庄院。程玉玲翻身跳下马,对剑英笑笑道:“到了,下马吧。”

  她说着殷勤的亲自去接俞公子手中马缰。

  剑英急急下马背,连声说:“姑娘,我不敢当…”

  玉玲笑着伸手道:“我愿意嘛,你又闹客气…”

  剑英没法子,还是把缰绳交给姑娘,俏丫头梅香在他们说话时,独骑姑娘枣红马闯入庄院里。

  不大工夫,沉寂的庄院中蓦然亮起四盏手提气死风灯,八个壮汉跟在俏丫头梅香身后,急急的对着玉玲和剑英走来。

  他们一见程姑娘全部躬身施礼,口里齐声说道:“金庄主在大厅恭候姑娘芳驾。”

  说罢四个执灯人分在前面两边引路,另四个抢着接过姑娘手中的马随后跟进。

  玉玲只对他们轻轻一拱手算是还礼,回头看剑英在发怔出神,她笑着说:“你怎么啦,刚才发狠时豪气冲霄,现在却面犹疑趔趄不前,我不会害你…放心的跟我进去。”

  说着她竟伸出纤纤玉手,拉了一下剑英衣袖,俞公子只得跟在姑娘身后面向前走。

  进了大门,穿过广大庭院,看两边巨屋连接不下百间,走完一条白石道又登上九层石级,大厅上灯光如画。靠门边站一个中年大汉,虬胡绕颊,浓眉虎目,黑面长袍,襟钮未扣,看样子大概是刚从上爬起不久。他一看玉玲,慌着拱手笑道:“什么风吹来小姐,劳驾突莅,恕我未能先知远。”

  姑娘笑着福了一礼道:“金二哥你好,深夜打扰清梦,小妹已深感不安,怎敢还劳二哥亲呢!”

  那中年壮汉笑答道:“小姐那里话,你难得来一次,不是顺路恐怕请还请不到哩。”

  壮汉说着话长揖肃客,把玉玲和剑英让进客厅。

  大家分宾主落了座位,程姑娘指着剑英对大汉说道:“这位是俞剑英相公,和小妹联骑结伴,游踪四海,俞相公武林奇才,高人门徒,本领大的很呢!”

  联骑结伴这句话有点含糊,再来个武林奇才这是故意捧俞公子,那中年汉子心中虽然怀疑,但他深知程玉玲傲骨冰心,从不对任何男子稍假词,而且她一身武功出神入化,幼受父母铁砂掌程九鹏、神针追魂万金凤百般爱护,再加上她天资超人,一身兼父母两人之长,比他两个哥哥程天龙程小虎全都高明。今天她能亲口称赞俞公子为武林奇才,那当然不会含糊,不由对剑英多看两眼。

  灯光下看他面如冠玉,剑眉星目,一派秀气,猿臂蜂,英俊中透出刚健,看风标如光风霁月,说人品果然是瑶池仙品。

  他看完俞公子心中恍然大悟,起身对剑英抱拳笑道:“俞公子驾临寒舍,金家屯生不少,我金大亮能亲睹风采,实感荣幸之至。”

  俞公子慌忙起身还礼笑道:“俞剑英末学后进,承庄主如此夸奖实感汗颜,且深夜投宿宝庄,惊扰清梦,内心更感不安矣!”

  玉玲接口笑道:“好了,大家都不要再说这种无谓客套话,金二哥,我们还没吃晚饭呢,随便给我作点饭吃好么?”

  金大亮连口的答应着,立时吩咐叫厨下整治了一桌丰盛酒席,不大工夫酒菜齐上,金大亮亲陪剑英玉玲用过酒饭,后面早巳收拾好两间静室,两个垂髻小婢,手提红灯把俞公子送到卧室后退出,剑英打量卧房中锦帐绣被,豪华富丽。

  心中对金大亮的来路颇多怀疑,但主人待客情深,不容他多涉遐想,随熄了灯运一阵吐纳工夫,才倒头睡去。

  第二天剑英起,刚刚漱洗过,半闭的门微动,闯进来玉玲姑娘,剑英慌忙站起身让坐,姑娘媚笑着坐下来跟剑英聊天,程玉玲转弯抹角无非都是询求公子身世来历,俞剑英打定主意,一味推诿不说。两个人说了半天,姑娘仍没有探到半点消息,但却坚留俞公子在金家屯多住两天,她说合肥尚未完全恢复平静,过几天再去才能出人意料之外。

  剑英盛情难却,只得暂时留下,奇怪的是俞公子自初来那夜见过庄主一面外,这几天均未再见。

  除俏了头梅香照顾他起居之外,就只有程玉玲夜陪着他,吃饭也是两个人单开一桌,金家的仆人婢女均很少有机会接触。这日子如果说不让剑英玉玲之间生出感情,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更何况程姑娘诚心施爱,曲意奉承,俞公子只觉着她温柔得像一池水,渐渐地觉得她可爱的地方比云姊姊更多…

  俞剑英在金家庄一住旬,程姑娘用尽了心机手段,她见俞公子渐渐上钩,芳心中自然是无限欢喜,俏丫头变成了牵线红娘,找机会替姑娘代传爱意。这局面任他俞剑英侠肝义胆,但也免不了要动儿女心肠。

  有一夜趁明月霜华,程姑娘摆筵花园和他吃酒赏月,秋月如轮光,铺花畦亭台,菊香蝉鸣,景物如画,俏丫头侍候两人吃了几杯酒后悄悄退去。

  程姑娘趁几分醉意,玉手捧杯绕到剑英身前,她望他,他也望她,四目相对,都起微微笑意。姑娘把酒杯送到了剑英边问道:“你几岁,是哥哥还是弟弟。”

  剑英喝干酒笑道:“十七岁。”姑娘说:“弟弟,我比你大三岁,叫我姊姊。”

  剑英笑叫道:“姊姊…”

  姑娘蓦然丢了手中酒杯,轻喊道:“弟弟你要害死我…”随着这句话人也倒入了剑英怀中,她变得似一只小鸟,温顺得像一只绵羊,发随夜风送入剑英鼻孔中,阵阵幽香…

  肌肤相亲,酒助愁念,两个人脸儿上都迸出红光。程玉玲颤声儿又叫声:“弟弟…”

  紧接着送上来两片樱

  火样的热,样的甜,两个人都有点把持不住…眼看这两个孩子都将要沉入海之中…

  蓦然,俞剑英想起了排云岭待他早归的紫云姑娘,一想起云姊姊,他猛似冷水浇头,念顿消,人也消醒,仰面望秋月,长长的口凉气,推开程姑娘翻身往自己卧室跑去。

  这地方当然是不能再住,他顺手抓起长剑镖袋,双足一顿,飞入院中,一提身上了屋面。箭一般向外飞奔,一口气走了两三里路,才停下身子。

  看后面没人追来,抬头秋月如镜,高悬碧空,俞剑英叹口气暗想,好险,好险,一步大意几乎造成大恨,万一失足,叫自己如何对得起排云岭待渡年华的云姊姊呢?

  可是程姑娘对自己太好了,这样决绝告别不是大伤她的心吗?

  俞公子愈想愈觉着自己不对,不由站在月光下进退难决。

  他这略一犹豫,来路上风驰电掣般狂奔来一条黑影,不过眨眼工夫已到剑英跟前,程玉玲仍穿着吃酒时的衣服,手里却提着一把明晃晃的宝剑,她拦住了剑英去路,薄含嗔怒地问道:“俞剑英,程玉玲清白女儿身,你就这样走了么,我不知道什么地方对不起你。”

  “现在我也顾不得羞了,告诉你,程玉玲生是你们俞家人,死是俞门鬼…你要走就先杀了我。”

  俞剑英听完,心中确被程姑娘痴情感动,可是他不能负青梅竹马一块儿长大的陈紫云。

  一想到这里,把一片怜悯之心化作一腔烦恼,他仰天一声长笑,声音悲壮直冲夜空,笑声住后转头对玉玲道:“姊姊,谢谢你十余款待深情,俞剑英永铭肺腑,至死不忘,至于姊姊对我一片爱心,恕我不能接受,我自有难言苦衷,姊姊爱我就请原谅我吧!”说罢话转身就走。

  程玉玲听完话,粉面色变,蓦然莲足点地“飞燕掠波”飒飒风响,拦住了剑英去路,她剑指俞公子带怒叱道:“你真是天下第一等负情薄义人,你有什么苦衷说出来我听听,果是情有可原,我自当削发入山,不再历尘世,白燕儿决不是平常女儿,我说得出就做得到,俞剑英你说。”

  程玉玲话锋凌厉,咄咄人,俞剑英心中暗想,今天如不能把这件事决绝处置,断去情丝,以后恐怕地还要找机会纠不肯罢休,万一让云姊姊知道了,她定然是痛碎芳心,就是师父义父听到消息也必然不肯饶恕。

  想到这儿他暗地咬牙,故作冷笑道:“程姑娘,你这话什么意思,俞某人全然不懂,我们相识不过半月,承姑娘盛情招待,我自是感激,武林中青莲白藕原是一家人,你比找大几岁,我称姑娘几声姊姊,但这决不能就算表示我俞某人生了什么歹念头,程姑娘你这样仗剑阻挡我俞某去路,难道你想仗剑婚…”

  他只想故伤程姑娘一片爱心,也不管这几句话说出来别人是否能受得住。

  果然程玉玲听过话芳心寸碎,白燕儿纵横江南,哪受过人这样的侮辱,她气得杏目泪落,呜咽出声,恨得玉牙咬碎,心头火发,长剑打闪,中宫进招,口中娇叱道:“俞剑英你…”你字没有出口,剑已快到剑英前。看他昂然而立不封不躲,姑娘这时反而不忍下手。

  她这里心念初动,俞剑英猛然仰身后卧,剑掠前冷风袭面,就是差寸余没刺中剑英。

  剑英故施绝技,卖险招,想使程玉玲知难而退。哪知道这一下巧成拙,反而引起玉玲杀手,她见俞公子施展“铁板桥”让招,功夫不弱,立时沉玉腕,剑化“旋风扫叶”剑英身虎跃“一鹤冲天”全身飞起一丈多高,玉玲再进招“长虹贯”身随剑起,带风飞击,俞公子身悬半空,突展恩师绝传轻功‘梯云纵’两臂猛的向上一长,又升高一丈四五,斜着向下落,脚沾地,离玉玲已在三丈开外。

  他回头高声喊道:“俞剑英决不是怕姑娘剑术无敌,感盛情我让你三招,劝姑娘断痴情早返家,茫茫天涯人去如烟。”

  说过话他不等姑娘答言,施展飞行术宛如流星疾矢,月光下闪电飞奔而去。

  俞剑英一阵紧走,一直跑有十里开外,回首看程姑娘没有追来,才停住脚步,仰天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心汹涌,百感集,说不出内心是忧是恨,云姊姊待他情深义重,七年相处一块儿成人长大,分手时含泪送别,面允婚事,排云岭登峰殷望,盼他能早回去。

  可是程姑娘待他也够好,自己这样一走,她自然是异常伤心,如果不这样恐难断她一片痴情爱意。蓦然,静夜中传来了一声刺耳枭鸣,惊醒了沉思的俞剑英,抬头望轮月光耀如画,似水月华勾引起他父仇母恨,一想到父母惨死,心中一片被情困惑的烦恼刹时顿消,变成了一腔沸腾的热血,暗暗自责道:“俞剑英,你父母大仇未报,怎么能被一片儿女柔情困扰呢?愧为人子,何以慰父母含恨九泉的灵!

  想至此处,立时豪气凌云,翻手摸下右肩透出剑把,挟一腔悲愤心情,施展开轻功身法,竟返扑合肥大道而去。

  俞剑英赶到合肥城外,天色不过是微明的时候,他在城外找了一家僻静的客栈住下,一整天足不出店房一步。

  第二天夜里约有二更左右,俞剑英换过一身深灰色夜行劲装,从怀中摸一块银子放在桌上,算是清还的店钱。

  他检点好自己的东西,轻轻推开后窗,两足微微一点,人已像燕子般穿出了窗子,落入天井院中,再一个腾身飞上了屋顶,辨认了方向,然后越房踏屋直扑安徽巡抚府去。

  俞剑英九华山数年苦学,轻身功夫已达炉火纯青之境,淡淡的昏黄月光下宛如一道轻烟,不过有一刻工夫已望见巡抚府衙,巍巍楼阁屹立在昏黄月光之中。

  俞公子借民屋隐身绕行至巡抚府左面而入。

  巡抚府衙共分五进大院。俞公子伏屋面下望,见偌大一个府衙竟是黑沉沉的全无灯火,一片寂然,心中不由感到奇怪,他哪里知道这都是总捕头飞鼠仇天成的主意,衙中夜间原本排有夜灯,可是仇天成当了总捕头以后,命撤除夜灯,表面上看起来是没有什么防备,其实到处都安有人,而且各个要道,楼上都埋伏有弓箭手和挡风的孔明灯。一经发现有了动静,各地防守都有一定的规律,而不致中了计谋自章法。

  俞剑英自然是看不出来,他见府中似乎毫无防备,便伏在一间较高的民屋脊后,依江湖规矩摸出块问路石子,一摔手打出去六七丈远近,叭的一声落院中砖地上,停了一阵,仍是毫无一点声息,俞剑英才一提身“鱼鹰入水”从几丈高的屋脊飞落在巡抚衙的围墙上,又一垫步飘身落在院中。

  他双足刚沾实地,突然由对面和右边楼上窗中出两道强烈的孔明灯光,对着俞剑英照去,跟着那两道强烈灯光后面嗤嗤几声弦响,四五支弩箭挟着几缕尘风打到。

  俞公子身形奇快翻身飞跃一丈多远,几支弩箭全部落空,但这一瞬的时间,庭院中几座屋里门响窗开,接连闪出来十五个短衣劲装大汉,手中各拿着刀不同的兵刃,中间一位施用花的大汉似乎是个头目,他一顺手中长,抢前两步,冷笑一声道:“朋友,你这样大胆,找上巡抚衙门来啦,难道你不知道仇总捕头的天威?”

  俞剑英看巡抚府已早有准备,暗中行刺的意愿已难实现,不如索变成明干吧!他年少气盛,心中打了一个转,定了主意,立时翻腕出背后长剑冷冷地接道:“巡抚府不是阎王殿,为什么我不能来,你说仇总捕头吗?在下还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这一号人物,不过依我推想也无非是狗官汪培的一个奴才,六扇门中的鹰犬爪牙…”

  俞剑英话未住口,猛闻空中传来一声怪笑,音若枭鸟悲鸣,尖锐刺耳,异常难听。笑声一落,右边三四丈高楼屋面上飘飞下一条人影,落在那个手执花大汉的前面。

  两道冷森的眼光把俞剑英从头到脚打量一阵,然后又是一阵哈哈大笑道:“朋友和仇某人素味平生,看阁下年龄也和我谈不到恩怨二字,为什么骂仇某是六扇门中的鹰犬爪子,我看阁下年不及弱冠,恕我说句卖老的话,你大概是初入江湖,至多不会超过一年,但我也看得出你朋友目蕴神光,英华内敛,令师定是一位极负盛名的武林高人,阁下能否告诉师承门派,免得使仇某无意得罪了人。”

  俞剑英两道剑眉一扬,答道:“听你一席话,大概你就是巡抚衙门的总捕头仇天成了,我初入江湖,和阁下自无恩怨可讲,但我夜入官府地亦非无因而来,你不必问我师承门派,我也不是受他人指使来和阁下为难,我找的是安徽巡抚汪培,他和我有一段血海深仇,这中间因因果果一言难尽,恕我不能告诉你仇总捕头,不管怎么说,我必手刃狗官而后甘心,这自然使阁下作难,事非得已,法无两全,敌友全在你总捕头一念之间…”

  俞剑英话未说完,飞鼠仇天成气得脸上变成了铁青颜色,他强忍着怒火,嘿嘿冷笑两声道:“我卅多年江湖闯,还没有遇到过像你朋友这样蛮横的人,胆敢在宫府公差面前说出手刃朝廷的封疆大吏,自然是更没有把我们这般人看到眼里,暂时按下这件事不谈,汪巡抚寿近半百,阁下不过十七八岁,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会有一笔血海深仇,大丈夫敢作敢当,朋友!你究竟是受了什么人的唆使,明白地说出来,何苦要藏头尾,隐秘中呢?”

  俞公子怒竖剑眉,圆睁俊目,厉声说道:“我找汪培是图报陷害父母大仇,谁阻止我手刃狗官,谁无疑就是我的仇人,我话出至诚,信不信完全在你。”

  飞鼠仇天成听完也厉声问道:“双水坝绿竹堡白燕儿程玉玲你是不是认识?”

  俞剑英听得怔了一下神才答道:“白燕儿何许人物,我和她毫无牵连,这件事和别人没有丝毫关系,你哪来这么多废话,再说你也不配问我这些。”

  说完横剑而立,仇天成一声暴喝道:“仇大爷纵横江湖道上,第一次遇上你这种不讲理的娃娃,巡抚府森森官衙,岂容你卖狂撒野!”

  说完话,一招右手,十四五个壮大汉,各挥手中兵刃向剑英围来,俞公子一声冷笑,手中长剑打闪,带起一阵风击而去,剑摇千点寒星,两人应声倒地,快得连仇天成都看不出用的什么手法。

  这位小煞星心头火起,剑如泼水密如光幕,十四五个壮大汉围住他动手,只不过三四个回合工夫,中剑倒地的已有八九个之多。

  飞鼠仇天成虽然看出俞剑英不是寻常之辈,但他可没有想到他手中长剑竟有这样出奇的招术威力,看样子今夜自己不出手是不行了,翻腕拉出厚背薄刃鬼头刀,口中喊声:“你们这般没用的酒囊饭袋给我闪开。”

  说着话,刀施“怪蟒出”人刀并进,猛向剑英刺去,俞公子初试身手,恨不得全展所学,沉腕剑变“金丝腕”以攻攻,仇天成被剑招所制,猛进只得改作急退,他疾沉右肩卸下前冲劲力,推刀剑,锵然出声。

  两把兵刃击,淡朦月下飞起一串火星,仇天成心想自己这一刀用了八成真力,对方长剑就是不出手也必然直开去,哪知大谬不然,俞剑英长剑不但没有被鬼头刀封出去,反而借势变招,长剑骤化“风扫落叶”猛扫下盘。

  飞鼠仇天成心里一惊,才知道今夜遇上劲敌,别看对方年龄不大,劲力奇猛,剑招又全是绝招,打法也是与众不同,他总是以攻还攻,赶忙拔身飞腾“旱地拔葱”跃起来七八尺高,斜着退出去丈余远近。

  脚刚落地,俞剑英已如影随形跟踪而至,剑光如虹疾扫下盘。

  仇天成被剑光得连连后退,不由发凶,大喝一声,鬼头刀展开化一团白光,疯虎般猛攻过来,余下六七个未负伤的捕快见总捕头已和对方拼上了命,也各展所学死命狠攻。

  俞剑英和他们斗到十几回合之后,渐渐的打出真火,陡竖剑眉,心动杀机,长剑施出师父研创密技“奇门八卦剑法”刹那间冷风四起,剑光如涛骇电,卷地雷鸣,灼灼闪光,不要说还手招架,简直看不出他的人剑了。

  蓦闻惨叫声中,两个捕头应声毙命,声未绝又闻悲呼,一断臂一透,双双栽倒,总之不到廿个回合,只余下仇天成一把鬼头刀和剑英狠拼。

  仇天成自走江湖以来,碰上俞剑英这等身手还真是第一次,他眼看手下伤亡已尽,只余自己一个狠命力拼,早已心慌图逃,无奈对方长剑如同绕身活蛇,一个失神就要送命,得他只有咬牙苦撑,勉强又支持六七个回合,已感到头晕目眩,觉着四面八方都成了敌人,知道今夜如想逃命,只有拼尽力多耗时刻,等侯救兵。

  果然两人又斗了一阵时间,忽然一阵人声沸腾,前庭后院两道门内拥出无数兵丁,灯笼火把耀如白昼,长大刀映辉生光,合肥守备营已闻警报,调集五百名壮兵勇赶来巡抚府捉拿刺客,同时巡抚府中三班捕快亦集齐赶来。

  仇天成见救兵突至,胆气一壮,立时气力倍增,一把鬼头刀反守为攻,劈、扫、推、送、点,滚水般猛攻剑英。

  俞公子虽然技高胆大,但究竟是行刺而来,再加缺乏阅历经验,看官兵声势浩大,心中不免有点胆怯起来,一招“云乍展”退仇天成人刀,翻身疾跃退去一丈三四,心想今夜行刺不成,不如改天再来。

  哪知他这一退,拥进来的官兵水般向他围去,刚才两人猛斗,刀剑化成了一团白光分不出敌我来,官兵虽多,一时间无法下手,剑英一退身,无疑给了官兵们一个包围他的机会。

  立时长大刀纷纷刺来,俞公子本无心战官兵,无奈身已陷入重重包围之中,刀如林,密密层层,这情形只有拼伤官兵,力战突围外别无他法,事如此,法无两全,俞剑英猛的运气护身,虎吼一声:“避我者生,挡我者死。”

  手中长剑回旋,剑摇冷风四起,倏而身剑合一,挟一团白光冲入官兵群中。

  只见他剑花错落,血溅五步,断臂四飞,血横扬,俞剑英一发威,恍似疯虎出栅,五百壮兵勇哪能阻挡得住这位小煞星凌厉剑风,惨叫悲嚎,腥风庭院,堂堂巡抚府变成了血河尸山,不过就是一刻工夫,送命在俞公子剑下官兵已达四五十人之多,余下的谁不怕死?

  大家都不敢再近剑英。

  这当儿,猛闻一阵梆子急响,兵勇立时后退,俞剑英一怔神间,接着弓弦声动,几支长箭挟锐风打到,俞公子长剑拨箭落地,眨眼箭如狂雨,从四面高楼房脊上纷纷来。

  俞剑英身陷箭雨围之中,只得展开师傅剑术,舞个风雨不透,剑凝一片银光,弩箭纷纷落地。

  俞公子猛然一抬头,见对面高楼顶上举着一盏红灯,飞鼠仇天成仗刀站身楼顶左右指挥,似乎是那些埋伏在各屋脊上面的弓箭手都在听受这盏红灯指挥。

  俞剑英杀机已动,见状更是怒火冲天,挫长身,剑化“盘龙飞舞”周身带起一个丈余大小的光圈,箭近光圈,纷纷四落,他却拔起一丈七八,落脚在一个屋面之上。借屋面一接力,人剑又化成一团白光向楼顶红灯飞处去,半空中长抖臂,活像一只大灰鹤,飞起来两丈七八尺。

  离楼顶红灯还有四五尺远近,俞剑英似乎已力尽,全身忽向下落。

  站在楼顶的飞鼠仇天成看的清楚,初见剑英轻功身法竟能不按实物拔起三丈来高,心中吃了一惊,刚想准备趁他跨足尚未稳之际,猛施狠招他下去,这时再助上一阵箭,任凭他有多好的功夫,在失足跌落之时也无法运用,不怕不把他箭透身,坠地而亡,等看到剑英身子似乎劲力不够,从半空中向下落去,心中异常欢喜,赶忙伸手入囊摸出两支淬毒飞镖,一抖手,两道寒星连珠并出,齐向剑英下落的身子打去。距离剑英还有二尺的光景,俞公子突展灵虚上人轻功绝技“梯云纵”

  右脚尖一点左脚脚面,就借一点之势,提上丹田真气稳住了身子,手中长剑疾展“焦扇逐火”舞起六七尺大小的一个光圈,两支淬毒飞镖全被剑光击落,人却借势把下落的身子又提升上去一丈五六尺高。

  这种奇妙的轻功武林绝无仅有,飞鼠仇天成闯了数十年江湖也没有见过这种身法,不由一怔神呆在那儿。

  就这一刹那的工夫,俞剑英已身剑合一,挟一片白光破空飞到,快得像天乌云中一道闪光,仇天成赶忙借势向后一跃,退出七八尺远,装出失足跌倒的样子,全身子躺屋面一滚,两足倒钩在屋檐瓦面上,全身向楼下垂去。

  俞剑英见飞鼠失足坠楼,倒出了意料之外,轻点屋面跟踪追去,那知脚还未沾瓦面,猛见仇天成全身由楼下翻上来,左手一扬,先打出一支淬毒飞镖,跟着全身贴瓦飞旋,鬼头刀猛向下盘扫来,暗器和鬼头刀几乎是一起发动,快如电光火石火,镖刀并进。

  俞公子左手疾伸,接着打来毒镖,右手长剑“金针定海”向下猛点,仇天成以为这种猝然巧袭,对方必然被伤,哪知空费心机,徒劳无功,见俞公子长剑点下来,哪里还敢接架,赶忙收刀偏身,避过剑锋“鲤鱼打”站起身子,正想转身飞下楼顶,俞剑英已断喝一声:“鼠辈敢施狡计,留下命来!”话出口,人剑又一齐飞来,仇天成心慌图逃,不敢敌,足顿楼顶瓦面“鱼鹰入水”人向另一个屋面上斜飞下去。

  俞剑英杀机已起,手下绝情,左手接得毒镖,手飞出,寒星电掣追踪打去,人跟着施展“穿云拿月”飞起紧追。

  仇天成身子刚离楼面丈余,毒镖已然打中左后肩窝,全身一麻,劲力顿失,心中暗叫不好,俞剑英人剑又凌空追到,身悬半空,长剑飞舞,剑过血雨飞溅,耳闻一声惨吼,竟把仇天成拦挥为两断。这种别开生面,凌空杀人的方法,震住了庭院中五百官兵。

  直等到仇天成两段身躯带着一片血雨落地之后,官兵群中才一阵动,大呼着不要放走刺客。

  俞剑英凌空剑劈飞鼠仇天成后,人又飞落到另一个屋面上,他仗剑站在屋顶,朗声对包围在屋下官兵说道:“我知你们守卫有责,身不由己,我和你们无怨无仇,自不愿多杀无辜,其实你们再多点人也不能把我困住,我找的是汪培,巡捕仇天成助纣为,死有应得,今晚不过略示薄惩,留给狗官一个警兆,大丈夫不做暗事,请你们寄语狗官,三月之内我必剑斩绝他一门老幼。”

  俞剑英刚说完话,蓦然闪光一亮,跟着一声巨雷,霎那间云四合,天色突转晦暗,风声随着骤起,大雨如注,闪光雷声彼此呼应。

  俞剑英猛提丹田真气,仰面发出一声大笑,笑声音由近而远,逐渐消失。

  巡抚府一夜间死伤五六十条人命,自然闹的塌了天,巡抚汪培食不知味,寝不安枕,他惊魂离体,一入夜就躲进密室寸步不离。

  有一位文案师爷献媚进计,劝汪培重金聘请绿林能手保护内宅,汪巡抚虽然爱钱,但更爱命,一语提醒,就委托了那位进言师爷代为访请。

  那位师爷名叫彭文发,一肚子阴谋诡计,滑异常,受命之后,立时到处打听寻访绿林中道上人物,这且按下不提。

  单说俞剑英剑劈飞鼠留下惊语,冒狂风急雨离开了巡抚府衙,他一路上施展开提纵轻功,踏屋如飞,冒雨连夜出了合肥城,一口气赶了十几里路,看天,大雨一时间决不会停,正想找个地方避雨,突然发觉数丈外有一片火光一闪而逝。

  俞公子心中一动,暗想这大风雨哪来的火光,莫非巡抚府另有能人暗追自己下来不成,心念既动立时大喝一声:“什么人鬼鬼祟祟?”

  话出口,人却施展“蜻蜒三点水”猛追过去,无奈雨大风大,自己地理不热,赶到刚才火光闪亮的地方却一无所见。面前却屹立着一座破落古刹,俞公子腾身飞上围墙,大雨中看这座寺院规模似乎不小,里面隐现几重殿脊,剑英飘身落入院中,看野草盈尺落叶堆积,像数年未有打扫,一望即知是一座久无僧侣的荒刹。

  俞剑英心怀疑虑,仗剑护身穿过院杂生草,进了二重屏门,走过一条红砖砌成的砖道直达大殿。

  大殿屋高三丈,全用砖石砌成,室内漆黑,看不出供的什么神像,俞剑英全身衣服完全透,追人不着,寻上这个好地方乐得先休息一阵,避避风雨再说。

  他正想衣抖去积水,猛然一道闪光,反进来一条黑影,剑英回头看去,殿门前站着一个身雨水的夜行人,他急长剑厉声喝道:“什么人…”

  话还未完,一个颤抖娇脆的声音答道:“我,薄命弱女程玉玲,俞剑英你拿剑想杀我。”

  随着这几句话,亮起了一支火折子。程玉玲青帕包头,一身透的青色裹身紧装,缓缓对着剑英走过来。摺子照着她的脸,包头丝帕上积水和大眼睛里泪水一块儿向下滴。

  俞剑英带怒又喝道:“你…你要干什么?你快走,告诉你,我已是杀官被缉的要犯…”

  程姑娘苦笑一下接道:“白燕儿江湖行踪,我杀人不比你少,巡抚府几十条人命血案算不了什么,你能跟我走,包管没有人敢动你一指一发。”

  俞剑英横剑冷笑一声答道:“跟你走,那是做梦,俞剑英不是人间丈夫,我感谢你过去十余天相待深情,那夜已让过你三招没有还手,今晚上你如果仍图纠,当心俞某人手中剑不分敌友,告诉你程玉玲,俞剑英心坚铁石,薄情寡义,我不会怜香惜玉,你不走是自讨没趣,你再进一步我叫你血染古刹。”

  俞公子发了狠,说话不管轻重,程姑娘听着寸断柔肠,痛碎芳心,她玉牙紧咬,泪落如雨,惨然一声笑道:“你真狠,蛇蝎心肠铁石人,你把我当做了下的女人看待,俞剑英,程玉玲除你之外没有任何男子敢碰我一寸衣角,你真要杀我就请动手,血溅五步爱心不渝,死在你剑下含笑九泉。”

  她抛掉手中火折子,全身向剑英扑去。

  俞公子心怀云姊姊相待深情,心坚铁石,咬着牙,瞪着眼,看着程姑娘杜鹃啼血,发狠劲强住一片怜香惜玉心,就是不理不问。蓦然,程姑娘抛去手中火折子,身躯猛的向俞剑英扑过来,俞公子冷不防心里一惊,手中长剑一推,白光电掣,耳闻白燕儿应声惨叫,又发出呻低诉道:“俞剑英…你…你真的忍心下…了…毒…手…”

  声音断断续续,似哀鸣又如悲泣,大殿外半空中轰隆一声巨雷,雷鸣闪亮,光透殿内。

  俞剑英借透进闪光看程玉玲发,血和她身上雨水凝合一片,人却倒在不远处,蜷伏在地上,索索抖颤,这情景悲惨得令人目不忍睹。

  俞公子一阵心酸,星目滚泪,他急急抛去手中长剑,猛地扑伏地上滚向姑娘,口中大喊道:“姊姊…玲姊姊…伤到你哪里?”

  他叫着掠到了姑娘身边,急伸双臂把姑娘娇躯抱入怀中。

  程玉玲偎在剑英怀中,粉脸儿狠贴在他的前,好像这样能减除她一分疼痛似的,她咬牙忍着剑伤,柔声轻答道:“弟弟,你不要怕,我不要紧,真能这样死在你怀抱之中,姊姊瞑目九泉。”

  她虽然尽力量想使声音变的柔和,无奈剑伤疼得她牙齿抖颤。

  俞公子听得出来那声音带着颤抖,心中感动的哭出了声,他哭着说:“姊姊,你不要骗我,我知道你受伤很重,快点告诉我伤在哪里,你这样真叫小弟痛碎寸心。”

  白燕儿仰起头,把粉脸贴在剑英脸上,俞公子只觉她脸上又热又凉,热的是泪,凉的是水,蓬发拂面,送来阵阵幽香,她着泪笑道:“不要紧,我死不了,这点伤我还受得住。”

  剑英用左手摸索着替她理理发问道:“姊姊,你还有没有火折子,燃起来让我替你敷药,我身边带有师父灵丹。”

  姑娘轻声应道:“火折子在我身挂万宝囊中,你自己拿吧!”

  俞公子伸手摸着挂在程姑娘柳的万宝囊,解开一道钮扣,里面是一层油布,取出一个火折子和千里火火简,晃燃火筒,点起火折子,看姑娘一条左臂血透了半个袖子,左肩下大臂上被剑划破了一道一寸长短的血口,深有半寸,俞公子赶忙半曲半蹲,把程姑娘上半身娇躯斜靠右腿上,左手举着火折子,右手探入怀,取出恩师灵虚上人八卦炉中续命金丹,急忙用手捏碎敷在姑娘伤处,撕下一块衣襟替姑娘包扎。

  程玉玲紧咬着玉牙,依靠在剑英蹲曲右腿上,半合着两只大眼睛,嘴角上挂着一份安慰的微笑,看着他替自己敷药裹伤。

  灵虚上人续命金丹,是采取大山名川中百种异药奇草合制而成,功能去腐生肌,一经敷上,疼苦立止,就这样俞剑英还不放心,他又探手入怀取出一粒大如黄豆的白色丹丸,送在姑娘口边说道:“姊姊吃下去,这是我师父独制奇药百转还魂丹,功能延年益寿。”

  玉玲睁了一下大眼睛,摇摇头答说:“我不吃!我愿意死在你身边。”说着话她合下眼皮,滚出来两颗泪珠儿。

  俞剑英骤觉热血沸腾,他叹口气道:“姊姊,你何苦要自陷烦恼,天下尽多美男子,俞剑英不过一个山野中草莽俗人。”

  王玲忽的身子,苦笑道:“你不要害怕,白燕儿决不会使你左右为难,你有什么隐痛苦衷,请当面说明,我自会退避三舍成全你,大不了情天留恨,黄土埋骨,我不怕死还怕什么…”

  俞剑英听的异常感动,他叹口气对姑娘说:“能有姊姊这样天仙似的人爱我,我还有什么不足呢?老实说我不是不爱姊姊,而是不能爱姊姊…”

  玉玲笑问道:“我也看出你确有苦衷,可是你为什么不说呢?英弟,你如果信得过我一片真情,就请老老实实告诉找详情,假如你还不相信,我只有横剑酬情,自刎古刹,英弟,你说,究竟你有什么隐衷?”

  俞剑英被程姑娘话得没法子,只好答道:“我从恩师学艺排云岭时,有一位同门师姐,一块儿在荒岭成人长大,她爱我尤如同胞手足…她…已和我先订了…”

  俞公子嗫嚅着说不出来,他怕会再刺伤玉玲芳心,谁知白燕儿笑着接道:“我以为什么大事,原来如此,你和她起盟立誓,先订下终身盟约是吗?”

  剑英答道:“就因为如此,所以找不敢答应姊姊。”

  玉玲又笑道:“你早说,也许早就解决了,这事很容易,她做夫人我做丫头,你不敢对她说,我去见她,如果她执意不允,白燕儿看你们证盟全约后削发入山。”

  剑英摇头道:“姊姊你这又为什么?你不会把我当弟弟看待。”

  白燕儿又笑道:“在你们未成大礼之前,程玉玲自然看你如亲生弟弟,我只要你说你爱我,心已足,告诉我她叫什么名字。”

  剑英答说:“她叫陈紫云。”

  程姑娘挣脱剑英怀抱后又道:“陈紫云!名字很好听,人自然错不了,现在先不谈这件事情,你在合肥巡抚府,杀了总捕头和数十名官兵捕快,今后准备行踪何处?”

  剑英一皱剑眉沉声道:“我准备再入巡抚府,剑斩汪培门男女。”

  玉玲笑道:“傻弟弟,这是梦想,汪培躲的地方你根本就没法找到,何况血案刚出,官兵云集,巡抚府现在最少有千名以上官兵守护,不如你先和我一块儿到小孤山双水坝绿竹堡小住数月,那地方异常清静,公门中捕快铁骑不敢擅去扰,等到这一阵风声过去,姊姊再同你来找汪培算帐。弟弟,只要是为你的事,让我到北京城天子脚下杀官放火我也敢,你用剑伤了我,也该送我回家里去休息一下!”

  姑娘怕剑英推辞不去,说完道理再加点儿女柔情,此时风雨已住,万里碧空,捧出来一轮明月,从大殿上窗门里透进来白色光华,室内景物隐约可见。

  剑英目力本异常人,他看程玉玲盘膝坐在离自己尺余的地方,一双秀目神光直注,腔期待神色,实在叫人没法拒绝,而且她自听到自己和陈紫云誓盟的话后,好像已变了一个人,细想本身确有太多地方决绝得使人难看,自不应再伤她心,再说自己目前也没处可以投奔安身,不如暂到地家中小住一段时再说,顺便查看她究竟是什么出身,只要自己把持的稳,决不致做出对不住云姊姊的事。

  他想了一阵才笑道:“姊姊这样照顾我,我如再推托那也太不近人情了,也许以后很多地方要借重姊姊帮助。”

  第二天,两人在天未明之前紧赶了一段路,天亮时在一个大镇上投了客栈,玉玲剑伤得灵虚上人两种仙丹,内服外敷,当夜已结疤生肌,疼苦全消,她掏银子叫伙计代购部分衣服和二匹马,程玉玲知道此地离合肥近,不便久留,她和俞剑英在吃饭后,立时双骑就道,纵马摇鞭直扑江西小孤山下双水坝绿竹堡去。

  程玉玲态度忽然变了一百八十度的大弯,她关心英弟弟吃饭穿衣,甚至洗澡梳头。但却严守一定界限,温存而不放,那纯粹是大姊姊的派头,渐渐的剑英发觉了她的秀娴慧质,温雅谈吐,落落风范,和一片高洁爱心,他不自主逐步走入情网。白燕儿却忽变的一派正经,处处提醒他不要负了紫云姑娘。

  经过了十余天联骑并驰,已到了江西马当县境,马当县位靠长江,两人并排儿沿江岸纵马缓进。俞公子初入江湖,眼望着滔滔江花翻滚中鱼帆千叶,不由心旷神怡,面浮微笑。

  程姑娘见他高兴,扬鞭指前面一座突立江畔的土山笑道:“前面那座孤立土岭是小孤山,后面就是双水坝绿竹堡,我们加紧一程,可赶到家吃午饭,休息一下,明天我们备一艘快船,在江里驰舟钓鱼。”

  剑英忽然回头问道:“我和姊姊家人全不相识、这样唐突和你一起回去,要是令尊问起你我的来历怎么办?何况千里迢迢,我们男女有别,恐怕有很多不方便的地方…”

  程玉玲不等剑英说完话,接口笑道:“你这人真是!我要没把握也不敢带你一同来,这些事你请放一百廿个心,我父母对我钟爱异常,什么话全听我说,两位哥哥根本不过问我的事…其他的全是下人,那就更不用管他啦。”

  姑娘话音落刚,面沿江大道上风驰电掣般狂奔来两匹快马,不过一刻工夫,两马已到姑娘、剑英前面数丈远近。

  较后的一匹马上,正是俏丫头梅香,她还是一身红,红得像一团火,她一看见俞剑英和小姐并骑缓进,微微怔一下神,立时高声喊道:“小姐,俞公子,你们才回来,急坏老爷和夫人了。”

  说着话她翻身离鞍,高兴的跳着小脚跑到玉玲姑娘马前面,两道眼神却盯着俞公子憨笑,笑的放而又神秘,剑英好像觉着脸上有点热辣辣的感受。

  程玉玲顾不得招呼梅香,指着停在对面马上一个紫面少年对剑英说道:“那位是我二哥程小虎。”

  说着话又对程小虎道:“二哥,他叫俞剑英,奇人门徒,大侠高足,绝世武功,盖代英才,此次应小妹坚邀来我们绿竹堡盘桓几,哥哥你可不要冷落了人家。”说着话她偏又回头看看俞公子笑笑。

  程小虎平对这位妹妹就特别敬爱,她是父母心目中的掌上明珠,哥哥对妹妹的事从不过问,实在说也是过问不了。听妹妹口风把人家捧上了天,心中还有什么不明白,细看俞剑英也确是不凡,剑眉星目,猿臂蜂,黑色大斗篷,淡青紧身武士装,淡青武生布包头,后打英雄结,玉面银牙,鼻通梁,开阖双眼中神光如电,外形却又温文雅尔,妩媚中透出刚健,(ocr者言:这别好像搞错了吧?)说人品如临风玉树,看风度似光风霁月,赶忙抱抱拳笑道:“难得,难得,俞小侠屈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又蒙一路照顾舍妹,在下更是感激,绿竹堡距此不远,容到寒舍后治酒面谢。”说着他又拱手一礼。

  这场面,使俞剑英觉着有点尴尬,红脸赶忙还礼笑道:“哪里,哪里,俞某初踏江湖,经验阅历方面一窍不通,一路上全亏玲姊姊照顾着我…”

  姊姊叫出口,才觉得不对劲,想改口可惜已迟,窘得一张俊脸儿红到耳后面。

  俏丫头不识趣笑的出了声,程小虎也听个紫面泛红,程姑娘芳心里虽然高兴,但她也觉着玲姊姊叫得太亲热,当着哥哥面实在有点不大好看,羞得把一颗头垂到了前,两个大眼珠转动着看剑英他那窘态,心中又甜蜜又觉好笑。

  程小虎怔怔神又笑着说道:“我和俞小侠虽属初见,但却看得出阁下必是出身名门的高足,四海皆兄弟,我们武林中人从不讲究世间凡俗礼法,此地不是谈话的地方,我们还是赶到寒舍后再详细谈吧!”四骑如飞,马蹄起了滚滚尘埃。

  转过小孤山,立时望见了双水坝绿竹堡,一片无际原野中现出一个大村庄,绕村翠竹浓密成林,从竹林中透出来巍巍楼阁,村东面有一道二三丈宽的溪水,半圆形包围了半个村庄,程姑娘纵马带路,不过是一刻工夫已到达村边,这时候才能看出来绿竹堡真正的形势。

  万竿翠竹有次序的排列竹阵,中间用小指细的铁条横穿连贯,上面排着一串串的铜钤,前后足足有一丈深浅,不要说人想偷入,就是飞鸟也难穿渡。

  程姑娘带剑英来到堡门前面,程小虎早已下马鹊候路边,俞剑英星目闪动,看堡门是一座丈余宽的大道,从竹阵中间截开,靠里面有两个三丈高低,用石块砌成高堡,堡上红旌招展,隐现人影,程小虎身后边纵排着八个彪形大汉,青一紫花布身紧装,白布腿倒打千层,一个个中挂着刀,他们肃然静立垂手客。

  可是俞剑英心中却老大的不舒服,这那像客的样子,客何必带着刀子,他一派纯真,想到别扭就形于外,星闪异光,回头看看程姑娘,玉玲深知英弟弟高傲性格,知他心中不这种排场,不过这情形也确与往日有点异样,刚才在路上没有细问近堡中情形,她芳心生疑,忍不住开口要问。

  程小虎已然看出俞剑英怀疑神色,他没有等妹妹开口,先抢着说道:“俞小侠看我们这样客,心必犯疑,刚才因为急着赶路没有说明白,敝堡近中发生点意外小事,所以不得不稍作戒备。”

  说完话,他对那八个垂手大汉喝道:“你们怎么连替客接马也忘了。”

  这一喝,八个人立时雁翅般上去接俞剑英和程姑娘的坐马,连俏丫头的马也接过去,剑英看梅香自然神色,好像人家那样大的汉子应该伺侯她这个丫头似的,同是下人怎么她连一句客气话也不说,其实他哪里知道梅香在绿竹堡身份不低,她名义上虽是程玉玲的贴身婢女,其实她们主婢感情无疑姊妹,就连老堡主铁砂掌程九鹏夫妇也对她另眼看待,因为俏丫头人生的美心更灵巧,她和玉玲一块儿练拳习武,说功夫比玉玲不差好多,在一般下人仆妇眼里她就像二小姐,见了她都得规规矩矩的听候吩咐。

  程玉玲跳下马紧走一步,赶到俞剑英跟前笑道:“我们绿竹堡有一个规矩,不管什么人进堡后都不能骑马,传沿成习,数十年如一,你心里不要有什么误会才好。”

  程姑娘说话时目示歉意,那眼光似乎是求英弟弟能予原谅。

  剑英摇摇头笑道:“你怎么这样多心,我虽然是初出茅庐,不懂江湖上一切礼貌,但入乡随俗这个规矩我还知道,你这样说倒真使我感到不安了。”

  姑娘笑着点点头,来不及再开口答话,程小虎已抢到俞剑英面前拱手笑道:“寒村茅舍不成样子,俞小侠不是外人,想必不会见笑,恕我走前面一步以便带路。”

  说完话他也不等俞公子答话,头一个向堡中走去,俞剑英走中间,玉玲和梅香错个肩膀走最后。

  俞剑英一边走一边打量这绿竹堡内的形势。这个村子相当大,少说也有七八百户人家,道路曲折回环,但却打扫的很干净,一路上不少人给程小虎打着招呼,程小虎也是连连挥手,看样子相当客气。路两边开有各种店面,房屋毗连,修筑的异常整齐,比起县城的大街并不逊,更奇怪的是堡中一般妇女好像不避生人,她们站在门前面,瞪着眼打量剑英。看她们每个人衣着都很清洁整齐,好像绿竹堡这地方是一块天堂乐土,没有一家或一个贫苦穷人。

  这情形看到俞剑英眼里,不由心中暗地纳闷,看不出这绿竹堡究竟是怎么回事。正当俞公子腹疑问惘,程小虎已在一所高大的宅院门前停下,低声对剑英道:“俞小侠在门外稍候,待我禀报老堡主后再来客。”

  俞剑英一面拱手连说:“程兄请便。”

  俞剑英在门外约候了有一盏热茶工夫,只见两扇黑漆大门呀然一声完全大开,先出来紫面浓眉的程小虎,后面跟着一个廿八九的黑面大汉,青色长袍粉底逍遥履,庄严中适出威武气概,虽然人高膀圆,但看样子又带点斯文。程小虎拱拱手对剑英笑道:“劳大驾鹄候,程某人深感抱歉,家父因琐事绊身,不克亲。”

  说过话他转身看着那黑脸大汉又道:“这是家兄程天龙,这位是俞剑英小侠。”

  程天龙一出门,眼光就落在剑英身上,觉得他英华内蕴,目闪神光,英秀飘逸,气度不凡,心里暗赞一声,果然是瑶池中九品莲花,妹妹的眼力实在不错。

  他听程小虎介绍完毕,赶紧抢到剑英跟前,握着俞公子的手笑道:“俞兄肯降尊纡贵,驾临敝堡寒舍、实在难得,家父正和几位多年阔别老友叙旧,一时把盅,做晚辈的不便打扰,舍弟又告诉我的太迟…致使兄台大驾鹄立久候,失礼的地方,尚请俞兄海涵一二,等下洗尘筵上愚兄弟再把杯致歉。”

  一席话说的相当客气,俞剑英被人家这一客气,倒怔着神说不出话了。半晌他才笑道:

  “俞某人初出茅庐,全不懂江湖礼貌,程兄太客气反令我不安了…”

  程天龙看他说话神色,确实是初涉江湖,赶快伸手让剑英进门。

  三人进了程宅的黑漆大门,面是一条青石铺成的甬道,足足有二十多丈,两边房屋毗连,不下百间,又穿过二重屏门才到正厅,厅前是个大院子,院中修竹扶疏,回墀曲槛,百盆秋菊盛开,芳香扑鼻醉,广敞的正厅中间有一张紫檀雕花八仙桌,围坐着四个人,一边谈笑一面吃酒,主位上是一个花白长须的老者。他似乎已看到程天龙身后的俞剑英,把达到边的一杯酒又放在桌面上。

  程天龙回头低声对剑英笑道:“俞兄略候一会,在下先察告家父一声。”说着话他三脚二步的抢入敞厅,在那位花白长须老者跟前低语了一阵。

  老者点点头站起身子,对另外三位同桌客人微笑着打个招呼,向敞厅外面来,那三位客人也同时转过头,六只眼睛不约而同地全落在大厅外面剑英身上。

  那老者快步走到俞公子身边,才停着步拱手笑道:“小兄弟肯临绿竹堡,老朽极表,犬子传事不明,致未能亲小兄弟于堡外,座中都是老友会晤叙旧,小兄弟不妨共饮一杯如何?”

  老头子嘴里说着客气话,两只眼神却不停地打量着剑英,话说完,他也从头到脚把俞公子仔细看了个清楚,嘴角上立时挂出来一份微笑。

  俞剑英听口风已然听出老者就是绿竹堡的堡主,白燕儿程玉玲的父亲,看他年龄不过五旬左右,紫脸泛红光,精神异常,中等身材,长衫福履,五绺花白长须飘拂前,方面大耳,两眼中神光充足,太阳微微突起,一望即知必有极好的内功,说话又非常温和客气,不由俞剑英把初入绿竹堡一片怀疑之心完全收起。他想这样一位亲善和气的老人大概不会是什么坐地分赃绿林盗魁之,当下赶紧施礼答道:“晚辈俞剑英,此次冒昧晋谒堡主,承蒙赐见已感荣幸,哪里还敢有望老前辈大驾亲。”说着又深深施了一礼。

  铁沙掌程九鹏哈哈一阵大笑道:“老朽年近花甲,半身入土,已是无用的人啦,小兄弟气度非凡,又正是有为之年,如我老眼不花,看得出小兄弟必然是出身名师门下。”说话间拱手让客。

  俞剑英口里应着:“晚辈怎敢当老前辈如此盛情款待。”人却随着程九鹏直入客厅。

  铁砂掌程九鹏神目如电,他一见俞剑英,就看出这位英俊潇洒的小后生是受过高人指教人物,进了客厅他指着上首坐的一位五十多岁的老者对剑英说道:“这位是江南武林道上极负盛名的金刀飞叉童维南老武师。”

  俞剑英赶忙对人家躬身一礼,童维南也欠身还了一礼。

  程九鹏又指着东西两边坐的两位客人道:“这两位是张氏昆仲,并称浙北双杰,东首的是老大单名一个鸿字,有个绰号人称夜游神鹰,老二张澜,江湖称号戏水燕子,这三位都是老朽数十年知己好友,大家都是武林中人物。”

  程九鹏说完话,俞剑英又和张氏兄弟分别见了礼。

  这时一个青衣童子,搬来一把上铺白缎坐垫的太师椅,放在金刀飞叉童维南的下首,老堡主程九鹏双手让坐。童维南忽然开口问程九鹏道:“老哥子,你是听谁说黔中五鬼又重入江湖,向你寻仇的话,据我看这件事恐怕是误传,黔中五鬼自被你纠合江南武林同道,破了他们瑶山老巢负伤亡命之后,算起来已十四五年啦,如果他们真的还在人世,早就该找我们算帐了,决不会等过十四五年才来。”

  程九鹏苦笑一下答道:“五鬼重入江湖的传言,一年前在江南道上就有传闻,不过那时我也认为可能是误传。谁知一月前我突接一封怪信,送信人把信交给看守堡门的人,立时掉马而去,信上确是五鬼具名,说明要报昔年江南武林同道合力剿山之仇,因为我是首脑,准备用我们昔年火攻瑶山的手段血冼绿竹堡。当时我还不太相信,只是命堡中加紧戒备一下,也就没有深究,哪知过了几天,忽然传来长沙三湘镖局总镖头冯震遇难的噩耗,而且死的奇惨,被大分八块,弃尸在三湘镖局的天井院中。”

  说到这里他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叹口气,又继续说道:“冯震在江南一带说起来也算是极负盛名的人物,江南上数得出几位吃黑饭的狠朋友,不见得比冯震高强。杀冯震的人,除了重入江湖的黔中五鬼外,实在没有他人,昔年剿灭五鬼老巢时,冯震是出力最多的一个,五鬼也最恨他,这几件事情一印证,黔十五鬼重入江湖的事绝不是谣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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