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百虚上人冷冷道:“证诸最近江湖传言,老衲不得不信。”
南宮亮心腑快要气炸,怒极冷笑道:“上人何不再打听一下实际情形,家⽗生死不知,故居⽝皆亡,在这种情形之下,有可能再盗贵寺重宝吗?”
百虚上人闻言神⾊略为一怔。望了悟业大师一眼,悟业大师微微一叹,点点头,表示此言不假。
罗刹婆婆冷笑接口道:“老和尚,我看你是查不出线索,急得咬人啦,三岁小孩也会知道这张留笺是出于嫁祸之计。”
“女檀樾,老衲年已八十,焉有不明之理,但事关少林一脉存亡,不得不向南宮少侠追问”
南宮亮狂笑一声,道:“大师是否可将纸笺拿出来一看?”
百虚上人微感歉意道:“知⽗莫若子,老衲正想请小施主辨明一下笔迹。”
说着已从袖中掏出一张摺好的⽩笺。
南宮亮伸手接过,打开一看,脸⾊惨然一变
罗刹婆婆朗声道:“少侠,念给老⾝听听!”
南宮亮语声微颤地念道:“取⽟鼎,先如意,端午之⽇,泰山之巅,望⽇亭中,听候回音,约期之前如有意见传达,请找南宮亮即可,中原剑主南宮冉亲留。”
南宮亮念到这里,不由剑眉紧皱,忧虑百结。
罗刹婆婆皱眉道:“这笔迹真是令尊的吗?”
南宮亮黯然点了点头。
他心中一片茫,此刻对⽗亲的实况更加模糊不清起来。
“铁笔神风”班睢临死前说⽗亲被人挟持,而现在却出现这张条子,是另有缘故?抑是被迫如此!
南宮亮怔思至此,望着百虚上人,倏然觉得少林和尚虽然情急固执,但并没有错处,正想歉言致意,罗刹婆婆目中精芒一闪,已道:“此事暗中另有蹊跷,上人以为然否?”
百虚上人因见南宮亮已表示笔迹竟是真的,闻言⽩眉微皱道:“女檀樾的看法,老衲勉強同意。”
罗刹婆婆冷冷一哼,道:“什么勉強,你老和尚肚中主意,老⾝一清二楚,事情既然临头,老⾝就承担到底,绝不推诿。”
百虚上人清癯冷漠的脸⾊,骤然开朗,手抱⽟如意对罗刹婆婆施一礼,淡淡笑道:“有女檀樾这句话,老衲就放心了。”
南宮亮这时才恍悟百虚上人倨傲的原因,原来是想把这种重要责任,推在自己二人的头上,如今见罗刹婆婆一口拦过来,不由急急道:“老前辈,现在离端仅有两个月时间,万一找不回来怎么办?
罗刹婆婆沉思片刻,毅然道:“老⾝一生之中,还没有碰到办不通的事,我倒要看看对方究竟是怎么一个了不起的人物?”
接着又对百虚上人道:“端之⽇,你老和尚就携⽟如意前往泰山,午时左右,老⾝与南宮少侠必到,那时再见机行事,老⾝誓与南宮少侠追出盘龙鼎,还少林。”
百虚上人朗声道:“一言为定,老衲等这就告退了。”
说着双手合十,又是一礼,接着宽大袍袖一挥,喝道:“悟业,将尸体掮回寺去。”
人已向夜空而起。
悟业大师立刻应诺,抄起悟众和尚尸体,与慈法大师等相继追随离去。
五条灰⽩⾊⾝影瞬眼消失在夜⾊之中,五陵墓地恢复了宁静及凄清。
南宮亮望着五位少林僧的背影,脑中一片紊。
罗刹婆婆这时长长一叹道:“少侠,时间已报四更,咱们就在此坐着谈谈,等天亮罢?”
南宮亮默默颔首,与罗刹婆婆在一棵大树旁相对席地坐下,罗刹婆婆接着开口道:“情形仿佛愈趋复杂,但是少侠你不必担心,老⾝有一种感觉,‘影子⾎令’之所以要造成这种紊复杂的情势,不外乎是想使我们-徨失措,由此推测,他目前必然极害怕别人揭破他的秘密,因此,老⾝觉得以不变应万变,只要追查出这恶魔是谁,万事刃而解。”
“但是前辈,这一点也并不简单啊!”“唉!老⾝好容易查到这诡秘组织的一丝线索,想不到给两个假‘影子⾎令’把我全盘计划破坏无遗。”罗刹婆婆愤慨地说着,转而问道:“少侠,你把刚才的情形说给我听听。”
南宮亮立刻把刚才情形叙述一遍,接着把怀中⽩绢掏出,道:“晚辈亲近的人,离的离,亡的亡,实在想不起她与我有什么关系”
罗刹婆婆伸手接过,目光微瞬,倏然失声道:“啊!这是老⾝之物”
南宮亮一怔,道:“什么?”
“唉!糟,想不到她这么不听话,竟然孤⾝犯险,万一再有三长两短,老⾝岂不⽩费一番苦心!”
罗刹婆婆此刻満面皱纹的脸上,泛起一片忧虑之⾊,目光不时注视着南宮亮,旋又摇头摇,那种语还休的神态,看得南宮亮一片雾,诧然道:
“老前辈这样说,那第一个冒牌‘影子⾎令’与前辈必然大有渊源,那她究竟是谁?”
罗刹婆婆黯然一叹道:“老⾝曾与你说过,她不愿你现在知道她是谁。”
南宮亮闻言一怔,本来离的思绪,更加糊涂起来。
只见罗刹婆婆目光倏又变得忧悒无比,长长一叹道:“不过,我觉得并没有瞒住你的必要”
南宮亮急急道:“那人难道与我真有什么亲密关系?”
“嗯”罗刹婆婆似尚犹疑。
“那前辈就请快说吧!”
“她是一个女人,在一年前的深秋,经老⾝在洛⽔支流旁救起,一直伴同老⾝居在⻩龙山松风坪,从这⽩绢判断,老⾝才知道伪装‘影子⾎令’中的一个,就是她”
“她究竟是谁?”
罗刹婆婆深深昅了一口气,缓缓道:“绿裳仙子崔宓!”
“啊!”南宮亮闻言猛然一跃而起,扑到罗刹婆婆脚下,半跪地下,动地道:“老前辈,你说我妈没有死?”
罗刹婆婆怜悯地抚着南宮亮的头顶,摇头摇道:“没有死,她经老⾝救起后,经过老⾝一番劝告,决心等待⽔落石出,同时要老⾝打听你的消息,唉!令堂当时伤势极重,老⾝下山时,曾劝她静静休养,并以一生內功修为之法相授想不到她竟异想天开,扮成‘影子⾎令’这举动实在太莽撞了。”
南宮亮星眸中充満了泪⽔。
他不知道自己现在心中是快乐,还是悲伤,这消息实在太出于意外,而且来得太快,脑海中一时之间,竟然无法适应。
⺟亲的影子,立刻又涌上他的心头,那端庄的容貌,慈爱的神态,活生生的现在眼前,在这刹那,南宮亮周⾝充満了温暖,夜寒料峭,仿佛都被这份幻影所融化。
他心中喃喃道:“啊!妈,你没有死,但刚才为什么不见我,你知道亮儿每天在想念你啊!”他脸上感到渐渐濡,也分不出露⽔抑是泪⽔,在动的心境中,他不由自主地摸出怀中那只装盛着⺟亲鲜⾎的瓶子,呆呆凝视着。
在怔思中,他发现一只手在替自己拭去脸上的泪⽔。
于是,他抬目一望,眼前⺟亲的幻影已变成⽪鹤发的罗刹婆婆。只见她叹道:“少侠,你现在应该⾼兴才对,怎地流起泪来”
南宮亮举袖向脸上抹了一把,呐呐道:“老前辈,晚辈太⾼兴了”
“唉!只是你⺟亲个太急且烈,如此急于事功,老⾝实为她担忧”
南宮亮倏然一跃而起,急道:“老前辈,天涯海角,我要去找她”
罗刹婆婆一把抓住南宮亮,沉声道:“她如今行踪飘忽,哪里能找得到她,再说,她之所以不要老⾝告诉你,就是怕你分心。”
南宮亮內心一片焦急,闻言无奈地仍旧坐下,道:“但是以妈的功力,怎是‘影子⾎令’的对手,万一”
罗刹婆婆摇摇手道:“万事虽不能太乐观,也不必太悲观,我现在想查清楚,两个假‘影子⾎令’,除了一个是令堂外,另外一个是谁?”
南宮亮茫然摇头摇,只见罗刹婆婆沉思顷刻,倏然道:“目前这些谜题以及追寻令堂的事由老⾝来办,你必须仍旧全心全力地去追查那‘影子⾎令’的底蕴来历。”
“线索已断,再往何处去查?”南宮亮愁绪百结,说到这里,倏然一拍腿大道:“对,只有先问问地灵神乞,看他这趟汉中得到什么线索没有?”
“不,依老⾝之推测,你立刻前往滇南清真观,或可与那恶魔遭遇”
“为什么?”
“灵天残篇既有四篇落在清真观手中,如今‘影子⾎令’消息已得,岂肯放过,老⾝推测他目前所以行踪秘密,乃因奇书未全,功力仍未到登峰造极地步,故不敢公开妄动,如等奇书全部为他所获,武林将无醮类矣,故你必须去清真观一趟。”
南宮亮一听此言有理,即道:“那么老前辈呢?”罗刹婆婆微微一叹道:
“我本可与你同往,但目前已只能暂行分开,为了令堂安危,老⾝必须追寻到她。”说到这里,缓缓起⾝,接着道:“不论此行成败如何,老⾝与你在端午之⽇泰山之顶再见,现在事已紧张,老⾝先走一步了。”话一说完,人已向偃师方面掠去,瞬眼没⼊林影之中。
月影西坠,寒星闪烁,南宮亮怔怔目送罗刹婆婆离去后,又复陷⼊一片复杂的思嘲之中。
不过⺟亲的复活,使他凄苦的心境,稍为一畅,也因此,使他感到更加焦急。
这时,他又摸出那只磁瓶,握在手中,痴痴怔思着,他感到这磁瓶有一种极大的温暖,烫着手心,也感到一份沉重。半晌,他又喃喃道:“妈,两年以来,一事无成,仇人太过狡猾,妈,亮儿决尽心尽力,誓必活擒此獠,”
他默默地祷告着,心中仿佛轻松了不少,于是将磁瓶收⼊怀中,打量了一下天时,立刻就在原地,运功调息起来。三个周天过后,南宮亮倏然醒转,目光一瞥,天⾊已经大亮。
只见晨雾氲氤,露滴绿枝,空气清新而混蒙。想起罗刹婆婆之言,他拍拍⾐衫上的尘露,正想掠⾝转向驿道,前往滇境,蓦地周围出现一个个人影,向自己缓缓围拢。
南宮亮心中一惊,星眸凝光,迅速一扫,竟有八人之多,只因雾气太重,尚难辨出面目,个个长袍飘拂,手中长剑⽩光闪烁。
他暗忖道:“难道又是铁⾎盟爪牙?”一念至此,心中不敢大意,反手长剑出鞘,朗声长笑道:“朋友们既然来了,还等什么,我南宮亮这厢候教?”
话音甫落,五丈外包围的八条人影,骤然移动,刷地一声,同时欺近三丈,仗剑屹立,満脸腾腾杀气,十六只眼神,犹如十六道电光般闪烁着。
南宮亮目光一瞥,心头不由一震!
眼前诸人那是什么“铁⾎盟”人物,竟皆是年老道士,个个法髻⾼耸,⻩⾊道袍,其中三人正是武当二子归元子、归真子及掌门归灵真人。
一见是武当道士,南宮亮心中暗感不妙,心中一动,立刻先发制人,对武当掌门举剑施礼道:“想不到又碰到前辈,在下这厢有礼。”
接着又对归元子道:“恭贺道长脫困,南宮亮先致歉意归元子鼻中重重一哼道:“小施主胡诌一言,却使贫道遭受铁牢之灾,你如今尚有何话可说?”
武当掌门接着沉声道:“本派弟子被人囚监尚在其次,而本派却因此与‘阎王堡’种下不世深仇,你南宮亮一言肇祸,害人不浅,少林和尚虽可不究,本派却万万放你不过。”
语声沉凝如冰,脸⾊冷酷如铁,显然是挟怒而至。
南宮亮辨言察⾊,知道武当道士一定是在阎王堡吃了亏,归元子虽然被释,但这误会仇恨,显然已移在自己⾝上,不由暗忖道:“他刚才提起少林,想必是遇到了少林掌门才得知我在此地,我何不如此如此,先摆脫这层纠葛再说。”
转念至此,朗声一笑道:“贵派是否能放过在下,暂且不说,请问各位得知我南宮亮在此,可是已遇见过少林掌门?”
武当掌门归灵真人冷冷道:“不错,南宮亮,这些都是闲话,如今本掌门问你是否甘愿俯首就缚?”
南宮亮脸⾊微愠道:“等在下把话说完,再回答前辈之言,请问少林掌门有否对贵派说过‘盘龙⽟鼎’再度遭窃之事?”
武当掌门脸⾊一怔,大感意外,显示少林掌门并没有透露这段消息。
其实,以武当、少林这等名门宗派,重宝遭窃,引为奇聇大辱,非不得已,怎肯轻易透露。
南宮亮见状,脸⾊倏然一整道:“这次盗宝之人已与少林掌门百虚上人有泰山之约,⽇期为端正午,为辨清南宮一门清⽩,在下自愿肩任此责,追缉祸首,贵派如能体谅在下,就请静候消息”
武当掌门归灵真人冷冷道:“如本掌门坚持刚才之言呢?”
南宮亮星眸凝光,沉声道:“那区区只有以剑一搏,但是前辈,你勿忘要找回‘寒竹剑’,全在端午泰山之会,目前线索未明,自相邀斗,岂不正中了贼子分化之计,愿掌门人三思而行。”
这番话说得沉毅有力,听得归灵真人脸⾊犹疑,砰然心动。
倏见归元子冷冷一笑道:“南宮亮,你的话不为无理,既然有泰山之会,本派自会参加,与你有何关连,今天本派仍然要依律擒你回山,待寒竹剑⽔落石出,再放你自由。”
南宮亮一肚愠怒,再也忍耐不住,冷哼一声道:“以少林百虚上人尚不敢预料泰山之会凶吉,贵派敢出此狂言?撇开此事不谈,今天要我南宮亮束手就缚,岂非是狂人妄想,在下今天就以手中长剑闯闯武当闻名天下的‘八卦憾魂剑阵’!”
归灵真人本来犹豫的神⾊,一闻此言,遽然变得铁青,厉声道:“夕六式,名闻中原,本掌门正要见识见识。”
话声到此,长剑一挥,武当二子及少清五剑⾝形齐晃,立按八卦方位,把南宮亮团团围在央中。
个个长剑⾼举,剑尖朝天,场中一片杀气,直冲云霄。
此时晨雾渐散,光映着九柄长剑,闪烁着一片剑气,令人不寒而栗。
势成骑虎,南宮亮坎反而豪气澎湃,剑势斜举,朗笑道:“相搏不能无注,掌门人,如我南宮亮得出此阵,尚请贵派勿再相,寻找寒竹剑之责任,在下仍愿承担。”
归灵真人狂笑道:“小施主豪气惊人,如能生出此阵,贫道今后相遇施主,一定避道而行,如你无法冲出剑阵,嘿嘿,只有擒你回山,噤闭于武当‘无情洞’中,渡你一生了。”
要知武当“八卦憾魂阵法”为武林中武学之奥秘,自三丰师祖研创以来,尚未被人破过,武当创派两百年余,以此阵护山,频经危难,终能履危转安。
何况主持此阵的是武当掌门加上二子五剑,全系派中剑道顶尖⾼手,故归灵真人慡快答应。
南宮亮闻言,立刻沉气凝神,道:“掌门既如此说,在下放肆了。”
语声一落,剑势突起,真元贯注剑⾝,先向站在乾天之位的归灵真人平挥而出。
这正是“夕六式”中的第一招“夕流霞”剑尖似吐若呑,幻出一片耀眼光幕,剑气砭人⽪骨。
他虽口出豪言,但因首次对付以剑术行世的武当⾼手,也不敢掉以轻心。
就在南宮亮长剑刚出之际,场中顿时响起一阵轻啸,只见人影疾速晃动,归灵真人,⾝形倏隐,接着千条剑芒,已向南宮亮周⾝攻到。
南宮亮心中一凛,暗忖道:“名不虚传,武当剑阵果然不同凡响。”他心中转念至此,益发谨慎,招式由实变虚,长剑回圈,曲肘伸缩之间,绽出千条剑影,反而上。
由“夕六式”一变而为“无影神叟”的“无影三剑”威力倍增,气势与前大不相同。
只听得“呛,呛,呛”连声响起,空中爆出一片火花,剑阵转动顿形一顿。
归灵真人见状一惊!他想不到南宮亮小小年纪,內力竟然这等深厚,尤其这一招剑势如⽔银泻地,无孔不⼊,神奥出于意表,像是久绝江湖的“无影三剑”不由心中骇然,一声长啸,正想返转阵势,施出最具威力的“憾魂七转”
谁知南宮亮就在这刹那间,见归灵真人⾝形已转到伤门,知道这武当一派掌门必是阵法之主枢,一声轻叱,长剑已无风电掣而起,向归灵真人周⾝罩去,同时左手五指齐弹,施出“无形指”法,分袭武当五剑。
这一着快得无法形容,归灵真人啸声刚起,⾝形方动,南宮亮剑势已到。
不得已,一招“沙尘迂回”长剑弧形飞掠出。
一旁的武当五剑正要联手相制,陡觉指风划空暴袭而至,不由一骇,拧⾝闪避。
在这电光石火刹那,只见噗地一声,南宮亮长剑与归灵真人长剑相,发出一声哑响,南宮亮就借这一震之势,⾝形已反弹而出,落于三丈之外。
归灵真人想不到南宮亮剑上真力敛而不发,以计出阵,见状不由一呆。
只见南宮亮长笑一声道:“承掌门相让,区区告辞,另图后会。”
语声一落,人已疾如流星,⾝形三闪,消失于五陵墓地中。
归灵真人仰天一声长叹,喃喃道:“此子能有这般功力机智,实我生平所仅见唉!罢了罢了。”
袍袖一挥,人已凌空而起,刹时,八条人影,离开这荒凉的墓地,走得无影无踪。
荒草萎萎。
⻩土堆堆。
朝洒下一片金光,四周恢复了一片寥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