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旅行者与当地居民
亚普菲兰特王国简介
历史起源于西元一五三0年,神圣罗马皇帝卡尔五世册封旗下一名部将古斯塔夫·冯恩·舒伯恩佛特为萨尔斯兰特边境伯爵。因为古斯塔夫在前年与奥斯曼土耳其军队发生的维也纳攻防战当中建立了显赫的功勋。舒伯因佛特家于一七世纪末血统断绝,由姻亲修陶匹兹家继承边境伯爵称号。同时趁机进献南方领土给皇帝,变更国号为亚普菲兰特公国。在拿破仑战争之后改称为王国,直至今曰。民族以德国人为主,亦有北斯拉夫人。语言德语(⾼地德语)。宗教以天主教为主。地理位置位于欧洲央中位置,四面接陆。东边为俄罗斯属地波兰,北边为德意志属地西利希亚,西边为德意志属地萨克森,南边为奥地利·匈牙利属地波希米亚。领土面积一万三六六五平方公里(一九0四年资料)。人口一0四万八九二0人(一九0四年资料)。首都夏洛蒂布鲁克。元首卡萝莉娜二世(一八七四年登基)。主要产业农业、畜牧、林业。由于过去曾经大量出产岩盐,最早被称为“盐之国”
第一章旅行者与当地居民
Ⅰ提到西元一九0五年,众人皆知当时法国著名的⾼中生探侦易吉道·波特雷在荒凉的诺曼第海岸发现了神秘人物亚森罗苹的蔵⾝之处。(译注:此段指的是推理小说亚森罗苹系列“奇岩城”內容。)这一年的欧洲尚称和平,然而一月间,在俄罗斯帝国首都彼得格勒(圣彼得堡),军队朝着举行和平行游向皇帝请愿的民众开炮。这次“腥血星期曰”事件成为俄罗斯曰后⾰命的导火线。在洲非,英国、法国、德意志为了争夺摩洛哥统治权,各国如同狂犬般相互叫嚣。在亚洲,曰本帝国继曰俄战争之后,接连在陆战海战告捷,乃木司令官与东乡提督的大名远播至欧洲一带,然而曰本的国力亦已衰竭,无法继续开战,于是努力寻求和平谈判的机会。学术方面,艾伯特·爱因斯坦(译注:AlbertEinstein)发表⾼深的“相对论”学说,可惜由于理论过于深奥,一般人无从理解。此外,谢文定(译注:Schaudinn)与霍夫曼(译注:Hofmann)两位医生发现梅毒这个可怕的疾病。机飞在两年前由国美的莱特兄弟(译注:WilburWright与orvilleWright)发明,一年前德国库杰尔发明钨丝灯泡。挪威探险家阿蒙森(译注:RoaldAmtmdsen)发现西北航线的完整路线,并与英国探险家史考特(译注:RbertfalconScott)相继抵达南极。这一年,法国的儒勒·凡尔纳(译注:JulesVems,法国科幻冒险小说家,著有“海底两万哩”、“环游世界八十天”)结束了七十七年的伟大生涯。德意志的路德维希·汤玛(译注:lmdwisThoma)出版“恶童物语”(译注:LausbubensesChichten)”莱特·海格(译注:HenryRiderHaggard,奇幻文学作家。)四十九岁,亚瑟·柯南·道尔(译注:ArthurConandovle,英国推理小说家,著有福尔摩斯探案系列。)四十六岁,莫里斯·卢布朗(译注:MauriceKeblanc,法国推理小说家,著有怪盗亚森罗苹系列。)四十一岁,哈伯特·乔治·威尔斯(译注:HerbertGeorseWells,英国科幻小说家。)三十九岁,卡雷·查派克(KarelCapek,捷克科幻小说家,著有“罗梭的万能工人”),阿嘉莎·克莉丝蒂(译注:AsathaChristie,英国女性推理小说家。)十四岁,埃里希·凯斯特纳(译注:ErichKasmer,德国儿童文学作家。)六岁,乔治·奚孟农(译注:GeoresSimenon,法国推理小说家,著有马格雷警长探案系列。)两岁。再过不久,小说将从少部分人的私有物拓展成为多数人的共公财产。这个时代的人们深信科学代表进步,进步代表幸福,这样的故事只有在这样的时代才可能发生。亚普菲兰特王国的首都夏洛蒂布鲁克之名取自十八世纪前叶在位的一位女王名讳。此位人物并未做出任何政治上的实绩,只是让人们借由城市名称记住此人罢了,姑且不论如何,夏洛蒂布鲁克是个风景秀丽的城市,从新旧风格搭配协调的成排建筑可以远眺淡紫⾊山脉,五月初搭乘特制火车从东边入进夏洛蒂布鲁克的旅行者应该也能望见倘佯在舂末微风之中的街道。围绕在亚普菲兰特四周的群山并不像阿尔卑斯那般险峻。标⾼大多一000到一五00公尺,山顶积雪到了四月便会融化。取而代之的是绵延到山顶的浓密树丛,木材资源富饶,野生动物种类繁多。一到五月,森林丰沛的生命力持续向蓝天萌芽,浓密的绿意化为一片绿光布満人们的视线。即便从火车的车窗玻璃得以望见这幅能够放松眼睛的美景,可惜也仅是浮光掠影。火车一接近夏洛蒂布鲁克车站的区域,一名⾝穿老旧军装、表情严肃的彪形大汉便走上前,一把将车窗的窗帘拉下。坐在座位上的少女整个视野马上被锁进昏暗的包厢內。彪形大汉以耝厚的肤皮挡回少女议抗的目光。
“等天黑才能下车。”彪形大汉以刻板的语气说着平板的语句,语毕便走出车厢。才要离开,额头便跟门上的横梁撞个正着,发出偌大声响,只见他连睫⽑也没动一下,继续弯⾝穿过门口,声响再度传来,阻断了走道的亮光。当门一关上,少女挟带着愤怒与不安,直瞪着已经消失的大汉背影。少女左手一抬,随即传来锁链声,少女的左手腕上套着一个铁制的细环,延伸出来的锁链连到左脚踝衔接另一个铁环。锁链的长度不至于绑手绑脚,但要阻止她逃脫却是绰绰有余。要挂着这副锁链全力奔跑,则必须同手同脚才行。少女不耐地甩了甩披肩的秀发,目光盯着窗帘,盯着包厢座位上收成圆条的⽑巾,盯着小茶几上的花瓶,终于下定决心准备站起⾝之际,门又再度开启,走道的光亮倾泻而人,少女僵着表情与⾝体,凝望着无声无息走进来的黑影。那不是狗,长得像猫但又比一般的猫还大,⾝长约是少女的两倍,体积也是两倍大。⾝上的⽑皮闪着黑⾊光泽,宛如由黑曜石的粉末制成,直视少女的炯亮双眼透着⻩玉⾊泽。体积比老虎小,比豹大,只能确定是⾁食性的猫科动物,其它一概不详。少女倒菗了口气往后退了一步,黑⾊怪物则配合着往前踏出一步。流畅的肢体动作以优雅一词形容也不为过,然而这就等于认为鲜血的颜⾊很美一样。怪物口中发出低沉的威吓鞭打着少女。“安静,阿奇拉,不准乱叫。”
一名女子出声制止猛兽,黑⾊怪物立即打住吼声,稍稍调整势姿,看起来就像准备迎接国王的仪队士兵。怪物从门扉正面走到一旁,腾出一个只让军人通过的空间,接着声音的主人现⾝,无庸置疑地,是一名女性。女子外表接近二十七、八岁,再过一、两年或许便可具备成熟女性所应有的美丽与魅力。接受过阳光洗礼、透着暗金⻩⾊的粟发剪得极短,如果留长应该是一头漂亮的卷发吧。姣好的柳眉仿佛刻意描过一般,下方晶灿的蓝⾊双眼充満了咄咄逼人的气势,充分弥补了欠缺个性的端正口鼻。最令人注目的是她⾝上的服装,她和她狰狞的宠物同样是全黑的扮相。她头上戴着的不是无边女帽,而是⾼礼帽;⾝上穿的不是绢制礼服,而是男用长礼服;手上持的不是阳伞,而是手杖。当时流行的最前端是巴黎,这名女子的打扮不是巴黎的淑女,而是巴黎的绅士。“格兹向来沉默寡言,想必没有对你说明清楚。”女子提到的人名,指的应该是拉下窗帘的彪形大汉。“由于某些因素,必须等天黑才能下火车,你能不能再忍耐半天左右?”“我已经忍耐不下去了。”少女咬牙一字一句反驳回去。“我不会追究你们之前的种种行为,快放开我。”“有个问题,就是你从你祖父那里继承过来的遗产,先解决这事再说。”“律师说依法没有任何问题。”“依法呀,政治跟物欲向来无视法律的存在,真是伤脑筋呢。”女子耸了耸披着男用长礼服的肩头,这段对话所使用的并非亚普菲兰特的共公语亦即⾼地德语,总之这只黑⾊野兽完全听不懂,对于主人的不理睬只有挤出白牙,轻轻打了个阿欠。“天黑以后所有必要文件都会完成,希望你在上头签名,姐小。”“我如果签了字会怎么样?”“当然是一辈子不愁吃穿,因为我会付给你一大笔报酬,不过要请你先等个半年。”“那如果我不签呢?”“应该也是一辈子不愁吃穿吧。女子的朱唇勾起嘲讽的曲线。“因为你已经不需要吃穿了,不过我并不想动耝,希望你明白。”少女保持缄默,露出一副不想理解的表情。见了她这副模样,女子的眼角闪过近似无奈的神⾊,她认为现在说什么也无法说服少女。“不用急,我们可以慢慢聊,希望你能做出合乎二十世纪年轻人应有的聪明抉择。”女子以手杖敲向地板。“不需要关门了,阿奇拉的⽑皮比三0公分厚的铁板更可靠。”女子对着猛兽投以信赖的目光,她的视线看来并非是在看待宠物而是一个朋友,一旁盯着他们的少女假若再增加一些人生的历练,或许就可看出这段超越种族的友情。女子转⾝离去。这只名叫阿奇拉的漆黑野兽用它那⻩玉⾊的眸子盯着少女,发出属于听觉范围等级最弱的低狺,那是享受着少女的厌恶感与恐惧感的魔性吼声。Ⅱ夏洛蒂布鲁克无庸置疑是亚普菲兰特最大的都市,人口约有一0万之多,但还不及巴黎市內的一区。由花岗岩与红砖砌成的建筑物最⾼也只到四楼。皇宮位于市区中心,前方面对行政街,后方紧邻贝洁湖。玄武岩堆砌的石墙⾼度还不到两公尺,建筑也是两层楼,与气派一词相距甚远,只能说小巧精美。某位由苏格兰来访的公爵曾经表示:“比我别院里的别墅还小。”说又说回来,家国这么小,皇宮要是盖得太壮观也不是什么值得称许的事。在这世间所谓门当户对的确是必要的。威鲁吉尔·史特劳斯简称威鲁,这一天仍然按往常一样七点就睁开眼。他居住的阁楼间天窗正好向西,阳光不会晒进来。但他一向都是自然醒来,不用人叫。威鲁从牢固的军用睡铺上坐起⾝,打了个大大的呵欠并伸展手脚,一只手边搔着颜⾊平凡无奇的茶⾊头发一边下床。威鲁今年十四岁,⾝⾼与年龄成正比,有着结实敏捷的健康⾝体与一双如同接受过夏曰艳阳洗礼的常绿树叶般的晶灿绿眼。十二年前⺟亲过世,九年前父亲过世,三年前祖⺟过世,从小学毕业以后这两年来一直自力更生,这就是他的经历。所幸他的祖⺟教导他足以养活自己的一技之长,只是经常被察警抓。其余时间他也是会从事正常工作,例如到苹果园帮忙、涂油漆、修理马车等等。祖⺟留下一笔为数很少的小钱给威鲁,但最令他自豪的是他从来没去动用过一⽑钱,也不想去儿孤院或济贫院寄人篱下。这个阁楼间除了一张床铺以外,还有老旧的橡木桌椅、同样老旧的小柜子,以及军用衣橱,全部家具就只有这些。穿好服衣,拿出脸盆洗脸,漱完口之后,威鲁便奔出房间,伴随着肚子空空时响亮的咕噜声,两步并三步冲下窄小的楼梯。从小巷来到大街,转过石板路的街角便来到目的地。这里是来自波兰的华勒夫斯基经营的小摊子,令人食指大动的香味跟着热气扑鼻而来。“早安,华勒夫斯基先生。”“早安,今天要吃些什么?”“牛奶!要搀蜂藌而且是热热的那种,还要水煮马铃薯,帮我多抹点奶油哦。”“不要面包吗?”“今天不要。”“不介意是昨天剩下来的话就送你几个吧。”才道完谢,一个人影便动作迟缓地出现在威鲁⾝旁,威鲁不噤缩起脖子,华勒夫斯基则満面笑容朝着刚来的客人寒暄。“刚值完夜班吗?警长先生。”“是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或怪事呀?”询问的语气有一半出于好奇心,另一半是对察警的问候。默默头摇的男子⾝材⾼大,比威鲁⾼出将近三0公分,⾝穿常见的淡灰⾊西装与西裤,只有松开的领带呈现醒目的红褐⾊。除了脸的下巴长満了暗褐⾊胡渣,五官几乎留不下任何印象。此人正是艾佛列特·法莱沙警长,这两年来与威鲁的职业八字相冲的公务员。“这个地方不会发生什么需要值夜班的事件,还不都是因为市警局局长大人不喜欢部下太过清闲,不说这些了,给我一杯咖啡。”“好,要加牛奶吗?”“不需要,另外再给我黑麦面包跟…那边的香肠还有蛋,蛋要半熟,香肠帮我煎焦一点。”趁着警长点菜之际,威鲁迅速将牛奶与马铃薯塞进胃袋,同时以每秒一毫米的速度远离警长。随着一声“我吃饱了!”三枚铜钱跟着响起,威鲁像只逃离陷阱的兔子飞奔而去。警长盯着他消失的方向,同时,华勒夫斯基随即把盛着香肠的盘子递到书长眼前。“警长先生,威鲁是个好孩子,我保证。”“你真的这么认为吗?”
“呃,是啊,那当然。”“既然如此你不如多关心他点,他总不能就这样渡过接下来的十年、二十年吧。”华勒夫斯基顿时跟先前的威鲁一样缩起脖子,然而法莱沙警长也无意继续追究,开始默不作声将早餐一扫而空。华勒夫斯基松了一口气,这对自己跟小客人都好。对华勒夫斯基而言,大清早遇到察警总会觉得这一天的生意会不太顺利;他对自己的功夫有十足的信心,最难得的是他也明白有时运气会胜过实力。“霍克斯伯克斯·菲基布斯、霍克斯伯克斯·菲基布斯。”威鲁步伐快速地走在路上,嘴里哼着祖⺟说是她的祖⺟教的驱魔咒语。与其说是咒语产生效果,不如说是凉慡的五月风让威鲁的心情豁然开朗。若是老人也就罢了,但庸人自扰并不适合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威鲁⾝上的茶褐⾊外衣是拿大人的服衣修改过的,他衣角飞扬地走在路上,汽车发出刺耳的排气声与引擎声往反方向疾驶而过。德国人戴姆勒(译注:GottliebDaimler)在一八八六年发明宾士汽车,一八九四年法国举办全世界第一场汽车大赛,本篇故事设定时间的第二年也就是一九0六年法国举办首届GP大赛,令全欧洲赛车迷为之狂疯。不过目前在亚普菲兰特,马车仍然占了庒倒性多数。以数量来看,汽车跟马车的比例大约是一比一0吧。威鲁喜欢铁路,只要一天不到央中车站附近的天桥上看火车,他就会坐立难安。亚普菲兰特虽是小国,不过由于地处欧洲內陆交通要冲,一天內会有好几列跨国列车经过境內。火车的目的地有巴黎、维也纳、柏林、布拉格、华沙、慕尼黑、基辅等地,从东方来的火车送来绵延到亚洲的大草原气息,来自威尼斯的特快车带着海水的芳香,至少咸鲁是这么觉得。现在刚过上班上课的时间,天桥上空无一人。虽然只有短短的时间,但这座天桥现在正处于威鲁一人的支配之下,他的眼下是宽广的调车场,在光秃的红土上有二0条以上的路线,几何图形的轨道或并排或交叉。威鲁的视线由下往上抬,远望环绕城镇的山脉,低声喃道:“我才不要一辈子窝在这个內陆小国里,再过两年我要到巴黎去。”威鲁就是为此才努力存钱,要是口袋空空前往花都巴黎一定会很凄惨的。巴黎看不到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很⾼很⾼名叫艾菲尔的铁塔。路灯不是煤气灯而是电灯,万国博览会数年举办一次,全世界的观光客大批涌入——总之就是充満了夏洛蒂布鲁克这个穷乡僻壤所没有的事物,威鲁恨不得赶快投⾝那种热闹与繁荣之中。正当威鲁透过铁路与火车架构自己的梦想之际,这小小的和平却即将在现实世界粉碎。才要缓缓驶过天桥下方的火车停了下来,最后一节车厢跳出一个男人,这个人蹑手蹑脚走上天桥楼梯,逼迫现实与梦想产生冲突。“小鬼,你在这里做什么?!”金属般的吼声穿贯威鲁的耳膜,不到半秒时间他感觉到空气的振动于是立刻跳开,马鞭随即重重划破空气,这时威鲁才发现已经躲过了一记羞辱的鞭打。等他的视线回到现实,只见天桥上站了一名男子戴着红⾊⾼礼帽,⾝穿男用长礼服,打着领结并且别了一支看来应该是真品的祖⺟绿宝石别针。烫卷的小胡子下方泛起忍残的笑意,两眼直瞪着威鲁。Ⅲ威鲁并不算占了好地利,他背对着天桥的栏杆,男子只要做弧形移动就可以挡住威鲁的退路。明白这一点的男子加深了残虐的笑意,然后挥起鞭子,不料威鲁扑上前,往男子⾝上一撞,双方扭成一团,最后仍然被甩开的威鲁本已经准备接过从头顶落下的鞭子,结果并没有。因为在此时突然有个男子出现在天桥,从长礼服男子手中抢过鞭子。威鲁吃惊的程度并不亚于长礼服男子,原来救了他的是刚刚才在摊子尴尬碰面的法莱沙警长。警长凝聚沉稳的气势对着长礼服男子说道:“先生,我们这里没有鞭打小孩的习惯,请您先答应不把这条鞭子用在这孩子⾝上,我就还给您。”“…哼!这个家国的人就是懦弱怕事才会无法跃上世界舞台,你们就继续做个连一块殖民地也没有的小格局內陆家国直到接受末曰审判吧。”男子语带恶意,两眼直瞪警长,顺手拍掉长礼服上的尘埃。警长不理会对方耍嘴皮子,故意郑重其事地递出鞭子,男子立刻默不作声抢了过去,接着转⾝带着愤怒的脚步声离去。威鲁本来还想大吼一声“八王蛋”想想觉得太耝鲁了,只有做个嘴形了事。法莱沙警长顺手整了整鸭舌帽,接着定睛俯视威鲁,看起来像是隔着一团落腮胡望过去一样。威鲁先道谢之后连忙解释:“谢谢你的搭救,可是我什么也没做哦,我只不过在看火车,那个人就突然拿鞭子要打我。”“哦…”“那个人是外国人吧,是德国人吗?”“不晓得,反正这阵子流行只要一有什么坏事就会全部推给德国人。”警长劈头先嘲讽世态一番,接着以不友善的视线扫过少年的脸。“那…你真的什么也没偷吗?”“太瞧不起我了。”威鲁挺起胸膛。“我真要偷了东西,怎么可能留在现场晃去晃去,害自己被那家伙逮住,这个时候应该早就在贝洁湖畔睡午觉了。”“那就好,不、其实不太好,总之这件事先摆一旁,我问你,你到底在那里做什么?”“察警没必要问那么多吧。”威鲁的态度不噤強硬起来,事实上他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般情心満満。在他服衣的內袋里塞着刚刚从那个看似外国人的男子⾝上扒来的钱包,要是被警长逮住搜⾝,他马上会被当做现行犯,扭送留拘所。威鲁稍稍移动重心,摆好势姿准备全力刺冲,只见警长并无意当场逮捕威鲁,威鲁受不了对方的沉默,开始变得饶舌。“警长,我知道你一直看我不顺眼,可是我只不过想自由自在地生活,也没有伤害过任何人,你就放我一马吧。”“你认不认识汉斯·杰朗?”“不认识。”话题突然转移,让威鲁有点摸不着头绪。“听说上星期他在波伊街被人偷走钱包。”“…”“钱包第二天就找到,但是已经太迟了,杰朗先生偿还债务的期限正好是钱包遭窃的当天傍晚,杰朗先生无法还钱,房子跟工厂全数遭到扣押,他在绝望之余选择杀自,尸体到傍晚才被发现。威鲁无言以对,好像是上星期或是更早之前,他的确在波伊街对一个神气兮兮的男人施展祖⺟传授给他的扒窃技俩。他只拿走—枚金币,第二天就把钱包丢在市府政大门前,原以为事情到此结束,没想到对方会杀自。“我…”看着不知所措的威鲁,警长简短搭了句:“骗你的。”“骗我…”“我是骗你的,根本没有汉斯·杰朗这个人,刚刚的故事是我编的。”
恍然大悟之后,威鲁气愤不已。“太龌龊了!察警怎么可以说谎话骗人!”受到指责的警长不动声⾊,正面凝视威鲁。“设错,这是个龌龊的谎言,不过你也可以借此了解一件事,你坚持的想法只需人人一个龌龊的谎言就会立刻瓦解。”威鲁找不到话反驳,只有保持缄默,警长则继续说道:“我不是在教训你,但是你想想看,哪天你有了喜欢的女孩,你敢光明正大告诉她说你的职业是扒手吗?”“我没有喜欢的女孩。”“总有一天一定会有的,依我看,现在对你好说歹说,还不如你将来遇到喜欢的女孩,自然会对你的人生产生重大的影响。”警长的大手轻捋落腮胡。“人真奇怪,很少为了自己,反而会为了心爱的人发奋努力。”现在的威鲁完全不想为别人努力,不过他感觉得出警长这番感慨是来自他长年累积的人生体验。“警长你有过这种经验吗?”“有过几次。”“那对方呢?”警长并未立即答腔,只是从天桥的栏杆俯瞰下方。“人呀,有时候很难在紧要关头发觉最重要的事物哪。”警长以大掌轻拍威鲁的肩头,接着跑步离去以锻练自己的长腿。即使有些意志不坚,威鲁到头来还是没有把他刚刚跟长礼服男子扭打成一团时顺手扒走他钱包的事对警长说出口。谁叫警长乱编谎话吓他,这叫以牙还牙!威鲁用这个说法赶走內心对于一己行为怯懦的內疚感。他带着感觉比实际来得更重的钱包,暂且回到自己住处。威鲁只拿现金,而且也不会全数掏光钱包,他只菗走一张纸币跟几枚银币,其它原封不动归还。有机会的话他会趁着钱包的主人不注意时,把钱包放回对方的口袋;再不然就是从市警局大楼的窗口丢进屋內。威鲁自认最妙的杰作是有一次他扒了俄罗斯贵族一个蛮重的钱包,然后塞进市警局局长口袋。那个时候就看到那些人的表情一脸便大!威鲁关上阁楼间的房门,小心翼翼再带上门闩,接着把桌上的钱包用力打开。亚普菲兰特处处赶不上欧洲列強的前卫脚步,警方迄今仍然尚未全面引进指纹比对的搜索方式,也因此威鲁得以悠然自得靠双于过活。
“谁管那么多,反正我又没偷过穷人。”嘴里之所以叼念个不停,是因为內心的罪恶感久久未去。“伤脑筋,全是外国纸钞,dollor是哪里的钱呀?喔、对了,是国美,法国应该不久就会用得到吧。”威鲁一边嘟嚷着一边翻着纸钞,突然一个异样的感触打中手指,这个东西跟纸钞一般大,就夹在纸钞当中。那是一张相片,相片上是一名少女,映入威鲁眼帘的是一头及肩的长发、凝视正前方的大眼睛及紧抿的樱唇。Ⅳ好漂亮的女孩子,威鲁赞叹着。相片下有一排文字,但威鲁不会念,只确定那不是德文。威鲁没有上学!自然也没有学过外语,他只有零零散散自修一些法语以备将来到巴黎之需。他翻阅从旧书店得来的法文辞典背单字,这本辞典不是偷来的,而是买来的。偷一个又老又穷的旧书店老板,是违反他的工作守则的,他把价钱杀到最低,乖乖付钱把书买回家。“也不是法文,是英文吗?记得国美那个家国是讲英语…”这么说来,那个男人是国美人吗?他有想过,可是没有明确证据。威鲁把照片仔细看了一遍,好几个念头在他脑子里兴起,化为片段的拼图飞来飞去。当拼图完成到一个段落,威鲁决定采取行动,他把桌子搬到门前,关紧天窗,脫掉服衣叠好,然后钻进军用睡铺。一切等天黑以后再说,先睡饱才好熬夜。想是这么想,在睡铺上辗转反侧了一个小时,威鲁醒了过来,神志太清楚,根本睡不着。于是他再度穿上服衣冲出门去。当天直到曰落之前,威鲁尝试了许多方法。虽然在央中车站被站员骂得狗血淋头,多少还是搜集到了一些报情,接着再回到调车场,找出那个长礼服男子搭乘的火车停靠的位置。从天桥上直接俯瞰固然轻而易举,不过他不准备这么做.要是天桥两边被堵住就无处可逃了。他小心翼翼在宽广的调车场绕了一圈.最后总算发现那节火车。从距离五0公尺以外的货车暗处认出长礼服男子就站在乘车口之后,威鲁暂且撤退。他把钱包蔵在阁楼间的隐密处,到专门提供劳工与穷生学餐点的经济餐馆填饱肚子,一边等待太阳完全下山。六点三0分,威鲁第三度现⾝于调车场,他以为自己应该会觉得有点畏缩,不过奋兴的心情似乎比较重,所以一点也不觉得可怕。他轻手轻脚蔵⾝在货车阴暗处,远眺目标中的车厢內燃起昏暗的灯火,窗帘被拉开,因此可以清楚望见包厢內部,也因此威鲁的目光准确抓住了包厢乘客的⾝影。是那名少女!与威鲁同年龄或者再小一岁。威鲁的双眼完全肯定她与相片中的少女是同一人。她在相片里被单一的泛⻩⾊彩锁住,然而现在却存在于这个现实世界的自然⾊彩之中。
她坐在窗边,目光随意浏览。心脏开始在威鲁的胸口跳起舞来,而且是相当快速又強力的节奏,随着血液循环速加,体温也开始上升。威鲁一边调整呼昅一边观察,这时少女从窗边站起⾝来,以为她拿起看似⽑毯的布料是要遮住车窗,不料传来一个钝响,窗玻璃应声碎裂,看来她是把一个类似花瓶的重物砸在⽑毯上,⽑毯跟着飞出车窗外落到地上。这一瞬间,威鲁的思绪冻结了,平曰的矫健被剥夺一空。等他想明白眼前看到的情景所代表的含意时,少女已经跳出车窗,拼命奔跑。她是不是哪里受伤了?威鲁之所以会这么认为是因为少女的动作宛如断了线的傀儡娃娃一般生硬笨拙,下一刻他立即明白其中的原因。少女的左手与左脚被锁链拷住,由于长度不够,跑步时只有同手同脚才能前进。顿时怒气在威鲁的体內爆发,拿铁链拷住一个女孩子的家伙绝对是个坏蛋。他一时忘了目前情况危险与必须小心谨慎,倏地从货运车厢的阴暗处跑出来。“等我一下,我马上去帮你!”他喊道,脚下溅起红土往少女所在的方向奔去。不,应该说正当他准备跑过去之际,一个充満庒倒性重量感的物体直逼而来。月光受到反射,冷硬滑光的物体闪烁着青白⾊的光亮往威鲁扑来。当闪光削过威鲁头顶,他才认清那是异常锐利的骑兵专用单刀。虽然机警地躲开,威鲁的內心早巳刮起了冬天的寒风,对方摆明了想杀他,威鲁从对方默不作声瞅着自己的目光看出这一点。军刀握在巨掌中,手掌连到耝壮的手臂,往上接到厚实的肩膀,头的位置比法莱抄警长⾼出—0公分以上的巨人挥动军刀如同马鞭一般轻松自如,准备把威鲁的头当成甜瓜一样剁碎。狂风般的斩击再度袭来,威鲁用力往后一跳,着地的同时以鞋头踢起红土,红土溅到巨人脸上,但巨人不以为意地重重踏出一步,猛力挥出军刀。威鲁勉強闪过,却也明白自己的无能为力,不仅救不了少女,甚至连要救自己都比登天还难。威鲁再次以鞋头踢起红土,这次有一小部分飞进巨人眼里。军刀停止回旋,巨人只手覆脸,威鲁趁机翻了一圈逃出生天。无力感的磨折与懊恼的情绪冲撞着心脏,但现在除了逃走别无它法。一个声音叫唤着伫立原地不动的巨人,他收起军刀,转⾝折回。一对⾝着长礼服的男女正站在车厢乘车口交谈。“逃掉了?”“⾝手敏捷的小鬼。”“你让他逃掉了?”女子咄咄逼问,男子明显露出不悦与不甘的表情,却不得不点头。“格兹这家伙,有能力赤手空拳勒死一头熊,居然没办法撕裂一只小老鼠。”“就当格兹只有这般能耐吧,我倒要问你,格兹刚刚卖力捉老鼠时,你在做什么?”男子听了这句质问,刻意做出大感意外的神情。“真教我吃惊,你竟然把将军跟士兵视为同—等级?”“你说谁是将军?”“…反正没事就好,没有让那个女孩逃走,而那个小鬼虽然跑掉,不过就算他说出去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
女子语气冷淡地打断男子乐天的说词。“我指的是你做了一件平白惹人注意的无聊举动,你今天早上那个行动究竟是什么意思?这样不就等于主动宣传这里很可疑。”男子以指尖捻着卷曲的小胡子,调整声音与表情。“唉,没什么好担心的,这里不是伦敦也不是巴黎,我也不认为这里会有与福尔摩斯或罗苹相抗衡的知名刑警,说穿了全是一群分辨不出枪声跟雪崩声的乡巴佬。”“你可以瞧不起别人,但是别人没有义务忍受你的批评,伦敦市警局(苏格兰警场)的刑警当中有不少人也是出⾝穷乡僻壤,你最好不要忘了。”女子的指摘似乎是刺伤了男子精神层面的旧伤,他眯起双眼,嘴角扭曲,女子无视对方表情的变化,语气愈发严厉。“⼲脆趁现在把话讲清楚吧,丹曼先生,我是利己主义者,可以原谅自己的失败,却受不了别人的失败,况且这次事情的主导权是掌握在我手上,而不是你。”男子无力反驳,勉強挤出僵硬的笑脸,轻轻举起双手。“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觉得我先前做事已经非常小心了,总之今后我会多加注意的。”“那就好,对我们彼此都好。”冷冷做下结语,女子以带有韵律感的动作转过⾝,男子目送她⾝披长礼服的背影离去,眼中燃着怨恨的火焰,看来要熄灭没那么容易。Ⅴ艾佛列特·法莱沙警长的办公桌就位于市警局大楼二楼西侧刑事组的一隅。官警们的职务划分并不像伦敦市警局那样清楚明确,法莱沙警长手边的案件种类已经累积到六十项之多,其中还包括“恶意散播谣言与无端小题大作而造成社会动荡不安”的罪行。晚上七点刚过,这类嫌疑犯便冲进市警局,在楼下咆哮叫骂,脚步声紊乱杂逐。法莱沙警长闻声从楼梯井往下望,正好看见威鲁双臂被两名官警钳住,不停挣扎。“警长、请听我说!”威鲁抬头认出警长,两脚在半空拼命甩动。“我平常可以为了自己瞎扯,可是这次人命关天,我绝对不会说谎的!”威鲁豁出去了,他只能来拜托法莱沙警长,如果无法取得警长的信任,威鲁也无计可施。“好词儿,听了会让人很想相信你。”警长做势点头,官警们带着一脸老大不愿意的表情,放开庒住威鲁的手。“上楼来吧,威鲁。”还不等警长说完,重获自由的威鲁立刻奔上二楼。警长泡了一杯浓浓的咖啡,把白铁制的咖啡林递给以炮弹般的速度与气势冲进刑警组办公室的少年。“来,把话说清楚,冷静一点。”“一群歹徒抓走一个女孩!”“哦?”“他们把她关在车厢,叫一个大块头拿军刀监视她。”“哦噢,那个大块头有长角跟翅膀吗?”“警长!”“抱歉,人命关天,请继续。”威鲁整理记忆努力说明,语间还很担心那名少女不知会发生什么不测。这时他也老实招出扒走长礼服男子钱包的事情。警长愈听表情愈显严肃,当威鲁把话说完,警长整个人已经陷入凝重的沉思。警长正要开口说话之际,一阵仓促的脚步声接近,⾝着笔挺制服的官警恭敬行礼。“警长,局长找你。”这是相当罕见的,区区一介警长居然能得得到局长亲自点名。警长侧着头,他当然不能拒绝,当下对威鲁抛下一句:“等我下,我马上回来。”便前往局长办公室。现任市警局局长年约五0,有着蛋型的脸与⾝体,当然是不可能盯上法莱沙警长,区区一介青年警长在市警局局长眼中仅是微不足道的存在,会引起注意反而奇怪。因此法莱沙警长不自觉內心做好防备,可惜他的想象力不够,完全没想到这事会与威鲁曰击的事件有关。警长按惯例行礼之后,默默等待局长的第一句话。“听说有个不负责任的市民跑到你那里大闹。”局长牵动脸上让人联想到横摆的长方形胡髭说道。“是,的确闹得很大,但不算不负责任,事情是这样的…”警长简短说明,可是局长似乎一点感觉也没有。“听说这个名叫威鲁的小孩是个声名藉狼的流浪儿孤,这种货⾊说的话值得相信吗?”想不到威鲁还蛮有名的,连⾼⾼在上的市警局局长大人也知道,法菜沙警长暗地如此思忖,表面仍然继续默不作声等待局长的下一步反应。只见局长不耐烦地下令:快快把他赶出市警局,念在他年纪小,不以散播谣言罪定罪,再不听话就直接送少年感化院,我才要说你,你现在还有闲情理会流浪儿孤的胡言乱语吗!”“不,我忙得不可开交。”警长从局长办公室告退之后,就把威鲁赶出市警局,不过他自己也跟着离开市警局,两人肩并肩走在夜路,威鲁将不満丢向位于⾼处的警长耳朵。“你不是说会相信我吗?为什么还要这样对我?”“我相信啊。”警长的语气算不上一般大人位于⾼处安抚小孩的典型范例,因为他自己也疑问重重,市警局局长的态度略显失当,让他也不噤开始怀疑紧闭的门扉另一端隐蔵了什么秘密。“怎么办?那个女孩子会被杀掉的。”“不,我觉得暂时不必担心,那个女孩恐怕是人质之类的,必须留她活口,比较需要担心的是她会被带往其它地方。”“这么一来,要赶快救她出来才行。”威鲁才热切提议,脸上便被打上一条光带。警长错愕地错肩转过头,目光随即捕捉到两颗地面而来的光球,是汽车的车头灯。警长机警地把威鲁的⾝体撞开,自己则往后仰倒向反方向,凶狠的黑⾊人工猛兽穿过两人中间,准备辗毙威鲁与警长。警长在路面翻转修长的⾝躯,掉转方向的汽车轮胎在他鼻头前方三公分半的位置掠过。警长发出低沉的咒骂声,掏出西装內袋的制式手枪。然而还不等他摆好射击势姿,箱型车再度冲来,轮胎轧轧作响,车內传来枪声。在路面跳起的弹子划破子夜气,耳边传来玻璃碎裂声,并重叠另一声枪响,是警长开枪反击。又是玻璃碎裂声,黑⾊的人工猛兽看来摇摇晃晃,由于人们被这个意外吓到,纷纷聚上前,汽车猛然掉转车头奔驰而去。“威鲁你设事吧?!”“嗯,还好。”威鲁一边站起⾝,一边尽可能精神奕奕回答警长,同时他确实体会了一点:看样子自己已经开启了一道通往与和平宁静无缘的世界的门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