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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因果相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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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很黑,几乎伸手不见五指。

  路,很远,偏偏又逢凄风苦雨。

  一个无⾊无形,无声无息,而又无影无踪的幽灵,正在没命似的朝西方飞驰,狂奔。

  飞呀飞,飞越了不知多少关山险阻;奔呀奔,奔过了不知多少河川道路。终于,来到了天之涯,地之角,被一道河流所阻。

  河甚宽,⽔⾊中分为二,一边黑,一边⽩,并行不淆,是为‘河’。一过黑⽔,便属地府冥界矣。

  河上有一座拱形长桥,即‘奈何桥’,桥⾊亦分黑⽩,分隔二界。幽灵无有选择,急匆匆的登上了奈何桥。

  这真是千古怪事,天下奇闻,幽灵一通过界,甫踏上黑桥,马上蜕化出一个人(鬼)

  形来,原来是一个十三四岁的小男孩。

  这时候,小男孩才发现,奈何桥上鬼影幢幢,早巳挤満了男女老幼各式各样的鬼。

  爹!娘!爹!娘,!

  师⽗!师叔!师妹!

  这一群鬼,好像泥塑木雕的一般,小男孩喊破了喉咙,却没有起丝毫回响,甚至连一个回头瞧一下的鬼都没有。

  大家皆低垂着头,排列成行,默默疾行。

  鬼与鬼之间,似是彼此素不相识,也各不关心,各走各的,默无一语,静悄悄地宛如一群会走路的僵尸。

  而且,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飘飘忽忽的,好像已失去了原有的重量和重心。

  突觉一阵风吹过,小孩情不自噤的打了一个冷颤,拉拉⾐领,抹了一把泪,跟着大伙儿漫无目的地走去。

  奈何桥的这一端特别长,一直向下延伸,深不见底,这就是著名的‘无底洞’是通往冥府的唯一途径。

  但闻河⽔怒吼,风声呼啸,腥臭之气扑鼻呕,原来河⽔悉为罪魂罪鬼的尸⾎汇集而成。

  大家一径走向⻩泉,走向九幽,也记不得走了多久多远,只觉得⽔声停了,风声小了,黑暗的尽头,亮起一盏碧绿⾊的灯。

  灯下是一堵长墙,墙上有一道门,门的上方有三个斗大的金字:

  ‘鬼门关’。

  鬼门关本来是紧闭着的,小男孩陡觉脚下一滑,嗵!一个收势不住,竟将鬼门撞开了,正应了一句‘鬼门本来就不开,世人自己闯进来’的古话。

  赫!眼前猛的一亮,一面‮大巨‬无比的‘孽镜台’就悬在前面。

  两侧有两道⾼⾼的栅栏,又有无数牛头马面叱喝着,命大家排队,依序而行,如有争先恐后不守秩序者,不是被铁叉叉回。就是挨一顿⽪鞭毒打。

  这‘孽镜台’实在奇妙已极,每一位鬼魂一行至台前,前生是善?是恶?为功?为过?

  完全⾚裸裸显露无遗,有的看到自己的罪过,‮愧羞‬的无地自容,有的目睹自己的善功,沾沾自喜。

  再经过数名官盘查审问,核对一下在生时的全部善恶功过资料,然后便由当差的黑⽩无常,押解至三个不同的门。

  小孩弄不懂赶死的人为什么会这么多,更不明⽩为什么会有三个门,直至他观察了好一阵工夫,才从众鬼神的口里,得到一个梗概。

  ‘轮回门’:是投生之门,门內坐着一位孟婆婆,掌管轮回。‘孟婆亭’上置一大缸,缸內装満‘匆忘汤’(即魂汤),凡是踏⼊此门的鬼,都是要即刻投胎转世的,喝一碗辛辣香甜的‘魂汤’被孟婆婆在泥丸上一拍,便被送上转轮台投生去也。

  ‘居停门’:可直通曹地府,此门收容不愿投胎转世,或有至间、探亲访友、或功过不清,尚待另行结算,必须稍作居停的鬼。

  ‘地狱门’:这是罪恶之门,凡是生前作恶多端,为害世者,死后必⼊此门,接受惩。

  好不容易轮到小男孩了,‘孽镜台’上出现的却是一片空⽩,资料上似乎也没有任何记载,一名司官冷冰冰的问道:

  “叫什么?”

  小孩毫不怯场,昂首的答道:

  “徐不凡!”

  “多大?”

  “十四岁。”

  “哪里人?”

  “祖籍濠州,先⽗生前是归化城总兵,住塞外。”

  “本官是问你死在何处?”

  “保定府,五柳庄,我师⽗家。”

  官没有再言语,打开‘生死簿’,仔细查阅一阵,忽然脸⾊一沉,道:

  “你非法⼊境,必须立即驱逐!”

  徐不凡闻言大急,道:

  “我不要离开,我⽗⺟师⽗等人都在这里,我要去找他们。”

  言毕,不顾一切,就往中间的‘居停门’冲去。

  却被一个小鬼用铁链套住,拉回至地狱门前,道:

  “非法⼊境就必须还,这可由不得你。”

  徐不凡好強的脾气,道:

  “我的亲人都在这里,我不走!”

  小鬼苦笑一下,道:

  “他们说不定已经投胎转世,就算尚在间,冥界辽阔,你也不一定能找得到。”

  徐不凡道:

  “好歹我也要找找看,否则绝不还魂。”

  他倔強不屈的格,引起另外一名黑⾐捕快的注意,过来说道:

  “小娃儿,你不想离境,只有一个办法可想,⼊地狱门,击鼓鸣冤,请一殿阎罗裁决。”

  徐不凡傲然言道:

  “打官司就打官司,反正人已经死了,我什么都不怕。”

  黑⾐捕快上前与那官商量了几句,官点头表示认可,黑⾐捕快立即领着徐不凡,迈步踏进地狱门。

  地狱门內好大的一处建筑,首先映⼊眼帘的十栋揷天大楼,正是世间人人闻名丧胆的十殿阎罗,从黑⾐捕快的口中,徐不凡得知十殿阎君的法号如下:

  第一殿:秦广王;

  第二殿:楚江王;

  第三殿:宋帝王;

  第四殿:五官王;

  第五殿:森罗王;

  第六殿:卞城王;

  第七殿:泰山王;

  第八殿;都市王;

  第九殿:平等王;

  第十殿;轮转王。

  徐不凡来至第二殿前,毫不考虑,拿起鼓锤,嗵!嗵!嗵!连擂三响,口中大声嚷嚷道:

  “冤枉啊!冤枉!”

  阎罗殿內马上走出一个⾝穿红⾐,⾜履长靴,头戴官帽的捕头来,黑⾐捕快急忙上前行礼,口称捕头。

  红⾐捕头寒着脸说道:“这个小鬼是怎么回事?”

  黑⾐捕快将经过说出,红⾐捕头随即领着徐不凡,走进第一殿。

  第一殿內好可怖的一副景象:秦广王碧眼、黑脸、紫须,⾼⾼的坐在上头,左右各有一名判官,正在低头疾书。下面有十名牛头,十名马面,手执刀斧,对面而立,不时发出牛鸣马啸之声,以助堂威。

  堂下,正有一名披头散发的妇女接受审讯,妇人的后面还排着一长串待罚的鬼,徐不凡只好排在最后。

  只见秦广王猛拍了一下惊堂本,大声喝道:

  “呔!好一个长⾆妇,你在世时最爱说长道短,无中生有,不知搬弄了多少是非,罚你割⾆,从此有口难言,并打⼊第二重地狱,受十年刀山之苦。”

  立有一小鬼,‮子套‬利刀,将妇人的⾆头割下来。

  妇人満口是⾎,呜哇大叫,被牛头马面押往地狱去。

  待将所有的罪犯审完,秦广王翻阅一下红⾐捕头呈上来的资料,沉声喝道:“带徐不凡!”

  徐不凡⾝而出,卓立堂下,秦广王脸一沉,又道:

  “先给本王责打三十大板。”

  “是!”牛头、马面应声站出,将徐不凡拿下。

  徐不凡大声抗辩:

  “我又没有犯法。凭什么打人?”

  “凡击鼓鸣冤者,不问情由,先责三十板,这是本殿的规矩,打!”

  秦广王一声令下,牛头、马面立将徐不凡按倒在地,不由分说的打了三十大板,直打得徐不凡七荤八素,晕头转向,起⾝后仍摇摆不定,站不稳脚。

  秦广王道:

  “徐不凡,冥法森严,律条甚明,你非法偷渡,本王判你立即驱逐出境。”

  徐不凡振臂疾呼道:

  “我不服,既已来到间,绝不轻言离境,因为错误在你们曹地府。”

  “何以见得错在我们?”

  “也许官场办事糊涂,漏列了我的名字?也许小鬼执法疏忽,杀错了对象?…反正又不是我自愿⼊境,当然不能接受驱逐,请秦广王还我一个公道来。”

  徐不凡词锋锐利,丝丝⼊扣,秦广王一时为之语塞,沉昑半晌后道:

  “府办案,三审定案,十殿阎罗,各有所司,你如果不服,可向三殿提出上诉。退堂!”

  望着秦广王威猛的背影,徐不凡大声疾呼道:

  “我要上诉,我一定要上诉。”

  可是,如何上诉,对一个十四岁的孩子来讲,漫说是曹地府,就是世人间,他同样一窍不通。

  好在,黑⾐捕快与红⾐捕头,慷慨好义,古道热肠,在他们的全力协助下,不但很快办妥了上诉的手续,还给他找了一个住的地方,暂时安顿下来。

  抑有进者,两位官还会在功余之暇,常常教导徐不凡功,这时才发觉,小小的徐不凡,家学渊博,骨绝佳,已具备一等一的⾝手。

  上诉的案子十分繁复,据徐不凡从侧面得知,司为了慎重起见,已派专人赴间查案,因而,开庭的⽇期也就一直无限期的延下去。

  来十殿打官司的人,进进出出,络绎不绝,有被告,也有原告,徐不凡得地利之便,知悉了不少人间奇冤,更结了无数间的朋友,大家都奉劝他早⽇回,为屈死的朋友们索仇讨债,徐不凡却一本初衷,一心想与⽗⺟亲人团聚,不肯还魂。

  等,差不多等了一年多的光景,上诉的案子才有了着落,这⽇一大早,徐不凡便被带进第三殿。

  宋帝王甚是魁梧,宝相庄严,不怒自威,堂下除了牛头马面外,又增加了二十名手执巨斧的小鬼。

  徐不凡一进来,照例先是一阵牛鸣马啸,接着,宋帝王声若洪钟似地道:

  “你就是徐不凡?”

  徐不凡昂首说道:

  “不错!”

  “你的案子,本王已查清楚,你的寿的确未终,纯粹是误杀,为此本王已将保定府的城皇撤职,还查了数名土地、小鬼。”

  “我不信,查一件案子,不可能查这么久。”

  “司办案,绝对大公无私,世的旁门左道,人情游说,一概行不通,之所以会稽延至今,主要是找不到你的尸体。”

  “什么?死人也会失踪?”

  “不是失踪,是被你们徐家的忠仆,大漠八骏与天地二叟偷运走了。”

  “运往何处?”

  “长⽩山。”

  “且不管我的尸体在何处,既来之,则安之,请允许我留在司,找寻我的亲人。”

  “不可,一个寿未终的人,我们绝对不能收留。”

  “可是,人死不能复生,尤其事隔一年多,本已无还魂的可能。”

  “你错了,事实上你一息尚存,并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不由你不信,本王的判决与秦广王相同:驱逐出境。你如果不服,可以再上诉五殿森罗王,作最后裁决!”

  “我当然不服,我当然要提出再上诉!”

  徐不凡嚷着离开第三殿,随即提出再上诉的申请。

  再上诉需要有相当充⾜的理由,徐不凡明言与⽗⺟团聚,共叙天伦,以及寻找失散的师⽗、师叔及师妹。

  也正因为要追踪这些人的下落,又耽搁了不少时间,才正式开庭。

  森罗王就是一般人惯称的阎罗王,⾝穿大红蟒袍,系⽟带,头戴王冠,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

  徐不凡进⼊第五殿,才站稳脚步,阎罗王便开口了:

  “徐不凡,你的⽗⺟叫什么名字?可还有别的亲人在冥府?”

  徐不凡不慌不忙地说道:

  “先⽗徐全寿,⺟亲柳氏,先曾祖徐达等几位老人家应该都在这里才对。”

  阎罗王翻阅一下手边的资料,道:

  “中山王徐达,归化总兵徐全寿,开国靖边,功在社稷,俱已升天为神,不在司。”

  “我⺟亲呢?”

  “柳氏懿德永昭,贤夫贵,亦已为仙瑶池。”

  “先师⻩天德在哪里?”

  “已转世投胎。”

  “先师叔⻩明德、⻩宏德又在何处?”

  “⻩明德与⻩宏德,经查有病在⾝,暂留冥域养息。”

  徐不凡抓住理由不放,理直气壮的道:

  “阎罗王,我的两位师叔既然有病在⾝,我更应该留下来照顾他们。”

  阎罗王笑道:

  “不用了,已经有人照顾。”

  “是谁?”

  “⻩绵绵,你的师妹。”

  “绵绵少不更事,又是女儿家,诸多不便,还是让晚生留下来比较好。”

  “徐不凡,你一片⾚诚,孝心可感,本当准你留在幽冥,怎奈你命中注定要成就一番轰轰烈烈的大事业,本王却不敢逆天行事,必须判你还。”

  徐不凡闻言大急,方待出言争辨,阎罗殿外,红⾐捕头慌慌张张的走进来禀道:

  “启奏王爷,门外有仙客求见。”

  阎罗王道:

  “是那位仙客?快请!”

  红⾐捕头还来不及开口,殿外已走进一位秃头和尚来,一件破袈裟歪歪斜斜的披在⾝上,矮胖的⾝材,又凸出一个大肚⽪,右手里的酒葫芦晃作响,左手里的卤狗腿还剩下一半,全⾝脏兮兮的一脸邋遢相,拖着一双布鞋,‘劈踏、劈踏’的走进来。

  他这一副德,早已驰名古今,神鬼皆知,阎罗王一见是神僧济颠,忙不迭的离开宝座下来,恭谨有礼地道:

  “啊,原来是道济老仙翁,不在天庭逍遥,是什么风吹到冥府来了?”

  济颠俗名李修缘,剃度于西湖灵隐寺,法名道济,毕生放浪形骸,不拘小节,以‘修心不修口,做个自在佛’自许,每天喜笑怒骂中度化于人,在世时人们便以活佛视之,坐化后仍一沿旧习,为天庭增⾊不少。

  见阎罗王了下来,济公笑呵呵的道:

  “不敢,不敢,一来琼浆仙果吃的有点倒胃口,很怀念烧酒肥狗腿;二来几位老仙翁近来又旧事重提,唠唠叨叨的,想知道秦桧、王伦、武则天等,这几个历代悬而未决的臣贼子,是否已逮捕归案?”

  阎罗王一听就知道济颠是来查案的,面部立现愧⾊,道:

  “说来惭愧,本王实在有亏职守,请仙翁明鉴,千百年来,十殿少说已签发五百道通缉令,怎奈枭雄诡诈,遁⾝有术,仍有不少震撼古今的大案子,迄今未侦破。”

  望了徐不凡一眼,又道:

  “不过,现在似有一线曙光,如果一切顺利,或许很快就可以理出一个头绪来。”

  “阎罗兄有何妙计?”

  “本王很怀疑,秦桧等这一群奷雄恶,玩权弄术,财大势大,或则求得不死丹药,避居蛮荒;或则买通奇人方士,死后设下噤制,神鬼莫⼊,鬼魂仍滞留间。”

  “若果真如此,事情就⿇烦了,此事非世之人莫办。”

  阎罗王指着徐不凡,道:

  “这里就有一个现成的,徐不凡乃中山王之后,文才武功俱佳,马上就要还。”

  言毕,取出一面上铸‘阎王令’三字的金牌,以及一本详载历代通缉犯的小册子,给徐不凡,郑重其事的道:

  “本王现在委派你为阎罗特使,有权调遣大小官,逮捕一切罪犯,如遇特殊情况,可先斩后奏。”

  徐不凡却拒绝接受,没好气地道:

  “不!你判我还,还要抓我的公差,我不⼲。”

  济公拍着徐不凡的头,口沫四溅的道:

  “傻小子,有了阎王令,两界,你便可以通行无阻,还怕见不到你的亲友?⽇后若能建得汗马功劳,必可升天为仙,自会与徐家历代仙长重聚,这是千载难逢的好缘,可谓古往今来第一人,别人打着灯笼都找不到,还不赶快接过来。”

  听济公这么一说,徐不凡这才开了窍,将金牌、小册子收起来。

  阎罗王公务繁忙,正要升堂问案,济颠亦不便久留,随即领着徐不凡告辞而出。

  离开阎王殿后,济公忽然心⾎来嘲,道:

  “小娃儿,你有没有听人说过,来到曹地府,没有去逛过十八重地狱是土包子。走,我老人家带你去逛一逛。”

  XXX

  十八重地狱,在世时徐不凡就早有所耳闻,知道是专门惩罚在间做了坏事,而未得到报应,或报应不够的鬼魂,但详细情形如何,却不甚了了,闻言甚为雀跃,立即満口答应下来,跟着济颠就走。

  地狱就在十殿后面不远,老远就可以看到,有一石柱揷天而立,柱上‘十八重地狱’五个大字,清晰可见。

  从济颠的口中,徐不凡得知,每一重地狱,有一名地狱主,主管一种酷刑,其详细名单如下:

  第一重地狱主迦延,典泥犁;

  第二重地狱主屈遵,典刀山;

  第三重地狱主佛进寿,典沸沙;

  第四重地狱主佛屎,典沸屎;

  第五重地狱主迦世,典黑耳;

  第六重地狱主磕嵯,典火车;

  第七重地狱主汤谓,典镬汤;

  第八重地狱主铁迦然,典铁

  第九重地狱主恶生,典磕山;

  第十重地狱主经阙;典寒冰;

  第十一重地狱主毗迦,典剥⽪;

  第十二重地狱主遥头;典畜生;

  第十三重地狱主提簿,典刀兵;

  第十四重地狱主夷大,典铁廓;

  第十五重地狱主悦头,典冰地狱;

  第十六重地狱主经阙,典铁册;

  第十七重地狱主名⾝,典蛆虫;

  第十八重地狱主观⾝,典烊铜。

  绕过石柱,马上就是第一重地狱,济颠向迦延狱主打了个招呼,便与徐不凡跨步而⼊。

  徐不凡立为眼见之事看得呆住了,眼前是一大片无边无际的空旷,没有树石,没有房舍,没有花草,也没有⽔,只有数不清的鬼魂,木然的分散四处,任凭风吹雨打⽇晒,不言不语,如痴如傻。

  看了半天,看不出一点头绪,弄得徐不凡満头雾⽔,道:

  “这算是什么刑罚,泥犁又是什么意思?”

  济颠道:

  “泥犁是梵语,意为一切皆空,乃至苦之境,你看到没有,这里寂寞如死,満目皆空,连声音都没有,为灵魂之炼狱,专惩心术不正之人。”

  在第一重地狱里兜了一个圈子,又进⼊第二重地狱,只见小山纵横,群峰抱,触目遍地山石,草木不生,原来是一个寸草不生的地方。

  目力所及之处,満山遍野,全部布満了锋利的刀。

  数名鬼卒,正赶着一大群罪犯,在刀山上来回走动,有哪个动作迟缓,或者没有确实踏上尖刀的,不是被铁叉穿而过,就是一顿⽪鞭毒打。

  一个个脚掌上千疮百孔,脓⾎不止,呼疼喊痛之声不绝如缕,有那体弱多病支持不住的,双脚一软便栽了下去,⾝上立刻就是无数的⾎窟窿。

  处处都有⽩骨,处处都是鬼尸,风惨惨,鬼声啾啾。看得徐不凡透体生寒,⽑骨为之悚然。

  济颠语重心长的道:

  “此狱典刀山,全为生前不走正路的人设立。”

  伸手拉了徐不凡一把,二人双脚离地而起,眨眼便到了第四重地狱。

  四狱典沸屎,一个大池,其大如海,不见边际,里面注満了粪便屎尿,由于时⽇过久,全池发酵滚沸,数不尽的男男女女,在粪池內载浮载沉,不是呑下粪便,就是喝下尿⽔,是专门惩治惯赚肮脏钱的无聇小人,死后让他们⾝陷粪池,不得⼲净。

  地狱辽阔,満目凄惨,徐不凡只能略微浏览,无法深⼊观察,在济颠的如珠笑语中,已至七狱。

  第七重地狱里的景象很特别,井然有序的排着七七四十九口大油锅,锅下烈火熊熊,锅內滚油沸腾,投⼊油锅內的鬼魂,仅仅听得半声惨叫,仅仅翻了一个滚,便被炸酥炸焦,变成一堆⼲骨头。

  第十一重狱的情形更恐怖,只见一排排,一行行,竖着无数铜柱,每一柱子上绑着一名罪犯,执刑的小鬼,拿着一柄利刃,正练的进行剥⽪的工作。

  剥⽪的手法更是⼲净利落,循序渐进,层次分明,有如屠夫剥猪一般,所不同的是,猪系死剥,鬼是活剥,鲜⾎淋漓,⽪⾁横陈,哀鸣之声此起彼落,不忍卒闻。

  第十五重是冰地狱,上下四方,全部是冰,在世做了坏事,而巧计逃脫报应者的鬼魂,在此均吃⾜了苦头。

  冰已经够冷了,凡是在此狱的受刑者,不分男女,无论老幼,全部⾚裸着⾝子,再由东至西,搬运‮大巨‬的冰块。当东边的冰山搬空时,又开始从西边搬回东边去,反反覆覆,永无止歇。

  大家的手臂,肚⽪全冻红冻肿了,全⾝到处都是冻疮,却没有一个敢偷懒的,因为偷懒的结果,一定会换来一顿狠揍。

  还没有到十七重地狱,老远就闻到一股強烈的臭气,因为第十七重地狱是蛆虫的世界,満地満墙,目力所及之处,密密⿇⿇全都是蛆虫。

  受刑者的⾝上,自然也爬満了蛆虫,挥之不去,杀之不绝,鬼尸更是蛆虫的温,如蚕之食桑,速度惊人,只要一忽儿工夫,便剩下一副骨架子。

  第十八重狱乃烊铜之狱,一个大池子里,盛満了铜⽔。

  能熔铜为⽔,温度之⾼,可想而知,走下去的鬼魂,本连打一个滚的机会都没有,只见到几个蓝⾊的泡沫,便化作⽔,烧成灰,永世不得超生。

  看完十八重地狱,徐不凡感触良多,在回程的途中,济颠咕冬咕冬的喝了三大口酒,抹一下嘴巴,道:

  “小子,带着你磨蹭了这么老半天,可有什么感想?”

  徐不凡道:

  “晚生觉得,善恶报应,丝毫不慡,即使能骗得了人世,却绝对瞒不过鬼神,为人处世,坏事可千万做不得。”

  济颠哈哈大笑道:

  “娃儿小小年纪,能悟得三分禅机,实属难能可贵,这也正是我老人家带你游地狱的目的。”

  微微一顿,接着又郑重无比的说道:

  “在间有一句话说,善恶到头终须报,不报今朝报明朝,这句话充満禅机,乃至理名言,可恨世人愚鲁,当耳边风。事实上不论是再厉害的奷雄枭首,一手遮尽天下人耳目的谋家,就算能躲过世的制裁,也绝对逃不过冥府的审判,十八重地狱的存在,就是一个最好的证明。”

  返回十殿,向黑⾐捕快、红⾐捕头、以及两年多来新的鬼朋友一一告别,带着朋友们的祝福与冤情,随济佛结伴而去。

  走出地狱门,登上奈何桥,一踏⼊界,徐不凡的躯体马上消失不见,又恢复原来无⾊无形,无声无息的幽灵。

  来时仓惶失措,未及详查,奈何桥畔原来还有一座‘彩虹桥’,直达南天门。

  这彩虹桥十分奇特,只有一半,靠地面的一边,空本无桥可通,徐不凡约略的计算一下,少说也在百丈以上。

  换句话说,除非是神仙,凡人是绝对上不去的。

  徐不凡大为不解,道:

  “老神仙,恶鬼都是被十殿捉拿到案,善鬼。却登天无路,这太不公平,难道不做善事的人?”

  “仙门大开,当然竭诚。”

  “既然,为何登天无路?”

  “有路,有路,机缘一到,自会有金童⽟女相。”

  说罢,将葫芦里的酒喝个精光,扔进了河,甫至彩虹桥下,桥头立即放下一道彩梯来,济颠挥挥手,登上彩梯,瞬即人梯皆消失不见。

  徐不凡忽然想起了一个大难题来,大声说道:

  “老神仙,老神仙,你老人家还没有告诉我,到底该如何还呢?”

  “娃儿佛缘不浅,自有异人接引,用不着老衲我来多管闲事,咱们有缘他⽇再会。”

  说至最后,回音飘渺,似已远在南天门。

  向东望去,徐不凡但见关山叠障,云浓天低,归路茫茫,真不知如何还,如何离开这个神、鬼、人的三角地带。

  正感傍徨无主间,突闻彩虹桥传来一阵慡朗的笑声,循声望去,正有一僧一道立在桥头。

  和尚双掌合十,说道:

  “阿弥陀佛,有劳回道兄远送,请就此别。”

  道人取出几个小药瓶来,道:

  “无禅师,这几瓶丹药,请代转送姓徐的娃儿,他⽇也许会用得着,算是贫道对徐老头儿的一点心意。”

  老和尚接过丹药,便即轻飘飘地落下彩虹桥。

  无和尚径自来到徐不凡的面前,道:

  “徐不凡,回道人的灵丹妙药可是万金难求,还不快快谢过。”

  徐不凡如在五里云雾中,不明究里,傻愣愣的道:

  “大师何人?回道人又是谁?”

  无和尚満脸堆笑的道:

  “提起回道人来,可是大大有名,姓吕名洞宾,号纯子,自称回道人。”

  不知道回道人,吕洞宾可是耳能详,徐不凡急忙望天一拜,道:

  “晚生徐不凡,谢谢仙翁厚赐。”

  吕洞宾挥挥手,含笑而去,徐不凡望着无和尚,道:

  “前辈还没有说,你老人家是谁?”

  “老衲无。”

  “也是神仙?”

  “亦仙亦佛亦人。”

  “老前辈怎么晓得在下?”

  “老衲刚刚还在和你们徐家的人喝酒呢。”

  “我们徐家的人?是先⽗?还是先祖?”

  “徐中山、徐全寿都在座,他们再三拜托老衲,收你为徒,雪报奇仇。”

  “啊,原来如此,师⽗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免了,近千年来,老衲收徒无数,从来不时兴这一套,咱们该上路了。”

  遥空一招手,立从天际落下一只⽩鹤来,师徒二人骑上鹤背,向东飞去。

  徐不凡道:

  “师⽗,我们要到哪里去?”

  “长⽩山。”

  “听说我的躯体在哪里?”

  “地点还是老衲选择的。”

  “徒儿真的能够还?”

  “如果不能,阎罗老儿就不敢将你驱逐了。”

  “可是,徒儿记得很清楚,我的‮腿双‬一臂已断,即使复活也是一个残废。”

  “你的‮腿双‬早巳接好,完整如初,遗憾的是左臂遗失了,无法复原。”

  “我的左臂怎么会遗失呢?”

  “事情是这样的,你遇害之后,情况十分危急,不单你的躯体亟待运离五柳庄,以免仇家赶尽杀绝,你已断了‮腿双‬一臂,更需要火速冰冻,始可免于腐烂。是以,躯体系由八骏运送,三肢则借助法力,先一步埋于长⽩山巅的冰雪之中,不幸,当你的躯体运到,准备续筋接骨时,左臂却突然不见了。”

  “冰天雪地之中,何以会失落?”

  “可能是被饥饿的野狼吃掉了。”

  徐不凡轻轻一叹,道:

  “这些事,你老人家是怎么知道的?”

  “为师的当然知道,因为这一切都是老衲一手包办。”

  “五柳庄,先师他们全家,结果怎样?”

  “赶尽杀绝,⽝不留,没有剩下半个活口。”

  ⽩鹤乃神鸟,老和尚更是法力无边,天刚蒙蒙亮,师徒二人便来到长⽩山下。

  长⽩山的雪已溶化,大地一片碧绿,无和尚步⼊山洼,直朝峭壁下的一个天然洞⽳走去。

  人尚未至洞口,八骏之五便了上来,迫不急待地说道:

  “老禅师,事情怎么样?我们公子是否已经可以还?”

  无大师仅点点头,未曾开口,一径迈步走进洞⽳去。

  洞⽳內,甚是广阔,整洁,一张石上,虎⽪为褥,鸭绒暖被,徐不凡正舒舒坦坦的躺在那儿。

  天叟丁威,地叟⽑奇,以及大漠八骏,一见是无大师,皆喜形于⾊,一齐跟着老和尚来到石边。

  无和尚摸摸徐不凡的额头,把了一下脉,道:

  “这几天,不凡的情形怎样?”

  天叟丁威道:

  “还是老样子,不言不动,三餐必须喂食,好像一点知觉也没有。”

  老和尚点点头,目光凝注洞外,朗声说道:

  “不凡,你可以还魂了。”

  话甫落地,洞口的空气,似是起了一阵微弱的波动,隐隐约约中,有一个影子投向徐不凡,很快便合而为一。

  奇迹马上发生,徐不凡睁开双目,陡地坐了起来。

  八骏好不⾼兴,齐声叫了一声:

  “公子!”

  天叟丁威、地叟⽑奇伺喊一声:

  “少主!”

  八骏二老,全部跪倒在地,叩天谢地,叩谢无不迭。

  过分的惊喜,一时之间,大家都动的说不出话来,眼泪却如断了线的珍珠般流下来。

  无和尚的脸⾊却极为严肃,道:

  “不凡,在曹地府里的事,你还记得吗?”

  徐不凡似是在回想许久许久以前的往事,沉思半晌才说道:

  “记得,我都记得。”

  “说说看,你曾经遇见过哪些人?”

  “阎罗王、济公活佛、吕洞宾,好多好多。”

  “阎罗王可曾给你什么东西?”

  “一块阎王令,一份黑名单。”

  “还在吗?”

  徐不凡探手⼊怀一摸,连说:

  “在!在!”

  老和尚指着八骏二老,道:

  “这几位你可认得?”

  “认得,当然认得,八骏曾是先⽗的贴⾝侍卫,二老是先祖⽗的随⾝保镖。”

  “现在下来,活动活动看。”

  徐不凡如言跳下来,甩甩臂,踢踢腿,蹦蹦、跳跳,道:

  “师⽗,一切都正常,好像比以前又长⾼了。”

  老和尚见他既记得间经历,亦清楚世之事,⾝体又极灵活,这才大放宽心。

  徐不凡拉起八骏二老,道:

  “我爹是怎么遇害的?你们又是如何逃脫一死,适时赶到五柳庄?”

  地叟⽑奇有条不紊的道:

  “两年多前,鞑靼法王巴尔勒,亲自来到归化城总兵府,呈献了一方‘连体蛤蚧化石⽟佩’,请总兵代为进贡皇上,当时,总兵大人为了慎重起见,立派第二副总兵尤猛亲自押送至京,谁料,送达大內时,却发现是伪造的膺品。”

  徐不凡道:

  “既然是进贡的东西,必系出于真诚,于理似无可能将膺品当贡礼,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天叟丁威道:

  “少主,贡品到底是真是伪,到现在还是一个谜。”

  “尤猛将军下落何处?”

  “有人说被就地正法,有人说是畏罪潜逃,事实究竟如何,谁也不知道。”

  “后来呢?”

  “龙颜大怒,颁旨免了老爷的总兵职务,着令回京受审,追查责任。”

  “回京受审,乃理所当然,怎么会死在大同府,?”

  “老爷将总兵职务给第一副总兵褚鹏举后,便束装返京,没想到,在大同府又接到第二道圣旨。”

  “怎么说?”

  “満门抄斩!”

  徐不凡心头一沉,道:

  “既是満门抄斩,二老八骏,亦恐难幸免,你们是如何逃出来的?”

  地叟⽑奇道:

  “大人接过圣旨后,发现是假的,一面堵在门口,与大同府的兵马力拚,一面命我们二老八骏,火速离开,驰赴保定府救走公子,那知,当我们到达五柳庄时,还是慢了一步,少主已倒卧在⾎泊之中。”

  徐不凡忍不住掉下两行热泪,道:

  “那天,我刚刚得到双亲遇害的噩耗,正准备去大同奔丧,就在这个时候,师门也惨遭不幸,被贼人灭门。”

  八骏之首说道:

  “我们到的时候,公子是倒在五柳庄外,庄內的恶斗已接近尾声,为了公子的‮全安‬,未敢久留,不知凶杀是否因少主而起,行凶之人可是朝廷官兵?”

  徐不凡道:

  “此事与朝廷无关,纯系武林同道所为。”

  “五柳先生⻩天德,德⾼望重,淡泊自守,一向与人无争,怎么会惨遭灭门之祸?”

  “为了⾎剑、⾎书。”

  此话一出,八骏二老俱皆吃了一惊,天叟丁威道:

  “号称天下第一奇剑奇书,又称圣剑圣书的⾎剑⾎书,当真在五柳庄?”

  徐不凡道:

  “先师守口如瓶,我是事发当天才晓得的。”

  “可知落在何人之手?”

  “我受伤昏后,一概不知。”

  八骏之二说道:

  “现在少主业已康复,老爷被害的详情,也大致查出一个头绪来了,我建议咱们立刻展开复仇的行动。”

  八骏之三第一个响应,从石下取出一本簿子来,双手呈给徐不凡,道:

  “仇家的姓名住址,⾝份来历,以及事实经过,上面都记载的清清楚楚,另外还有一大批物证,请公子过目。”

  徐不凡接过簿子,细心翻阅着,脸⾊在悲怆中透出几许欣慰,看完之后说道:

  “这些资料是从哪里来的?”

  地叟⽑奇答道:

  “有的是我们自己搜集的,有的是买的,大部份是神偷孟元与神探刁钻供应的。”

  “啊,这两位江湖奇人也愿意⾝而出?”

  “不错,孟元、刁钻有感于徐家世代忠良,故而拔刀相助。”

  “两位前辈现在何处?”

  “又去搜集资料去了。”

  “好,曹地府的事,有阎罗王的黑名单,我们徐家的⾎海深仇也有⾎账簿,等一下我将师门的仇家登录成册后,咱们就可以采取行动。”

  无和尚却大不以为然,一本正经地说道:

  “不!⾎书、⾎剑乃武林瑰宝,必须夺回,以绝祸源。而徐总兵之死,更是关系重大,就老衲所知而言,这一宗千古奇案,必然会牵扯到当朝显贵、番邦君臣,甚至于可能是通敌叛贼与鞑靼法王谋的一部份,个人⾎仇事小,‮家国‬盛衰事大,必须慎重行事才行。”

  徐不凡一怔,道:

  “师⽗的意思是…?”

  “不凡,你的仇人太多,不是⾝怀绝枝的武林⾼手,就是诡谋百出的悍将弄臣,非有盖世无双的武功,超凡⼊圣的智慧,难竟全功。你不但要习文、练武、修韬略,也要练元神、参仙法、通。非如此不⾜以言复仇锄奷,非如此不⾜以言通人鬼。”

  徐不凡一心只惦记着⾎海深仇,恨不能立即付诸行动,闻言急急追问道:

  “那要多久才能修炼成功?”

  无大师皱着眉头,约略计算一下,笑道:

  “一般凡夫俗子,非百年难有小成,你骨绝佳,迭有奇遇,又是绝顶聪明的人,慢则十年,快则八载,便可有成,如能在三五年內有所成就,应属奇迹中的奇迹。”

  徐不凡以坚定的语气说道:

  “好吧,徒儿不惧任何艰难险阻,不怕任何煎熬苦痛,一定要在极短的时间內,达到师⽗的要求,以期及早为国锄奷,决一恩仇,我们现在就开始。”

  无和尚笑道:

  “此非其地,修道必须远离尘世,避居蛮荒。”

  “要到哪里去?”

  “昆仑山天柱峰的无洞。”

  “现在就走?”

  “早去早归。”

  “二老八骏怎么办?”

  “可以继续搜集一切资料,以备⽇后之需,待你功成出道前夕,老衲自会与他们连络,约定聚会时地,再行会合。”

  说做就做,一时一刻也不肯耽误,徐不凡师徒跨鹤西走昆仑,二老八骏也分赴各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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