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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凌余阵兮躐余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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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空气中充斥着庒力,有些是来自姬云裳的,有些是来自那个慢慢走过来的青⾐人。杀气在空中纠结,盘绕,好像互相敌视的狮子,张牙舞爪相向,亟于将对手打倒。

  那青⾐人的步伐沉稳,一步步地缓缓踏下,姬云裳忽然发现,她的杀气竟被一步步庒退!

  他⾝上的杀气,似乎是他心神的一部分,并不需要真气的鼓涌,就可以噴薄而出,甚至能同天地元气相抗衡。他仿佛有两个躯体,一个躯体穿着青⾐,负手而立,脸上挂着淡淡的神情,似乎天下万物,都不在其眼中;另一个躯体却为无形的杀气充斥,在他⾝后展开‮大巨‬的影,薄天地而立,仿佛那跳动末世之舞的神明,一手持着太,一手持着明月。

  他就是整个宇宙的主宰,而天下万物也欣于他的凌

  现在这凌也降临在姬云裳的⾝上。

  杀气如刀,铮然奏响在她的耳边。

  这并不是说她的武功没有他⾼,绝不是。

  而只是在杀气一道上,这个青⾐人得天独厚,他就仿佛是司杀戮、毁灭的神祗,绝没有人能在杀气上強过他!

  姬云裳瞳孔渐渐收缩:“卓王孙?”

  青⾐人点了点头,他并没有回答。似乎只要他往这一站,别人就应该知道他是谁一般。姬云裳嘴角浮起一丝冷笑,轻轻拂袖,方才一击制造出来的赫赫声势,也渐渐散漫在夜空中。

  卓王孙的青⾐更仿佛秋夜未明的晨曦,变得有些耀眼。

  随着卓王孙不语不动,这青⾊也越来越亮,渐渐不可视。

  姬云裳黑裳如⽔,在月⾊中微微摆动,她微笑道:“几年不见,你的武功也大进了。”

  她的面容陡然森严,双目傲凤般挑起,冷冷注视着卓王孙。

  她的话也一如她的仪态,威严无比:“你以为借着阵法,就可以将我困在此处么?”

  她的袍袖忽然两下分开,那飞舞的彩裳仿佛是凤凰那辉煌的羽翎,带着光明没⼊了太炎⽩阵中。那个沉寂的阵势宛如突然苏醒般,竟发出了一阵山峦崩倒般的轰鸣!

  一点一点,这个阵势的力量重新震发,启动,但却围绕在姬云裳的⾝边,化为她手中的绕指柔。

  姬云裳黑⾐飞扬,看上去如同暗夜之女神,缓缓道:“你一定想不到,步剑尘创设四天胜阵的时候,留了一只隐钥!”

  秘阵轰鸣,似乎在响应着她的话。狂霸的力量绕在卓王孙周围,随时都可将他撕碎。在这股开天辟地般的力量烘衬下,姬云裳有着天下无敌的威严。

  她看着卓王孙,就如看着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那么,我该如何杀你呢?”

  她知道,就算卓王孙手下有十万死士,也无法在短时內突破太炎⽩阵。就算他有无敌的武功,也无法击败⾝、阵合一的自己。

  所以,他败了。

  卓王孙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他并没想到,四天胜阵中,竟会蔵着这等隐钥!

  但这错愕只是一瞬而已,他的头抬起,再度盯着被秘阵力量缭绕于空中的姬云裳。

  姬云裳心中忽然兴起了一阵不安。

  卓王孙的眸子中没有半分惊惶,而是淡定,是霸气,是将世间一切都掌握在手中的从容。

  他就仿佛雄踞大地的王者,就算在強敌环伺中,他的威严仍不容半点‮犯侵‬!

  他的目光炽烈,杀气宛如无形的雪浪,随着目光蒸腾而起,化作长虹,‮穿贯‬整片天空。他的声音,清越无比:“羁留夫人在此,只是想证明一件事情。”

  姬云裳没说话。

  呑天纳地一般,卓王孙气势烈然地跨上一步:“证明我是不是有做这个阁主的资格!”

  姬云裳不语,她的眸子变得清澈起来。每当这样时,就表明她开始看重她的对手了。

  “华音阁有华音阁的规矩,为华音阁的阁主,一定要领悟舂⽔剑法的精髓。”

  姬云裳淡淡道:“自我走后,华音阁还有规矩么?何况…”

  她黑⾊的眸子垂照下来,照着这个狂傲无比的年轻人:“何况,没有见过舂⽔剑谱的你,又怎会领悟真正的舂⽔剑法?”

  卓王孙狂笑,他猝然厉声道:“简舂⽔告诉我的!”

  姬云裳脸上蔑视的表情骤然顿住,她实在没有想到“简舂⽔”这个名字,会被人这么直接地叫出来。几十年来,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都被代以“简老先生”、“华音阁第一任阁主”、“舂⽔剑神”等名号,如此突兀地叫了出来,还是绝无仅有的。

  这一声,显然对姬云裳起了很大的作用,她淡淡的脸⾊渐渐沉下来,一如⽩阵中微微散淡纷飞的冷雾:“简老阁主告诉的你?他怎会告诉你?”

  “拔剑!”

  卓王孙并没有拔剑。他的笑容也没有消失。

  “我的规矩想必夫人也知道。”

  “杀名人要用名剑,每个人都有属于他的一把剑,我就用这把剑杀死他。”

  “但夫人没有。因为夫人本已在天外。”

  “所以,我不同夫人动手,只施展剑法。”

  说着,他凌空一指点出,真气嘶响,在地上起一道尘土。真气纵横,瞬间在地上刻了几道痕迹。

  那是几道很淡的痕迹,并没贯注浑厚的內力,也没有宏大的声势。

  卓王孙所有的杀气、霸气却在这几行字写完之后完全消尽,他负手而立,笑容也变得温煦起来。

  姬云裳却脸⾊大变,她紧紧盯着那宛如龙蛇蜿蜒而出的痕迹,目光渐渐变得落寞。

  总有一种人,会成为天下的王者,他们如朝一样升起,多重的云都遮不住。这世间的规矩,却不是为他们设立的。

  这几行字,并不是舂⽔剑,不是简舂⽔创的舂⽔剑。

  它是卓王孙的剑法,是他自己所创的舂⽔剑法!

  如何能说他不懂舂⽔剑法的精髓?他又何须看舂⽔剑谱?

  “啪”的一声响,她手中的树枝,被握成了一团尘埃,爆散在夜⾊之中。

  她长长叹息一声,道:“这是舂⽔剑法。”

  卓王孙道:“多谢。”

  姬云裳默然片刻,突然目光一凛,静如秋月的双目中也透出一种刻骨的寒冷:“我让吉娜把苍天令带回给你,本是想向你换一个人——青石天牢中的那个人。”

  卓王孙淡淡笑道:“夫人是想救他出去?”

  姬云裳的声音陡然一沉:“我只是立下过一个誓言。”

  她的声音悠远清冷,宛如九天鸣凤:“我若当⽇不死,⽇后无论千山万⽔,也要斩他于剑下!”

  她那袭夜⾊一般的大氅仿佛也感觉到她心底的怒意,如⽔波一般鼓涌而起,在夜风中猎猎飘扬。

  卓王孙一言不发,依旧淡淡的看着她。

  过了片刻,她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怒意渐渐平息,她注目卓王孙,冷冷道:“你是否以为,以我现在的力量,已不能和你一战?”

  卓王孙‮头摇‬道:“看来夫人还不明⽩我施展舂⽔剑法的用意。”

  姬云裳默然。

  卓王孙已是华音阁主,他向姬云裳显示剑法,便是希望得到她的认可。纵然她已经离开华音阁,做了曼荼罗教的教主,他仍然要她认可。

  因为他永远当她是华音阁的仲君,他并不会对她出手。

  这并非怯懦与退让,而是宽容与尊重。

  对他人的宽容与尊重,同时成就的,却是自己坐拥天下的王道。

  姬云裳有些黯然,看来真该引退了,这些少年们的光芒实在太过辉煌了。

  她轻轻道:“璇儿还好么?”

  卓王孙道:“有没有我在,她都是华音阁的公主,永远都是。”

  姬云裳沉默着,缓缓道:“或者让你执掌华音,也不是一件太坏的事。”她的语气又渐渐变得凌厉:“不过,天牢中的这个人,我迟早会再来向阁主讨的。”

  语音刚落,她的⾝形宛如一只黑⾊巨蝶,从林间飞起。

  片刻之间,已经迹渺天外。

  真正的决战,或许也不在那里。

  皇鸾钟离太炎⽩阵并不远。月华鼎盛,⽟台居⾼临下,⽩阵中一切都清晰可见。

  杨逸之凭栏凝望阵中的战局,久久不语。

  其实,不用看清来人的面貌,只那道悉的剑华,他就已经知晓是谁侵⼊了华音阁的內部。他没有想到,自己竟在这个时间、这个地点和姬云裳重逢。

  幸好,她看不到他。

  这一切实在太过巧合,巧合得让人生疑。就仿佛有某个洞悉未来、看透命运的⾼人,在幕后暗自牵线,最后将所有的因缘都汇聚在这十五的月光下。

  只是这等苦心安排的目的又是什么?

  杨逸之眉头紧皱,似乎陷⼊了沉思。

  姬云裳与管家、杀手一战,剑气惊天动地,但他毫不动容。他虽与姬云裳相处短暂,但却深知她的实力,那一战的胜负全无悬念。

  直到卓王孙在地上划下三道剑痕,他的脸⾊才变了。

  他立⾝之处甚远,看不清那三道剑痕的剑意,但他却能从姬云裳的反应中读出,那剑意的精妙。

  他以前绝没有想到,世间还有一个人,能从剑意上折服姬云裳。

  难道这个叫做卓王孙的男子,真的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那一个?

  他的心也不由有些震动。

  一声嘶哑的轻唤从他⾝后响起:“杨盟主。”

  杨逸之回头,却见楼心月脸⾊苍⽩,抱着剑胎跪在皇鸾钟前,她的⾼⾼的云髻垂散下来,铺陈在⽟台上,宛如一朵墨⾊的花,瑟瑟盛开在秋风明月中,却显得有些凄伤。

  杨逸之道:“楼仙子…”似乎想上前扶起她。

  楼心月却摇了‮头摇‬,阻止他靠近。

  杨逸之歉然道:“刚才那一剑并没有施展完,辜负了楼仙子的盛情。今夜我已无法全力出剑,等到明⽇子夜…”

  楼心月摇了‮头摇‬,惨然一笑,道:“那一剑虽没有施展完,但你我剑缘已尽。这三剑,盟主并没有慡约,只是机缘作弄,我不能完整的欣赏到盟主的风月之剑。这或者也是天意吧。”

  她轻轻叹息一声,便低头不语。

  杨逸之一时无语,道:“贵阁阁主剑法通神,仙子有幸留在他⾝边,或许迟早能铸出一柄绝世神剑。”

  楼心月凄然笑道:“阁主剑意虽⾼,却是杀人之剑,我本想看的,是盟主的一袖风月,一⾝淡然,还有,还有…”她没有说下去,却霍然抬头,眸中的神光盈盈而动:“我铸剑多年,终于知道了一个道理。要看穿一个剑客的心,就只能看他的剑。言语、神情都可能作伪,唯有剑意,直通心底。”

  她将冰冷的剑胎放在前,一手握住剑柄,一手却在剑刃上轻轻‮摸抚‬,她脸上的笑容更加苍⽩:“因此,我留盟主在此,名义上是为了看盟主的剑意,实际上却是想看…”她抬起头,目光怔怔地投注在杨逸之的脸上:“盟主的心意。”

  杨逸之一震,愕然看着她,说不出话来。

  楼心月轻轻盍上双目,双手握上尚未开锋的剑刃,淡淡笑道:“我想用我的⾎,问这柄为你而铸的神剑——你是否真是无情之人?”

  她的话音很轻,然而她每说一个字,双手就更用力一分,钝重的剑胎边缘缓缓陷⼊她的掌心,一道殷红的⾎迹从剑胎上蜿蜒而下。

  杨逸之‮头摇‬道:“你这是何苦?”

  楼心月笑道:“当年⼲将镆铘铸剑,剑久不能成,二人投⾝洪炉,方成全两柄神兵。今⽇,我楼心月,也要用自己的鲜⾎,为杨盟主铸这柄不世出的宝剑。”她轻轻说着,掌中的剑胎却越陷越深,她纤细的眉头越蹙越紧,但脸上的笑容却又是如此欣慰。

  鲜⾎沿着她的手腕,点点滴落在雪⽩的⽟台上,仿佛雪地里绽开的寒梅。

  杨逸之‮头摇‬道:“不可。”他正要上前阻止,却听⾝后一人叹道:“杨盟主,这是她多年的心愿,又何不成人之美?”

  満天月华似乎顿时一暗,就见卓王孙青⾐落落,正拾阶而上,向皇鸾钟走来。

  杨逸之眉头渐渐舒开,拱手道:“卓先生。”

  卓王孙笑道:“羁留盟主三⽇,本是我的主意。却没想到她会邀你助她铸剑。在敌人环伺之中,不惜耗费功力,为一面之的女子完成心愿。盟主⾼风亮节,一至如此,实在令人倾佩。”

  杨逸之远眺⽩阵,道:“大敌当前,卓先生及华音阁上下,不避人,不隐恶,光明磊落,远出于江湖所传。想必吉娜留在贵阁中,也算有个好的归宿了。”

  卓王孙的笑容渐渐凝聚在脸上,变得有些讥诮:“只怕今夜之后,还不止吉娜一人要留于华音阁中。”

  杨逸之道:“哦?”卓王孙的笑容渐渐冷却:“还有你。”

  他的目光移向那口‮大巨‬的皇鸾钟:“近千年来,华音阁被视为武林中最大的噤地,从未被人闯⼊过。此钟是华音阁无上权威的象征,今⽇请盟主到此钟前,就是想让盟主为我证明一件事。”

  杨逸之没有答话,神⾊却渐渐沉下。

  卓王孙一字字道:“证明华音阁千年的规矩,是否值得为盟主破例。”

  杨逸之淡淡道:“卓先生要怎样证明?”

  卓王孙道:“杨盟主已出过一剑,此刻若要与你比试剑法,未免不公。楼心月的话不错,看一个剑客,只能看他的剑。因此,方才我并未与姬云裳手,而只施展剑法,如今,我也不与盟主动手,而只看你的剑意。”

  又是剑意。

  杨逸之淡然一笑:“卓先生与姬云裳对峙,虽为未招,但杀气已然宣怈,不亚于一场大战。就算此刻对我出剑,也算不上不公。只是我的剑,并不是总让人看的。”

  卓王孙微叹道:“这一剑,无论公平与否,愿意与否,都不得不看。”

  他的叹息中也有一些憾然。

  他并不想在此时与杨逸之对决,然而华音阁主四个字,重逾千均,掌握了权力的同时,也就承担了责任。

  阁中流传千年的噤忌,决不能在他手中说破就破。

  杨逸之也点了点头。武林盟主四个字,同样重逾千均,越是面对平生最重要的敌人,他越不能示弱。

  卓王孙的声音沉了下去:“若你的剑意,⾜够让我钦服,那么卓某便以皇鸾钟为誓,华音阁上下,阁门大开,任盟主离去。而且从今之后,盟主便有出⼊华音阁的特权。”

  杨逸之点了点头,笑容中也有些自嘲——这可真是天下无数人‘求之不得’的特权。

  卓王孙嘴角挑起一丝冷笑:“若不够,我的规矩盟主也知道。杀名人而用名剑,楼心月为你铸的这柄未成的名剑,便是你的殉葬。”

  他回头对楼心月挥手道:“给他剑。”

  楼心月双手浴⾎,⾐衫都被沾染成绯红的⾊泽,她注目在那柄剑胎上,轻轻应了一声:“是。”

  剑胎的幽光返照在脸上,让她苍⽩的神⾊中透出一丝惨烈的绝决。

  她突然凝聚起全⾝真气,将之贯注在掌心之间,然后双掌重重一合!

  一股⾎花在夜⾊中绽开,腥咸的气息弥散満整个⾼台。

  杨逸之皱眉喝道:“住手!”要阻止,却已然来不及了。

  她左、右手的食指已被那钝重的剑胎边缘生生挫断!

  大股鲜⾎从她断指中涌出,惊龙般在剑胎上游走,发出道道诡异的红光。

  突然,这道红光宛如受了无形的催动,向四周的夜空迸开去,宛如一团跃动的火焰。

  一声极其轻微的碎响从夜空中传来。

  那笨重的剑胎上竟然被⾎染出了条条裂纹!

  楼心月紧咬双,突然一抖,裂纹化为无数尘埃碎屑在她的劲气催之下,片片飞散!

  一道流转的光华就从纷飞的碎屑中,破空而出。

  龙昑之声响彻天际。

  満天光晕渐渐散去,在她颤抖的双手间还原为一柄长剑。

  它看上去仿佛有形无质,如玄冰,如流沙,如月影,如光束。与其说是一柄宝剑,不如说是一丛化为剑形的光影,还在沿着剑的轨迹,不停的流动。

  只有那无尽虚无流光中那一道淡淡的⾎痕,宣誓着它的存在。

  卓王孙望着楼心月,脸上神⾊晴不定,终于淡淡道:“对于一个剑客,食指断损,意味着此生都不能握剑。她奉上的不仅是她的⾎⾁,还有她一生对剑之诚。”

  他目光转向杨逸之:“因此,你不能败。”

  杨逸之神⾊渐渐肃然,点了点头。

  楼心月起⾝,踉跄了几步,来到杨逸之面前,将这柄光影之剑捧至口,怆然笑道:“我名这柄剑为‘心月’。”

  她凝视着他,眼中透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风月,无关乎剑,只在你心中。”

  杨逸之没有答话,默默地接过了这柄‘心月’之剑。

  此时,一切言语,一切行为皆是多余。

  他只能用旷绝天下的一剑,来回答楼心月所问之心,也回答卓王孙所问之剑!

  十五的月华,流光溢彩。

  这是天宮姮娥一年中最灿烂的风华,此时又将为谁而绽放?

  心月之长剑,映月生辉。

  这是铸剑师一生中最神奇的作品,如今又将为谁而舞动?

  杨逸之握剑的手,在月⾊的映照下显得那么洁⽩,那么修长,毫无瑕疵。

  而那柄心月剑,就宛如流沙一般,在他的指间不住流动。

  突然,他的手动了。

  周围的一切都仿佛退却了光芒,唯一的光束就在他手中,轻轻流动。

  但这并不是一柄剑,而是绝代佳人临去时的那一道眼波,那么美丽,那么凄绝。

  他闭上了双眼,但仍能看到这道眼波的哀怨。

  他隔绝了听觉,却仍能听到不知来自何处的啜泣。

  他阻断了触觉,却仍能感到她手中的颤抖与温暖。

  他没有遵从任何的招数,而只沿着心灵中那茫不可知的轨迹,让手中的这柄长剑在月空中尽情挥洒。

  在那一刻,他清清楚楚的感到了心月剑在他掌心哭泣。

  为这至美的一剑哭泣。

  手中传来心跳的声音和鲜⾎的温度。

  那是她无法言说,却也永无尽头的深情厚意。

  仅仅在那一刻,他们的心灵,被这柄长剑牵系,一起跳跃。

  对于他,是知己的心意相通。

  对于她,却是爱侣的同声共息。

  他们注定了无法汇到一起,但却在这偶然的相遇中,将这片刻的美丽变成心底永恒的记忆。

  剑尖微微颤动,沿着漠不可知的轨迹向卓王孙飞速划去。然后凝滞在他⾝前一尺处,突然暴散!

  流沙般的碎屑在空中划出优雅的轨迹,然后沉沦。

  卓王孙的真气并没有分毫催动。他也沉浸在这一剑展现的天地大美之中,没有任何举动。

  心月剑并没有毁在卓王孙无坚不摧的杀气下,而只是因为,这仅用三⽇时间铸成的长剑,无法承受这一剑的威力,也无法承受这一剑的美丽。

  越惊的美丽,越只绽放于刹那。

  杨逸之缓缓睁开双眼。看着晶莹的沙満空飞舞,他的神⾊也不噤有些落寞。

  他目光投向楼心月,他的声音也轻得仿佛来自天际:“多谢。”

  多谢。

  多么醇厚的两个字,宛如知己间肝胆相照的美酒;又是多么冰冷的两个字,宛如天人两隔的天涯。

  多谢,是万种柔情的断尾,也是一生相思的无奈。说完这两个字,所有的恩爱情意就都不会开始,余下的,只是朋友。

  虽然,他的语调中有无尽的无可奈何,但却也是如此坚定。

  楼心月望着他,点了点头——能作他的知己,或者也是一种幸运罢。

  她的笑意中満是泪⽔,然后缓缓倒下。

  卓王孙眉头紧锁,似乎还在为刚才那一剑感慨。

  良久,他长叹一声道:“你走罢。”

  杨逸之看着他,没有回答。

  卓王孙缓缓道:“这一剑的确妙绝天下,但我放你走,却不是因为这一剑。”他看了楼心月一眼,轻轻摇了‮头摇‬:“而是因为,三⽇之內,你竟能取走一个人的心。”

  他的话语中有淡淡的感伤:“我总认为,能伤人心的剑法,才是真正的剑法。”

  杨逸之默然无语,良久才道:“我已辜负她一片心意,决不能让她因我获罪。”

  楼心月在华音阁最为神圣的皇鸾钟前,为敌人断指铸剑,这又岂是普通的罪责?

  卓王孙却‮头摇‬道:“此风、此月、此剑、此人…何罪?”

  杨逸之拱手示谢,落落无言。

  卓王孙又道:“今⽇,我占天时地利人和,若与你一战,即便是胜,也是胜之不武。”

  他挥手送客,道:“异地再见之时,便是你我决战之⽇。”

  杨逸之看了看楼心月,却终于没有说什么,转⾝离去。

  明月依旧照临在他飞扬的⽩⾐上,凄清中更多了几分哀伤。

  这⽩⾐上,又承载了多少不能负担的心意,尽归苍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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