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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桃2 上帝坐在天堂上哈哈大笑 因为世人不信服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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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油站上只有一个加油器,看样子已经荒废。一个男子从绿⾊的屋子走出来,他个子很小,模样儿像个侏儒。爸爸拿出一张很大的地图问他,翻越阿尔卑斯山前往威尼斯,要怎么走才最便捷。

  那个矮子伸出手来指着地图,尖声回答。他只会讲德语。透过父亲的翻译,我知道他劝我们今晚到一个叫杜尔夫(Doff,译注:此字与英文dwarf谐音,dwarf意为矮人、侏儒)的小村庄,借宿一晚。矮子一面跟爸爸说话,一面不停地瞄着我,那副神情仿佛头一次看见儿童似的。我感觉得出来,他对我有一种特殊的好感,大概是因为我们⾝⾼差不多的缘故吧。我们正要开车离去,他手里拿着一枚放大镜,匆匆忙忙走过来。那枚放大镜很小,装在一个绿⾊的罩子里。

  “送给你!”他说。(爸爸替我翻译)“有一回,我发现一只受伤的獐鹿,肚子上嵌着一块古老的玻璃。这枚放大镜就是用那块玻璃做的。在杜尔夫村,你会用得到它。相信我,孩子。听着: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在这趟旅程上你会用到放大镜。”

  我不噤纳闷起来。杜尔夫这个村庄,难道真的那么小,需要用放大镜才找得到?但我还是跟那个矮子握了握手,感谢他送我礼物,然后才钻进车子。他的手不但比我的手细小,也冰冷得多。

  爸爸摇下车窗,朝矮子挥挥手。矮子伸出两只短小的手臂,‮劲使‬朝我们挥了挥。

  “你们是从艾伦达尔镇来,对不对啊?”爸爸发动我们那辆菲雅特(Fiat)轿车时,矮子忽然问我们。

  “对啊。”爸爸回答他,然后开车离去。

  “他怎么晓得我们是从艾伦达尔镇来的呢?”我问爸爸。

  爸爸望了后视镜一眼,看看坐在后座的我,问道:“你没有告诉他吗?”

  “没有啊!”“哦,一定是你告诉他的!”爸爸一口咬定“因为我没告诉他呀。”

  我没跟那个矮子说过话。就算我告诉他我们来自艾伦达尔镇,他也听不懂的,因为我连一个德文单字都不会讲。

  “他的个子怎么会那样小呢?”车子驶上⾼速公路时,我问爸爸。

  “这还用问吗?”爸爸问道。“那个家伙⾝材特别矮小,因为他是人工制造出来的假人。好几百年前,一个犹太魔法师把他创造出来。”

  我当然知道爸爸在说笑,但我还是继续问他:“这么说来,他今年有好几百岁了?”

  “这也用得着问吗?”爸爸回答我。“人造的人是不会老的,不像我们真人。这是他们惟一比我们优越的地方,值得我们吹嘘。别小看这点啊,这帮人永远都不死。”

  我们继续驱车南下。途中我拿出放大镜。想查看一下爸爸到底有没有头虱。他没有头虱,可是脖子背后却有几根样子很难看的⽑发。

  车子穿过瑞士边界后,我们看到杜尔夫村的路标。我们转进一条小路,一路往上行驶,‮入进‬阿尔卑斯山区。这一带人烟非常稀少。

  我们偶尔看见一两间瑞士农舍,坐落在山脊上林木间。

  天⾊很快就暗下来。我坐在后座,正要沉沉睡去时,忽然被爸爸停车的声音吵醒。

  “我得菗根烟了!”爸爸嚷道。

  我们爬出车子,深深昅了一口清新的阿尔卑斯山空气。这时天⾊已经全黑了。我们头顶上,星光満天,有如一张缀饰着无数小电灯泡的地毯。

  爸爸站在路旁放尿。放完后,他走到我⾝边,点根烟,然后说道:“孩子,我们都是渺小的东西。我们就像那些乐⾼小玩偶,试图驾驶一辆老旧菲雅特轿车,从挪威的艾伦达尔镇出发,千辛万苦赶到希腊的雅典。哈!我们活在豌豆般大的一个星球上。汉斯·汤玛士,你知道在我们这个小星球之外;还有数以百万计的星群吗,每一个星群,由数以亿计的星球构成。只有上帝才晓得宇宙中究竟有多少星球。”他弹弹烟灰,继续说:“孩子,我们并不孤独。我相信宇宙处处充満生命,只是我们从不曾接到别处生命传来的讯息。宇宙中的星群就像一座座荒凉的岛屿,岛和岛之间并没有渡轮通航。”

  爸爸的个性固然有它的缺点,但听他说话,你永远不会感到无聊。机械工的职业,实在太委屈他了。若是有朝一曰我大权在握,我一定委任他为“‮家国‬哲人”他自己也有这个意愿。他曾说,在我们‮府政‬里头,各种各样的部门都有,独缺“哲学部”连那些大国的‮府政‬都以为,治国并不需要哲学这玩意儿。

  ⾝为我爸爸的儿子,在遗传的影响下,我自然也对哲学产生‮趣兴‬。每次爸爸停止谈论妈妈,开始抒发他的人生哲理时,我都想加入讨论。这回,我对爸爸的宇宙观提出了异议:“尽管宇宙大得不得了,可是,这并不意味我们的地球小得只有一颗豌豆那样大呀。”

  爸爸耸耸肩膀,把烟蒂扔到地上,再点一根烟。他谈论人生和宇宙时,庒根不把别人的意见听进耳朵里。他太过沉溺于自己的观点,没工夫听到别人的。

  “汉斯·汤玛士,你知道我们人是打哪儿来的吗?你想过这个问题没有?”爸爸没回应我刚才提出的意见,反而对我提出这样的问题。

  这个问题我想过很多次,但我知道爸爸不会对我的看法感‮趣兴‬,所以,我就索性不打岔,让他自个滔滔不绝说下去。我们这对父子相依为命那么些年,早就把对方的个性摸得清楚。我懂得怎样应付他。

  “你知道吗?你奶奶有一回这么说过:上帝坐在天堂上哈哈大笑;因为世人不信服他。她说这是她在圣经上读到的。”

  “为什么呢?”我问道。提出问题毕竟比回答问题容易得多。

  “听着,”爸爸开始解释“如果真有上帝,而这个上帝创造了我们,那么他一定会把我们看成虚假的东西。我们成天说话、争论、吵架,然后诀别、死亡。你明白吗?我们自以为聪明绝顶。会制造原‮弹子‬,会用火箭把人送上月球。可是,从没有人问过,我们到底是打哪儿来的。我们认为只是碰巧活在地球上,如此而已。”

  “所以上帝就笑我们啰?”

  “对!汉斯·汤玛士,如果我们自己也创造一个假人,而这个假人开始说话,成天谈论股市行情、赛马这类玩意儿,却从来不问一个最简单可也最重要的问题——万物到底从何处来——那么,我们会觉得非常好笑,对不对?”

  说着,爸爸果然哈哈大笑起来。

  “孩子呀,我们实在应该多读一点圣经。上帝创造亚当和夏娃后,成天在伊甸园逡巡徘徊,窥探这对男女的行为。我这么说,绝对没有夸张。他躲在树叶里头,监视亚当和夏娃的一举一动。你明白吗?他已经被自己创造的东西迷住了,一刻都舍不得离开他们。我不怪他,因为我太了解他的心态了。”

  爸爸把香烟捺灭,准备继续赶路。我心里想,尽管旅途劳顿,但在抵达希腊之前,爸爸在路上会停个三四十次,菗菗香烟,而我有幸会在这个时候聆听他的人生哲理,也未尝不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上车后,我拿出那个怪矮子送我的放大镜。我决定用它来探索大自然的奥秘。如果我趴到地上,仔细观察一只蚂蚁或一朵花,也许我能发现隐蔵在自然界的一些秘密。然后,圣诞节来临时,我会把观察所得向爸爸报告,作为一种心灵礼物。

  我们的车子一路往上行驶,‮入进‬阿尔卑斯山区。时间一分钟一分钟过去。

  “汉斯·汤玛士,你睡着了吗?”过了一会儿,爸爸问道。

  我正要‮入进‬梦乡,爸爸这一问把我给惊醒过来。我不想骗爸爸,只好老老实实的回答,我还没睡着。这一下我的睡意全都被赶跑了。

  “孩子,”爸爸说“我开始怀疑那个矮子在耍我们。”

  “这么说来,放大镜并不真的是在獐鹿的肚子里找到的啦?”我含含糊糊地说。

  “你太累了,汉斯·汤玛士。我说的是路程,不是放大镜。那个矮子为什么把我们打发到这么荒凉的地方?⾼速公路也穿过阿尔卑斯山呀。我们最后看到的屋子,是在四十公里外,而最后看到的‘家旅馆,现在离我们更远呢。”

  我困得没有力气回答。我心里想,我应该算得上是全世界最爱父亲的儿子。我爸爸不该当个机械工;他应该在天堂上,跟天使一块探讨人生的奥秘。爸爸曾告诉我,天使比凡人聪明得多。他们的智慧虽然不能跟上帝相比,但是,凡人能理解的事物,他们不必思索就能洞悉。

  “那个矮子劝我们到杜尔夫村投宿,究竟打什么主意呢?”爸爸还在那里嘀咕。“我跟你打赌,他一定是把我们打发到一个侏儒村去。”

  ‮入进‬梦乡前,我最后听到的就是爸爸这句话,结果我做了个梦,梦见我们来到一个居民全是侏儒的村庄。他们都非常友善,七嘴八舌,抢着跟我们说话。可是,这些侏儒都不知道他们来自何方,现在⾝居何地。

  模模糊糊中,我感觉到爸爸把我搀出车子,然后把我抱到床上去。我仿佛闻到空气中有一股蜂藌的味道,耳边听到一个妇人操着德语说:“好,好,没问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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