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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警讯频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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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天过去,整个五凤帮上下都好像雨已久后复见阳光,突然有说有笑起来。

  因为他们和她们都知道太上已经能够起,能够进食她最喜吃的莲心糯米粥了。

  每个人也都跟着可以多吃一碗饭。

  葛品扬也能下缓步走动了。

  这是他这次来到五凤帮的第七天。

  他想起昨夜月老人到房中来看他,与他商量如何使师父师母释嫌修好,如何使龙堡、凤帮变为一家人,以共同对付当前大敌之事。

  他想着,想着,不自觉地缓步向凤仪殿走去,由于心情的沉重,脚下也似乎感到沉重。

  突然,他听到由前山一路传报进来道:“武功山天龙堡门下首徒常平,求见太上!”

  葛品扬心中狂跃,暗暗喜呼道:“大师兄来了!”

  他来做什么呢?

  只听值殿的青鹰冷必武沉声吩咐道:“可以放入,请他暂在客厅小坐,待本堂请示过太上再说。”

  葛品扬心中一动,脚下顿时感到轻快起来。

  他如飞般奔向房中,现成的文房四宝,磨好墨,铺开云笺,模仿师父,连师父也赞说可以真的张旭狂草笔迹,挥洒了个纸淋漓,自己念了三遍:

  “书奉太上帮主夫人妆次:公烈自惭德薄能鲜,以致孤鸿北渡,劳燕东飞。中宵枕畔,半夜灯前,壮怀未已,绕室长吁!人世几回伤往事,山形依旧枕寒。夫人惊才绝代,愧我白首须眉,念云出无心,合镜有意,同衾思爱,岂可忘怀?共椁誓盟,安能轻负?特申短简,竭尽微悃。祈夫人息怒,容公烈负荆。恭候裁复,怅望遥天。金风渐厉,诸维珍摄。未及万一,心鉴不宣。

  蓝公烈顿首×年×月×

  又及:黑白二妮子裣衽听命。”

  读罢觉得最后一行有所不妥,遂将圈去,重换一纸,凝神阿堵,匆匆写好,套上拜帖,又觉放在拜帖下不太妥当,乃又另行封入密柬中,再加上拜帖,中间大书

  专尘敬送

  “王屋五凤帮太上帮主冷亲启

  武功山蓝拜”

  又看了一会,不自我笑赞道:“骈四骊六,情势意诚,既有成事希望,又不失师父身份,万望文字有灵,从此龙凤双比翼,不负鹣鲽一封书!上苍保佑。”

  时哉不可失,他沉住气,把书帖藏入袖中,悄悄向客厅走去。

  刚来至客厅侧门,便见两个黄衣鹰士把大师兄常平领入客厅看坐,自行退去,吩咐侍婢备茶。

  他心中狂跳,暗呼道:“这真是天假其便,神助我也。”

  常平突然发现好久不见,时刻挂念的三师弟在五凤帮中出现,又惊又喜,立即起身相,刚要开口时,葛品扬食指往边一竖,飞快地取出袖中柬帖,往常平手中一,急急低声道:“事关重大,请随机应变,切记小心,乾坤一掷,就此一举了!”

  常平一向沉稳、干练,这时却有点手足失措,急得直瞪眼,低声问道:“师弟什么玄虚?外面风声不好!师父已准备北来,你…”葛品扬连连眨眼,眉毛齐动,好似帮着他说话,紧喉咙,猛挥手,低声道:“无暇详说,只管照着师父所说的胆大、心细地去做。”

  说毕,人已匆匆退出厅外。

  常平心迷茫,刚藏好柬帖,侍婢们已捧来香茗和十只金彩十锦盘,分装着精美点心和时新水果。

  常平道了谢,回座坐下。

  葛品扬折出二十多丈外,一见四下无人,闪身隐入路旁花丛之中。

  未见,只见红凤出现在内院门口,脆声发话道:“常少侠远来辛苦,奉太上命,请问此来有何贵干?”

  常平起身趋至殿门外,抱拳道:“先谢过贵太上,常某此来乃是奉家师亲谕,面谒贵太上,奉书请安,有劳姑娘拳拳致候。”

  红凤脆声道:“好,请再稍等待。”

  人又退入内院。

  葛品扬提着心,暗忖道:师母即命红凤出来问话,而不假口于侍婢,可见对大师兄待以客礼,并无峻拒之意,只不过女人都很重面子,不肯多予辞罢了。看来万事已备,只欠东风,东风何自?计将安出?快动脑筋,快想办法。

  只见红凤又在院门口出现,脆声又起:“常少侠,奉太上命!令师有言或有书,可以我转禀转呈,以凭定夺。”

  常平躬身道:“知道了,家师临时又有急事,故备帖两份,一并拜托代呈贵太上。”

  说着,双掌凝功,先把二封拜帖包括葛品扬的一封,双手高捧过顶,再劲贯十指,将柬帖手掷出。

  二封柬帖,如同胶合,如乘轻风,四平八稳,向三丈外俏生生站在院门口的红凤飞去,红凤含笑接过,点了点头,转身隐入。

  葛品扬一颗心有如吊桶打水,七上八下,又兴奋又紧张,竖起耳朵倾听着,恨不得老天爷、如来佛祖一齐显灵,看到师母展颜一笑…

  不过半晌工夫,他却觉得好像比一年还长,憋得颈子都发硬了。

  好容易,才见红凤又现身出来。

  “常少侠,奉太上命,少侠千里风尘,请在此权憩一宵,明早再听传话,而且令师弟葛品扬也在敝帮小住,你们师兄弟不妨挑灯夜话,多谈谈。”

  常平拱手道:“多谢,多谢,叨扰了。敝师弟既在,正是常某意外之喜,请再三致谢贵太上。”

  红凤抿忍笑道:“常少侠谦恭多礼,太客气了。”人又退去。

  常平呆了呆,肃然退归原座。

  葛品扬松了一口气,仍是忐忑不定,正考虑着是回房去装糊涂,还是“顺便”与大师兄来个“喜相逢”?

  忽然瞥见黄衣首婢在转弯处匆匆现身,向他招手。

  他装作悠闲地随手摘了一朵花,放在鼻端闻着,施施然走向她,心想:“正好向她打听打听。”

  二人回到房中,黄衣首婢先替他把匆忙间忘了入水笔筒的笔好,淡淡一笑道:“葛小侠,练了几张字了?习了哪一家碑帖?婢子可以瞻仰一下吗?”

  葛品扬“咯”地心跳了,冷眼一瞥刚才自己随手扯破成一团的一张废纸,仍静静地躺在桌脚下,暗骂自己怎么“好粗心”!

  他沉住气,一面在案前座椅坐下,一面用脚踏住那个纸团,岔言道:“大姐怎么口口声声的‘婢子’起来?怪我这个‘少侠’没有向你致谢照顾病人之劳么?”

  她梨靥一红,愠然道:“油腔滑调!人家要瞻仰你的书法,为何‘环顾左右’?”

  他了一口气道:“好教大姐见笑,我学涂鸦,仓圣(仓颌)看了会吹胡子,学颜(鲁公),学柳(公权),学赵(子昂),学王(羲之),也都‘四不像’,刚才想写,又怕糟蹋了纸张,只好出去看云了。”

  她掩口道:“君子也巧言作伪乎?听凤姑娘说:你的字很好,写得很好,你还曾经教过她怎样‘悬腕’,怎样‘空心’呢。”

  葛品扬的一颗心突突直跳,暗叫:难道狐狸已了尾巴了?

  只好又苦笑道:“别听我师妹的,她学过《灵飞经》,管夫人小楷,只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我则是两天晒网,三天打渔,近年来,更是手荒得要它‘横’,偏成了‘扁担’了‘太上’可已复原了?我正想拜见。”

  她颔首道:“差不多要好了,过两天她老人家要和你谈话,刚才还说要你代她回令师的信呢!”

  葛品扬肚中暗暗叫苦!闻弦歌当知雅意,如果巧成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叫痛也难开口啊。

  她又笑道:“你知道你大师兄奉令师之命来此投帖吗?”

  他装出惊喜之状道:“他现在哪里?”

  她蹙眉道:“太上看来帖时,好像…好像…”

  他急问道:“怎么样?”

  她沉声道:“好像很不悦,脸色很难看。”

  他心中一沉,呆了!

  她转过身来道:“你是躺下来休息呢,还是到客厅中去陪你的大师兄?刚才听说外面又有不好的消息…”

  他张目道:“什么?”

  她摇头说:“我也不清楚,只知有飞鸽传回警讯,太上已下令召回大帮主和二帮主等,待会才会知道”

  说罢看了葛品扬一眼,微微一笑,翩然离去。葛品扬目送黄衣首婢离去后,心汹涌,不清黄衣首婢适才的一番言行是什么意思。是出于无意,还是有意给他暗示?

  他气恼之下,发狠道:“管它呢!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且与大师兄‘多谈谈’去!”

  他俯身拾起桌下那团废纸,扯个粉碎,犹恐不妥,又投入窗外暗沟里,心中忖道:但求耕耘,不计成败,只要自问此心比明月,纵使明月照沟渠,也无愧于心了。

  想到这里,襟怀豁然开朗,不惊、不惧、不忧、不烦,坦然地向客厅走去。

  客厅中已摆上酒席。

  常平看到他,颔首一笑,目光中投来询问的含意。

  他见厅中正有两个俏婢在忙着斟酒上菜,忙作出师兄弟意外相逢,惊喜集之状,叫道:“大哥怎么也来了?你好!”一面加快脚步抢上前去,紧紧拉住常平的手。

  借拉手之势,示意常平“冷静”

  常平点点头,正待开口,忽听一声劲咳,厅外有人笑道:“奉太上命,小弟特来奉陪常少侠。”

  刚听出是青鹰冷必武的声音,青鹰冷必武已大步走入厅门。

  常平连忙拱手道:“好说,好说,怎敢劳动香主?”

  青鹰冷必武含笑道:“我辈没有客套,咱们五兄弟,咳咳,贵师弟葛少侠本来也算是——

  一家人,必威大哥轮值,三弟、四弟尚未完全复原。请,常少侠和葛少侠多喝几杯水酒,大家无须有所拘束。”

  一面肃客入座,自己也在主位坐下,举起面前酒杯,道:“干!”

  葛品扬一向对这位青鹰较具好感,心中忖道:师母不像上次那样决绝敌视,先命红凤接见,又命青鹰陪客,似乎已改固执成见,至少,当不致拒人千里之外,看来谋事在人,颇有可为…

  心中嘀咕,忧喜参半。

  忧的是尚不能肯定师母真正意向。可能是故假辞,另有麻烦。喜的是师母既然已示优容,就绝不会再突然翻脸。只要不翻脸,即使有所刁难,总可设法解决。

  但是,他确知道,无论如何,在此时此地,仍不能与青鹰冷必武谈及天龙堡与五凤帮间任何问题,否则一个不好,必会引起节外波涛,因此他向常平递过眼色,只与青鹰吃喝谈笑,绝口不提江湖中事。

  终席,两个俏婢又奉上香茗。

  猛听前山连续传报而入:“大帮主、二帮主回山”

  葛品扬听在耳中,心中狂跃,忖道:黄凤、青凤回来了、听黄元姐刚才言外之意,她们赶回来,似乎是为了接受什么指示…

  青鹰冷必武已霍然而起,向常平一抱拳道:“常少侠恕罪,小弟暂时失陷。”

  常平欠身道:“好说,请便。”

  青鹰冷必武匆匆出厅而去。

  葛品扬暗暗猜想,五凤帮必是有什么重大计划,等黄凤和青凤回来决定,而后付诸行动。

  既是人家帮中的事,自己现在是客人身份,当然不便与闻。

  于是看了侍候在旁的两个俏婢一眼,便与常平闲话家常,由问候师父和黑白夫人起居以及天龙八将等人近况起,扯到龙门棋士和八指驼叟等人的行止,倒像难得清闲,东拉西扯地摆起龙门阵来。

  在五凤帮太上帮主冷面仙子冷心韵所居的冰清宫里,冷面仙子拥被而坐,背后垫着两只鸭绒软枕。

  三重软帘遮蔽着的四周。

  除了炉香袅袅外,一片沉静,沉静得落针可闻。

  小灵和小慧两个贴身侍婢,默默分在左右对立在宫门之外。

  龙女蓝家凤跪在前,倔强地强忍住孕眼中、在眼中不住打转的泪水。

  突然,背向着她、面向内方的冷面仙子叹了一口气,缓缓转过脸来,冷冷地道:“凤丫头,你这次私自下山,原来是为了找你那个无情无义的老子!你难道不知道娘所受的苦?不信娘的话,而信他的话?”

  龙女双肩动了一下,抗声道:“不是不信娘的话,凤儿是要去问个清楚!”

  冷面仙子厉声道:“事实俱在,还问什么?娘生你时,受了多少折磨?这多年来,你知道娘又受了多少苦?凤儿,天下男人没有一个好的,你要听娘的话!”

  说着,大约内心受了刺,黛眉深蹙,双手捧心,面色惨白得怕人。

  龙女知道她的心气痛又发了,叫了一声:“娘!”

  豆大的泪珠终于随声而下,滚滚成串,双颊。

  刚待起身到边小柜抽屉中取药。

  冷面仙子倔强地上身,冷叱道:“凤儿,看着娘,娘问你:你到底要娘,还是要你那负心无义的爹?”

  言时,声俱厉,紧盯着龙女。

  龙女双目一闭,又滚下两行珠泪,颤声叫道:“娘,您好好歇着,先吃药…”

  冷面仙子背转脸去,哼声道:“快回答娘,如果你还念念不忘你那忘恩负义的爹,你就立即回天龙堡去,算我白疼了你!”

  龙女拭泪悲声道:“娘呀,凤儿永远不再离开您了!”

  一头扑入母亲怀中,像小孩子一样地放声痛哭起来。

  倔强任的她,第一次如此的伤心绝,她爱娘,也爱爹,可是,在这个时候,她的心里却只有娘了。

  冷面仙子惨白的脸上沁着冷汗,双目泛起红润,角牵动着,紧紧抱着龙女的头,失声叫道:“凤儿,凤儿呵!娘尽此一生,一定要把你造就成世间第一奇女子,再看着你嫁给世间第一好男儿,就死也瞑目了。”

  龙女哭着叫道:“娘呀,风儿永远伴在您身边。”

  哽咽着又抬起头,泪眼模糊地道:“娘,爹真的那么坏么?”

  冷面仙子身形一震,凄声道:“凤儿,你还是不相信娘?”

  龙女叫道:“娘呀,凤儿恨他们,恨天龙堡的人…让凤儿去把他和常师兄赶走!”

  一面已挣扎着要爬起身来。

  冷面仙子蹙眉低头,无力地摇着手道:“凤儿,不可那样,娘自有道理,先给娘拿药来。”

  龙女拭泪起身,打开抽屉,取出药瓶。

  刚扶着乃母睡下,忽听门外小慧低声报道:“禀娘娘,大帮主、二帮主回来了,求见听候指示。”

  龙女回复道:“叫她们等着!”

  冷面仙子着道:“我知道了,小灵传话出去,叫五个丫头和必威等齐集凤仪殿听命,等会我就升殿!”

  龙女突又叫了一声:“娘!”

  冷面仙子立即又吩咐道:“小慧,半个时辰里,任何人不准来此打扰!”

  外面小慧低声应着。

  冷面仙子向爱女一挥手道:“凤儿,娘小睡一下就会好了。你去请白老和司徒前辈到凤仪殿中来晚宴。”

  龙女点了点头。

  冷面仙子闭目略一沉,又道:“等一下,听娘吩咐连常平和品扬也一起叫到凤仪殿去!”

  龙女眨眨眼,刚要开口,冷面仙子前一阵起伏,连连息着,闭上了眼睛。

  龙女闭紧,忍住鼻酸,把话咽住,匆匆走出。

  无星无月之夜。

  王屋山凤仪殿中灯火辉,一片灿烂。

  正面那张湘妃椅仍然空着。

  靠左三尺外,临时加设的两个客位上,坐着月老人白风和医圣毒王司徒求。

  两边雁翅排开,分坐两列。

  左面是黄、青、蓝、紫、红五凤。

  右面是黄鹰以下的四鹰。

  所有的剑婢和鹰士均奉令没有入殿。

  空气凝结着,每一个人的面色俱皆一片肃穆,显然是等待着自开帮以来难得升殿的太上帮主升殿。

  五凤中的黄凤不知为何,除了面容一般肃穆外,黛眉愁结,似乎有着特别的心事。

  四位鹰主则郁怒之溢于眉宇。

  月老人和医圣毒王都在心中暗暗嘀咕,不知冷面仙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月老人默忖道:正与司徒老儿弈得起劲,突被请了过来。冷面仙子如此郑重,让外人参与帮中聚会,事出非常,难道唉,品扬哪里去了?

  他和司徒求毕竟修养有素,老成持重,虽然心中有事,却一点也不形之于

  葛品扬和常平早已由客厅回到红鹰卧室,师兄弟二人正在挑灯夜语,继续互诉别情。葛品扬把自己最近所见所闻告诉了常平,听得一向沉稳的常平也惊讶不已。

  常平刚要说出这次奉命投书的经过,猛听外面传来龙女蓝家凤脆生生的声音道:“喂!

  常少侠,葛小侠,有请移玉凤仪殿!”

  常平一直眼,正要开口。

  葛品扬忙咳了一声道:“知道了,马上就到。”

  只听龙女哼了一声,随即寂然,想必已经走了。

  常平怔然道:“都快初更了,还叫我们做什么?小师妹怎地这么生份起来了?我看兆头不太妙!”

  葛品扬又咳了一声道:“听到一声‘请’,如得将军令!大概是师母召见,我们快去。”

  人已大步走向室外。

  常平只好也匆匆跟出。

  凤仪殿中沉静如死的空气为小灵一声清脆的呼声打破:“太上升殿。”

  五凤、四鹰一齐俯身行礼。

  冷面仙子在小灵和小慧二婢扶持下进入大殿,缓缓行至湘妃椅坐下。

  月老人白风和医圣毒王司徒求同时起身。

  冷面仙子含笑摆手道:“两位要是拘礼,就太见外了。请坐!”

  二者只好又欠身坐下。

  忽见龙女蓝家凤匆匆奔入,叫道:“娘,女儿把他们叫来了。”

  说罢走到冷面仙子右侧站定,端整花容,一副不苟言笑的凝重样子。

  接着,常平和葛品扬鱼贯走了进来。

  常平行下大礼,道:“劣徒常平,拜见”

  冷面仙子冷哼一声,一挥手道:“别忘了这里是五凤帮!”

  常平涨红了脸,忙自低头道:“参见太上。”

  冷面仙子点点头道:“来到本帮便是客,免礼看坐。”

  小灵应声走出,在右首丈许外设下一张梨木椅子。

  常平看了葛品扬一眼,随即躬身说道:“谢太上赐座。”退至椅旁,整容端坐。

  葛品扬一轩眉,刚要行礼。

  冷面仙子突然凝声说道:“品扬,老身问你”

  葛品扬肃然道:“恭聆示下。”

  冷面仙子想了一下,沉声道:“你究竟是天龙第三徒,还是本帮第五鹰?如果是前者,免礼着坐!如果是后者,站到红鹰位子上去。”

  全场空气顿又凝结起来。

  不但五凤、四鹰个个为之震动,一致移目向葛品扬看来,就连月老人和医圣毒王也因未料到冷面仙子有此一着而面色微变。

  龙女与常平更是紧张,不知葛品扬将如何回答!

  就在月老人有点沉不住气,准备开口设词解围之际。

  葛品扬已在略作迟疑之后,躬身说道:“两者皆是!”常平等人刚松一口气,冷面仙子一沉脸,叱道:“岂有此理!你到底帮谁?怎可脚踏两条船…”

  葛品扬抗声道:“自然有理。”

  冷面仙子沉着脸色道:“说来听听!”

  葛品扬肃然道:“天、地、君、亲、师,人之五尊,一为师,终生当父,为人徒者岂可背负于师恩?以太上之睿智,当不会教人叛离师门!所以,我永远是天龙第三徒!士为知己者死,太上待我无殊慈母之对赤子,优容有加,如有任何差遣,敢不舍命以报?因此,只要太上不哂愚顽,自当效忠听令。”

  他说时,慷慨昂,神充气壮,听者无不动容,连黄鹰也面纱晃动,好像受了震憾。

  龙女眼皮垂下,滚落两串泪珠。

  月老人和医圣毒王不住点头,由衷赞赏。

  冷面仙子冷冷扫视了垂下粉首的五凤和四鹰等一眼,双目冷光又移往葛品扬睑上冷声道:“你虽强词夺理,老身还是要你两者择一。”

  龙女低喊一声:“娘”有所言。

  却被冷面仙子霜刃似的目光止住。

  五凤、四鹰,面色一紧。

  月老人刚叫了一声:“大嫂”

  葛品扬霍地跪下,沉声如斩钉截铁,一字一句道:“如太上一定相,葛品扬既不能背负师恩,又不能违命太上,只有隐姓埋名,远走天涯,与草木同腐,或者自绝以谢!”

  说时,双手握拳,由于心情激动,身形也在颤抖。

  龙女又颤声叫了一声:“娘!”

  月老人矍然而起,向冷面仙子一拱手,说道:“大嫂!老朽有话如骨在喉,不吐不快,可否容老朽说几句话?”

  冷面仙子面色一冷道:“白老不必太谦,只要称呼上清楚一点,冷心韵洗耳恭听!”

  月老人大声道:“大嫂,你错了,天下人谁不知道你是天龙老人蓝公烈的正室夫人!”

  冷面仙子厉声道:“今江湖上谁不知道冷心韵是五凤帮的太上帮主。”

  月老人白须飞扬,张目说道:“是五凤帮太上帮主是事实,是天龙堡女主人也是事实,但绝不能以其中之一否定其中之一!”

  冷面仙子变道:“我偏要以前者否定后者,冷心韵岂愿与蓝公烈相提并论?”

  月老人了一口气,栗声叫道:“好!冷仙子你是女中丈夫,愧煞须眉,但是你可知道:大难方兴,大劫将临?兄弟阋墙,徒招外侮,夫妇斗气,辱不旋踵!如果你坚持与蓝公烈过不去,别人正好坐收渔人之利。而亡齿寒,天龙堡固然独木难支大厦,五凤帮也未必能总揽天下安危,合则两全,分则俱危,此理至明,势所必然。即使大嫂择善固执,与蓝公烈有什么不解之仇,也应顾全大局,先共同对外,然后再处理家务私怨。如此一意孤行,期期以为非智者所为!”

  冷面仙子脸色连变,沉声道:“白老委实语出惊人,想必定有所指。当今之世,谁敢轻犯本帮?四方教那些牛鬼蛇神,只会阴谋暗算,冷心韵正要一举歼之,何虞之有?”

  黄凤刚要开口。

  龙女已急急说道:“娘,凤儿不是已把蓝、紫两位姐姐在长安所见的事告诉了您吗?”

  冷面仙子哼了一声,道:“丫头懂得什么?听了风,就说雨,大惊小怪…”

  月老人仰天大笑,目注葛品扬,喝道:“你可根据所见、所闻、所知,把详情说给你师母听。”

  葛品扬提气凝声,遂将长安遇险、卧龙寺中苦战蕃僧以及洛城内发现怪车与怪女人的事,极为详尽地向冷面仙子述说了一遍。

  冷面仙子静静听完沉不语,似在冥思默想。

  黄凤前行三步,跪下道:“卑座也正要禀告太上,此次卑座与二妹(青凤)在洛夜探朝阳居客栈时,刚掩至檐下,便被由窗内打出的一股强劲掌风震退,二妹几乎受了重伤。合卑座二人之力,接不下人家一掌,且连对方人影子也未见到,只好知难而退。卑座无能,请太上降罚!”

  说罢,低头待罪。

  青凤也忙自走出,于黄凤一分跪下,默默不语。

  由青凤惨白失血的花容,可知她所受内伤不轻。

  蓝、紫、红三凤都变了颜色。

  四鹰也相顾愕然。盖黄、青二凤,艺出冷面仙子亲传,被委帮主重任,虽未修习一元指,论功力却为五凤五鹰之冠,在江湖上亦允称首人物,如今合她们二人之力,竟接不了人家一击,委实足以令人震惊。

  冷面仙子面色一寒,冷冷地道:“有这种事?当今武林,居然还有这等人物?只怪老身没有把你们调教好,罪在老身。退下,二丫头自去养息。”

  黄凤悚然退回原位。

  青凤含泪道声:“谢太上。”起身出殿而去。

  冷面仙子寒着脸,转向月老人道:“白老可知对方是何方神圣?”

  月老人沉着道:“老朽曾和她们照过一面,只知她们来自域外,尤以那个年老妇人最是诡秘难测,咳咳,老朽准备带品扬再去洛看看!”

  冷面仙子疾声道:“这是本帮的事。本帮帮主受挫于人,必须由本帮追究!”

  黄鹰冷必威上前跪下道:“威儿请令前往一探。”

  冷面仙子挥手道:“等下再说。哼,你一向沉稳,近来因何浮躁,随便出手伤人?”

  月老人一听冷面仙子要责问黄鹰误伤品扬的事,忙道:“关于”

  葛品扬接口道:“太上万勿错怪必威大哥,那是品扬先鲁莽出手。”

  冷面仙子置之不理,挥手道:“必威,先向人家道歉,再行退下。”

  冷必威僵了一下,默然转向葛品扬。葛品扬连忙上前拉住他的手道:“大哥,请原谅小弟自讨苦吃,只怪司徒老前辈一时疏忽。”

  司徒求大笑接口道:“不错,都是老汉一时昏糊所致!”

  葛品扬放开冷必威的手,退至红鹰座位上,大声说道:“属下红鹰,请命与必威大哥同往洛一行!”

  月老人暗叫一声:好小子,倒会打铁趁热。

  忙也趁势向冷面仙子一拱手道:“大嫂,事急矣,万请看在老朽和司徒兄薄面上,先对付了外来强敌再说。”

  冷面仙子脸色瞬变,修地面罩寒霜,凝注葛品扬道:“品扬,你是以本帮红鹰自居了?

  老身不会亏待你!”

  葛品扬俊面涨红,一躬身道:“谢太上,品扬矢志效忠,但仍然是…”

  冷面仙子疾声喝道:“住口,再提天龙第三徒,你就马上给我离开,从此不要再来见我!”

  全场空气又是一紧。

  月老人叫道:“大嫂…”

  冷面仙子寒着脸道:“白老请坐。”

  葛品扬吁了一口气,沮丧地道:“太上既然如此相,品扬只有告辞!”一转身,大步向殿外走出。

  冷面仙子叱道:“好大胆,给我站住!五凤帮不是天龙堡,岂能由你要来就来,要去就去?”

  葛品扬只好停身,低下头道:“师母一定要得我走投无路么?”

  龙女突然尖叫一声道:“娘呀,凤儿也走!不要爹,也不要娘了。”说着踉跄行。

  冷面仙子一把将她拉住,叱道:“丫头,你疯了!”

  月老人狂笑而起,拱手道:“冷仙子,多谢接待。为免使为难,老朽只有趁早告辞。

  司徒老儿,你难道要等下逐客令不成?”

  司徒求立即起立抱拳道:“老汉百劫余生,尚须找我那叛逆师弟算账。冷仙子,后会有期!”

  二老面怒容,大步下阶。

  五凤、四鹰面面相觑,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冷面仙子手扶掩面哭泣的爱女,脸色煞白,失的香一阵剧颤,最后叹了一口气,道:“白老、司徒先生,并非我冷心韵不近人情,实在是蓝公烈对不起人,冷心韵咽不下这口气。如果他蓝公烈能接受我几个条件哼!谅他也做不到,冷心韵只有得罪二位了!”

  月老人停步转身,紧握双拳连晃着道:“不论什么条件,白风一定要蓝公烈做到,他做不到也得做到。他敢怎样,白风立即与他划地绝!请说!”

  葛品扬就地跪下道:“扬儿愿代恩师恭聆师母提出条件!”

  冷面仙子娇躯轻颤,闭紧双目,强自镇静着,修地脸色铁青,张目寒声道:“提出了,他做不到,又如何?”

  月老人哼了一声,手挥处,截断一绺白须,道:“如做不到,白风当如此须!”

  葛品扬大为激动,叫道:“如做不到,扬地就专侍师母膝下,不再是天龙第三徒!”

  冷面仙子面冷汗,刚叫了一声“好”突然,双目紧蹙,面色惨变。

  龙女睹状大惊道:“娘呀,别急呀,凤儿也一定要爹做到…啊呀,娘又…”

  司徒求喝道:“快扶冷仙子回去歇着,慢慢再说。”

  冷面仙子颤动着失,也不知喃喃地说了些什么,由龙女扶起,小灵和小慧泪水汪汪地帮同搀扶着,出殿走向内院。

  四鹰、五凤低下头,眼眶都红了。

  月老人摇头一叹,望了司徒求一眼,道:“你这蒙古大夫,招牌早该自行取下了。

  走!刚才一局残棋正到妙处,非叫你俯首称臣不可!”

  一拉司徒求,出殿而去。

  一向沉稳如山的常平,几次想开口都自捺住,这时才长长吐了一口气,走到葛品扬面前,安慰着他道:“三弟,船到桥头自然直,不必之过急,我还有话和你说。”

  偕同葛品扬,返回红鹰卧室。

  五凤、四鹰亦相继散去,凤仪殿中一时寂无人影,只有四壁高照的灯火在空自摇红。

  王屋至洛之间的山道上,飞驰着四条人影。

  晨雾渐散,前途渐渐有了早行人。

  四条人影放缓了脚步,原来竟是葛品扬、常平、医圣毒王司徒求与月老人白凤四人。

  四人埋首赶路,甚少开口说话。

  他们并未如愿获得冷面仙子亲口提出什么“条件”只是在黎明时分,接到龙女奉命递的一封密函。

  龙女在把那封密函由窗口投入葛品扬房中时,曾冷冷地说道:“娘已在三更下令五凤和四鹰立即下山去了,本帮的事,不劳费神,回信给爹,一切都在信中,做得到做不到是你们的事,不要再多罗嗦!”

  葛品扬当时只应了一声:“知道了!”

  便把密封的函件收好,与常平二人分别把月老人和医圣毒王找来。

  四人会合之后,心照不宣,立即登程上路。

  因为他们已然意会过来,冷面仙子毕竟是女人,她能答应提“条件”已等于输了口,难能可贵,再要她亲口逐条说出条件内容,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女人天生都比较爱面子,何况像她这种心高气傲、小看天下男人的自负女人?

  她一声不响地在深更半夜下令把五凤、四鹰派下山去,正十足表明了她好强的性格,决断的魄力。

  不用说,五凤、四鹰一定是奉令直扑洛

  而她,如此好强的她,居然肯给视作仇人的天龙老人蓝公烈复信,这,一切已尽在不言中,回信中必然已包括了那所谓条件在内,龙女那句“一切都在信中”的话,更是含蓄而明确的注脚。

  “做得到做不到是你们的事…”有其母必有其女,口吻的刁蛮,好强的影子已呼之出。

  “不要再罗嗦”当然喽,还有什么好罗嗦的?

  在这种情形下,难道还好意思再找冷面仙子问问清楚?女人家要面子就在这节骨眼里呢。

  不走,不成要等人家设宴饯行?

  葛品扬思起伏,忧心忡忡。

  他担心五凤帮根本重地再受到突袭。

  现在,五凤和四鹰已倾巢而出,整个五凤帮几乎已呈真空状态,如果有强敌乘虚侵犯,只凭抱病在身的师母冷面仙子和雷婆,加上一个师妹蓝家凤,如何支撑大局?

  他至此不由又想到五凤帮的两个太上护法天山胖瘦双魔。

  先前虽听说这两个老魔是被司徒浮使计支使出去,但现在想起来,却似乎有点不对,因为他们已出去十多天了,如果没有什么实际的任务必须完成,而仅是被骗,早该赶回来了。

  那么,他们要执行的是什么任务呢?

  什么任务这样艰巨,而要劳动到他们两个呢?

  还有,半月前在洛城中所见的那三辆马车,天青色“一”字眉的少女和两个妇人,以及只见白发的老妇,到底是何门道?

  他心中一片丝,苦苦地思索着,分析着,始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得不出一个自认为最恰当的答案来。

  憋在心中,十分气闷,他忍不住便把所想的事告诉了走在前面的月老人。

  月老人一边走,一边沉着道:“这叫做事不关心,关心则!你师母虽然生好强,却不是做事没把握的人,尤其这次吃了亏后,凡事当必更加谨慎。王屋根本重地的安全,她定有妥善计较,不必杞忧!”

  仰面思索了一下,又道:“天山两个老儿,无论他们的任务为何,总不致不利于你们天龙堡方面,因为五凤帮既已订下中秋之约,在此期前,就决不会对你师父采取什么行动。至于域外来人,则更无须烦心,我们现在正赶往洛,到了洛,迟早会个明白的。”

  七八月间的“秋老虎”仍然是够人瞧的!

  洛城中,一片闷热。

  葛品扬等一行鉴于此行的主要在朝阳居,为了便利窥探、监视,就在距朝阳居约二箭之地的一家红叶客栈歇下脚来。

  吃过午饭,常平因恐师父天龙老人起程北上,急于赶回复命,乃就匆匆辞去。

  葛品扬与他这位大师兄,近年来会短离长,不胜依依,一直把常平送到北门,才独自走回。

  他走了几步,看看天时还早,白天回客栈中也无所事事,便沿着东大街(即朝阳街)

  一路闲逛下去。

  转了两个弯,面一家四面敞窗的茶楼,门头挂着怀素草书的三字招牌:“一品轩”!

  葛品扬心头一突,立即联想起终南派的一品轩花厅,也想起了稳重娴淑的白大姐,想起了温柔痴心的巫云绢,连带地更想起了许多往事。

  他走入茶楼坐下,随意叫了几样细点,翘起腿,细细品嚼着。

  午后尤其闷热,座中茶客不多,大家在闭目昼寝,有的发出呼噜呼噜的鼾声,有的口角溢出唾涎。

  葛品扬向四下扫视一眼,不皱眉。

  猛闻一个沙哑声音咳了一声道:“二掌柜的,那几个娘儿们可真气得紧,根本不知什么叫害羞,整天抛头面地到处跑,逢人便打听洛有什么好玩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古迹,有什么名胜?只要人家肯带她们去,她们跟着就走。咱看呀,二掌柜的,只要你哄她们说有什么古迹在你家后院里,咱‘快嘴’与你赌一百串钱,保管她们会一直跟你上…”

  话语被一阵哄笑打断。

  葛品扬早已循声看去。

  东边靠墙一张茶桌旁坐着六个人,都是商人模样。

  说话的是一个薄嘴、招风耳的高瘦个子,正一手摇着纸扇,一手抓起茶点,边吃边说。

  一个面横的中年胖子,正半躺在藤椅里,敞开夏布褂子,出大肚子,眯着眼睛听着,大约就是什么“二掌柜的”

  葛品扬当然不把这些市井中人放在眼内,却为高瘦个子那几句“娘儿们”吸引了注意。

  他想:哪有这样的姑娘家?难道会是她们不成?

  忽听那中年胖子期期地笑道:“那要看你这狗头军师的手段如何了。”

  那高瘦个子一咧牙,只是笑,那份德真叫人见了难过。

  倏地,他“噫”了一声,望着门外,双目发直。

  所有眼光立时跟着向门外集中看去。

  只见四个拖着长裙,一式天青色“一”字眉的少女,正由对街向这边缓缓走来。

  走着、说着、笑着,完全无视于路人的好奇侧目,一派泰然。

  葛品扬心中一阵狂跃,匆匆付了茶账,由侧门走出,奔回寄居的红叶客栈。

  因为他要从行囊中取几样易容化装的物品备用,并顺便招呼二老一声。

  未容二老细问,他又快步如飞,朝一品轩方向奔去。

  总算他一切行动都快,在一品轩附近一条横街上赶上她们了。

  这时,四女中那个年纪较长的正在向一个站在店门口,抱着水烟袋的胖老板娇声发问:

  “请教大伯,天津桥在哪儿?应从哪一边去?”

  胖老板直着眼,咽了一口口水,刚待开口作答,猛听店内蓬地一声,一个黄脸婆娘,手执帚,脸杀气,冲出门来。

  胖老板一缩脖子,好像帚已打在他秃顶上,咳了一声,板着脸道:“不知道!”

  人已疾转身,躲过黄脸婆,向内窜去,一副可怜相。

  葛品扬恨不得上前给他一掌,暗骂:市侩无聊,人家以礼相询,竟这样混蛋,简直丢尽中原礼义之邦的脸,笑话传到蕃邦化外去了。

  不料她们却毫无不快之,那个问话年长的少女含笑说道:“对不起,谢谢啦。”

  一面又率同另三个少女继续向前走去。

  葛品扬再不迟疑,悄悄躲入小巷内,找了一处隐僻墙角,匆匆易好容,套上一件外衣,绕路赶到前面街口等着。

  眼见她们载说载笑地走了过来,他轻咳一声,背负着手,将上去。

  她们一见葛品扬,互看一眼,那个最小的,约莫十六七岁吧?眉眼一开,学着中原女人的“万福”礼,向葛品扬福了一下,黄莺舌地娇声问道:“请教这位老伯伯,天津桥由哪边去?谢谢你。”

  她说滑了口,还没等人回答,就先谢了出来。

  葛品扬忍住笑,捋髯点头道:“这个么,小姑娘问对了,只有老汉知道。老汉世居洛,而且世代书香,只怕整个洛城中,也找不出比老汉对这些古迹更清楚的人了。”

  她们一面静静地听着,就像怕漏了一字似的,一面围向他。那小的叫道:“真好呀,请老伯伯先说天津桥吧!”

  另一个抢着说:“还有白马寺。”

  第三个立即跟上:“还有恩寺什么什么的。”

  那年长的一挥手道:“别吵,听老伯伯指教。”

  那小的嘟起小嘴道:“是我先问天津桥嘛。”

  葛品扬咳了一声说道:“没关系,老汉都知道,天津桥在城外。老汉,咳咳,可惜年纪大了,腿硬了,如是三十年前呀…”

  那年长的忙道:“可以雇车,老伯伯,对不起,我们请您老人家坐车,就算您老人家带孙女儿出城去玩儿的吧。”

  那小的又叫道:“我请老伯伯喝酒,我叫做雅真。”

  葛品扬故意沉了一下,点头道:“好。”

  洛城中,车如水马如龙,雇车代步太方便了,很快便雇得了一辆敞篷大马车,她们先合力把葛品扬扶上前面车座,然后抢在他的身边坐下。年长的那个由袖底摸出一锭核桃大的紫金,往车把式手中一,回头向葛品扬道:“老伯伯,叫他向哪边走?”

  车把式接着紫金,正在发征。葛品扬看了看方向,咳了一声,喝道:“小哥,向东,掌稳一些,老汉这副老骨头经不起颠,好好的,等下姑娘们还有酒钱赏。”

  车把式了一口气道:“我的妈,这么大的金子,我王三恐怕一辈子也赚不到,难怪今天一早喜鹊当头叫,发财啦,可以娶媳妇儿啦。”

  有了钱,自然地精神陡长,他叱喝一声“噼啪”一鞭,声辚辚,冲破人墙,向前驰去,好神气!

  那小的偏头看着葛品扬道:“老伯伯,你可是腿酸么?我给你捶捶,我最会捶,我常给姥姥捶,姥姥说我捶得最好哩。”

  “姥姥?”葛品扬心神一震,忙沉住气,淡淡问道:“姥姥是谁呀?”

  她刚要开口,却被那个年长的“一”字天青眉一扬止住。

  葛品扬暗恨道:不怕丫头似鬼,也吃老爷洗脚水。等着瞧吧!

  他摸摸髯,笑道:“老汉先说些洛天津桥的典故给姑娘们听听。”

  她们齐都眼中一亮,一致看向他。

  葛品扬沉着,忽然想到:如果一一说出来,恐怕说破嘴也说不完,只好拣她们急知道的随便说一些,反正只是抛砖引玉,目的是要由她们口中找出“典故”呢。

  当下,清了一清喉咙道:“当隋杨帝建东京后,把洛城扩大为七十里方圆,南到伊关口北部山下,把洛水、水、伊水、涧水一起包括在城垣之内。隋大业初年,沿洛河两岸,筑高楼四座,用大船锁链做成浮桥。宋代邵龙有诗:天津桥下水,天津桥上繁华子。是说那桥上的热闹盛况…”

  她们似乎都为之神往,那小的问道:“现在呢?”

  年长的那个白眼道:“别打岔好不好?”

  葛品扬知道说话之妙,在于起、承、转、合,于是他像写文章般地故意加以渲染道:

  “天津桥边,原本有个洛神庙,桥头上又有个文峰阁,高有十丈,共分三层,正门顶上挂着“步接三台”的横额。附近又有个五眼井,据说是三国时曹饮马之处…”

  那小的“哦”着道:“曹?他在那儿牵马喝水?”

  葛品扬自顾说下去道:“关于这座桥,白居易还有一首诗说得很好。”

  年长的凝声道:“请老伯伯念给我们听听好吗?”

  葛品扬捋着髯,仰面闭目哦着:“天津三月时,千门桃与李。朝为断肠花,暮逐东水。前水复后水,古今相继。新人非旧人,年年桥上游。”

  他抑扬顿挫地刚刚念完,猛听小的“噢”了一声道:“奇怪,这不是姥姥时常念的么?”

  葛品扬不暗叫:这里面又有蹊跷…

  他正想顺势发问,却瞥见那年长的正瞪着那小的,心中又是一动,忖道:是了,这年纪大点的丫头比较懂事,想必那个姥姥就是那个白发老妇。每次年长的不准小的提到姥姥,小的便噤若寒蝉,可见那个姥姥十分厉害,并有着某种忌讳,否则,绝不致如此。那么,要想套她们口风,就非向少不解事的小的身上下手不可,即使不能支开另外三个,也要设法使她们在不知不觉中自马脚。

  他心神一定,又自闭目养神起来。

  只听年长的柔声说道:“老伯伯真好博学呀,咱们碰到老夫子了。请教‘洛纸贵’这个词儿,出自何典?”

  葛品扬暗笑道:这丫头无话找话,以图掩饰,蛮聪明的呢。

  忙张目一笑道:“姑娘可是要考考老汉?”

  她道:“不敢,不敢,老伯伯只管叫我雅凡好了。”

  又指指另外二女道:“二妹雅心,三妹雅梦。”

  葛品扬叼念着道:“雅凡、雅心、雅梦、雅真,好脱俗的名字,姑娘们确也文雅得很呢。”

  雅真“咭”的笑起来说:“咱们其实野得很的。你们中原的人真奇怪,讲什么‘男女授受不亲’,还要女人把脚扎小…”

  她说到这里,又被雅凡白眼止住。

  葛品扬装作未见,点头道:“此谓乡同俗异,风土不同,姑娘们莫非…”

  雅真口道:“咱们不是你们中原人。”

  雅凡忙接着:“咱们正为仰慕中原风土人物而来,还请老夫子多多指教。”

  葛品扬捋髯道:“哪里话,咳咳。关于姑娘所问洛纸贵一语,源出左思的《三都赋》,敝乡(指洛城)文风更盛,人才济济。汉代,班超随母来到洛,贫无立足之地,乃投笔从戒,立功绝城,万里封候。‘贾傅三年谪’的贾谊,著有《过秦论》,不在左思十年才成的《三都赋》之下。文史有文彦博、司马光,道学有张载等人。唐以下,若卢照邻、骆宾王、王、杨炯、东方虬、宋之问、杜工部、李谪仙、张说、裴度、贺知章、刘禹锡、白居易等人均曾游过于此或终老此乡,漪欤,盛哉。”

  雅真咋舌道:“这么多人?我记不清楚了。”

  葛品扬老气横秋地道:“这只是举例而已,真要说起来,车载斗量都不够形容。洛东关铜驼巷,还有老子故宅,又有宓妃祠。李义山诗云:贾马窥窜韩椽少,宓妃留枕魏王才。

  石崇曾筑金谷园于城郊外,以藏其爱妾绿珠,又有红叶题诗的迹。

  名园十有八,盛种花王(牡丹),大者可以用作屋梁。姑娘们可知洛牡丹罕天下之说?”

  她们正听得入神,闻问方自一怔。

  猛听车把式一声叱喝道:“老爷!嗨,姑娘,到了。”

  勒马停下马车。

  她们争相探头四望。

  雅真当先跳下车来“噫”了一声道:“这是什么地方?”

  葛品扬一边吃力地跨下车,一边笑道:“就是姑娘们要找的天津桥。”

  她们都傻了眼。

  原来,所谓天下第一名桥的洛天津桥早已废圯,只剩下了一穹月形的桥了,萧索地危立于洛水中央。

  葛品扬拭着汗,着气,解嘲似的道:“这么热的天气,老远跑来看一个桥,咳咳,这就是凭吊古迹。姑娘们要看古迹,只能如是观,任何古迹差不多都与这个在五十步与百步之间。”

  雅其气得跺脚道:“走,不看了,其他的地方也不要去啦!”

  一头钻入车中,发了姑娘小子。

  雅凡一笑道:“真不懂事,看古迹本来就是抚今思昔,遥想当年盛极一时的风光,如果仍和以前一样兴盛,也不成其为古迹了。”

  葛品扬不住点头道:“然也,姑娘高论,老汉佩服。”

  雅真在车中叫道:“你们不走,我可要先走啦。”

  葛品扬心中一沉,迅忖道:好容易得着这个“打听”的机会,怎能轻易放过,如果她们一去就此不再现身,岂不麻烦了?得赶快想个办法。

  刚想到这里,忽见雅凡向他福了一下道:“老夫子辛苦了,咱们先请您喝了酒,再申谢意。”

  一面已举手请他上车。

  葛品扬不大急,咳了一声道:“不忙,其实,可观赏游览的地方多得很,只要姑娘们有兴致,老汉自当奉陪。”

  突然双目一直,发现河边柳荫下正有三个村妇向这边窥视着。

  他心中不暗叫:糟了!偏又狭路相逢,怎会这么巧?

  原来,那三个村妇,赫然竟是经过易容化装的龙女和黄、青两凤!

  他暗暗嘀咕,尚幸龙女等并未现身出来找“岔”揭穿他的行藏。

  冷眼又瞥见黄凤和龙女附耳说了几句话,匆匆于荒草间丢下一物,悄悄隐去。

  雅凡过来要扶他上车。

  他忙道:“谢谢啦,老汉想起这附近有位老友已好几次约老汉对枰(弈棋),今天难得顺路,就此别过。姑娘们如有事要老汉效劳,可于明午后去一品轩相召。”

  他拱拱手,径自转向左面走去。

  四女歉然地互看了一眼。雅心迅步跟上,由怀中取出一个白色小香囊,入他袖底道:

  “这个,请老夫子收着。咱们姐妹住在朝阳居,你老想必知道。三五天内,咱们就要走了,以后有机会再向老夫子请教。”

  人已翩然转身,与雅凡、雅梦一起隐入车内,还掀开车帘,向他挥手。车把式皮鞭起处,马车绝尘驰去。

  葛品扬本不想接受人家馈赠,却因那白色香囊是用千层针织成的,竟不知由何处打开?

  一时好奇,也就笑纳下来,目送香尘已远,这才又躲回原处,于柳荫荒草中找出一条黄香巾,上面用眉笔草写着一行字迹

  “令师已到洛,别尽与女人穷混,小心!”

  葛品扬入目这行字地心中狂跃,同时又有点啼笑皆非:你们未免也太作人了,既然好意通知我师父已来洛,却不说明落脚何处,叫我干着急…

  转而一想:这怎么可以错怪人家,她们想必也只是听人说或偶然发现,根本也不知师父落脚之地。不过,且别管它,只要师父真的来了,凭天龙老人四字,足够震动洛,还怕找不到?最多找此间丐帮分舵问一问就是了。

  丐帮弟子,遍布天下,葛品扬很快便找到了一个“一结”老丐,由此老丐把他带到丐帮洛分舵。

  整个丐帮洛分舵中,一片紧张混乱。正副分舵主都不在,只有一个留守的头目主持一切。一问:师父果然已来了洛,连龙门棋士古今同也来了。再问落脚地点,那留守头目也不知道,只说正在分头探听中,要等分舵主回来才知详情。

  葛品扬本想坐候,却因不知分舵主究竟何时才能回来,乃只得暂且辞出。临行留下地址,代那位留守丐目,一待分舵主回舵,立即派人与他或同住的“两老”取得联络。

  他走出丐帮分舵,回复原来面目,赶回红叶客栈,一进房,只见月老人正面色凝重地与医圣毒王低声交谈着。

  月老人看了他一眼,突然严肃地道:“你少锋芒,可知西域那班蕃僧也到了洛

  好像等待着什么。我们本就人单势孤,你一人落单,可知后果?”

  葛品扬情知老人是出于一片关怀善意,而实际情形也的确如此,当下低下头,不敢声辩。

  月老人见他如此,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隔了好半晌,葛品扬才抬起头来,连咳数声,扼要地把自己和雅凡等四女邂逅,与师妹等巧遇,以及走访丐帮洛分舵,证实师父和龙门棋士古老前辈确已来到洛的一番经过情形说了一遍。

  月老人矍然道:“令师也来了,可能也已有所知,决不会是偶然巧合。”

  医圣毒王口道:“既然天龙道友和古道友适时赶到,我们更该尽速设法与他们会合一处才对。”

  月老人点头道:“好,只是丐帮弟子随时会有消息送来,司徒兄不妨在此留守,由我与品扬到几处他们可能落脚的地方看看。”

  转身一挥手道:“品扬,走,你大师兄可能与你师父两下中途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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