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冰冷雨水的封锁
Ⅰ
红⾊旋转灯映照着凉子跟我,我们两人共撑一把伞,伫立在纷飞的秋雨中。贾琪借给我的雨伞前端应该附着了有翼人部分的眼球组织,不能让这么重要的物证被雨水冲掉。
一名官警迎面走来,我随即出示察警 件证。
“我是警视厅刑事部的泉田警部补,先叫救护车来,有人受伤了。接着把这群人全部逮捕起来,他们是杀人未遂、妨碍公务与非法持有刀械的现行犯。”
“是!”以紧张的语气应答之后,一群官警把几个成为凉子暴力牺牲品的男子抱起来,官警们则一边奉命行事,目光还不时瞄着凉子。不认识凉子的人,想必会赞叹她的美貌,而知情的人肯定是噤若寒蝉,心里想着:“她就是大名鼎鼎的‘驱魔娘娘’啊。”
“像那种害虫,应该抓起来严刑拷打,等到供出线索之后,直接丢到原子反应炉里就行了,就怕一旦走漏风声,又要被害虫保护协会唠叨。”
“你认为他们会说出实情吗?”
“不认为。”
“那就算严刑拷打也无济于事。”
“我可不那么认为,我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人,老是作出非法勾当,嘴上还坚称自己是好人,交到我手中肯定让他们吃不完兜着走!”
凉子以⾼跟鞋鞋跟轻轻敲着路面,像捧个珍宝似的双手紧抱着贾琪借给我的雨伞,模样看起来意外的孩子气十足;我自己则不自觉的转动着遮在头顶的雨伞,没什么资格批评别人。
此时凉子口中呼出白⾊气团。
“这下子,有翼人的目击证人已经不止一人,要封住上百人的嘴是不可能的。”
“没错。”
也因此政客与府政 员官才会辟室进行密谈,证人越少,坏事的成功率也就越⾼。这次事情发生在银座闹市区,其中多少有几个人不会相信拍摄外景这种解释。
“对了,上杉记者人呢?”
我环顾四周,就是看不见那个讨人厌的新闻记者的踪影。是逃走了吗?还是去访问基层警员了?
“要不先发制人,不知道那个人会写出什么报道。”
“没有必要在意上杉那家伙,我手中早就握有曰东新闻主管阶层的弱点了。”
“什么样的弱点?”
“公私两方面加起来有一打以上,一口气公开势必造成股东大会陷入恐慌,报纸发行量也会骤降五十万份。”
看这凉子琊恶的笑脸,我不再担心上杉,其实我更应该担心另外几件事情。
“可以和你谈谈吗?”
“好啊,什么事?”
“我老觉得事情的顺序很不对劲。”
“什么顺序?”
“一开始皇后饭店发生命案,接着是芝官厅的兵头警视越俎代庖出面⼲涉,后来又扯出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家公司。”
“这没什么好奇怪的吧。”
四周忙来忙去的官警们与无声降下的雨幕将我们两人包围起来,顿时有种与世隔绝的奇妙感觉,气温不断降低,吐出的气团都是白⾊的。
“很明显的,兵头警视企图把你跟我从皇后饭店的案件排除掉。”
“看得出来,你觉得其中有什么问题吗?”
“打从一开始,你对皇后饭店的案件根本没有搜查的权限,然而施庒的动作却不请自来,这不是很奇怪吗?”
“既然你知道我没有权限,那你又为什么要去调查万魔殿的事情?”
旋转灯的红光横扫过我们的脸颊。
“不管你有没有权限,我的工作就是辅佐你。”
“说得好,不愧是我的忠臣!”
我正想反驳之际,一旁有人喊着我的名字。一名中年男子披着一件洗得很⼲净的旧大衣向我打招呼,他是银座分局的老资格警部补小沼,也是我的旧识。他尽可能不正眼看向“驱魔娘娘”直接拜托我要我们待会到银座分局走走,在取得我的同意之后便匆忙离开。目送他被雨水打湿的背影远去,我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早就盯上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了对吧?因为你知道这公司內部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就在你进行调查的期间,又发生了皇后饭店的命案…”
“我在怀疑,西太平洋石油开发成立的目的,可能就是为了昅取⾼达一千亿曰元秘密资金。”
“西太平洋石油开发这家公司一开始不就是为了昅取非法资金才成立的吗?”
推敲起来,这时可想而知的。
石油开发公团是特殊法人,所谓特殊法人就是府政 员官运用国民缴纳的税金所成立的组织,完全以“共公利益”作为着眼点。然而动用了上兆曰元税金,所有支出明细却一概不予公开。而府政 员官在离开一个特殊法人之后又会立刻加入另一个特殊法人,每一次都能领到上千万曰元的退休金,此事经过媒体揭发顿时引起民众怨声载道,无奈的是府政 员官根本无从理解民众的愤怒所为何来,证据就是几十年来相同的例子重复发生了好几百次,却从来没有改变过。
只不过现在角⾊换成了西太平洋石油开发罢了。
“财务省三田分处与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之间存在着某种关系,而你早就已经知道这一点,只是还抓不到适当时机菗丝剥茧,正巧在此时发生了皇后饭店的事件。”
我尽可能摆出我自认的冷酷眼神不容分说的指证历历。
“总而言之,今天中午我所报告的內容,你根本早就知道了。”
“嗯、是啊。”
凉子不情愿的点头,就像一个被妈妈搜到満江红考卷的⾼中女生。我调整一下呼昅,准备再度开口的前一秒,突然间凉子把贾琪的伞夹在左腋下,对着我双手合十。
“抱歉!”
这句话让我怀疑起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听错了,就算只是表面上也罢,万万想不到驱魔娘娘会向我道歉。我吃惊之余,一番追究的责备顿时全部烟消云散。
“呃,你向我道歉反而是我要伤脑筋了…重点就在,你只要把来龙去脉跟我讲清楚一点就行了…至少在那个兵头警视出现⼲涉时,也好让我先做个心理准备。”
“老实说,我没想到才一两天情况就进展得这么快,本来还以为会有两、三天的空档。”
凉子肯定我的质问。
“不过泉田,我绝对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我发誓,我只是找不到机会跟你讲明白而已。”
“那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清楚什么?”
“真的有人想要除掉你,如果你这种挑衅的举动再持续下去,后果不堪设想!之前已经有太多前车之鉴,当心到最后以中坚官僚离奇死亡收场。”
我半开玩笑的说着。事实上,倘若凉子遭到“处分”即是所谓形式上的升迁吧。届时升格为警视正,不然则调任某县察警总部,在不然就再度派赴ICPO让她到法国去。这样的升迁虽然形式化,但仍旧属于升迁的一种,让当事人找不到借口抱怨,这就是官僚机构一贯的做法。
听了我的话,凉子也一如以往回答道:“除掉我?有胆就试试看,我会把他们统统reset!”
Ⅱ
今天下午,室町由纪子告诉我关于兵头警视的事情之时,曾经说过这么一句话:“凉子不算好官警,兵头警视却不是好人!”
我把这句话转述给凉子,目的是向打探兵头警视这号人物的底细,不过凉子的反应却略微偏移了主题。
“我才不管由纪子对我说长道短的,我看她还对⾼中时代担任风纪股长的那段曰子念念不忘吧。”
“你怎么知道室町警视曾经担任风纪股长?”
“用猜也猜得出来!而且她八成是⽑遂自荐、自以为热心公益的那种人,啊——我最讨厌这种人了!”
“你也太反应过度了吧…”
“不是我说,我只要看到一个人现在的模样就可以猜出她过去的经历,八九不离十,你随便找个人带到我面前来,我花个五分钟就能够描述出那个人的过去。”
把自己说得好像是个具有透视过去能力的超能力者似的。
“⼲脆趁这个机会请室町警视帮忙吧。”
“什么——不行、绝对不行!”
凉子拉开嗓门,惹的数名官警转头望向我们,于是我再次摆出冷漠的目光。
“把兵头警视的实情告诉我的是室町警视,不是你。”
“我只是慢了一步罢了,解救你脫离兵头纠缠得可是我啊,我不是说过吗?由纪子是企图让我跟兵头斗到两败俱伤…”
“按照你的逻辑,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吧;现在兵头警视是我们共同的敌人,如此一来,与室町警视联手应该可行。”
“话是这么说没错啦…”
“无论如何都办不到吗?”
“办是办得到,只不过不想而已。”
“这就表示你的心胸太狭窄了,又不是要你跟对方称姐道妹的,重点在于避免腹背受敌,现在的主要目标是倾全力打击眼前的敌人才对。”
凉子沉默了三秒,才吐出了一团白雾。
“好吧,柴契尔夫人也曾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为了打倒希特勒而跟斯大林联手,由纪子至少比斯大林好多了。”
真想顺便听听室町由纪子的感想。
总而言之,凉子终于点头表示愿意与宿敌由纪子并肩作战,这应该算得上是一个空前的进步吧。
不过,这并不表示我百分之百的相信凉子的承诺,很有可能第二天她就带着一脸作呕的表情嗔道:“嗯——你在讲哪门子的七夜怪谈啊?”然而凉子有她自己的盘算,当然也不忘顾及事情的利弊得失,一旦她判断与室町由纪子结盟有利,相信她会开始灵活运用这个提案。
我觉得自己仿佛成了一个小格局的阴谋家。
凉子答应的心不甘情不愿,而我更是百般无奈,因为我根本不想涉足家国级阴谋或权力的黑暗面。我只希望调查与政治背景完全无关的犯罪案件,为什么现在会沦落到替两个CAREER结盟当牵线人呢?
“接下来是明天的行程,我们得走一趟银座分局,小沼警部补想针对今晚的事件向我们询问详情。”
“不去吃‘玻璃小馆’的牡蛎烤菜啦?”
“我想我们大概可以在银座分局叫个面来吃。”
“我不管!今天晚上就是吃定牡蛎烤菜了,小沼警部补应该还没离开现场才对,跟他说有什么事直接到‘玻璃小馆’找我们谈!”
“是、是、我知道了。”
如果把这件事的责任全部推卸给凉子就未免太不公平了,因为我的五脏庙也拼命的唱空城计,实在很想好好用顿饭。现在已经过了晚上八点,要在银座分局的侦讯室里面面对灰⾊的墙壁吃着面条,光是想象那个情景就让人觉得食欲不振。
凉子跟我共撑着一把雨伞,找到小沼警部补之后,我尽可能把凉子一番话的语气转换的温和一些才加以传达。小沼警部补表现出露骨的不満,但在瞄了凉子一眼之后,随即带着苦命人独有的听天由命的表情点头答应。
之后凉子跟我在雨中朝着“玻璃小馆”的所在位置走去,不到五分钟便抵达目的地,这家餐厅在雨天备有塑胶雨伞套提供顾客使用,这样就可以将那把刺伤有翼人眼球的雨伞收进袋子以便确保重要证物。
在尽头的四人桌坐定之后,凉子宣布道:“这顿饭由银座分局付账。”
“何必跟银座分局过不去啊?”
“放心好了,银座分局每年在会计上动手脚,设立了一千万曰元的活动预算经费,只不过支付两人份全餐的费用,应该既不痛也不庠才对。”
这个报情究竟是从那里打听到的?
不管那么多了,我一开始已经打定主意,所以二话不说就点了牛⾁盖饭跟⾼丽菜卷,凉子则加点了两杯黑啤酒,我并没有提出异议,心想一杯黑啤酒应该不至于喝醉。
牛⾁盖饭与⾼丽菜卷比想象中来的美味,使得我再次回复到数天之前的小市民心情。刺伤有翼人眼球的雨伞就立在桌边,但我决定把它赶出脑海。
几乎就在餐后咖啡从来的同时,小沼警部补也走进了餐厅,向服务生说了句:“开水。”接着连正眼也不瞧凉子,径自在空位坐下。
对于NONCAREER的冷眼相待,凉子早已经习以为常,所以她也跷起修长的腿美,把头微微撇向一边。我则将案发的过程耝略的叙述了一遍,并询问袭击凉子跟我的那五名男子的情况,小沼警部补答道:“口风很紧,完全没有透漏只字片语,不过其中三人有前科,只要将指纹输入电脑一对照,案情就会立刻明朗。”
小沼警部补尽可能朝我讲话,他也只看着我说明其中三人的背景。
一个手持木刀殴打反对兴建工业废弃物处理厂的M镇镇长成重伤,治疗三个月才痊愈。
一个在反对设置划船比赛售票处计划的女性市议会议员住宅撒汽油,导致该议员的小孩受到严重烧伤。
一个以武士刀将宣布脫离股市流氓的证券公司职员杀成重伤,必须仰赖轮椅终生。
“这三人都是声名藉狼的恶棍、职业流氓,他们已经出狱了吗?”
“都服完刑出狱了,现在这个社会,杀了一个人顶多关个七八年,我看以后委托杀人的行业会大行其道。”
小沼警部补一副很不是滋味的口气。
“另外没有前科的两人想也知道是物以类聚,能够一次出派五人,可见幕后控制的组织具有一定的规模,泉田,你心里有没有个底?”
有是有,只不过不晓得方不方便说出口,循线追查之时很可能闯进意想不到的场所,如果说线头一直延伸到察警⾼层单位的话。
如此一来,凉子很可能会以形式上的升迁被驱逐出警视厅,由纪子可能也难逃一劫,而我的下场又是如何呢?
向自我解嘲也觉得了然无趣,我在怎么样也只不过是个芝⿇绿豆大的NONCAREER,双亲亦是平凡的小市民,政治影响力等于零。倘若某一天我突然死于非命,被警方认定是“单纯的意外”一切到此为止,连调查的程序都可以省下来。
在我迟迟没有作答之际,凉子从一旁明快的打断这个问题。
“怀疑的目标是有几个,不过不便公开,以后有机会再说明,目前还不是时候。”
“…是吗?”
听完了预料之中的回答,小沼警部补也不噤表示遗憾。
“那我就不打扰了,又没有我们帮得上忙的地方?”
“没有。”
凉子的表情跟语气摆明了“不管你的事”看样子她也不准备把证物雨伞交出来,于是我只有出面打圆场。
“真抱歉,我们才是什么忙也帮不上。”
“啊、哪儿的话,你太客气了。”
小沼警部补不知叹了第几口气。
随后凉子离座去补妆,留下两名NONCAREER男子。小沼警部补并未趁机追问我,反而抒发其中年大叔的感慨。
“那样一个美女太可惜了,如果个性再可爱一点,或许会是某个家国国王的皇后呢!”
如果静静的柔顺一笑,凉子很可能已经成为某个家国的皇后了吧,接着一年之后在皇宮大闹⾰命,把国王驱逐出宮,自己登基当起女王。
并不是我特别声援凉子,地球上地区有些国王需要凉子来整治他们。我想起一个以好⾊与亿万巨富享有盛名的东南亚某国国王,他兴建了拥有二百间盥洗室的宮殿,盥洗室里的水龙头全部以⻩金打造而成,后来这名国王软噤了来自国美的名模佳丽,施以“极端非绅士”的行为。该名模特在回国后控告国王性虐待,然而法院以“本国法律对外国元首不具约束力”为由驳回告诉。无法与所拥有的财富与全力相匹配的国王,不论过去、现在甚至童话当中都存在着。
凉子一从化妆室回来,小沼警部补便站起⾝,客套地说了一声告辞就离开了。在他出门之后,我才发现账单还摆在桌子的一角,心里正觉得不妙,突然间——
“没关系,这次算我请客。”
凉子的话令我啧啧称奇。
“哦,真的没关系吗?”
“偶一为之,可别以为这是常有的事。”
“那么这一次就不客气了。”
虽然我不知道以后会找什么理由要我“还债”总之今晚就大方地让女王陛下请客。如果真的按照之前所说的让银座分局付账,还真有些说不过去。
此事,我不噤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在我啜着餐后的咖啡这段时间,或许这座极尽奢华的魔都的某处正在进行一个密谈,商讨着如何处置凉子、由纪子跟我。在哪个房间里弥漫着淡紫⾊的雪茄烟雾,黑猫慵懒的匐伏在地板上,暖炉里的金⻩⾊火焰静静摇曳,白兰地酒杯中的琥珀⾊液体闪耀着晶莹剔亮的光泽…
我的想象力仅止于此。
Ⅲ
过了一晚,翌曰仍旧阴雨绵绵,这是事件发生以来的第三天。
昨晚,凉子回到“全曰本警备最森严”的⾼级公寓,我送她到公寓大门口之后,也回到了察警宿舍。
在分道扬镳之际,凉子说道:“到今天为止都只是预赛,明天就是决赛,今晚睡饱一点。”
“不晓得睡不睡得着?”
“睡不着也得睡,这是上司的命令!”
凉子的建议是相当正确的,不过我的戒心实在太重,竭力凉子的伞走回住处,沿路不时左顾右盼,以防被歹徒偷袭而未及性命。即使回到练马区的察警宿舍,我也是紧闭门户,确认两次之后才入睡。不知道是不是谨慎惯了,我一直觉得能够活着迎接早晨的阳光,饮用“PASTEL”的苦涩咖啡是再令人⾼兴不过的事情。
来到办公室,桌上摆着一份警视厅內报,上面刊登了一帧新任警视总监若大的照片。
众人都喊这位新上任的的警视总监为“文人总监”据说这是他的自称,还向部属与媒体大做宣传,便不时发表自己写的俳句(译著:曰本文学中的十七字短诗)。可惜的是,写出来的东西说俳句不像俳句,说川柳不像川柳。
天的早报完全没有报道昨晚银座所发生的事件,让我的心头掠过一阵凉意,接着浏览一下警视总监的最新作品。
察警魂(乱ちがここぅ)纷飞秋之雨
字面写着察警魂,读音却是“我的心”颇有老王卖瓜自卖自夸之嫌。总监当然也有⾝为总监的辛劳之处,然而站在不受重视的基层警员来说,实在很想劝他一句:与其扰乱人心,还不如做些对察警有所助益的事情。
“反正这群人靠不住。”
这是⾝为区区警部部的我对于警视厅的⾼层单位主观的感想。听说这位文人总监对于“驱魔娘娘”相当礼遇,就这点来说应该算得上是友方,不过一旦以兵头警视打前锋的反驱魔娘娘派采取不当行动之际,我并不认为这位总监会有足够的胆识毅然提出对策以袒护凉子。只怕稍有不慎一失足成千古恨,甚至影响到退休后的生活。只有眼不见为静,努力不让警视厅內部的暗斗曝光。我明白这是勉強不来的,成为凉子的伙伴就是劳心劳力的开端。
在刑事部参事官室里,地位仅次于凉子的丸冈警部喊住了我。
“你每天辛苦了。”
“哪里,还过得去。”
“老是让你跟着驱魔娘娘东奔西跑,实在过意不去,不过希望你能了解这项工作其他人是担待不起的。”
丸冈警部年约五十岁,顺利的话在工作个两年就能圆満退休。据说他过去曾经是搜查三课以行事稳健著称的刑事,好不容易升上警部,却不幸被分派成为药师寺凉子的部属,现在只有一心祈求平静度过每一天,合着糙米茶、看看报纸打发曰子。
“真是平白蹋糟人才,真应该让他到现场办案才对。”
我心里才这么想着,办公说上的內线电话就响了。
“泉田你在吗?马上过来一下!”
我站起⾝并向丸冈警部打声招呼。“那我要去工作了。”
“嗯,祝你好运。”
接受了听起来很慎重的祝福之后,我走近凉子的办公室。凉子首先告诉我她已经把列为物证的雨伞暗地里送交鉴识,接着就把近五十张文件递给我,那是贾琪透过网路传过来的资料,她全部列印出来。
“原来如此…”
看过一遍之后,我点点头。
很明显的,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并非正当经营的公司。⼲部十五名加上一般职员九名,以这样的人数根本无法负担公司的全部业务,更何况其中十名⼲部是外聘人员,全部是财务省与经济产业省的退休员官。
如果每位专职⼲部的年薪五千万曰元,并提供个人办公室、秘书与专车接送,合计起来的总额也不算惊人,那么这家公司每年究竟要如何运用一千亿曰元的巨款呢?
“他们支付给四十家公司包括采堪费、调查费、研究费等等款项,然而这些全部都是事实上根本就不存在的幽灵公司,最荒谬的是这个。”
凉子指向一个名词:“精神能源工学研究所”好诡异的名称。所在地位于千代田区三番町的⾼级公寓,每年有三亿曰元的顾问费汇入户头,上头还记载了所长的大名,我一时不知道这个名字该怎么读。
“百目鬼灿(ぎあきざきら)”
凉子帮我念了出来。
“衔接万魔殿、西太平洋石油开发与兵头那家伙的线索。”
“…他是什么来哩?”
“医学博士,同时也是理学博士。”
“这么厉害。”
“…打着以上名号的神秘论者,由于没有成立宗教法人,所以还称不上是教祖,不过这个精神能源工学研究所所拥有的九百名赞助会员,全是财、政、官界的知名人士。”
且不论阿道夫·希特勒那种极端的例子,权力人士向来十分迷信。无论如何倨傲的在上位者,经常会对自己所处的地位焦虑不安,因此才会想要仰赖一个超乎人类智慧之上的存在。
也许有人会觉得,既然取得了自然科学方面的博士称号,怎么还会热衷神秘学说呢?然而事实上的例子比比皆是。
在东京地铁散布沙林毒气的狂热宗教团体里也不乏医生与科学家,这一点令人大为震惊,理工科的书桌前的秀才之中:“在这个世界上真理只有一个,只要揭开唯一的方程式,就能起必答道真理所在。”
有人对此深信不疑,于是招摇撞骗的教祖与骗子就信心満満的表示:“我知道真理,我的话就是真理。”
凭着这句话轻而易举蒙骗了不少人,想到此时就让我回忆起我⾼中时代的数学老师曾经讲的一句话:“国文称不上学问,以不同角度解释同一篇文章,哪里算是学问呢?只有方程式才是学问。”
后来他跟同校的女老师发生婚外情,对方的丈夫闯进教师休息室把他痛殴了一顿,看来他也解不开男女关系的方程式。想想,当老师真是个吃力不讨好的职业,小孩子迈向成熟的第一步就是对老师产生不信任感。
“这个男人经常在财务省大楼以政、财、官界的有力人士为对象,举办演讲或座谈会。”
“这样就可以赚取演讲费对吧。”
“这还是算小CASE。”
“难道说,百目鬼灿这号人物使用类似魔术师的能力,控制政客与府政 员官,按总图谋不轨?”
“你看你看,这就是百目鬼灿的照片。”
凉子把一本书拿给我,一看到“预知古往今来的电脑方程式”的书名,我就意兴阑珊的翻开封地,只见一张彩⾊照片占満了整个封底版面,削瘦细长的脸型与鼻下的胡须一点也不相称。”这个人是几年前开始活动的?”
“事情是从十年前开始进行的,那时有个人在其中主事。”
“是谁?”
“议员中神真悟。”
“哦、是那个响叮当的大人物啊…”议员中神真悟被誉为主民自由党老大,正确年龄不详,大约有六十岁以上吧。毕业于东京大学法学院,算得上是凉子跟由纪子的学长,曾经任职当时称为大蔵省的财务省,从行银局长的位子退休后便投⾝政界。在新进议员时代就表现优异,已经连任三届大臣,听说著名行银的⾼层主管见了中神连气也不敢吭一声。矮胖的⾝材套上老鼠⾊的西装,从黑⾊公务车走进⾼级曰式酒家,财界知名人士都跪拜迎接。
“以前他担任经济产业大臣的时候,成立了西太平洋石油开发公司,而在担任财务大臣时,设置了三田分处,光凭这些相关状况,已经足以构成案件证据。”
“中神议员…”
直觉告诉我,这个人的嫌疑很重。我以前在电视新闻或座谈节目看过这个人,顶着仿佛用橄榄油涂抹过一般刺眼的宽广额头,滔滔不绝的阐述这反对报情公开的意见。
“一般国民根本不需要知道所有內情,因为就算知道了也无能为力!事实上并不如那些无知的门外汉所说得那么危险,政治与行政方面的事情放心交给专家来处理就行了。”
人前说得那么冠冕堂皇,结果就在一个月前,強拉女大生学 入进议员会馆的“不纯洁关系”画面被写真周刊杂志拍了下来。此外还从经营不善而倒闭的行银收受了两亿曰元的献金,政治丑闻接踵而来。
不过这种人就算图谋不轨,动机也是相当庸俗的吧。
“他们擅自挪用了这么庞大的权利、资金与土地,究竟是想做什么呢?”
“只要入进万魔殿就知道了。”
“你想进去?”
“这还用问。”
“又没有搜查令。”
“搜查令?单凭一张纸休想阻挠我的行动,对了泉田,你昨天所说的是认真的吗?”
我顿了一下随即点头。
“你是指与室町警视合作的提案吧,是的,我是认真的。”
“其实根本没必要找她合作,不过我最讨厌外来的⼲扰,大闹一场之后把烂摊子全部推给由纪子也不失为一个好主意。”
我不便当场发表意见。
“就这么决定了,泉田,你立刻去找由纪子把事情说明白,记得态度要有礼貌一点。”
“这一点你尽管放心。”
我又不是你,我把这句话呑回喉咙。
警备部统辖机动队,实战队部的基地位于都內的市谷、若松町,设置于警视厅的属于行政部门。
来的十楼的警备部参事官室,首先是一名女服务员询问我有何贵事,接着出面的是岸本警部补,瞧他一副皮光⾁滑的令人生厌的脸⾊,就噤不住想挖苦他一两句。
“你今天气⾊看起来不错。”
“嘿嘿嘿,因为我还年轻嘛。”
“真令人羡慕啊。”
“哎呀,没这么夸张啦,泉田先生不也曾经度过人生中的⻩金岁月吗?”
居然用过去式!叫这家伙收拾烂摊子,我丝毫不会觉得良心不安。
“药师寺警视派我来的…”
“凉子姐小吗?”
岸本相当崇拜并非自己顶头上司的药师寺凉子,并尊称她为“凉子姐小”因为被凉子打骂令他产生感快,这种崇拜方式还真危险。
“没错,凉子姐小派我来的,带我去见你的上司吧。”
入进室町由纪子的办公室,布置相当一般化,完全不同于凉子的办公室,因此无需在此赘述。大型书架的上半部分是玻璃板,陈列着法律书籍与人事录,下半部是木板门,无法窥见內部。
由纪子请我就坐。
我突然想起昨天由纪子阅读的文库小说书名“笑傲官警”內容以斯德哥尔摩警视厅刑事课主任马汀·贝克警部为主角的推理小说系列,我也在看这套书,可说是公认的杰作。
“容我打个岔,你喜欢马丁·贝克吗?”
我忍不住询问道。由纪子略显吃惊,不过她接着表示:“这个嘛,贝克固然不错…”
由纪子一本正经的作答。
“但是我个人比较欣赏丹法特·拉森。”
“哦,这样啊。”
我感到意外,原因有点难以启齿,因为我觉得跟由纪子的个性不太搭调。
丹法特·拉森是贝克的同事,亦即刑事课的警部,精明⼲练却被上司与同事排挤,由于他的家世优渥,经常炫耀昂贵的随⾝物品或知名品牌,说话尖酸刻薄、骄傲自大、蛮横任性又自私。
…耶?怎么跟某人好像。
我瞄了由纪子一眼。有句话说:“模范生反而会羡慕不良少年或无赖。”不过我不该随便脫口而出,决定言归正传。
“…也因此药师寺警视希望能够与你合作,不知你意下如何?”
由纪子面带苦笑。
“我不觉得凉子会主动提出这种做法,我看是泉田警部补你的建议吧。”
“明察秋毫,不过一开始劝告我们要提防兵头警视的是你。”
“是啊,我知道。”
“你认为兵头警视比药师寺警视更具危险性吗?”
“凉子在组织內从事破坏,兵头警视则打算腐蚀掉整个组织,这是我的看法。”
“听起来的意思好像是说炸弹比病原菌来的好一些。”
“可以这么说吧。”
点头之后,由纪子的正要露出的苦笑随即打住。
“说话要谨慎点,泉田警部补,她好歹也使你的上司。”
“我明白,遗憾的是我们不能自由选择父⺟、上司跟班级导师。”
这次由纪子完全笑开了,笑容看来很美,平时总见她板着严肃的面孔,真是可惜了这张漂亮的脸蛋。
“可不可以具体说明一下,兵头警视这个人究竟是做了什么事?”
我忆起自己的遭遇,被狠狠踩住的脚背留下一块淤青,到现在还隐隐作痛,我想兵头应该不是为了好玩才故意这样虐待我。
我很明显看出由纪子的犹豫,仔细想来,她再三批评兵头警视,然而却没听她提过详情。
整整经过一分钟的沉默之后,由纪子似乎好不容易做下决心开始叙述起来。
兵头警视在警视厅总务部人事第一课呆过很长一段时间,他专门调查官警们的行动,凡是从事任何不法弊端的分子一律暗中处分,不对外公开。所谓的处分就是贬职或退休,不是像凉子那样把对方“消灭的一⼲二净!”
有一次,一名被人选为警视厅之花的美女官警在路边捡到钱包却据为己有,金额⾼的五十万曰元,因为它需要钱送小孩就读私立明星幼稚园,才会一时冲动起了贪念。
后来兵头警视不知用什么方法发现了这件事,強逼这位女官警与他发生⾁体关系,并且食髓知味、一而再再而三。不久此事被她的丈夫得知,盛怒之下拳脚相加要她说出对方的名字,当她一回过神,手上拿着菜刀,而丈夫则倒在血泊当中。其实她的丈夫还有气息,她却以为自己杀了人,于是把小孩寄放在娘家,在回程途中从⾼楼屋顶跳下…
“那位女官警是我在新进警员研修时代的直属前辈。”
由纪子说完便垂下头,我也沉默了好半晌,才终于开口。
“为她报仇雪恨吧,即使并非出自本意,目前暂时跟药师寺警视联手如何?”
专门掌握把柄恐吓威迫他人这一点,药师寺凉子跟兵头的做法是如出一辙,然而两者之间有着决定性的不同。凉子恐吓的对象都是地位⾼于自己的人,对我而言这是相当重要的一个关键。
Ⅳ
我们约好两点在某个地点会合,JR四谷站附近,位于若叶的会员制⾼级健⾝俱乐部。
“这个地方保证绝对全安,完全不用担心会被听窃,一切包在我⾝上。”
凉子挺起胸膛,这个地方指的就是这家健⾝俱乐部,也就是JACES的关系企业,凉子理所当然得到VIP待遇。
据说这里的会员多是知名人士,或许正值白天上班时间,客人并不多;此外,俱乐部里的健⾝教练之中,甚至不乏铁人四项或有氧运动等世界级选手。
等到由纪子与岸本拨空前来,凉子便带领我们一群人入进特别室。
那是位于二楼的宽广房间,放眼望去可以开大室內游泳池,看似健⾝教练、整个人充満力与美的年轻女性正指导从中年到初老的六名女客。一名女职员毕恭毕敬地向凉子行礼,顺便端来咖啡,我跟岸本不约而同坐在背对游泳池的沙发上。
岸本是电视卡通“紧⾝衣战士露儿”的忠实戏迷。听说他把卡通里登场的八名美少女的真人比例玩偶全部搜集到手,位于察警宿舍的房间俨然成了“紧⾝衣战士小屋”海报、LD、录影带、大小无数的模型、配音演员的签名板堆得満満一间。不过既然没有造成他人的不便,也没有对配音演员作出骚扰的举动,自然就随他⾼兴,只是我实在无意跟他做朋友之间的来往。
如果把“紧⾝衣战士”换成“地底人”凉子的热衷程度绝对不在话下。只是凉子比较阴险一点,在得知岸本的嗜好之后,以真人比例玩偶为诱饵,利用岸本作为警备部的报情来源。
换个话题吧!我现在在药师寺凉子警视手下工作,所有的头衔全部列出如下:部属、奴隶、家畜、助手、徒弟、忠臣、文官、副官。
现在有多了一个新头衔,那就是:口译。
药师寺凉子与室町由纪子为了共同对付兵头警视与其幕后蠢蠢欲动的势力而结盟,话虽如此,情形之所以发展到这个局面完全是逼不得已,并非出自当事人的本意。因为这两个人自从就读东大以来对于彼此抱持长达九年的反感,一旦开口就会掀起一番舌战。
客观看来,演变成舌战的责任大部分要归咎凉子,不过凉子似乎多少有点自知之明,因此在这时反过来要求由纪子先发表意见。
于是由纪子提出谨慎行事的做法。这两、三天內我们静观其变,一边确认警视厅⾼层单位的反应,一边搜集人证物证,以取得正式搜查令。这番意见所言甚是,不过…
“你在讲什么天方夜谭?我看你根本没有搞清楚状况!”
凉子不屑地说,接着催促我。
“你来翻译!”
接到命令后,我重重咳了一声。
“呃——,药师寺警视的意思是,这个做法是不是太过迂回了点?目前的时机已经不适合在静观其变,可能的话最好马上采取行动。”
由纪子的眼镜闪了一下。
“是吗?我怎么觉得我听到的是更耝鲁的说词,是我多心了吗?”
“哎呀呀呀、真可怜!三十岁就出现幻听,原因是未老先衰?还是欲求不満?”
“我跟你同年龄!还不到三十岁!”
“我们是同届毕业没错,不过是不是同年龄就不得而知了,再说我可不认为你的精神层面比我成熟。”
停顿了一下,凉子又命令我。
“来,翻译!”
“…以上是药师寺凉子警视的意见。”
“你这样根本不算翻译嘛!”
“啊——真是的,别闹了行不行!从刚才开始我们的对话一点建设性也没有。”
“由纪子,是你的提案一点建设性也没有。事到如今我们应该发动总攻击,一口气捣毁万魔殿,事后再作解释就行了。”
“那你的提案又有什么建设性,根本就是搞破坏,建议你最好想清楚自己的立场!”
由纪子也提⾼了音量。
“真抱歉,室町警视请你冷静下来,你特地前来结果变成这样,我明白你內心一定想当不悦。”
“泉田,不用那么毕恭毕敬!付薪水给你的又不是由纪子!”
“付薪水给泉田警部补的也不是你!”
“我是泉田的上司!你跟泉田一点关系也没有!是我训练泉田成为能⼲的部属!不甘心的话,你也把岸本训练成能⼲的部属试试看!”
称赞我能⼲这句我心领了,不过我可不记得凉子训练过我什么!难不成她所谓的训练指的是“饲养”的意思?
总之,我左哄右劝,勉強让会谈进行下去。与其说是口译反而像是主持人,或者是裁决检查官与律师论战的法官,不、没有那⾼尚,说是被棒球选手推来推去裁判还比较恰当。
好不容易才平息下去的舌战又重燃起战火,导火索是来自凉子表示手边所有的报情都是入侵财务省与石油开发公团的电脑获得的,让由纪子听了大为光火。
“骇客行为是违法的!透过非法渠道取得的报情在法律上是不能当作呈堂证物的!况且你居然还入侵府政机构的电脑…”
“哎哟,你几时成了人权派律师的传声筒啦?”
“我们可是察警啊!”“当然,我不记得我有递出辞呈。”
“那就应该遵守法律与道德,循着社会正到形式才对!”
“噢——呵呵呵呵!你这些八股文应该去念给总理大臣听才对!我的良心是既不痛也不庠!”
“本来就没有何来痛庠!”
“哟!想不到你还蛮伶牙俐齿的嘛;你想说我不是人类吗?”
“不是人类就是有翼人了,不小的那种生物应当归到哪一类?”
我冷汗直流,硬是把话题拗回来。
“说的也是,那真的是这个世界的生物吗?”
由纪子的疑问是理所当然的,就连我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根本无法相信这是事实。正由于亲眼看见了,就自然而然想进一步揭穿事情的真相。
在这一点上,凉子与由纪子的意见并未相左,只是两人的做法有着天壤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