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血海深仇
黑夜渐渐消逝,东方的水平线上,隐隐现出一丝鱼肚白色。
强劲的冷风,呼啸着在海面上飞掠而过。
那立如山的狂涛,一波接着一波,疯狂地向崖岸猛烈冲击着,不时发出阵阵撼人心魄的怒吼。崖岸,像一列耸峙天际的黑色屏风,蜿蜒没入彤云深处,那蒙蒙的晨雾,仿佛替它围了一条轻纱似的带。
在崖上有一处凹进去的峭壁,雾影绰约里,蓦然从一条石隙狭中,踉踉跄跄地钻出一个人来…
此人衣衫不整,发髻蓬,一手抚在前额上,一手扶着崖壁,身子摇摇晃晃,神态萎顿之极。
他刚刚从石隙中钻出来,立时给那凛冽的劲风,吹得打了一个寒颤,几乎跌了一跤。
他着气赶忙用手抓着上衣的前襟,使劲地往身上一裹,背脊紧朝崖壁一靠,才算勉强站稳了。
他是一个二十来岁的青年人,可是,在他那一张有着俊秀轮廓的脸庞上,却蒙着一层灰暗的颜色。两只深陷的眼眶里,已经失去了生命的光辉,两片没有血的嘴,不规则地搐着,喉间发出一声声低微的息…
也亏那阵阵吹来的冷风,使他那混沌茫然的头脑,清醒不少。
他抬起头来,那两道失神的目光,茫然地遥望着海的远方,喃喃自语道:“宇文彬啊,宇文彬,你平是何等自负…想不到…如今…唉…竟会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糊涂之事…”
他沉沉地长叹了一声,不自觉地转头朝刚才走来的石隙瞥去,但却又像躲避什么似的,迅速地将目光移开。
低头缓缓合上眼帘,两片枯干惨白的嘴,微微颤动着,发出几乎连他自己也听不到的声音,断断续续地说道:“不知琼妹这时醒了没有,倘若她醒来发觉我…唉,就算她平很喜欢我,恐怕…这事虽说我和她都是受了敌人的暗算,大家神智已经昏之下发生的…可是…又有谁会相信?啊,我死不足惜,但怎能害她也蒙上了污名。”
他浑身一颤,猛然抬头,睁开眼睛,伸手一撑崖壁,举步向石隙走去。
蓦地又是一阵凛冽劲风吹来,不住打了一个踉跄,几乎摔倒,忙不迭重又紧贴着崖壁,绝望地哀叹道:“想不到那妖妇的香,竟然这样歹毒,害得我真元尽丧,二十余年功力付诸江,唉,我还有何面目…”
他心中忽然下了决心,一,奋力往崖岸边缘走去。
这时,在雾霭蒙中,突然出现一条人影,只见他身形疾快,无声无息地到了宇文彬的身后。
这个人脸色阴沉之极,炯炯的眼睛里,闪着两道阴冷得令人望而生畏的光芒,凝注在宇文彬的身上,冷哼一声,喝道:“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竟敢对师妹干出这等无之事,还想一走了之吗?”
宇文彬闻声蓦然一惊,忙止步掉头望去,只见大师兄赵振刚正向自己怒目瞪视。
他顿觉顶门上轰的一声,宛如高楼失足,略一定神,忙颤声分辩道“师兄,我…我…不是…”
赵振刚冷冷一笑,叱道:“住口,此事乃我亲目所睹,事实俱在,岂容你这畜生狡辩?”
脸色一沉,又声俱厉地瞠目大喝道:“畜生已犯师门重诫,还不乖乖跪下,领受刑责。”
宇文彬“啊”的叫丁一声,几乎昏倒过去,心念一转,忖道:反正我已决意自裁,何必还要多受刑辱?
于是奋力挣扎着,跌跌撞撞地继续向崖岸扑去。
却听身后一声冷笑,突觉背心一紧,恍如被五把钢钩深深扣入内,登时痛彻心脾,仆在地上。
随觉“俞”“灵台”左右“魄”“昆仑”以及“”等七处道,有若蜂螯似地微微一痛,不心胆俱寒,颤声急喊道:“师兄啊,你我同门骨,怎能用这‘七绝’手法对…”
赵振刚侧侧地哼了一声,一脚将宇文彬踢翻过来,两道充着恐恨,狠毒的目光,注定在宇文彬的脸上,边隐含着一丝得意的微笑。
这种目光和微笑,看在宇文彬的眼内,顿时灵灵打了一个寒颤,心中憬然若有所悟,颤声道:“师兄你…”骤觉体内血脉一阵翻腾,四肢百骸有如针戳芒刺一般,浑身血气逆,一颗好像火炙油煎的心,筋络不断搐。
痛,酸,,麻种种苦楚一齐发作,不住惨哼一声,黄豆般的冷汗涔涔直冒。
开始时,他还能咬牙强忍,但后来实在无法再忍受下去,不由凄声哀叫道:“师兄啊,纵然小弟有不是之处…还望…师兄看在恩师份上,给…小弟…一个…痛快吧。”
赵振刚森一笑,道:“你想快一点死也可以,但你须依我的吩咐。”
宇文彬息着点头答应了。
赵振刚狞笑一声,伸手在宇文彬的前心背后一拍一按,将逆的气血止住,然后从怀中取出一张纸笺,在宇文彬眼前展开,沉声道:“你照这纸上的字句,亲笔抄写一份,我便给你痛快了结。”
宇文彬略为一定神,仔细向纸笺望去!
当他看完之后,登时脸色大变,一双失神的眼睛,竟然像是要冒出火来,瞪视着赵振刚,嘴急遽地搐着,却说不出半句话来。
赵振刚冷冷地笑了笑,悠然说道:“我要你写这绝命书,无非是为了师妹的将来着想,你如不愿意,我也不便勉强,嘿嘿,只好请你再尝尝‘七绝’的滋味,七天之后,将你尸首运返师门,向恩师禀告便了。”
宇文彬闻言,蓦地发出一阵凄厉的狂笑,笑声有若巫峡猿啼,孤鬼夜哭,加以声嘶气促,呛咳连连,混成了一种难听已极,闻之令人悚然鼻酸的声音。
但赵振刚却无动于衷,收起纸笺,弯探手。
宇文彬止住笑声,张着沙哑的喉咙,叫道:“原来你知道恩师有将琼妹许配与我,并将掌门传我之意,便狠心串同那些江湖败类,暗算我和琼妹,又我写这绝命书,好要挟琼妹就范,哼哼,你才真正是人面兽心的东西。”
赵振刚停手倾听他说完,漠然无动于衷地冷冷道:“你到底写不写?”
他又准备动手。
宇文彬哑声大叫道:“好吧,依你便了,快把纸笔拿来。”
赵振刚得意地笑了笑,从佩囊取出纸笔,在地上铺好,把宇文彬扶在地上坐稳,将笔蘸墨汁,入他的手中。
宇文彬长叹一声,挥笔照着纸笺上的字句抄写了一份,把笔一丢,狠狠凝视着赵振刚叫道:“如今且让你得意,将来看你怎样死法。”
赵振刚拿起宇文彬写的纸笺,细看了一遍,揣入怀中,倏地一把将宇文彬抓起,狞笑一声,道:“我素来作事只求快意,将来如何,哈哈哈哈,你也看不到。”
说到这里,他陡地将宇文彬向空中一抛,厉声喝道:“师弟,你西行在即,待为兄送你一程。”猛然挥臂,霍地一掌劈出。
狂飚卷处,宇文彬在空中一声惨叫,身子直飞出三四丈外,倏然往海中坠落,转瞬即被浓雾没。
赵振刚那两道凶狠四的目光,缓缓从崖岸上收回,仰面发出一阵得意的狂笑。
半晌,止住笑声,转身往那条石隙中走去。
这时候,凛冽的劲风已经减弱,崖岸上只有微波泊泊,浓雾影里,半轮红色的朝阳,正缓缓升起。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掠过大地。
天空中彤云漠漠,一阵阵飘洒下来的雪花,随着寒风漫天飞舞。
一道清澈的溪中,飘着块块浮冰,顺着豫南桐柏山的北麓,向一处深邃的幽谷蜿蜒奔去,两岸,翠竹丛丛,傲然屹立于寒风中,不时发出阵阵婆娑之声。
清溪的尽头,山壁上遍植苍松翠柏,环绕着一座巍然矗立的雄伟庄院。
这时,在庄中大厅的回廊上,一个十二三岁的垂髻童子,着凛冽的寒风,手扶石砌栏杆,凝眸向庄外望去。
他那清秀俊逸的脸庞上,有着一对大而亮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神采,一个适中直的鼻梁,表示他襟的正直。
略带些微弯曲的嘴角,使人一望而知他是个意志坚强的孩子。
他这样漠视寒风的侵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脸上却出期待的神色,他到底是在等待什么?
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回廊的另一端传来,但他仍然凝望着庄外,不曾动一动。
那急促的脚步声终于在他的身后停下来,一个关切的声音低低说道:“彤哥儿,风这样大,当心着凉啊,回里面去吧。”
他头也不回,倔强地说道:“我不怕冷嘛。”
忽然掉头望着身后的人,问道:“韩大叔,爹爹今天会不会回来?”
他身后那人是个脸虬髯的中年人,闻言双眉紧皱,沉岭道:“庄主这次出门已经快有半年了,大概会在这几天回来也说不定…”
随即换了关怀的口吻,央告道:“彤哥儿,天快黑了,雪下得更大啦,你还是回房里去吧。”
他的小脸虽然已被寒风吹得通红,但却毫无一丝畏惧之意,摇了摇头,眼望着庄外道:“不要嘛,韩大叔怕冷就回里面去吧,我是一定要等爹爹回来的。”
那虬髯中年人无可奈何地摇摇头,便待转身离去。
蓦然,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逐渐由远而近,朝庄院疾驰而来。
彤儿高兴地睁着大眼睛,期待地向庄院大门望着…
那虬髯中年人轻轻说道:“是庄主他们回来了。”
早有庄汉将大门打开,冲进来四骑铁马;马上人勒缰下马,匆匆向大厅奔来。
彤儿喜孜孜叫了声:“爹爹。”
张开双臂,猛向为首的一个蓝衣中年人怀中扑去。
那知他的父亲却伸手一把将他推开,厌恶地瞪了一眼,喝道:“滚开。”便率领着同来的三人,跨入大厅,走在最后的一个壮汉子立刻将厅门关上。
彤儿伤心地抱着栏杆,真想放声痛哭一场。
但他那倔强的个性,却不允许他出半滴眼泪,因为十多年来,他的眼泪只有在母亲的爱抚下,才能畅快地出。
他默默地想着:“爹爹为什么这样不喜欢我?难道我有什么地方错了?难道我不应该得到父亲的爱吗?”
突然,一只壮的手掌,轻轻按在他的肩上,一个充着关怀的语音,说道:“彤哥儿,天黑啦,我们到后面去吧。”
他缓缓转过身来,望着那虬髯中年人,眸中出感激的光芒,他知道在家中除了母亲之外,对他关怀的只有这韩大叔了。
自从他有了记忆的时候起,他父亲便不曾对他笑颜相待过,虽然他想尽了种种方法博取父亲的心,但每次都是徒劳无功。
今天他的心更伤透了,可是他并不恨,只是从那创伤的心中,产生了许多疑问,这些疑问,也许只有母亲才能够解答?
想着,突然快步向后院奔去。
那虬髯中年人轻轻叹息了一声,忙随后跟去。
穿过了几重院落,跨进一间布置简雅的舍中,彤儿立即快跑了几步,喉咙颤抖着叫了声:“妈…”
接着便扑倒在一个体态婀娜,丽质天生的少妇怀中,眼泪已如断线珍珠,滚滚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美妇人紧紧地拥抱着他,柔声安慰道:“乖孩子,什么事这样伤心呀?”
彤儿含泪哽咽着说道:“爹爹他…”底下又是一阵伤心呜咽。
美妇人轻轻拍着他,低声道:“孩子,你老是不听妈的话,爱向前面跑。”
转首向虬髯中年人问道:“庄主几时回来的?”
虬髯中年人恭谨地回答道:“庄主刚回来,彤哥儿便…”
美妇人摇头不要他往下说,慈祥地用手抚摸着彤儿的脑袋,柔声道:“乖孩子,你爹爹有许多事要做,不要时常去烦他,知道吗?”
彤儿抬头瞪着一双泪光蒙蒙的眼睛,不解而又天真地望着母亲,问道:“妈,爹爹老是不喜欢我吗?”
这句极平常的话,却使他的母亲那一张秀丽的脸庞上,陡然间浮起一抹凄怆之,默默垂首,星目中充着又爱又怜的情意,温柔地抚慰着他。
彤儿好像已从她那爱怜而又温柔的目光中得到了安慰,那张俊脸紧埋在母亲的怀里,不再说话…
时间在沉寂中悄悄逝去。
忽听韩大叔的声音,低低地说道:“琼姑,彤哥儿的年纪不小啦,你也该劝劝庄主,要他传授彤哥儿武功了。”
彤儿心中一动,暗叫道:“是啊,这是我天天盼望的事啊,可是妈呢?”
他母亲叹了口气,道:“韩大哥,是我不要他学武的,因为这孩子…”
韩大叔“哦”了一声,似乎很奇怪地问道:“彤哥儿聪明体能都超过常人,正是天生练武之材,何况庄主乃一派掌门,彤哥儿若不学习武功,他如何接掌门户呢?”
只听那美妇以严肃的口吻道:“我不要他修习武功,正是不想他将来涉足江湖。”
韩大叔不以为然地接口道:“江湖上虽然险恶异常,但彤哥儿生长在这武学世家,又怎能避免其中一切牵连,何况他禀赋奇佳,说不定将来光大铁骨门的重任…”
他的话声突然被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三人同时抬头望去,见那进来的人,是庄主的首徒杨昆,不一怔。
只见杨昆匆匆走到那美妇面前,躬身禀道:“掌门师尊请师娘到书房去商议一件急事。”说完,行了一礼,立即转身离去。
那美妇双眉微皱,对韩大叔道:“韩大哥,请你照顾着彤儿,待我去看看。”
又低头对彤儿柔声道:“乖孩子,你好好听韩大叔的话,不要到处跑,妈一会工夫就回来了。”
彤儿无可奈何地点头答应,目送母亲出房而去。
他焦急的等待着,房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静寂…
但直到掌灯时分,彤儿仍不见他母亲回来,不由大为奇怪,这种从未有过的事,使他不住决定到书房去看看。
当他跨出通往前院的那道月门时,发现庄中所有的人,个个脸色沉重,神色不安地来去匆匆忙忙,仿佛有一种紧张低沉的气氛,笼罩着整个庄院。
他急于要知道庄中发生了什么大事情?
他不安地加快脚步,疾向书房奔去。
但当他的脚步踏在书房的门外时,却立刻又犹豫起来,因为他害怕看见他父亲那张严厉的面孔。
于是,他蹲下来就着门朝房里窥望,只见书房中散坐着七个人,其中除开父母亲外,另有一个玄衣中年人。
他认得正是铁骨门中,父亲唯一的师弟,平沉潜于武学中,很少过问门中之事,今夜竟会在座,可见事情显得更不平常。
彤儿忽见父亲双眉一挑,目光视着那玄衣中年人说道:“自小兄接掌本门之后,江湖上便盛传着‘朱雀环’在关外出现!”
玄衣中年人双目中陡然光四,抢着接口问道:“怎么?那武林四宝中的‘朱雀环’,竟然出现了?”
父亲轻轻叹了一声,道:“小兄心想,若能获此武林奇珍,本门重振之事便指可期了,是以小兄不惜千里奔波,遍寻关外…”
探手在怀中取出一个金丝小囊,低声音道:“费时数年,终于在长白山顶的天池附近,将此奇珍寻获,谁料这消息竟为武林中各大门派获知,他们纷纷遣出高手,沿途向我截击…小兄虽然侥幸安还,但也替本门带来无穷后患。”
那玄衣中年人凝视着父亲手中的金丝小囊,突然冷哼了一声,斩钉截铁地道:“如各大门派真的不自量力,找上门来,小弟不才,愿替掌门师兄分忧。”
只见父亲满意地笑了笑,转对母亲低声道:“琼妹,这件事关系本门存亡,为何你在座半天,却不言一词呢?”
彤儿听出父亲言辞中颇有责怪母亲之意,不由向母亲望去,却见她神情冷淡,仍是一言不发。
忽听那玄衣中年人严肃地对他母亲道:“师嫂乃女中丈夫,小弟极愿一聆高见。”
只见母亲脸容一肃,沉重地答道:“三师弟定以为我不关心本门存亡,其实你是只知其一…”
陡闻父亲一声大喝道:“外面是什么人?”
彤儿不大吃一惊,忽闻身后响起韩大叔的声音,答道:“是我。”忙掉头看时,见韩大叔一面推门,一面挥手叫他快走,于是转头一溜烟地又跑回卧房中。
他一颗卜通卜通的心刚平静下来,便见母亲愁眉不展地走进,立刻上前去,亲切地叫了声:“妈,怎么去这样久才回来,爹爹有什么事啊?”
母亲强颜笑道:“没有什么,时候不早啦,你应该去睡觉了。”
彤儿心知母亲有着很大的心事,便装着很听话的样了,衣上就寝。
蓦闻一阵脚步声响,有人走进房来。只听母亲低声道:“韩大哥,这次各大门派中为了‘朱雀环’而找上门来之事,恐怕是无可避免的了。”
韩大叔紧张地接口道:“刚才我向陈老师打听,据他说,今晚恐怕就有人来。”
只听母亲“啊”了一声,匆匆说道:“韩大哥,你同我到前面走一趟。”话声急促,话还未完,人已走出房去。
彤儿听说各大门派的人今晚就要找上门来,不由暗暗生气,忖道:那些人太不讲理了,朱雀环又不是他们的东西,岂能硬来强夺?他们难道不知道爹爹的厉害?。
想到此处,突然下了一个去偷看父亲大展神威的决定。
于是他悄悄起身出房,蹑手蹑脚地穿过几重院落,来到大厅右侧的空房里去,紧贴窗口,凝神窥望那空旷的庭院。
时间悄悄地溜过去,他耐心等待着,等待着…
漫天飞舞的雪花已经停住,到处一片银白,风势亦已经转弱,整个庄院静沉沉地不闻一丝声息。
蓦地,传来一阵衣袂飘风之声,由庄外电闪般,飞跃进六条人影,飘落庭院之中。
彤儿仔细定晴看去,见来的这六个人,有和尚,道士,也有俗家,个个目中光炯炯,似乎都像和他父亲一样,有着惊人的武功。
于是提起精神,睁大眼睛,注视着事情的发展。
那六个人脚刚沾地,微闻“呀”的一声,大厅两扇大门霍然打开,五个身着劲装之人急步而出,当先一人正是此间庄主,铁骨门第三代掌门乾坤手赵振刚。
乾坤手赵振刚刚一笑说道:“想不到荒山蜗居,竟蒙诸位佳宾惠降,倒叫赵某受宠若惊了。”
那六个人互相望了一眼,便走出一个羽衣星冠,年约六七十岁的道人,对乾坤手赵振刚稽首施礼道:“我等夤夜冒味登门拜访,实为一难以解答的疑问,向赵大侠请教。”
乾坤手赵振刚冷笑道:“诸位不是一派掌门,便是称雄一方的武林名宿,玄鹤道长更是望重四海,不知尚有何疑难之事须赵某解答?”
玄鹤道长含笑道:“这并非我等无故多事,实因此事必须赵大侠本人才能解答,万望赵大侠见谅。”
乾坤手赵振刚面色微变,说道:“既然诸位这样看得起我赵某人,道长但请动问,赵某当竭尽所知,坦诚相告。”
玄鹤道长脸色一整,沉声道:“冀北‘神剑’程老英雄全家一十二口,突在一夜之间惨遭杀害,风闻此事的经过,赵大侠知之甚详,还望赵大侠坦诚相告。”
乾坤手赵振刚闻言一怔,方开口,突由东面厢房内跃出一人,大喝道:“诸位如此无理取闹,难道真看我铁骨门好欺吗?”
玄鹤道长见此人年约四旬开外,身穿一袭玄长衫,一对威棱四的眼神,正视在他脸上,于是淡淡一笑,反问道:“王施主真的认为我等是在无理取闹?”
玄衣中年人沉声道:“道长当知你适才之言,不啻明指敝派掌门人曾参与其事…”
乾坤手赵振刚陡然大声喝阻道:“三师弟。”
话音一顿,两道冷电般的目光,先行扫了众人一眼:然后目注玄鹤道长,冷笑道:“想不到望重武林的峨嵋掌教,说话竟然如此不加考虑,赵某虽然不能振兴铁骨门,但也不容人上门相欺。”
突闻一声大喝道:“那朱雀环为何会在尊驾身上?”发话之人身材奇伟,赤面长须,声若洪钟,神态威猛已极。
乾坤手赵振刚电目微扫,认出此人乃河北六省的燕山大侠赵畏,正是冀北“神剑”程昊的生死至,当下心念一转,陡地仰天哈哈大笑道:“我道诸位为何宠降敝庄,原来是为着这武林奇珍而来,不错,‘朱雀环’是在赵某手中。”脸色一沉,冷冷一哼,又道:“但诸位大可不必借题发挥,将‘神剑’程昊全家遭难之事混为一谈。”
燕山大侠赵畏冷笑道:“尊驾倒会花言巧辩…”
玄衣中年人一声大喝,道:“赵畏,你也未免太放肆了。”燕山大侠赵畏双眉一挑,冷冷道:“王颐,你以为我的话过份了吗?须知近几年来,江湖连出了十几件无头公案,被害之人无一活口,这些事显系一人所为,难道就不算得过份吗?”
乾坤手赵振刚冷哼一声,道:“如此说来,尊驾是认为那些事,乃我铁骨门中之人所为了吗?”
突闻一声低沉的佛号,一个身披黄袈裟的白眉老僧,合十道:“赵施主身为一派掌门,当不致以谎言相欺,老衲敢问那‘朱雀环’,施主是得自何处?”
乾坤手赵振刚见是莆田少林寺监院慧大师发问,于是微微—笑,答道:“大师乃有道高僧,怎也这般追问底,诸位既然志在‘朱雀环’,又何必惺惺作态?”
燕山大侠赵畏闻言霍地跨前两步,侧顾慧大师道:“大师何必与这种狡猾凶顽之辈多费口舌…”
乾坤手赵振刚不待他往下再说,陡地哈哈大笑道:“尊驾的是快人快语,赵某不才,极愿教领诸位几招绝学。”
燕山大侠赵畏冷笑一声,霍地欺身上前,左手立掌当,右掌迅若闪电,向乾坤手赵振刚击去。
陡闻王颐一声大喝,纵身斜跃而出,右掌横扫,倏向赵畏手腕击去。
燕山大侠赵畏一沉右腕,护左掌疾劈而出,这一手不但避得巧,而且掌势迅猛,得王颐撤掌横跃。
王颐冷哼一笑,一提气,凹腹,身形骤退尺余,右臂接着当一圈,倏地翻腕平推而出。
一股奇劲掌风,势如雷奔电击,直撞过去,燕山大侠赵畏冷哼一声,不闪不避,双脚柱地如桩,右掌疾挥,着来势上。
“砰”的一声,双方掌力一接,各被震得倒退三步。
慧大师高宣一声佛号,摇手止住燕山大侠赵畏,对乾坤手赵振刚合十道:“善哉,善哉,老衲委实不愿大家各走极端,愿我佛慈悲,请赵施主将那‘朱雀环’的…”
话声未了,蓦然由乾坤手赵振刚后纵出一个劲装中年汉子,大喝道:“老和尚既为‘朱雀环’而来,想必自有武功过人,在下倒要看看你有何本领。”
双掌一挥,劈出两股强猛掌风,向慧大师疾卷过去。
慧大师白眉微耸,冷笑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大袖倏展,狂飚骤起,势若排山倒海般,着来势撞去。“蓬”的一声巨响起处,那劲装中年人一声闷哼,身躯平抛而起,向大厅飞去。
乾坤手赵振刚目中冷芒暴,沉声冷冷说道:“大师好深厚的内力,赵某不才,愿向大师领教。”
忽闻一声若洪钟语音接口道:“赵大侠当真不愿坦诚相告而自走极端,孙某愿代慧大师向赵大侠一领铁骨门中绝学。”
随着话声,一个身躯修伟,长须垂的灰衣老者,缓步走至慧大师身旁。
乾坤手赵振刚冷冷一笑,道:“孙兄乃点苍派中第一高手,一身奇绝武学,兄弟景仰已久,今夜能…”
忽闻后院人声嘈杂,陡地传来“轰”的一巨响,一道火光冲天而起。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在场之人都不为之一怔。
王颐看了乾坤手赵振刚一眼,转身往后院飞纵而去。
乾坤手赵振刚脸色陡变,怒目一扫,双眉上挑,声俱厉地喝道:“想不到所谓名门正派之人,竟也使出这种卑污狠毒的手段。”喝声中,纵身一跃,左掌横扫,右掌直击,迅速无双地向灰衣老者攻去。
灰衣老者见来势如狂涛怒飚,凌厉至极,不由心头一懔,忙飘身侧闪。
乾坤手赵振刚真气一沉,去势倏止,一旋身,左腕一翻,变扫为劈,掌势如电,一股刚猛无俦的掌风,向灰衣老者直撞过去。
灰衣老者眼见闪避已不可能,冷冷一哼,霍地双掌平推出,运集九成功力,硬向来势上。
乾坤手赵振刚这一掌乃怒极而发,力足开山裂石,只听“砰”然一声巨震,双方掌力一接,灰衣老者顿觉腕臂酸麻,被震得倒退了三步,才把身形稳住。
蓦然间,又是“轰轰轰”连声巨爆,一道道火光冲天而起,人声鼎沸,锣声震耳。
玄鹤道长“啊”了一声,向慧大师道:“这爆声十分古怪,莫非淮扬霹雳子那魔头也来了?但…”陡见乾坤手赵振刚怒目圆睁,光暴,一声大喝。
跃空拔起两丈,悬空一个倒翻,一道眩人眼目的青碧光芒划空而起,随着下扑之势,宛如经天长虹,疾向他们六人当头罩下。随在乾坤手赵振刚身后的劲装大汉,早已纷纷拔剑,挥起一片森森剑气,电卷而出,顷刻之间,剑光上下一合,顿将慧大师等六人卷入漫天剑气之内。
这时,全庄里里外外,皆陷入一片混乱之中。
躲在厢房中偷看的彤儿,登时被这一切突然发生的事情惊呆了。
火势愈来愈大,很快地蔓延开来,片刻工夫,整个庄院已变成了一片火海,庭院中烟焰漫,惨叫怒吼之声,不断撞击着彤儿一颗惊悸的心灵。
他突然大叫一声,忿怒地撞开房门,紧握着拳头,大步向庭院中冲去。
突然,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他的肩膀,耳边响起韩大叔的声音,低喝道:“彤哥儿,不要动,你妈急得派人四处找你,还不快随我见你妈去。”
彤儿本来还想挣扎,但一听母亲在急着找他,头脑登时清醒过来,暗骂自己糊涂,怎么一下子把妈妈忘了,于是随着韩大叔反身向后院疾奔。
这时庄内到处火舌腾空,黑烟匝地,耳中只听到一片人声喧哗,待奔到后院的那幢舍时,发现那幢舍也已经为烟焰笼罩着…
陡见母亲浑身是血,披头散发地从舍奔出,不由心中又急又惊,哭喊一声:“妈。”猛地投入母亲的怀中。
少妇一见爱儿无恙,不喜极泪落,只叫了一声:“彤儿,我的孩子…”立刻已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彤儿仰起泪痕斑斑的小脸,啜泣道:“妈,爹爹还在前面…”忍不住放声大哭。
韩大叔放眼四下一瞥,只见左侧一排房舍已经倒坍,忙道:“琼姑,全庄已被大火包围,对方明暗共来了数十人,再不走恐怕来不及了。”
少妇低头望望爱儿,悲声道:“韩大哥,你保着彤儿先走,我去前面看看他爹…”
彤儿惊骇地望着母亲,抢着叫道:“不,妈,彤儿要跟你一道去看爹爹杀那些坏人。”
只听韩大叔焦急地说道:“琼姑,庄主武功机智过人,必有妥善安排,时间已不能再耽搁了。”
只听母亲低喝了一声,沉重地说道:“你带着彤儿在后山口等候,若一个时辰内我和他爹还不曾赶到,你便须立刻领彤儿逃命…唉,我知道这孩子太可怜,韩大哥,我把他托交给…你了…”
彤儿哭着叫道:“不,不,彤儿要跟妈在一起。”
熊熊大火,已四面包围过来,热烘得他们皮肤炙痛,浓烟呛得令他们窒息,那少妇极力忍着这种难受,慈祥地抚着彤儿,道:“乖孩子,你要听妈的话,乖乖跟着韩大叔,不然妈就不疼你了。”
彤儿那里肯听,双手用力紧抱着母亲,放声大哭。
少妇知道再拖下去,三人便会葬身火窟,于是不管爱儿肯不肯听话,着急地对韩大叔道:“韩大哥,你赶快带彤儿走吧…还有,今后为了彤儿的安全,不要姓赵了,就叫他改姓宇文吧。”
韩大叔一怔,道:“怎么?这不是二爷的姓吗?为…”
少妇脸容忽转凄厉,眼泪像泉水般涌出,颤声叫道:“韩大哥,我求你快走吧。”
猛地用力将爱儿挣脱,向前院奔去,却突然停步回头,无限留恋地望着彤儿,哀痛地叫道:“孩子,千万记住,你以后要改姓宇文了。”一咬牙,掉头急奔而去。
彤儿呆了一呆,陡地嘶喊了一声:“妈妈。”猛然向前院冲去。
韩大叔一把将他抓住,猛抬头,惊得拦将彤儿抄起,纵身后跃。
蓦闻“哗啦。”一声,顿见火苗飞,通往前院的回廊,整个坍陷在大火烈焰中。
彤儿不心痛如绞,挣扎着哀叫了一声,顿觉天旋地转,晕了过去。可怕的烈火和喧哗的人声,都已消失无踪,眼前只见一片漆黑,彤儿觉得自己正被韩大叔拦挟紧,飞也似地向前奔跑着。
一股的霉味,不断袭进鼻中,不由暗自奇怪:这是什么地方?
陡然,他记起这正是庄后通往后山的一条秘道,于是,他升起了一线希望,希望在后山能见到父亲和母亲。
地势逐渐升高,终于韩大叔挟着他走出了秘道。
凛冽的寒风在狂啸着,四周一片黑沉沉,哪里有父亲和母亲的踪影?
他偎依在韩大叔的身旁,凝立于寒风中,等待着…
时间慢慢地消逝,但是他的父亲,母亲还不见从秘道里走出来,渐渐一阵恐怖的感觉袭上心头,晶莹的眼泪,不知不觉地已了他那一张冻得通红的小脸。
他虽然只有十二岁,但他知道,父母亲这样久还不来,多半已遭到了不幸,从此他便会变成人世间蕞悲惨的孤儿了。
然而他仍然怀希望的,用那一双蕴痛泪的星目,痴望着那秘道的出口,一种从未有过的痛苦,猛噬着他的小小心灵。
忽听韩大叔紧张地低呼了一声:“不好。”陡觉间一紧,耳边生风,好像腾云驾雾一般,韩大叔已挟着他由绝壁上生着虬松之间,星掷丸跳般纵跃而下。
落地后,韩大叔并未停下,挟着他放腿向前飞奔,身形快如划空矢,衣袂带起猎猎飘风之声。
不知越过了几重山岭,蓦闻前面响起一阵“嘿嘿”冷笑,韩大叔骤然停止冲势,将他放下来。
彤儿惊愕地抬头望去,只见前面六七尺外,屹立着五个服各异的老者,每个人的目光,都炯炯地凝注在他的身上。
韩大叔冷哼了一声;沉声道:“韩某与青龙帮无仇无怨,武帮主率领着旗下四堂香主,拦住韩某去路,不知意何为?”只见当中那个面如重枣的长须老者,一声冷笑,说道:“武某请问韩老师,这娃儿可是赵振刚之子?”
韩大叔傲然答道:“不错,这正是少庄主,武帮主难道…”
那长须老者进了一步,微笑道:“事情很简单,只要韩老师把这娃儿留下,武某决不难为于你…”彤儿暗哼一声,心想:“我又不认识你,我留下来干什么,哼,你这老头儿决不是好人。”想着,向那长须老者怒目而视。
只听韩大叔未待那长须老者说完,已怒目厉喝道:“住口,韩某倒不信你留得住我。”挥手一掌,击出一股强猛掌风,向长须老者袭去。
那长须老者冷冷一笑,飘身横跃三尺,右手一击,身后的四堂香主,迅如电闪飞跃而出,将他二人圈围核心。韩大叔屹立如山,双目中光电,环扫了四堂香主一眼。
陡地双肩一沉,暗运真力贯注双掌,右掌一招“力崩五岳”挟无比劲力,直击而出,左掌在前划一圆弧,缓缓向左推出。
那拦阻在正面的老者,一见掌势来的威猛绝伦,不敢硬接,一翻身,疾闪让开。左侧的老者却猛地圈臂翻腕,平击出,硬接韩大叔这缓缓一击。只听“蓬”的一声微响,双方掌力一触之下,那老者倏觉对方掌力骤增,一股万钧压力直撞过来。
感到心头重重地一震,口好像受到锤击,气血一阵阵翻涌,张嘴出一口鲜血,栽倒地上。
那长须老者见韩大叔一出手便将属下一堂香主重创掌下,不由脸色陡变,但迅即镇静心神,沉声说道:“韩老师掌力惊人,武某不自量力,要向韩老师领教几招。”
话方出口,人已疾欺而进,右掌一招“五丁开山”猛然击出,左手迅如电光石火,倏向彤儿肩头抓去。
韩大叔怒喝一声,左掌一挥硬拒来势,接着右手五指箕张,疾快如闪电地向那长须老者左腕扣去。
就在同一时间,蓦见寒光电耀,三柄长剑幻化出层层剑,漫天匝地般卷到。
韩大叔见青龙帮三大高手竟然联袂合击攻来,不二懔,强按心头怒火,一面挥掌敌,一面保护着彤儿,向右侧危崖边缘冲去。
彤儿心中明白韩大叔之意,这样背崖拒敌,可免掉腹背受敌之意,但万一…
等到青龙帮的人也看出对方心意时,韩大叔已护着彤儿冲至危崖边缘,当下,齐声呼叱,剑势骤紧,展开一轮急攻。
韩大叔奋起神威,大喝一声,双掌错,一旋身,掌心外吐,两股奇强劲气,势如排山倒海般,猛向两个剑攻到的老者撞去。
那两个老者剑势顿为劲风震偏,同时觉掌风余势直而来,锐不可当,不骇然失,忙一丹田聚气,倏止去势,闪身横跃。
但仍然慢了一步,登时口如受千斤巨锤重击,一阵气血翻腾,马步不稳,蹬蹬蹬倒退了六七步,齐齐摔倒地上。
韩大叔不由精神大振,正待背起彤儿突围而出——但那长须老者和仅剩的一堂香主那肯罢休,奋力联手攻击。
陡闻巨喝如雷,响自数丈之外,道:“留下那娃儿;放你一条生路。”余音未歇,三条人影快逾矢划空,纵落当场。
韩大叔目睹来人奔行身法奇快,不由暗生惊骇,立即运集真力于双掌,凝神待敌。
彤儿见韩大叔脸色凝重,已知来人必然武功高强,忙凝目向那三人望去,只见当中那人,是个修眉苍髯的肥胖老叟。
正用两道冷电般的眼神,注视着韩大叔,在他的身后,并肩站着两人,面貌都无法看清。
忽听那苍髯老叟冷蔑地说道:“看你的神态,莫非还想抗拒老夫之命吗?”
韩大叔哼了一声冷冷道:“尊驾自说自话,韩某倒不相信你便能如愿…”
那苍髯老叟冷冷一笑,举手拍出一掌,喝道:“不信你便试试。”
韩大叔见他随意一击,竟然威猛绝伦,不敢怠慢,全力挥掌上。
双方掌力甫一接触,只听“砰”的一声巨响,登时得四周空气涡旋成风,刮起地面一大片积雪,但也将立身悬崖边缘的彤儿,震得向那危崖下落去。彤儿双手在空中一阵抓,想抓住一些可以阻止住下坠之势的东西。
可是,他失望了,因为在崖壁上仅有一些枯萎了的藤萝和衰草,却经不起他身体的重量,所以有时候他虽然抓着了,但也不过使他的身躯在空中略为停顿,便“咔嚓”一声,又是随着枯藤的折断而继续往下落去…经过了好几次的失败之后,他不由失望而变成绝望了,他的身躯扭动得更厉害,一双手拼命地抓着。
然而他这些动作,徒使他的身躯被崖壁撞擦得皮破绽,仍然无济于事。
忽然他感到一阵剧烈的震动,身躯被震得抛了起来,浑身的骨头好像散了一般,痛澈心脾,头脑一阵模糊,便昏晕过去。
寒风在怒啸着,暗沉的天空,又开始飘下鹅般的雪花。
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彤儿被一种又又冷的感觉刺着醒了过来,他缓缓张开眼睛,发现自己正蜷卧在一堆积雪花的枯藤中,身上铺着一层厚厚的雪花。
他试着扭动一下身子,突然一阵剧痛,使他不自发出一声微弱的呻,证明他的确还没有死去…
他吃力地用手抓着身旁的藤条,慢慢支撑着坐起来,抬头向周围望去,朦胧的月光下,但见绝壁参天,距他四五丈远的崖壁上,伸着一株巨大的虬松,不由联想起刚才那一阵剧烈的震动,可能就是…
蓦然间,那松树下面,现出两条人影,彤儿不大吃一惊,忙把身子轻轻伏下,屏息着凝眸望去。
只见那两个人东张西望地像是搜索什么,其中有一个在松树下仰头向崖壁上端详了一会,便向同伴打了个手势,腾身一跃,纵上松树。
彤儿这时已经看出这两人,一定是在搜寻自己,不由心头大震。
忙扫目向四周一打量,发现身侧不远的崖脚下,出一个黑黝黝的,于是强忍着痛楚,蹑手蹑脚地朝那抓去。
身子刚刚钻进那以后,便听见一个沙哑的声音,飘进耳中,道:“徐兄,刚才兄弟发现那株松树上的树枝被断了不少,可见那小孽种必然是在附近,咱们得仔细找一找。”
接着便是一阵“沙沙,咔嚓”的声音,显然那两个人正在拨。开那些枯枝来搜索。
彤儿心中暗暗叫苦,当下顾不得身上疼痛,手足并用的往里爬去。
这里的地下,全是的泥土和锋利的碎石,他爬行了几丈远之后,双手及膝盖已经被擦破了好几次,但这时候他一心只顾着逃命,那还有工夫理会这些?
陡地,口那边传来“咦”的一声,不用说,这个已被那两人发现了,不由他更是惊惶焦急,拼命加快速度往前爬行。
这仿佛极为深邃,越往前进越是污秽,而且空气也渐稀薄,霉臭的味道,令他心头作呕。
此时他还顾得了这些?咬紧牙关,继续向内爬去,片刻之后,他发现这越来越大,已经能够容许他弯着站起来。
更因他的眼睛已习惯了这黑暗的环境,隐隐约约地可以分辨得出周围的景况,于是强自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他刚刚前行了两三丈远,蓦觉身后火光一闪,忙掉头看时,原来就在他刚才站起来的地方。
亮起一团黄,光圈内隐现出两条人影。
彤儿本来还想停下休息一下,这一来,他那还敢停顿,忙不迭掉头便跑,谁知一脚踏空“叭”的一声,栽了一个跟头。
他虽然摔得眼前金星冒,但仍是咬牙强忍,不敢哼出一点声音,赶忙爬起来,定一定神,才发现那狭窄的径,已变成一间广大的石窟。
这石窟的顶上,钟倒挂,发出暗淡的蓝光,地面森立着许多奇形怪状的石头,看去好像是许多恶鬼猛兽一般,被窟顶石钟发出的蓝光一映,显得景况极为森恐怖。
彤儿战战兢兢地往前走去,一面向四周张望看有无可供逃走的出口?
蓦然间,在他身前五六尺处,屹立着的一块人形怪石,头上陡地出两道绿幽幽的光芒,在他的脸上一闪。
就在这两道光芒一闪之下,彤儿已瞥见这块人形怪石,竟然是个狰狞丑恶的活人,不由惊得“啊”了一声,倒退了两步。
身后“擦”的一声,骤然亮出一团火光,同时立刻听见那沙哑的声音,大喝道:“在这里了。”
这一来,彤儿不心胆俱寒,慌不迭一伏身,扑倒地上。
忽听那狰狞丑恶的怪人,发出一声“嘻嘻”怪笑,一股强猛的劲风,从头上扫过。
紧跟着“砰”的一声大震,在身后卷起一阵旋风,登时将他震得一个翻滚,耳中不由嗡嗡作响。
那一阵旋风停息以后,又听那沙哑的声音大喝道:“尊驾是那一路的朋友,为何隐伏在此暗算老夫?”
彤儿定一定神,挣扎着爬起来,发觉刚才那一个翻滚,竟然滚出去一丈多远,滚到那怪人的侧后方一石笋旁边。
那怪人发出一阵撼人心魄的嘻嘻怪笑…
彤儿躲在石笋后面,凝眸望去,见离那怪人五六步的地方,并肩站着一具身材高大的虬髯老者和一个瘦长的黑衣人。
彤儿立刻记起,当时在崖顶围攻韩大叔的那一群人当中,便有这两人在内,心内不悲愤集。
那怪人笑完之后,却不开口说话,只把两道绿幽幽的目光,静静地注视着那虬髯老者和黑衣人。
那虬髯老者冷冷一哼,哑声道:“尊驾若不肯将隐伏在此的真意说出,便休怪老夫无礼了。”说着。身子前了一步,双目光炯炯的视着对方。
那黑衣人却东张西望地向四周围搜索。
那怪人圈臂一挥,一掌向那虬髯老者劈去。
虬髯老者双掌齐出“砰”的一声,硬接一掌,身子晃了一晃。怪人上半身住后一仰,旋即一扭,使身子与左臂画一半弧,左掌倏向那个黑衣人拦劈去。
黑衣人似是骤然不防,来不及招架,双肩一晃,撤身跃退三步。
虬髯老首忽然沙声大喝道:“徐兄,这家伙的下肢残废,不能行动,咱们不必理他,快向两边搜去。”
黑衣人应了一声,疾向石窟的另一边跃去。
彤儿心中暗暗着急,忙掉头朝附近凝眸一看,发现离他不远,的一石柱后面,出一个门户,那方向正是怪人的身后。
当下,也不管那怪人会对自己如何,硬着头皮,借着森立的怪石掩护,朝那门户奔去…
忽闻“呼”的一声,一条长大的黑影从头上掠过…
身后立时发出“叭”的一声巨响,仿佛是重物倒地的声音,同时听见那虬髯老者厉吼的沙哑声…
紧跟着“砰砰,叭叭”之声此起彼落,震撼着这石窟。
彤儿忍不住掉头回望,只见那怪人双手挥舞着两长蛇一般的东西,将那虬髯老者和黑衣人,得团团转。
他们藉以掩蔽身形的那些石笋,被那怪人手中的东西一扫,便纷纷断作两截。
虬髯老者和黑衣人一面闪避,一面仍然不忘还招进击,掌风.与那怪人的兵刃接触之下,得飞沙走石。
彤儿这时候已瞧清楚那怪人的下半身,竟然是深深嵌在一块巨石之中,那上半截身子仅能左右转动,而不能向后旋转,不由大为奇怪。
忽见那黑衣入伏身一滚,让过那怪人挥扫而来的怪兵刃,向前滚了五六尺,一扬手,打出一团黑忽忽的东西,向那怪人打去。
那怪人一声嘻嘻怪笑,大袖一抖一卷,立将那团黑忽忽的东西巷住,略一检视,竟然发出一阵嘻嘻怪笑,停手不攻。
那两人一怔,黑衣人阴沉沉地对那怪人说道:“未分胜负,尊驾何故停手?”
那怪人仍然注视着他们,嘻嘻怪笑不停…
彤儿心头一动,暗想: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当下一伏身,溜进那门户里去。
刚一进门,只听那怪人笑声倏然停止,恻恻地说道:“两人不但以多为胜,而且竟以暗器袭人,谅来也不是什么好人,就放你们快进去吧。”
说完,发出一阵神秘的笑。
彤儿大吃一惊,不知怪老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但形势却不容他多加考虑,忙不迭拼命向前奔去。他正在惶急狂奔的时候,果然身后已传来了衣袂飘风之声,同时前面遥见一团淡淡的光影。
他拼尽最后一点气力,疯狂似地向那团淡淡的光影冲去,蓦觉头上风声飘然,那沙哑的声音得意地大喝道:“小子,你还向那里逃。”
他这时已冲近那团光影,发现原来是个口,同时瞥见五只钢钩一般的手指,正向头上抓落,于是心一横,猛地伏身一滚,足尖一蹬地面,向口外面窜出去。
那虬髯老者没想到他竟会这样滑溜,一把抓了个空,大喝一声,跃身探臂,跟踪向口外面纵去。
彤儿身子刚一窜出口,不由吓得“啊呀”一声惊叫,原来口外面,鬼魅一般站着一个浑身雪白的长人,正将他的去路挡住。
彤儿心中一急,顾不得身上已经伤痕累累,忙重施故伎,猛然拧往旁边伏身一滚。
谁知那白衣人的动作比电还快,只一探手便将他拦一把抓起来,挟在胁下。彤儿暗叫一声:“完了,想不到逃来逃去,仍然落在敌人手中。”
忽听那虬髯老者沉声喝道:“尊驾是那条线上的朋友,还不快请将这娃儿放下。”
彤儿心头一动,不由萌生一丝希望,忙扭头张开眼睛向白衣人的脸上望去,只见一张瘦削苍白的脸孔,嵌着一双光四的三角眼,鹰一般的鼻子,衬着两片薄薄的嘴,下巴垂着几雪白的胡须。
此际,这白衣人的一双三角眼,正凝视着那虬髯老者和黑衣人,闻言,两片薄薄的嘴微微颤动,发出一阵比冰还冷的森冷笑,身子缓缓向前移动。
虬髯老者和黑衣人似乎被这种举动所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两步…
黑衣人忽然“咦”了一声,态度变得十分恭敬地对白衣人道:“尊驾可是昔年名震大江南北的‘七步追魂魏云飞’老前辈?”
白衣人脸上掠过一丝极为难看的笑意,冷冷说道:“你既然认得我是谁,便应当知道我素来是六亲不认,你们就不要想回去了。”虬髯老者冷哼一声,道:“别人怕你魏云飞,我周长辛却偏不信,你如不将这娃儿放下,我倒要领教一下尊驾‘七步追魂’的绝艺。”
白衣人洒然不屑地说道:“对付你两个还用得着七步?嘿嘿,最多只须三步便要你们到‘炼魂谷’中,永受炼魂之苦了。”
虬髯老者大喝一声,肩沉欺身,左臂横,右臂一圈,翻掌向白衣人劈去。
白衣人身形一侧,曲肘着劈来的掌势一撞,手腕由下往上一翻,五指迅疾地向虬髯老者抓去。
这一击的手法诡异绝伦,顿时得那虬髯老者飘身横跃,左臂一甩,立掌反向白衣人的右腕砍去。
黑衣人却闷声不响,从侧面掌劈指戳,疾攻过来。
白衣人身形半旋,避让黑衣人袭来之势,右手倏忽之间,连环攻出三招,将虬髯老者和黑衣人退。
彤儿被挟在胁下,虽然不曾让黑衣人抓中,但半边身子已被掌风扫得骨痛裂,不由暗自着急,忖道:这白衣人把我这样挟着,不知是好意还是恶意,万一给他们打中了,便是不死也得一层皮。
忖念至此,不由手脚一阵拼命挣,想挣脱这白衣人的掌握,好觅路逃生…
却听白衣人沉声喝道:“小娃儿也敢不老实。”.彤儿顿觉挟在身上的手臂一紧,登时痛得眼前金星窜,同时感到白衣人的身子一阵旋转,耳听那虬髯老者和黑衣人齐齐闷哼了一声,人便痛晕过去。昏中,他觉得好像躺在巨滔天的大海上,身子忽而被抛上半天,忽而又一直往海底沉落。
但一会的工夫,周围忽然烈焰熊熊,只烤得他皮焦烂,血沸腾,不住发出一声痛苦的呻。
忽然一阵温凉的轻风,在身上柔和地拂过,顿时一切的痛楚难受随那一阵轻风消失,耳边响起一个慈祥的声音道:“孩子醒来吧,一切都已经过去啦,你总算与老夫有缘。”
彤儿缓缓张开眼帘,发现自己仰卧在一张上,缘坐着一个貌相清癯皓首银髯老人,正含着微笑,慈祥地对自己望着。
但老人的身后,却赫然站着那脸色阴冷的白衣人,不由大吃一惊,身子不由自主地往角一缩。那银髯老人柔声道:“孩子不要怕,他是不会伤害你的。”
这温柔慈爱的声音,令宇文彤想起了慈爱的母亲,更勾起逃命时的种种经过,不悲从中来,一下倒在老人的怀中,放声大哭起来。
那银髯老人伸手轻轻在他背上拍着,低声安慰道:“好孩子不要哭啦,我知道你的遭遇一定是很悲惨的,可是,哭有什么用啊,你的肚子一定很饿,快起来吃点东西吧。”
彤儿一身,跪在上,紧握着拳头,含泪叫道:“我不要吃东西,我要报仇,我要把那些坏人统统杀光,替爹爹妈妈和韩大叔报仇。”
银髯老人点头道:“很好,很好,但是你总不能饿着肚子去报仇呀?”
说着,将白衣人端着的一个小碗接过来,递给彤儿,道:“这碗是用千年茨实煮的稀粥,好吃极了,并且对你的身体也很有益处,你喝了以后,好好的睡一觉,明天我便教你怎么报仇,好吗?”
忽然一个意念凉过彤儿心头,于是恭恭敬敬地向老人拜了三拜,含泪道:“老伯伯,彤儿一定听您老人家的话,您是一定要教彤儿报仇的法子啊。”
银髯老人笑着点头道:“当然啦,我为什么要骗你呢?”
他温和的看着彤儿把一碗千年茨实粥喝了,然后轻轻按着他躺下来,双手缓缓在他身上柔和地抚慰一番。彤儿但觉身体内有一股暖,随着老人的手掌移动,所到之处,顿觉舒畅无比,人也跟着沉沉睡去。
银髯老者凝视着他那一张俊秀的脸庞,发现他的嘴角正浮起一丝凄凉的笑意,眼角边尚含着两颗晶莹的泪珠,摇摇头,轻轻叹息了一声,喃喃自语道:“这孩子虽然杀孽重了些,但他本却是善良的,我等了三十年了,我还要等什么呢?”
他那慈祥的脸上,突然涌现一抹怨恨之,低头陷入沉思之中…
换星移,时光荏苒,转瞬已五易寒暑了。
这是一个晴朗的黄昏,晚霞天,映照得山如昼,仿佛披了一袭五彩的轻纱。
在一处面临绝涧的山坡上,有一片茂密的松林,林中隐现檐牙二角,松林的前面,一块广大草坪上,正有一条人影在盘旋起舞。
忽地这条人影冲霄而起,矫若游龙的凌空翱翔,姿式美妙之极,但手足展动之时所带起的劲风,竟使地面上草偃石飞,声势威猛已极。
数十丈外负手闲立着一位银髯老人,凝眸注视着正在空中飞翔的人影,不时含笑颔首,似是为其赞许。
老人的背后,垂手恭立着一个白衣人,想不到正是那昔年名震大江南北的“七步追魂”魏云飞。
这时,空中飞舞的人影,忽然发出一声宛若鸾鸣的清啸,身子倏地一翻,头下脚上,仿佛巨鹰敛翼;电也似朝地面疾而下,眼看离地只有七八尺高,霍地一拧,凌空一个转侧,身躯横飘寻丈…
七步追魂魏云飞极其钦佩地赞美一声,道:“少谷主这‘云龙九现’身法,可谓已深得个中三昧,尤其最后这一式‘龙归沧海’,更练到了快,狠,巧,准,这四字秘诀,若再假以时,火候一成,世间恐已少有敌手了。”
这时候,空中那条人影已双掌一分,蜷腿躬,一昂首,身子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原来是五年前获救的彤儿。
他现在已是一位丰抻俊逸的美少年了。
银髯老人不由掀髯微笑道:“也亏他聪颖过人,禀赋深厚,才能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有此成就啊。”
宇文彤(彤儿已遵母命,改姓宇文)已整理好被风吹了的衣衫,快步走到银髯老者跟前,亲切地叫一声:“师父。”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银髯老人含笑点了点头,和颜问道:“彤儿,你这‘云龙九现’的身法已经练得差不多了,不知那‘十八金刚手’,练得怎样了?”
宇文彤躬身答道:“徒儿觉得那‘十八金刚手’施展起来,好像比‘云龙九现’身法还要纯得多呢。”
银髯老人微微一笑,掉头对“七步追魂”魏云飞微一颔首。
魏云飞恭敬应了一声,斜跨三步,对宇文彤躬身道:“魏云飞请少谷主赐教。”宇文彤一忖,不解地向师父望着…
银髯老人含笑道:“不要紧的,为师想看看你的‘十八金刚手’哩。”
宇文彤朗地展颜一笑,躬身倒退三步,霍地旋身面向魏云飞,足下斜踏莲花桩,左掌齐眉,右掌横,屹立如山,气定神闲地注视着对方。
魏云飞一拱手,道声:“少谷主先请。”宇文彤这时真气已遍走四肢百骸,于是朗声笑道:“接招。”
招随声发,身形飘忽若电地直欺过去,双掌倏忽之间,连环攻出三招,招招有如巨掌开山,迅猛已极。
魏云飞没料到他一开始便施展这种快速攻势,一时措手不及,被得一连向左右滑退了六七步,方得缓过手来,将劣势拉回,放手还击…宇文彤又是朗声一笑,掌势忽然变得缓慢异常,但每一招末尾的变化,都是诡异绝伦,无从臆测。
魏云飞几次险些被宇文彤击中,不由赞了一声:“好手法,魏云飞要献丑了。”
语声刚住,立时展开“七步追魂”绝学,在数尺方圆之地,绕着宇文彤快速旋转起来,双手掌劈指戳之间,遍袭宇文彤浑身要害。宇文彤一声清啸,接连施展“十八金刚手”中的“任意纵横”“量周沙界”和“大干幻境”三绝招。
一轮以快攻快的抢手还击,将魏云飞开,倏地收招卓立,双掌合十当,注视着愕然停手的魏云飞,脸上浮起一片庄严的微笑。
魏云飞心头一懔,瞬目向银髯老人望去,但见他也是脸色凝重地注视着宇文彤,便猜知宇文彤这一招绝非寻常,于是真气一沉,横掌凝神相待。
宇文彤笑容倏敛,以掌一分,缓缓平推出——魏云飞发现宇文彤双掌推出之势,沉重得仿佛当前有一座山岳挡住一般,手掌竟然微微发颤,不由心头一动,忙将真力尽聚双掌之上,身形微微往侧一滑。
蓦间宇文彤一声朗朗长啸,身形电闪而至,当下也不敢怠慢,立即双掌一翻,互猛然劈出。
但见宇文彤双掌颤动之势骤转急剧,竟将他聚数十年功力劈出的内家掌力化于无形,同时那一双手掌,在这倏忽之间,化为一团掌网,面罩下,遍袭当门大小道。
魏云飞这一惊真非小可,慌不迭仰身后倒,一式“懒驴打滚”接连滚出两丈,才出宇文彤掌网范围,身跃起,史见宇文彤已收势恭立在银髯老人身旁,于是含愧上前,躬身谢过少谷主手下留情。
银髯老人挥手命魏云飞退下,庄容对宇文彤道:“你最后这一招‘万法齐彰’,已有七八成的火候,待你将为师所授的‘无极玄功’练成以后,世上能接得住这一招的人,可说寥寥无几了。”略为停顿一下,转以温和的口吻问道:“你的‘无极玄功’已经练到什么境地了?”
宇文彤躬身答道:“近虽然较前稍有进境,但总觉体内的两股真气,不能分合由心,达到坎离会的地步。因此在收发之际,仿佛感到尚有无限潜力,不能尽如心意发挥出来,彤儿愚味,求恩师赐示。”
银髯老人拂髯笑道:“若不是你禀赋深厚,岂能在这五年光,便达到寻常人数十年面壁苦修之功,你所说的现象,乃是任,督二脉未曾贯通之故,据为师预计,你若能潜心苦练,当可在一年内自行打通任,督二脉了。”
宇文彤脸上微焦急之,垂泪道:“恩师明鉴,五年来彤儿无不在盼望。”
银髯老人摇手止住他,脸色一整,沉声道:“固然以为师的功力,助你打通任,督二脉并非难事,但须知天下凡事万物,若非凭一己之力辛劳而得的,便毫无珍贵意义可言,孩子,只要你肯痛下苦功,自有水到渠成之,你且随我来。”说完,带着宇文彤,翻上一道危崖,然后又走到一块怪石森列的石坪,对宇文彤道:“从今夜起,你便须在此天枯坐,取月华,直到坎离会,二气分合由心,贯通任,督两脉为止。”
吩咐完了之后,用手指石坪头的峭壁,比划出一道门户的位置道:“到那时候,你可用‘互引’之力,将此处一道暗门旋开,里面有为师毕生所创的‘夺魂十三式’图诀,你须独自在内参悟,不至纯透澈,不得出门一步。”
说完,又指点了一些行动时难解的诀窍,然后离去。
宇文彤跪送恩师离去之后,便选了一处较为平整的地方,一心一意地勤习“无极玄功”
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宇文彤好不容易熬过了无数个风吹雨打,晒夜的艰苦日子,到了第三百六十天——这一天的清晨,宇文彤正面对着从群山背后缓缓升起的朝阳,摄神冥想着那一点蓬的生机,默运起“无极玄功”
蓦觉呼吸之际,那盘坐着的身子,仿佛离地飞起。
体内坎,离两股真气,有若江河决堤一般,蓬蓬地充于四肢百骸,汇注于“长强”“中极”两的任,督两脉相会之处。
这大异于平行动时的现象,宇文彤心知已到了最紧要的关头,若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终生残废。
于是尽量收慑心神,工坎宫之,补离宫之,顷刻之间,互济,坎离两股真气豁然贯通,前降后升,上下旋转如圜络绎不绝。
刚才那种真气奔腾,身子飞的现象倏然静止,但觉心如止水,身似空壶,端然盘坐地上,一任那坎离真气于体内自在运行,渐入物我两忘之境…
醒来时,已是月上中天,子夜时分,宇文彤但觉身心轻灵已极,两仪真气的收发分合,已完全能由心神控制,知道大功已成,不由心中大喜。
于是潜心默运玄功,双掌遥向七八尺外的一块万钧巨石轻轻一拍…
只听“砰”的一声巨响,那块万钧巨石的右半边立时化作一蓬石雨,直飞崖下,但是那左半边却是纹风未动,不由大为诧异。忽然一阵微风拂过,陡见那左半边巨石,发出一阵“沙沙”之声,眨眼间已随风散作一堆沙土。
这一来,宇文彤顿时悟透这“无极玄功”所发的“两仪真气”的妙用,欢呼了一声,转身向峭壁走去,在那一道暗门之前停下来,左掌轻轻一推,右掌缓缓前后一引。
但见一道八九尺高,两三尺厚的石门,随着他这一推一两种不同的力道,缓缓旋动,现出一个容人通过的门户来。
宇文彤恭恭敬敬走进中,举目四顾,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当门一块大石上,放着一叠新衣,上有恩师留字赐与他穿着。
他这时才有空审视身上的衣服,发现已经朽败不堪,回想这一年中的艰辛和恩师的厚爱,双手捧起那叠新衣,不热泪盈眶,缓缓跪倒地上…。
这是一间极为奇怪的石室,四壁不规则地有许多凹石,室中石柱林立,在石柱之间,散置着十三具形态各异的石刻人像。,室中有一块圆形巨石,在那平滑的石面上,当中嵌着一颗拳大的宝石,那晶莹的光华,映照得室中纤毫毕现。
宇文彤走近那圆形巨石一看,原来那“夺魄十三式”的十三个图诀,便刻在这巨石的面上,于是就着那宝石的光华,潜心参悟图下注解的口诀。那十三个图像,与室中石柱间散置着的十三个石刻人像,姿势完全相同,只是石面上所刻的图像,是越往后那刻划之痕便越浅淡,最末的一图竟淡得无法辨认。宇文彤几经参研,悟出这“夺魄十三式”乃是一种极为奇奥的拂斩脉手法和诡异绝伦的步法。
必须以“无极玄功”配合运用,方能达到“余影幻觉,视之无形”的最高境地。
这时候,宇文彤已将“无极玄功”练至纯由心灵控制的地步,因此这一悟透“夺魄十三式”的奥秘之后;只须默记着其中每一式的变化,在心念微动之下,招式即随意念发出,其迅速的程度,简直了无迹象可寻。
就在他极端高兴的时候,忽然一阵铁锁曳地的丁丁之声,夹杂着几声低沉沉的呻,清晰地飘进耳中,不由悚然心动,急出石室缓缓张目凝神循声望去,发现这怪异的声音,原来是从前面的崖壑底下飘送上来。
于是起身走至崖壑边缘,俯视崖壑,只见黑沉沉的什么也没有,但那“丁丁”之声,仍旧不时飘送上来。
而且偶尔还加上两三下“拍拍”的鞭声和叱喝声,不好奇与怜悯之心油然而生,当下,默运“两仪真气”丹田一提,飘身向壑底落去。
约有盏茶工夫才脚着实地,凝神拢目向四周一瞧,但见暗影沉沉中,这壑底罗列着无数奇峰怪石。
地上奇松盘绕,佳卉丛生,景况仿佛十分清幽,心中暗诧道:我在山中这几年,怎的没有来过这地方。
又看出这些奇石,花,树等物,都是井然有序的植列着,还有好些白石小径,蜿蜒于花树之间,显见是由人工所为,不由更觉奇怪。
先前隐见的异声十分清楚地从前面黑暗处传过来,于是凝神戒备,循声走去。
曲曲折折地在白石小径上走了一里多路,地势忽然向右急转,遥见前面一块百数十亩大的旷地上,人影幢幢。
那铁锁曳地,丁丁之声和鞭打叱喝等声音,愈发刺耳难听。
他怀着口一颗不安的心,屏息静气地靠着崖壁,慢慢走近一看,发现有许多人正在旷地上,忙碌地做着凿石筑路,开山挖的苦工。
他这时已具有黑夜视物之能,因此那些做工之人的情形,看得十分清楚,只见他们个个衣不蔽体,蓬首垢面。
颈上和足踝都拴着一手臂的铁练,拖在地上发出“丁丁”之声,又因拴的时间大概太久了,所以那些与铁练磨擦的部分,已经糜烂不堪,有的甚至烂见骨,他们在行动之余,脸上都着痛楚难的神情。
宇文彤怜悯地摇了摇头,心道:他们是些什么人?是谁把他们拘在这里…但是那些人做工的情形,却与常人大不相同,宇文彤仔细观察之下,发现他们手中并无工具,无论开山凿石,都是靠一双手,那么坚硬的岩石,在他们的手挥动之下,无不应手立碎或是砍削成各种形状。
不心中大为骇诧,忖道:他们的掌力如此雄浑,明明都是身怀上乘武功的高手,是谁有这样大的本领把他们拘?
忽然瞥见七步追魂魏云飞,神情冷酷地握着一长鞭,在人丛中走来走去,不时狞笑着挥鞭朝刃陛工作稍慢的人去。而挨打的人虽然被的皮开绽,却是哼也不敢哼一声。宇文彤这时已由诧异而愤怒起来,暗哼一声,心道:原来是你。忽然将目光盯在两个匍伏地上做工人身上,认得正是六年前追杀自己的那个虬髯老者和另一个黑衣人。
宇文彤心中恍然若有所悟,正拟上前面向魏云飞询问…
蓦然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忙旋身望去,只见一个青衫老者正恭谨地站在面前,当下脸色一沉,道:“你是谁?鬼鬼祟祟的在此干什么?”
青衫老者一躬身,正开口,七步追魂魏云飞已“咦”了一声,飞纵过来,忙向宇文彤躬身:“少谷主怎会到此地来的?”
伸手一指青衫老者是:“他名徐玄,系奉谷主之命,和我每夜在此监管这炼魂之狱的。”
宇文彤“哦”了一声,怀疑地问道:“你说这些人在此地受罪,都是我恩师之意?”
徐玄点一点头,道:“谷主知道少谷主大功已成,特命我来请少谷主回去。”宇文彤闻言,才想起自己武功练成以后,尚未向恩师禀告,于是便命徐玄在前领路,往前山奔去。
路上,宇文彤忍不住问徐玄道:“在那些做苦工的人当中,我认出有两个是罪有应得,难道其余那许多都是恶人吗?他们又是怎样被恩师拘的呢?”
徐玄沉了一会,答道:“他们固然不全是坏人,且还有好几个是名门正派的高手,只因谷主最是厌恶武林中人,尤其武功越高的人他越厌恶,因此凡是以武功闯进谷来的人,都一律擒到那炼魂之狱去受罪。”
宇文彤不大相信地说道:“不会吧,恩师他老人家那样慈祥和蔼,怎会用这种手法来折磨他们呢?尤其是他们当中还有名门正派之人…”蓦地忆起六年前遭人毁家的那一幕惨剧,正是名门正派的人串通绿林匪徒所为,于是便倏然住口…
这时-已出了崖壑,绕到前面的松林,徐玄停下来,行了一礼,转身退去。
宇文彤穿过松林,来到恩师的静室,刚刚把衣衫理好,便听恩师在室内说道:“是彤儿吗?进来。”
宇文彤一怔,暗道:师父的语气怎的没有已往慈祥了?忙恭敬地应了一声,推门入内,见师父脸色严肃地盘坐上。
那两道不怒而威的目光,直在自己身上,与已往的神情迥然大异,一颗卜通卜通的心急遽跳动起来,急走两步,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师父。”
连忙跪了下来,垂首嗫嚅着说道:“彤儿错了,请您老人家责罚彤儿吧。”
银髯老人对他凝视了半晌,忽然摇了摇头,脸色缓和下来,目光也恢复已往的慈和,伸手轻抚着他的脑袋,柔声道:“孩子,为师怎能怪你呢?何况你还有一颗怜悯别人的心,孩子,为师高兴得很哩,起来吧。”
宇文彤这才放下心头的大石,叩了一个头站起来,便准备将练成“无极玄功”与悟澈“夺魄十三式”的事禀告…
银髯老人含笑道:“为师已到石室中看过,难为你竟在极短的时间内,悟澈了‘夺魄十三式’的奥秘。”
话声一顿,眼中出一种奇异的光芒,凝注在宇文彤的脸上,问道:“孩子,为师知道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会隐居这谷中?又为何那样厌恶武林中人,是吗?”
宇文彤吃吃道:“彤儿愚昧无知,不敢…”
银髯老人微微摆手,目光忽然变得非常深邃,轻轻叹息一声,好似有着无限回忆似地缓缓说道:“一个人在世上,绝不能走错一步,孩子,为师在壮年时,偶而不慎做了一桩生平唯一的恨事…”
宇文彤心中大为惊奇地对恩师望着,急待知道那是一件什么大事…
银髯老人摇摇头,沉痛地继续道:“那一桩事情甚难在此时说给你听,总之,为师因了那一桩恨事,才隐遁于此,同时立下重誓,有生之,决不出谷一步,也不准任何人进入谷中…唉,三十多年的岁月逝去了,但为师心中却无一刻能够忘怀…”
说到此处,双目中掠过一丝希望的光采,凝视宇文彤,道:“孩子,你是为师唯一的传人,那一桩恨事将由你去替为师了断了。”
宇文彤拜伏地上,恳切地说道:“彤儿身受师父栽培养育深恩,纵然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万一。”银髯老人点了点头,随由旁一张玉几上面,取过一个封裹严密的锦囊,递交给宇文彤,缓缓道:“为师已将事情的经过与将来你如何应付之法,详细写下,封在这锦囊里面,等到你在江湖上遇见一个叫‘玉蕊香妃’的女人,才能开看。”
宇文彤恭敬地双手接过锦裹,贴藏好,但却是腹疑云,不知师父的一桩恨事是什么?而那锦囊中又是什么?却听师父又道:“彤儿,你已经将为师传授的武功练成,明你便须离开这里,到江湖历练一番,同时将你本身之事作一了断…”
宇文彤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得这样快,一时心中拥着一股说不出的滋味,是喜,是悲,是离愁,抑别绪?他只颤声叫了句:“师父”便咽鸣地哭起来了…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
黄昏。
夕阳余晖,斜照在九华山深处的一座废墟之上,那无数颓垣残柱,在地上投下了一道道参差不齐的阴影。
山风飒飒,林木萧萧。
这时,在废墟当中,在一片似乎昔日曾是庭院的青石板地面上,却伫立着一个身材颀长的蓝衫少年,有如临风玉树一般。
可是,在夕阳残照下,他那英俊的面容上,竟现木然黯淡之情。蓦然间,一阵晚风,急遽地掠过,他脸上的肌突的搐了一下,顿时,两行晶莹泪水;从眼角泉涌而出。
他仰天哀号了一声。
跪伏地上,悲声大呼道:“爹爹,妈妈,你们可听见彤儿的呼唤吗?啊…”他这椎心泣血的呼号,在丛山之间,起无数回音,飘于暮色苍茫之中。夜渐浓,大半轮明月缓缓从高峰背后升起,散发着淡淡幽光。他迟钝地抬起头来,月光下,映在他那苍白的脸颊上,但见血泪斑斑,已失去了原来的丰采。
可是,在他一双闪闪生光的眼睛里,却着一股令人骇懔的火焰。忽地,他紧握双拳,嘶声叫道:“你们这些该死的东西,我宇文彤要尽你们的血,剥尽你们的皮。”
话声一顿,冷峭地哼了一声,又道:“即使血洗少林,峨嵋,也在所不惜,哼哼,还有什么‘燕山大侠’,‘点苍名宿’,我也…”
蓦地——一声龙般的长笑,划破夜空,群山四应,一条人影,从废墟外的树林中电而至。宇文彤霍然跃起,双眸中处,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灰衣老者,已经漫无声息地飘降在他身前。
这灰衣老者目光如电,略一注视宇文彤,又自哈哈一笑,遭:“尊驾出言如此狠毒,不怕有渎清风明月吗?”
宇文彤定神看去,只见此人长眉深目,鹰鼻高颧,脸赤如火,一部其亮如银的虬髯,盘绕腮颊,正目光炯炯地对他视。
他当下,脸色一寒,冷冷道:“清风明月,与阁下何关,你这话岂非多事?”
灰衣老者乍见宇文彤相貌之际,心头为之一怔,暗道:“好俊的人物。”
闻言,冷哼了一声,道:“老夫虽无关乎清风明月,但尊驾之毒誓,却关乎许多武林中人的性命,老夫岂能袖手不问。”宇文彤也哼了一声。
反诘道:“阁下与我誓言中应受惩罚之人有何关系?”
灰衣老者摇头道:“并无任何关系。”
宇文彤冷然说道:“事不关已莫闲管,你还是去欣赏那清风明月吧。”
说完,缓缓转过身去,负手观月,不再理睬。
“哈哈哈…”灰衣老者陡地仰面狂笑道:“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狂傲之人,好,老夫倒要看看你这娃儿有些什么通天的本领,敢如此口出大言。”
话声一落,身形骤起,左手骈指如戟,直点宇文彤双眼,同时右掌如风,滚砍宇文彤下盘双足。
一招两式,双手齐出,力雄势捷,掌指未到,已是劲风人。
宇文彤哂然一笑,衣袂飘飘,倏忽之间,横移三尺,让过来势,足尖微滑,已回至原来伫立之处。
灰衣老者一击不中,霍地旋身,双掌挥,猝击宇文彤命门要。
宇文彤双手仍然负在背后,直待掌风沾衣,才悠然斜跨一步,轻灵曼妙地脚尖一转,立将这凌厉无俦的攻势,化于无形。
灰衣老者冷哼一声,抢前一步,双掌倏合乍分,已从“童子拜观音”之式,化作“双撞掌”疾攻而至。
宇文彤身子陡然一缩,斜飘开去,身形一折,又已卓立原地。
动作潇洒,迅速中不带丝毫火气,将对方这三招电霆般的攻袭,直如未闻未见。灰衣老者霍地收势旋身,戟指喝道:“你为何不亮招还手?”
宇文彤傲然道:“念阁下年老,故而礼让三招。”
“哈哈,看不出你还有敬老之心,来来来,如今三招已过,大可不必客气了。”
“好,接招吧。”
宇文彤左掌当一立,右手一招“神庐重闭”缓缓推出。
灰衣老者适才连攻三招,竟连对方衣角者都未沾到,已然心中暗懔,是以此际见这一掌来势虽缓,也不敢稍怠。
当下,真力猛提,劲贯双臂,气沉下盘,足踏子午,两掌指尖相对,斜着往外一封。
“拍”双方掌心相接,发出一下轻微的暴响。
宇文彤嘴角含笑,右手原式不变,依然缓缓前推。
灰衣老者上身急仰,脚下“刷”地退了半步,双掌疾撤,大喝一声,曲肘沉腕,化掌为指,向宇文彤右腕抓去。
“哼”宇文彤一声冷笑,右肘一曲,一招“天王撑伞”左掌猛然击出。
一股奇强无比的劲力,直向灰衣老者前撞去。
“来得好。”只听灰衣老者一声大喝,右手倏地化指为拳,一招“暗藏乾坤”闪电般平击出。
“蓬”拳风掌劲触之下,顿时旋飚进起。
只见灰衣老者身形一晃,右脚往后一顿,只听“咔崩”一声,青石地面立时为之碎裂了一大片。
宇文彤一声长笑,运掌如风,欺身攻进。
灰衣老者两度受挫,虬髯猬张,虎吼一声。
脚下一滑,踏“坎”位,进“离”方,让开宇文彤凌厉一击,双掌一错,脚踏“八门”“五步”一连攻出八掌。
这八掌,掌掌方位不同,迅若雷霆,疾如风雨,刚猛绝伦的内家劲力,狂涛般随掌发出,寻丈之内,空气重如山岳。
宇文彤低赞一声:“好掌法。”手下一紧,师门绝学“十八金刚手”已自连绵施展。
双方掌法俱是力猛势疾,劲道沉雄,刚霸绝伦,顿时,但见如山掌影错之下,旋飚大作,出声声异啸,走石飞砂,尘土直卷上半空。
周围数丈内的颓垣残柱,纷纷震塌“轰隆”之声与阵阵异啸响成一片,撼人心魄。
明月无光,星斗尽隐。
灰衣老者一套独门绝学“雷霆八卦游龙掌”转瞬已将使完,不但占不到半点上风,且内力亦渐显劣势,不心生骇凛,暗道:“这少年怎地有如此深厚的功力?”宇文彤也是未料到首次与人相搏,便会遇着这等高手,不由心道:“此人掌法之怪异,功力之深厚,似乎还在魏云飞之上,倘若江湖中像这样的人再多几个,则今后报仇之事,恐怕难比登天…”
他忖思至此,心神不略分,那灰衣老者目光何等锐利,陡然舌绽雷,呼,呼,连环三掌,横扫直击过去。出手之势其威力足可碎碑裂石。
宇文彤得回掌一封,微挫半步,冷哼一声,呼,呼,呼,也一连还劈了三掌。“砰,砰,砰。”
三声暴响过处,掌影骤敛,灰衣老者蹬蹬倒退三步。
宇文彤身形略晃即止,登时杀气直上眉稍,目寒如冰,视着灰衣老者,峻峭无比地说道:“我初次杀人,不愿杀一个无名之辈,阁下是谁?”
灰衣老者被宇文彤掌力震退,虽然试出内腑并未受伤,但心中已是骇凛莫名,闻言,不得不故作镇定,仰面狂笑道:“老夫化身千亿,你这小娃儿初履江湖,老夫说出来你也无法识得。”话声一落,脸容转肃,沉声道:“你是谁?老夫却是不可不知。”
“哈哈,嘘嘘”宇文彤突然发出一阵凄厉怕人的惨笑。
笑声有若裂帛碎金,巫峡猿啼,刺人心魄。
灰衣老者虽然定力深厚,也不为之悚然变,凛愕不已。
笑声一落,宇文彤脸凄厉之容,悲愤地说道:“我是谁?阁下在我家的土地上打了半天,还来问我是谁?”
灰衣老者“哦”了一声,不由惊疑地瞧着他,呐呐道:“你…你与铁骨门前掌门人…”
宇文彤傲然道:“那是家父。”
灰衣老者却摇摇头,道:“不对,老夫亲耳听你自称宇文彤,又怎会…”
宇文彤一声冷哼,打断对方话锋,喝道:“我的事与阁下无关,用不着你费神,如今我的来历阁下已算知晓,你的姓名还不赶快说出。”
“嘿嘿,知老夫姓名,凭你方才那几手,恐怕还不配。”
宇文彤毫无表情地冷冷一笑,道:“好,我初次动手,开令你心服口服不可,现在,你可将全身功力运足,看我另施几手,让你见识见识。”
“哈哈,老夫纵横江湖数十年,各门各派的绝学倒见过不少,但愿你今天能使老夫大开眼界!”
灰衣老者说话之际,已将独门“五蕴神功”运足,只见他双目神光电,笼罩着宇文彤整个身形。
宇文彤却气定神闲地垂手肃立,俊脸上泛映着一抹奇异神采,肃穆庄严中,隐蕴着一股令人悚厉震慑之,静静地凝视着灰衣老者。
灰衣老者被他瞧的心头微震,沉声喝道:“你为何还不出手?”他喝声方歇,陡觉眼前一花,微风飒然,拂体而过。
忙定晴看时,却见宇文彤依然垂手肃立原地,只是,脸上的奇异神采已然消失,目光中泛出一股得意之。
灰衣老者心头一凛,忙暗地一运真气,却又察觉不出体内有任何异状,不由大为疑惑,皱眉喝道:“你捣的什么…”
话未说完,忽地一阵晚风吹过…
他那一袭灰绸长衫上,顿时飘落下十多片手掌大小的碎布,随风飞舞,忙低头细瞧,不脸色大变,目瞪口呆,额际冷汗涔涔直冒。
原来他那件长衫之上,竟然现出了十三个宛似用利剪剪成的掌形破孔,每一掌痕的位置,都是致命大所在。
“罢了,罢了。”他暗自叹息道:“看来,少林和尚与峨嵋道士,确是在数难逃了。”
他心念电转,又自暗忖道:“此人武功,当今武林能与匹敌者实无几人,若是挽此浩劫,势非如此不可…”
正思忖间,耳际已响起宇文彤冷峭的语音:“如何?你认为死得值不值得?”
灰衣老者陡地仰面狂笑道:“值得,值得,铁骨门有你这等人才,眼看重振声威,指可待,老夫虽死何撼。”
宇文彤蓦闻此言,不由心中广惊,霍地跨前一步,沉声喝道:“阁下到底是谁?”
灰衣老者却答非所问的喃喃自语道:“十余年来重兴铁骨门的心头,想不到在垂暮之年,竟有实现之望,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他说到最后,竟高兴得大笑起来。
宇文彤却是一头雾水,疑团腹,再度沉声喝问:“阁下到底是谁?与铁骨门究竟有何渊源?”
灰衣老者忽地长声叹息道:“唉,昔年之事,不提也罢,老夫康泽,与铁骨门渊源甚深,尊驾后自会知晓。”
宇文彤星眸一转,倏地脸色一寒,冷哼一声,叱道:“阁下休想拉关系,希图免死。”
康泽神态凛然道:“老夫岂是贪生怕死之人。”
忽地他将话锋一转,反问道:“尊驾难道除了矢志报仇之外,就没有重兴铁骨门的打算吗?”
宇文彤不由一怔,暗道:“是啊,我怎地不曾想不到这一点呢?”
思忖未已,那康泽又自开口道:“尊驾身负罕世绝学,难道忍令铁骨门三字,湮没无关?”语气诚恳,确是出自肺腑之言。
宇文彤冷冷一声,锐声反问道:“阁下既然时常以复兴铁骨门为念,为何不去着手实行?”
康泽缓缓摇头一叹,沉重地答道:“唉,你以为这是一件容易之事吗?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尤其是身为领导之人,更须艺能服众——”
语音微顿,只听他又是一声叹息,续道:“武林中,功力如老夫者可谓不可胜数,故老夫单人匹马,闯江湖则可,若锐招贤纳士,重兴一派门户,资格,力量都确实差得天远,是故空自蹉跎岁月。”宇文彤不由怦然心动,但表面上仍是一派冷静地问道:“然则阁下认为我有此资格,有此能力?”
“有有有。”康泽连着一口气说了三个有字,然后兴奋地接道:“以你的武功与铁骨门掌门人后裔的身份,再加上老夫数十年江湖阅厉为辅,何愁大事不成?”
“什么?”宇文彤似是有点不大相信地问道:“你…你愿意辅助我?”
康泽严肃地点了点头。
宇文彤却摇了摇头,呐呐道:“不行,我除了报血仇,须与许多武林高手为敌之外,还有重要的事情要做,怎能常常和你在一起走动?”
康泽“哈哈”一笑,手抚虬髯,徐徐道:“你不是为报毁家之仇,须与许多武林高手为敌吗?”
宇文彤严肃地点了点头。
康泽颔首又道:“须知一个门派之盛衰,其掌门人之德威如何,至关重要,是以尊驾创业之初,正好乘复仇的机会,面对天下武林,临之以威,服之以德,如此,则复仇可与创业并进,老夫和你一起也许稍有帮助。”宇文彤垂首沉,心中暗自思忖:“下山之际,恩师虽有让我任意而行之言,但又谆谆嘱我不能走错一步,这重振铁骨门之事,实在关系太大了,我是否可以…”
康泽在一旁察颜观,看出宇文彤正陷犹疑不决之境,于是朗声又道:“江湖上,消息传播最为迅速,尊驾若以铁骨门
掌门人身份,出而面向昔日仇家挑战,则不出旬,自然遐迩皆知,那时,何愁声威不立,敌胆不寒。”
宇文彤心头一动,暗道:“此人一再以重振铁骨门之事相劝,其用意如何虽不可知,但最后这几句话,却是大有价值…”
因为,他曾在这废墟之中,遍寻双亲遗骸而不获,是以心中多少还存着一丝希望,另方面,关于韩大叔的生死下落,也是未知之数,假设他们侥幸还活着的话,便可藉此机会,让他们获得他的讯息,岂不强似他独自在人海中摸索?
于是,他深沉地凝视着庸泽,庄严地颔首应允了。
康泽大喜道:“多年来,老夫对如何重振铁骨门的计划,早拟有腹稿,正好趁此空山月夜,与尊驾共商量一番。”
说罢,遂找了一处干净平整的地方,和宇文彤相对席地坐下。
夜风飒飒,虫鸣唧唧,林木萧萧声中,时闻这老少二人的欢笑,叹息,愤怒之声与及喁喁细语…
时间悄悄地流逝…
月落,星沉,转瞬——凝叶梢,东山背后,已隐现一抹鱼青。
老少两人振衣而起,但听康泽朗声道:“青龙帮近年来所作所为,早令武林僻目,掌门人正好藉探查韩桐下落,将彼辈匪类痛惩,为铁骨门立威之始。”宇文彤仰望际曙光,引吭一声长啸,衣袖一举,身形蹑虚而起,往谷外电而去。
康泽随后也展开绝顶轻功,跟踪飞掠。
眨眼之间,两人形迹俱杳。那悲壮的啸声,兀自在这废墟上空飘,徘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