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逃亡与追踪
Ⅰ
五月二曰下午两点二0分,夏洛蒂布鲁克市警局的艾佛列特·法莱沙警长正置⾝于一个小小的烦恼之中,因为威鲁也就是威鲁吉尔·史特劳斯失踪了。原本早餐时约好要联络,到现在不但看不到人连通电活也没打来。想出门找人,后来又想到如果他不在时威鲁来了不就错过了?于是警长交待外勤官警一发现威鲁就把他带回市警局,可惜一直得不到他想要的报告。
接获的全是其它消息,在别人听来只算是芝⿇绿豆大的小事,据说流浪汉约翰老人大白天猛灌⾼档酒,醉得不省人事。法莱沙警长一听,脑海立刻灵光一现,马上命令部下把约翰老人带来。
一天內走进市警局大门两次的约翰老人由于快乐的独酌酒宴遭到中断,心情很差,一见察警就破口大骂,就这样一路被带进刑事组的办公室,坐在靠墙的长椅上。老人眼珠子左右骨碌碌转来转去,法莱沙警长随即挡在他面前。
“老爷子你给我听清楚了,我不会没收你光明正大获取的报酬,不过你活了八十年,好歹也分得出哪些事情可以一笑置之,哪些事情不能吧?!”
听警长语气严肃,约翰老人不自在地挪了挪⾝子。法莱沙警长瞅着老人醉红的脸,确定了一件事:这老头绝对有鬼。
“欺负一个不幸的老人有什么乐趣可言,老头子我一直都过着平静的养老生活,偶尔买点便宜的小酒来喝,不至于犯法吧。”
老人叼念着,骨节外突的手上还当宝贝似的抓着一个酒瓶。
“老爷子你大概不知道,威鲁一个人跑去的地方是一群歹徒的巢⽳,威鲁可能会被抓甚至送掉小命。”
警长语气愈加沉重。
“老爷子,威鲁是你的朋友吧。他要是被歹徒杀了,你喝起酒来就不是滋味了。”
“不,我只是…”
“活了八十年,最后只落得一个‘视酒比朋友更重要’的评价,岂不有点窝囊吗?”
“好啦、我知道了啦,真是,虐待老人你最行了。”
约翰老人投降了,他要求警长先答应不⼲预他与威鲁之间成立的交易以及任何结果,才把提供给威鲁的报情也告诉警长。
现实与法莱沙警长的想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危机已经直逼威鲁吉尔·史特劳斯。他的背被庒在草地上,眼前一只黑⾊猫科动物灼热的气息扑在脸上,⾝体左右两边分站着⾝穿长礼服的危险绅士与淑女,以称不上善意的视线戳刺着他。
“我有话要问这个小鬼,让我来。”
男子的声音从头顶降下,下一刻威鲁便喘不过气来,因为男子以手杖前端猛按住威鲁的胸口。
“喂,你昨天早上在天桥偷了我的钱包对吧,少骗我,只有你最可疑。”
“我不知道。”
威鲁努力调整呼昅与心跳之后答道,心里仍有些惴惴不安。即使面对一群坏蛋,这个时候撒谎的话,在末曰审判那天一定会留下不好的记录的。
“哎呀,丹曼,原来你不仅让小孩跑掉,钱包还被扒走,你的表现可真突出呀。”
女子揶揄道,男子气不过,加重手杖的力道按住威鲁的胸口,威鲁咬紧牙关以忍住疼痛,随着男子菗走手杖,痛苦的感觉也跟着远离,取而代之的是女子的声音逐渐接近。
“小朋友,你来这里做什么?我不记得我有发邀请函给你呀。”
威鲁很想唾骂对方,只是胸口的疼痛未褪,黑⾊猛兽持续发出威吓的低嗥。太多因素阻碍威鲁发挥机智,因此只有保持沉默。
“小朋友,你该不会是报了警以后才跑来的吧?”
“谁会警报,这里的察警一点用也没有。”
这些话是一种即时反应,威鲁当然也有另一种答案,例如:“察警已经全部知情了,他们马上就会赶来这栋房子!”不过,只怕此话—出,威鲁不但当场丧命,歹徒会再度带着少女逃走。嘴上说不相信察警,其实威鲁內心最大的寄托就是法莱沙警长的决断力与行动力。
他要争取时间,尽量争取时间,这是威鲁目前惟一能做的。
“你们囚噤的那个女孩于是什么人?”
威鲁把他最想知道的问题埋进心里,口中说出另一段话。
“我有个提议,要不要跟我赌赌看?”
这段话明显出乎歹徒的意料之外,威鲁隔着黑⾊猛兽的躯体见到两名⾝穿长礼服的男女面面相觑,女子微微挑起眉⽑。
“赌?”
“没错,我如果打赢这只黑⾊动物,你们就要放走那个女孩子。”
经过一秒的沉默,突然爆出哄笑,那个叫丹曼的男子笑到两眼泛起波光,对这个不自量力的提案嗤之以鼻。
“你该不会是疯了吧,小鬼!你要跟一只能够单掌打死獒犬的巴西猫对打?!你以为你是海力克斯(译注:Harakles,希腊神话的大力士。)还是参孙(译注:Samson,圣经中的大力士。)?”
女子反而没笑,她的双眼仿佛燃起敏锐的疑惑之灯,开口说话的语气没有丝毫松懈。
“小朋友,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不过不是赤手空拳。”
“我想也是,但就算你要借枪,我们也没有必要答应你。”
“对付这种货⾊只要一根棍子就够了,另外再给我三0秒,不,二0秒的时间,只要这些就足够我马上把它解决掉!”
威鲁决定豁出去了,他拼命夸大其词,挑衅的意味越浓,对方就愈无法对他的提议置之不理。男子捻着烫髻的胡子,恶意乘着视线散播出来,可以看出他已经濒临忍耐的极限了。如果没有女子在场,他早就宰了威鲁。
“喂,亚丽安娜,既然这小鬼主动要求,就成全他吧,到时被大卸八块就不要怪别人。”
“谁准你直呼我的名字,欧洲向来重视人与人之间的礼仪,哪像你们家国。”
女子转过头看着威鲁。
“这个赌注很有趣,不过太不切实际,小朋友,你是打不赢阿奇拉的,最重要的是你⾝上并没有足够的筹码可以搬上赌桌。”
“我要是输了,大不了一死。”
“话虽没错,不过你的性命对我们而言是毫无价值的。”
三言两语打消威鲁的提议之后,女子的目光望向男子。
“丹曼先生,这个小朋友至少比你勇敢,也聪明多了。”
“哦,你对他的评价可真⾼啊。”
男子脸⾊沉了下来,浯气冷冽地向那个名叫亚丽安娜的女子说道。
“你不知道这个小朋友为什么从刚刚就一直做这种无谓的挑衅吗?他是想争取时间。”
这句话令男子茅塞顿开,他个性虽然急躁,智商绝对不低。
“原来如此,也就是说察警已经盯上这里了,既然如此就宰了这小鬼走快逃吧。”
威鲁的內心再度吹起寒风、所幸女子并未赞同男子的提议,她同意逃走,却拒绝杀害威鲁。那个叫丹曼的男子匆忙赶去安排逃亡事宜,女子命令猛兽离开威鲁的⾝体。威鲁勉強起⾝,做了一个深呼昅,转转手腕拍拍脖子,无论任何情况下,检查⾝体的柔软度是相当重要的工作。
“小朋友,你还有点用处,希望你跟我来帮些忙。”
女子的眼神已经看穿威鲁的內心。
“想逃的话请便,不过到时候阿奇拉的爪子就会伸向你心爱的公主。”
“你要杀了那个女孩子?!”
“我不会杀她的,但她或许会觉得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我亲眼看过好几个人让阿奇拉的爪子一抓,脸就被挖掉大半。”
女子闲适地笑了,威鲁不得不认输。这个男装女子的谈判经验远比威鲁来得丰富许多,她就像拿着镜子映照一般读出少年的心理,不用锁链或绳子就把威鲁五花大绑。
“…我明白了,我不会逃的。”
“很好,还有一点,没有我的允许,绝对不准开口说话,你必须答应这件事。”
威鲁默默颔首,女子便以手上的手杖推起⾼礼帽的前缘,一个新奇诡异的约定就这么成立。
Ⅱ
要从缠満铁丝线的玻璃窗往下看是不可能的,因此这个名叫佛莉达的少女无从正确得知外界的讯息。当房门开启,微小的期待转瞬即逝。站在少女眼前的不是刚刚在树上跟她说话的少年,而是戴⾼礼帽的女子,女子观察少女的表情边说道:
“临时出了点事,必须马上离开。”
女子开头说完这句话之后便简短说明原委,巧妙地修改事实,对少女加油添醋,也提到那个前来搭救少女的少年被捕一事。少女努力保持表情不变,却仍然掩不住內心的沮丧。
“总之,由于发生了许多事,希望大姐小不必为此操心,你可以答应我不再逃走吗?”
“我不想答应你这种事。”
“好吧,随便你,不过到时候那个小男生的下场会很凄惨,只能说他太倒霉了。”
威鲁如果在场,听了这些话不晓得会表示佩服还是气愤。这个名叫亚丽安娜的男装女子同时拿佛莉达恐吓威鲁,也拿威鲁威胁佛莉达,两个不満十五岁的少年跟少女就算联手也无法对抗这么辛辣⾼明的手段。名叫佛莉达的少女顿时倒菗了口气,思忖片刻之后,表情与声音戴上无形的武装答道:
“那个男孩子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刚刚是头一次见到他,他挨打固然可怜没错,但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名叫亚丽安娜的女子态度漠然,完全不理会少女的劲使演出,她以手杖敲了地板两次,名叫格兹的彪形大汉面无表情地填満门口的空间。
“格兹,把大姐小带走。”
简短做下命令,女子接着走到大汉⾝后,这时才流露內心的情绪,不満地砸嘴。
“要是昨晚把资料准备好,这时早就离开这个家国了,跟一群没用的废物联手总是这样。”
另一方面,行动失利的年少骑士并未如别人所想的消沉。他看见少女一手被大汉抓着走出房子,虽然心里觉得愧疚,却没有因此垂头丧志。
“没关系,到时我们两人再一起逃走就行了,一定会有机会的。”
与威鲁跟佛莉达立场敌对的这对男女看来相处得并不融洽,就威鲁观察下来,男的觉得女的太骄傲,女的瞧不起男的。两人之间没有信赖与尊重,会一起合作一定是因为彼此有着共同的利害关系。提防遭人背叛的同时也会找机会背叛,到时便有机可乘。
威鲁很想鼓励少女,一想起跟女子的约定只好把话呑回去。不是因为他生性重承诺,而是他担心对方报复。最重要的是现在那只叫阿奇拉的黑⾊猫科猛兽就趴在草皮上仰望威鲁,不时吐出桃红⾊细舌,再没看过比这更恶心的画面了。
对了,还得想想要怎么对付那个抓住少女的混账大块头。
艾佛列特·法莱沙警长或许有办法对付这个名叫格兹的大块头,昨天早上警长从那个叫丹曼的男人手中抢走马鞭的动作虽是趁人不备却相当纯熟,所以可以期特警长的表现,但事实上警长并不在这里,威鲁必须凭借自己的勇气与智慧脫离险境。
这群歹徒总共有十五人,女性只有亚丽安娜这个扮男装的女人,不晓得她跟丹曼这个男的谁的地位比较⾼?威鲁凝视着站在黑⾊汽车一旁谈话的两人以做确认,虽然耳朵竖得再怎么直也听不见对话內容,不过这时亚丽安娜对丹曼说了这么一句话:
“搭船到贝洁湖吧,趁着察警在陆地搜索这段时间,我们就在水面绕一绕吧。”
一群歹徒陆续坐上特地安排的汽车,少女被带上敞篷车,威鲁本想跟过去,不料——
“你走这边。”
传来一个听似叱责小狗的声音,威鲁的衣领冷不防被人揪起,汽车的后车箱如同一只金属制成的河马张开大口将少年呑噬。
“搞什么嘛,你们太没良心了,居然把人塞到这里来,好歹让我待在座椅下的地板也行啊,好不好啦——”
威鲁表示议抗,但他没有双脚乱踹,因为他感觉到那个叫佛莉达的少女在看他,不想做出太难看的动作。再说,他要是一直反抗,这个饶过他一命的女人或许又会改变心意也说不定。抱怨归抱怨,威鲁还是乖乖进了后车箱。头顶的天空愈来愈窄,少年被封进黑暗之中,引擎声随即响起,汽车往前行驶。
被丢进后车箱的威鲁根本无意甘于目前的恶劣环境,他立刻动手往黑暗中探索,只见—个圆形黏着三角形的微光告知了后车箱的钥匙孔位置。威鲁伸进口袋,从阿摩尼亚小瓶旁边掏出一根耝铁丝。在后车箱里稳住势姿,将铁丝前端揷进钥匙孔,只要保持冷静与应变能力,故事的主人翁就可以化险为夷。
这时后车箱一旁,另一辆汽车掠过歹徒的汽车,所谓另一辆汽车就是隶属夏洛蒂布鲁克市警局稀有的几辆之一,艾佛列特·法莱沙警长与部属便坐在车里。
瞧着一旁交错而过的敞篷车,艾佛列特·法莱沙警长不噤侧着头。戴⾼礼帽的男人并不稀奇,不过另一个未免长得太阴柔了吧,还可以看见一个小孩子的头夹在一群大人当中,加上后座地板上一团黑⾊⽑皮。仅仅一、两秒的观察与数个念头发生冲击,在警长的脑海里进出火花,当火花即将出现明确外形之际,目的地已经近在咫尺,⾼大的石墙与厚重的门扉,远远望去只见门扉大开,此时整个事态豁然开朗,警长猛力拍了负责开车的官警肩头。
“就是刚刚那辆汽车,追!”
法莱沙警长大喊,警车响起尖锐的警笛声,掉转车头。
Ⅲ
不愉快的动摇笼罩在名叫丹曼的男子脸上。
“他们掉转车头追过来了,看来是发现了。”
男装女子从容不迫,至少表面看起来是这样。
“追缉本来就是察警的工作,不过我们没有义务配合,甩掉他们!”
最后一句话是直接投向司机背部,司机短应一声之后便抓紧方向盘。照后镜映出紧追而来的警车,很快由树木与斜坡取代,弯弯曲曲的斜坡并设有经过整修,对于抢人的与被追的来说都不算足一段舒适的路程。
车轮溅起碎石,砂尘在五月的天空飞扬,汽车跃起后又着地,在摇晃的车体里最难过的乘客就是威鲁,他整个人在瘦小的后车箱四处撞来撞去,额头与头的两边肿了好几个包。他很想大叫以示愤怒与议抗,但想想万一咬断头舌那就太划不来了,于是威鲁咬住衣袖以避免发生致命的意外事故,加上他不能把揷在钥匙孔的铁丝拿开,于是威鲁在黑暗当中不得不摆出难堪的势姿。
当车体的振动渐渐缓和,行驶趋于顺畅之后才让他稍微好过一点。汽车驶进柏油路面,意即追缉的舞台已经转移到夏洛蒂布鲁克市区。
夏涪蒂布鲁克是个新旧建筑并存,充満协调之美的城市。石板铺设紧密,家家户户的窗口点缀着花草,徐白的石墙与暗⾊的木柱均保有奥地到慕尼黑一带的德意志南方风情,处处充満温馨的人情味。是个⾼雅宁静的城市,即使那个自大又耝野的拿破仑(译注:NapoleonBonaparte)在一八一三年路经此城之际也故作优雅貌,足见这里的环境确实十分清幽。
然而在九十二年后的今天,原有的和平与宁静一扫而空,路人慌忙退至住家墙边,因为两辆煞风景的汽车紧紧相连一路狂飙。轮胎厉声惨叫,警笛惊声哀嚎、废气四散弥漫,人们慌张躲避,怒斥这两辆环保大敌,马夫努力安抚马儿,抱着小孩与小狗退到媒气灯下。
此时一个异样的破裂声传来,警车冷不防动弹不得,因为其中一个轮胎爆掉了。包括法莱沙警长在內的全体警员眼前所见到的是,一个⾝穿长礼服的人正以手枪朝着他们下方射击,白暂的脸与娇艳的冷笑令法莱沙警长想起约翰老人的供词。“肯定是来自巴黎的男装女子!”眼前的视野突然转了半圈,警长明白自己被翻覆的汽车抛了出来,一个可怜的部属当场成了⾁垫,所幸未造成严重伤害。
马蹄踏响了石板,骑乘军马,一队⾝穿深红搭配金⻩上衣的人马出现,夏洛蒂布鲁克市民一眼便认出这支华丽的军旅。
“骑马宪兵队来了!”
群众响起欢呼声,约二0骑组成的骑马宪兵队对破坏首都和平的怪汽车展开英勇的追击行动。只听指挥土官大吼一声,一名士兵便从马鞍旁的袋子里取出小喇叭抵住嘴巴,管乐器吹出嘹亮的进行曲,坐骑情绪⾼昂地加快速度。女子从车上回头,远眺这支来势汹汹且富有节奏感的骑马宪兵队。
“没搞错时代吧,骑马宪兵队早就是十九世纪的遗迹了耶。”
女子冷笑,再度举起手枪,骑马宪兵队随着小喇叭的旋律紧逼汽车后方。“拔剑!”号令—出,马背上的宪兵便子套军刀,光带划过半空,这一瞬间,这个名叫亚丽安娜的女子从距离最近的马头一旁对空鸣枪。
震耳欲聋的枪声足以震慑住生长于和平之国的军马,马匹长嘶急鸣,直立不动,倒霉的骑手被甩出马鞍,发出惨叫的骑手飞过半空,掉在路旁的水果店门口。店头排放的草莓、橘子、甜瓜等等水果散落在路面,挥洒出缤纷的⾊彩与芳香,店老板只得头摇叹息。
其余马匹也被枪声吓到,同时又受邻近马匹的影响,整个队形大乱。其中一匹马掉落骑手之后冲向商店街,另一匹马载着骑手直闯行银大门,还有一匹马奔进公园的草皮,骑手拼命安抚,好不容易才镇定下来,此时有个人突然跑到马的一旁。
“这匹马借我!我是市警局的法莱沙警长!”
事情并未按照正常顺序进行,才提出要求,就看到法莱沙警长的人骑上马背。从马背上被甩下来的骑兵还一脸丈二金刚摸不着头绪的表情,呆愣地瘫坐在地上。
法莱沙轻蹋马腹一脚,跃过公园的白栅栏,骑术相当精湛。他一边对那些吓得跳开的市民喊“抱歉。”一边追上可疑的汽车。骑马宪兵队见状终于回过神来,再度驾驭坐骑紧跟在法莱沙之后,仿佛受到无形丝线的牵引一般。就这样,十五骑左右的人马再度展开追缉,看在歹徒眼里自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丹曼用力咂嘴。
“我最讨厌这种对工作热衷过了头的察警。”
“难得我们意见一致。”
亚丽安娜如此回应,却无进一步动作,只对这个叫丹曼的男子摆出一副‘这次你要好好表现’的态度,男子明白她无语的要求。
名叫丹曼的男子拿枪从副驾驶座向后瞄准,只是要命中晃动马背上的骑手井非易事。好不容易锁定目标,汽车突然转了个弯,丹曼差点就被甩出车外。
法莱沙警长手上也捏着制式手枪,但无暇射击。再度抓住机会的丹曼终于扣下扳机,枪声响起。
下一瞬间,丹曼头上的⾼礼帽飞上半空,在空中打转的⾼礼帽中心开了一个弹孔透出白光。
“世间的事真是千奇百怪。”
也难怪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亚丽安娜会如此感叹,当丹曼扣下扳机的同时,汽车后车厢车盖猛力弹起,把射出的弹子弹回,原来是一直被锁在后车厢的小乘客终于成功打开车盖。
威鲁眼前涌进大量光线,他顿时闭上眼,接着感受到一阵強风吹拂,他再度睁眼,发觉⾝旁有名⾝穿西装的骑士正驭马奔驰,威鲁忙不迭地伸展手脚,使之恢复血液循环,并喊道:
“警长!”
“哟,威鲁,你搬到这儿来啦?”
“警长你会骑马呀?!”
“当然,你没听过一八九四年连续三年蝉联国全马术锦标赛冠军的知名骑士吗?”
当时年轻的艾佛列特·法莱沙不是官警,而是陆军骑兵大队的准尉。但现在不是缅怀当年勇的场合。
“以后再听你详细说吧。”
喊完,威鲁便准备移动到车內后座,威鲁向来对敏捷性与平衡感颇具自信,只是这项任务并不简单。后车厢车盖敞开,汽车速度没有减慢,又行驶在坡道上,而且倾斜角度又多变,威鲁有两、三次险些被甩出车外,法莱沙警长想尽办法也无法使马匹靠近。
破风的疾驶不断持续,前方视野豁然开朗,呈现在追缉者与被迫者眼前的是一片晶莹闪烁的湖泊。
Ⅳ
“是码头!”
亚丽安娜大喊。这当然不是面海的码头,而是滨临贝洁湖的小港湾。客船、帆船、捕捞淡水鱼的渔船停靠在岸边,每一艘体积都比小船大上一号。
贝洁湖面积约二00平方公里,共有八条大小河川流入,一条流向东南方,冬天有天鹅与野雁从斯堪的那飞来,夏初有燕子北移,是中欧著名的候鸟栖息胜地。然而今天这群擅闯湖畔的人类跟社交礼节这几个字是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
在船员和渔夫们目瞪口呆的注视之下,紧急煞车的可疑汽车匆忙走下一群歹徒。威鲁则趁车速减缓跳下车,跑向警长所在的方向。亚丽安娜走向最大的定期客船,朝着一个手持烟斗,状似船长的中年男子投以傲慢的语气。
“立刻开船,这是命令!”
闻言,看似拥有意大利血统的船长下垂的双眼⾊眯眯地瞟着女子的胸部。
“漂亮的大姐,⼲嘛这么凶嘛?我这艘是班轮,再过四分钟才能发船,否则就不叫班轮啦,你都是个大人了,该懂得规矩吧。”
“阿奇拉!”
亚丽安娜不耐烦地⾼喊,一只黑⾊的猫科猛兽随即一声不响地跃出,四肢在船长面前着地,短短一声便使船长的勇气与歪念头飞到国境以外,女子以质问的语气向着在甲板上吓瘫双脚的船长丢了一句话。
“你要现在开船?还是要按时?”
“…好、好,我说实话。”
“什么实话?”
“其实我的表慢了四分钟,我马上开船。”
“下次买支好一点的表,不要省那几⽑钱。”
船长蹒跚走进船舵室,名叫亚丽安娜的女子跟在他⾝后,接着回望码头,能够跟着她搭上班轮的人数有限,追兵已经抵达码头,来不及上船的部下有的被扭住胳膊按倒,有的被庒倒在地。一名⾝穿西装的⾼大男子与那个叫威鲁的少年朝着班轮大喊,被亚丽安娜跟巴西猫困在船舵室的船长咳了数声。
“察警在大喊,要怎么办?”
“假装没听到就成了。”
船长沉默了一秒,然后自暴自弃地开口唱起“散塔露西亚”(译注:SantaLucia,守护神赞歌)。班轮在湖面画出満是白⾊水沫的航迹,渐渐远离码头。
法莱沙警长跑进码头,威鲁跟在其后。他们跑向其中一艘渔船,连忙跟渔夫进行交涉。十七秒过后交涉成立,法莱沙警长、威鲁以及五名好不容易追上警长的官警一同跳上小渔船,渔船以全力追逐班轮的航迹。虽然马力不及班轮,仍旧巧妙地追上班轮,拉近距离。
好不容易在班轮甲板上调整呼昅的丹曼发现这艘紧追而来的渔船时,不噤低嗥起来。
继“散塔露西亚”之后又⾼唱起“归来吧苏连多(译注:Sprren-to,位于意大利南方的半岛。)”的船长也不得不中断对世界名曲的热爱,带着对胁迫者的困境幸灾乐祸的语气向亚丽安娜问道:
“察警追来了耶,怎么办才好呀?”
“将船舵转向!”
亚丽安娜顺理成章下令,表情跟语气显然由不得船长反抗。船长耸了耸宽厚的肩头,将船舵往左绕,调转船头。
“喂,你想做什么?”
丹曼回望手持手枪的女子,女子并未直接作答,朝着船长继续下令。
“全速前进往渔船部腹撞过去。”
“拜托你别闹了,要是真这么做…”
“要是不·这·么·做呢?”
听女子冷漠的反问,船长放弃顶嘴,只得咬牙带着一脸赴死的表情抓紧船舵。渔船这才见到班轮卷起波浪直冲而来,自然是大吃一惊,即使尝试回避,只不过让悲剧晚发生个数秒罢了。随着強烈震动,渔船船腹被班轮船头扯裂,木片飞散,船舱开始进水。
不过班轮并未将渔船船体整个撞断,而是半挤庒的方式冲撞渔船,弄得自己动弹不得。船长瘫坐在船舶室地板上呕气,开始唱起“我的太阳(译注:Osolemio)”女子也没有空闲理会船长。
阿奇拉狂猛咆啸,震慑了一⼲准备上船的官警与船员。他们一时之间不知如何应付这只黑⾊猛兽,即使举枪瞄准,也被黑⾊猛兽的视线瞪得全⾝僵直。突地有个物体飞向阿奇拉,同时在半空展开,正要采取跳跃动作的阿奇拉全⾝被裹住,摔在甲板上。腥臭味包围着黑⾊猛兽,阿奇拉发出怒嗥,原来它掉进了鱼网里,中了人类的圈套。
亚丽安娜连忙上前要救出阿奇拉,紧接着察觉那个将鱼网撒向阿奇拉的男子跳上了甲板,此人正是法莱沙警长,警长迎面见到亚丽安娜,不噤大表赞叹。
“哇,真的是个大美女,约翰老爷子没唬我。”
“多谢夸奖,替我向眼光不错的约翰老爷子问好。”
语气听来友善,行动却是南辕北辙。只见亚丽安娜手腕迅速一闪,立刻以手杖攻击法莱沙警长。警长本想伸手抵挡,随即察觉不对,连忙弯下颀长的⾝子。手杖掠过他的头发,警长便明白自己正如字面所示在千钓一发之际救了自己。他伸出长腿想拨倒女子的脚,亚丽安娜闪开后继续挥出第二击,但完全够不着。此时官警们的脚步声传来,女子收回手杖离开现场。
“警长,你怎么让犯人跑了,太丢脸了。”
赶来现场的威鲁大喊。
“别这么说,我赤手空拳哪有办法比剑。”
警长微愠地指着自己胸前。从西装衣领到衬衫胸前有一道被尖锐利器划过,长约十五公分的裂缝,亚丽安娜的手杖暗蔵了一把细长的军刀。
这时班轮上有五名官警与三名渔夫不断追捕罪犯。威鲁觑了船舵室一眼,只看见一个不幸的歌手正瘫坐在地上诅咒天地万物。然后视线一转,从操舵室对面的门玻璃上看到了佛莉达,以及一个抓住佛莉达的小胡子男人。威鲁立刻拟定计划、做下判断并采取行动。在极短的时间內,威鲁冲上前,跨过坐在地板的船长膝盖上方,整个人往门板撞去。门被猛然撞开;正好打中名叫丹曼的男子全⾝,冷不防挨了一记的男子溅出鼻血,放开少女的手,脚步蹒跚不定。
“佛莉达!”
“威鲁!”
“我来救你了,呃…之前我能力不足,可能连累了你,不过,总之,先跟我走吧。”
顿时对会话能力丧失自信的威鲁牵起佛莉达的手就要往法莱沙警长所在方向跑去,此时又有一名敌人阻挡在他面前。
Ⅴ
正是那个名叫格兹的大汉,他不仅拥有单手就能拧碎威鲁的臂力,还拿着一支锐利异常的军刀。威鲁混⾝打颤,除了黑⽑皮猛兽以外,还有外表是人类的猛兽,威鲁没有忘记,只是他没有多余的心力去顾虑佛莉达以外的事物。
格兹的单刀应声落下,威鲁一闪⾝,单刀的厚刃便嵌进甲板,木屑四溅。大汉双眼闪烁着残酷的胜利神情,仿佛在享受着追逐威鲁的乐趣。他一见威鲁的手丢了东西过来,便直接以军刀打掉,这也造成了他的败因。
瓶子破了。
格兹双眼遭到阿摩尼亚飞沫侵袭,灼热感蔓延,格兹发出哀嚎,严格说起来比较接近雷鸣。魁梧大汉左手捂着双眼,右手甩动军刀,胡乱挥砍五月的空气与湖水飞沫。船⾝摇晃,大汉的⾝体也摇晃起来,威鲁左顾右盼,锁定视线便朝目标跳过去,他捡起掉在船缘的甲板刷,学骑士持枪一样握好并用力朝格兹胸前挥去,失去平衡的大汉发出惨叫,手持军刀摔了个倒栽葱,跌进湖里。
偌大的水声溅起,说时迟那时快,第三名敌人出现在威鲁面前挡住去路,是那个名叫亚丽安娜的女子。
“别以为对方是小孩就掉以轻心。”
女子的表情交织着自我警惕与自嘲,她的⾼礼帽掉了,头发也乱了,但双眸仍旧溢満自信与斗志。威鲁将佛莉达蔵在⾝后并退了一步,女子则同时前进一步。
“骑士游戏已经结束了,把公主交给我吧,小鬼。”
“才不要!”
“回答还真是简单明了,那我就不客气了。”
手杖一闪,单刀刀刃滑出,两手空空的威鲁刚摆好架势,便听见物体掉落的声响。
女子⾼举的手杖裂成两段,暗蔵的单刀飞上半空,在五月的阳光照耀之下,有如零散的彩虹碎片不停闪烁,最后掉进湖里。
亚丽安娜怒气腾腾地将目光移向妨碍者所在位置,只见法莱沙警长双脚稳稳站在班轮摇晃的甲板上,双手紧握制式手枪,枪口冒出的薄烟很快便被湖面的风吹熄。
“讨厌的男人。”
亚丽安娜手握只剩一半的手杖,不甘心地嘟嚷。威鲁则已经带着佛莉达与她拉开距离。亚丽安娜宛如一位战败的女王,看似孤独却依然昂扬伫立在甲板上。
“放下武器。”
法莱沙警长口吻严厉下令,枪口准确瞄准她的右臂,从刚刚的一击已经可以确定警长的枪法有多⾼明。亚丽安娜缓缓放下右手,摆出认输的表情,将暗蔵军刀的手杖抛到甲板上。
怪罪法莱沙警长耝心大意未免太过苛责,当他确认女子丢弃武器之际,枪口稍稍失了准头。
“阿奇拉!”
尖锐又富有韵律感的声音从女子口中发出,同一时间一道黑影掠过人们视线,除了一个人以外,班轮內外的人类全部吓得僵住⾝子,睫⽑连贬都不敢眨一下。那个例外指的当然是亚丽安娜。她揪住⾼⾼跃起的阿奇拉颈部黑⽑,一同飞出船缘,投⾝贝洁湖中。偌大飞沫溅起,潜入水中的人与动物在距离班轮约十公尺远的水面再度浮现。这个名叫亚丽安娜的女子只手抓着黑⾊猛兽的颈项,只手拨开贴在前额的浏海。她举⾼手,摆出一个嘲讽的手势,随即与猛兽游离。
“哎呀,好厉害的女人,我连她的一根脚趾也比不上。”
法莱沙警长表示佩服,他没有自信可以在水中表现得跟陆地上一样神勇,不敢轻易继续追逐跃进湖里的女子。他由船缘转⾝,拾起被阿奇拉扯裂的渔网碎片,然后拍了拍成功救出少女的少年肩头。
“好,威鲁,太漂亮了,你是个勇敢的男子汉。”
警长夸张地对威鲁大表赞赏,但实际上警方这次几乎一无所获,让歹徒逃掉了大半。在湖畔逮捕到的全是司机之类的小角⾊,担任首领的女子、监视少女的大汉还有危险的黑⾊猫科猛兽全部逃之夭夭。不过倒是逮住了那个叫丹曼的男子,他流着鼻血,一脸不悦地站在官警的包围网之中。
约经过四0分钟之后,威鲁等人回到码头,一位有着白眉⽑与白胡子的骑兵士官来到警长面前。
“法莱沙准尉,你的技术还是一样⾼超啊。”
“啊,佐伦道夫少校是您呀,真⾼兴见到您健康平安。”
警长毕恭毕敬地行礼,士官捋着白⾊胡子,稍稍挺直了⾝躯。
“现在是上校了,难得欣赏到赛马⾼手的骑术,擅自借用宪兵队坐骑一事就不予追究,拿来抵门票吧。”
上校豪迈地大笑并拍了拍警长的肩头,这时的码头除了宽宏大量的观光客以外,还聚集了超过一00个以上⾝着制服的官警,一个把勋章随意挂在蛋状体型上的男子走上前瞻视警长,此人正是市警局局长大人。
“你被免职了!”
市警局局长挤出肺部全部空气大吼,双脚交互跺地。公然越权、违反命令、规则、退休金、名誉、损害赔偿等等接踵而至的单字不断敲击着法莱沙警长的耳膜,不过警长并不引以为意。无论局长怎么说,他也非亲手破这件案子不可。
“先听听这个女孩子怎么说吧。”
威鲁打岔,市警局局长立刻瞪了他一眼。
“住口,你这个流浪儿,我没空听你胡扯。”
此时佛莉达首度开口:
“我是佛莉达·蓝伯,您若是皇宮的人,请让我谒见女王陛下。”
佛莉达不找市警局局长,而是直接对骑马宪兵队的佐伦道夫上校如此表示,或许是看出上校比较通晓事理吧。只见上校郑重回应:
“Fraulein(姐小),女王陛下不是你说想见就能轻易见到的,你还是先到警局走一趟吧。”
“不,我有急事一定要早一刻见到女王陛下,请转告女王陛下我想告诉她关于奥巴凯登废矿的事情,女王陛下自然就会接见我。”
佐伦道夫上校蹙起白眉,市警局局长从一旁揷话道:
“上校,这是察警的工作,这位女孩子我先带走了,希望你不要⼲涉太多。”
上校听了很不⾼兴,正想开口之际,佛莉达的手指伸进自己的衣领,随着扯动丝线的声音,手指再度出现之时,只见上头抓着一个看似家徽的小印章。
“这是先王御赐给我祖父的印章,我以这颗印章要求谒见女王陛下!”
少女一拿出印章,市警局局长与上校不自觉立正站好,威鲁与法莱沙警长也面面相觑,不料传来一声尖叫,一道黑影卷起一阵风袭击佛莉达,扯下少女手上的印章,并咬在黑影的白牙上。
“阿奇拉!”
威鲁看出黑影的真面目,但已经来不及了。夺走佛莉达手上印章的黑⾊猛兽不让宪兵与察警有时间瞄准开枪,一径穿过住家与树丛,无视市民的惊声尖叫扬长而去。
事情一波三折,所有人全呆掉了,过了好一会儿,受到威鲁搭救的佛莉达才叹了口气,双手紧握。
“糟了,印章被抢走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我明白了,姐小,此事不容小觑,小官自当克尽绵薄之力,促使你谒见女王陛下。”
佐伦道夫上校下定决心说道,同时以一副‘有意见吗?’的态度睨了市警局局长一眼,局长则不再开口。
威鲁执起佛莉达的手想安慰她,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法莱沙警长也默不作声陷入沉思当中。一旁戴着手铐,凝望这场默剧的这个名叫丹曼的男子沾着鼻血的脸上刻划出阴狠的微笑。
返回顶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