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伴君如伴虎
祭天的仪式简单而隆重,自然是由朱君照主祭,一直到屠宰三牲,都没有事发生。
徐廷封、傅香君一旁看着,实在奇怪。
“仪式到喝下牛⾎为止,他们还不采取行动,到底在等什么?”徐廷封想不透。
傅香君听着心头一动,脫口道-“莫非就是那些牛⾎有问题?”
徐廷封脸⾊一变,再望去,只见朱君照将杯⾼举,正在请文武百官将混有牛⾎的酒喝下,再也忍不住,一面从蔵⾝的地方跃出来,一面大呼道-“喝不得”
傅香君眼见这种情形,亦只有跃出。
这一下来得实在突然,不但文武百官吓了一跳,人尊亦一样意外,她怎地想不到徐廷封竟然会这样子与传香君闯进来。
朱君照到底心虚,一惊之下竟然不懂叫人将徐廷封截下,也竟然说一句道-“这个酒何以喝不得?”
人尊看着听着,心里有气,方喝一声道-“来人”那边王守仁已把握机会大声问道-“是了侯爷,这个酒到底有什么问题?”
徐廷封一看朱君照的反应便更加肯定,振吭回答道-“酒中有毒”
“胡说!”朱君照急喝。
傅香君随即娇呼道:“是否有毒,大家拿银器一试便清楚。”
这也是最简单的方法,朱君照忙又大喝一声道-“这是为皇上祭天祈福之酒,哪里一个——”
他话还未说完,文武百宮已有人拿银器放进酒杯內,随即齐皆⾊变。
人尊看见这种情形,不由一声道-“罢了”
也就在这时候,一阵琴声传来,天地二尊一听,脸上变⾊道-“七煞琴音”
人尊细听,头摇道-“可不是断魂曲,即使是,对我们也没有影响,我们练的是⽩莲教的內功,除非教主那种功力,否则不必担心,当今天下,又哪里里有人练得⽩莲教的內功又有教主那样的造诣?”
天地二尊齐皆点头,人尊虽然那样说,脸上也毫无变化,心里却总有点不舒服。
那并非断魂曲,却肯定由七煞琴奏出来,而且听着总是有点不知怎么的。
朱君照却在这时候走近来道-“圣⺟,我们应该如何是好?”
“没用的东西!”人尊怒骂一声,扬手出一支烟花火炮。
埋伏在附近的⽩莲教徒立即站杀出来,喊杀连天,⾼升、江彬亦同时指挥军兵从较远的地方赶来抢救。
人尊早知道徐廷封这样现⾝早有防备,头摇一声冷笑道-“徐廷封,你坏我大事,我饶你不得。”
她哨子已在手,接着一吹“粉罗刹”独孤凤离弦箭矢也似至。
人尊也是有意威示,指令独孤凤杀⼊文武百官当中,五六个武士自恃孔武有力,立即上,徐廷封叫也叫不住,一面掠前,一面大呼道-“让开”
天地双尊左右上前阻截,徐廷封天龙诀⾝法展开,一绕而过,还未来到粉罗刹⾝旁,那五个武官已被粉罗刹击杀地上。
粉罗刹半⾝一转,再杀二人,徐廷封、傅香君已到了,天地二尊反而退到人尊⾝旁,他们都知道粉罗刹除了控制她的人尊外,不分敌我,只知道见人就杀。
他们也乐于看徐廷封如何倒在粉罗刹手下。
粉罗刹一遇上強手,果然便放弃其它人,猛向徐廷封扑击。
徐廷封任督二⽳早已被猿长老打通,真气內力循环不绝,又经云飞扬指点,再参透天龙诀的变化,功力倍增,⾝形变化的巧妙,抵销了粉罗刹強烈的攻势。
粉罗刹久攻不下,迹近狂疯,哨子再催促,动作更迅速,徐廷封连闪带避,再接十七击,到底闪避不了,只有运起十成功力,硬接粉罗刹双掌的疾击。
霹雳暴响,徐廷封倒退了一步,也只是一步。
強劲的內力在两人之间流窜,粉罗刹蒙面的布亦被卷去,傅香君一眼看清楚她的真面目,不由怔住。
“凤姐姐”她脫口一声,便要扑前去,徐廷封急忙拦住。
独孤凤连忙又扑攻,徐廷封再接一击,这一次竟然倒退三步,心中吃惊,不由忙问傅香君道-“她到底是什么人?”
“云大哥的妹妹!”
“什么?”徐廷封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
独孤凤接又袭至,徐廷封的內力不觉已收回很多,连连被迫退十多步。
人尊眼见机不可失,狂吹一下哨子,示意独孤凤全力出-,与之同时,七煞琴音漫天而至,竟然将哨子声盖过,独孤凤也显然大受影响,双掌抬起又放下。
徐廷封若是这个时候出手,不难将独孤凤击倒,他当然没有这样做。
人尊当然更奇怪。循声望去,只见小子在明珠、朱菁照保护下盘坐在天坛的瓦面上,双手鼓琴,她也知道琴音必定有问题,急喝天地双尊道-“杀人毁琴”
天地双尊双双掠出,朱君照也不慢,夺过旁边一个锦⾐卫的佩刀,一面叱喝道-“菁照,你还不滚开?”一面挥刀杀前。
人尊接又吹响哨子,独孤凤却完全没有反应,随着琴声眼神杀机尽散,也逐渐明郞起来。
徐廷封看在眼里,知道琴音生效,精神一振,⾝形展开,不攻独孤凤,反截天地二尊。
他天龙诀⾝法迅速而灵活,人在半空,双掌两脚便分击天地二尊。
人尊一见更怒,一口真气提起来,再吹那个哨子“波”的一声,哨子却被她的真气震碎了。
独孤凤同时一下子醒过来,目光转动,最后落在傅香君脸上。
“香君?”她的语声充満了疑惑。
傅香君尚未回答,独孤凤目光又转动,目光落在人尊的脸上,瞳孔一下子收缩,脸上露出了痛苦的神⾊,这片刻,她显然想起了很多事。
“是你”她好像要问人尊很多事,但两个字出口,便没有说下去。
“是我在悬崖下救了你的命。”人尊仍存着一线的希望,暗中取出了第二个哨子。
“我杀了哥哥”独孤凤突然又说出这句话。
人尊心中一阵绝望,放下哨子,蓄势待发。
傅香君也发觉独孤凤神⾊有异,尖声急呼道-“凤姐姐”独孤凤⾝形已拔起来,扑向人尊。
“你恢复神智,如何是我的对手?”人尊一笑,千成功力运起,准备一击将独孤凤击杀。
她当然没有忘记独孤凤体內的药力并未消退,但仍然有信心应付得来,最主要的是她太清楚独孤凤的武功,知道破绽所在,她却是忘记了独孤凤満腔悲愤,已决定跟她拚命。
这种情绪下,独孤凤不但会全力出击,而且会并生忘死,情形与受制于哨子的时候并无分别。
人尊的判断果然准确,左掌封住了独孤凤的攻势,右掌紧接揷进独孤凤的要害,一连七下。
独孤凤却毫不理会,忍痛不退反进双掌同时揷进人尊的体內,人尊连揷七下,独孤风的双掌亦深深地揷⼊她体內,所有的內力同时迫进去。
人尊的五脏肺腑立时被独孤凤強劲的內力摧碎,独孤凤紧拥着她倒下,脸上残留悲苦的神⾊。
傅香君看着心都要碎了。
天地双尊看见人尊倒下,不由一阵慌,徐廷封知道⽩骨魔功的死门所在,再配合现时的武功造诣,原就已稳占上风,看见天地双尊攻势一顿,露出破绽,立即抢⼊,双掌连印天尊灵台、太、中府三处⽳道。
天尊死门一换再移,还是被截个正着,中府⽳上挨一掌,脸⾊骤变,当场气绝。
地尊一见阵势不对,转⾝便走,徐廷封⾝子翻腾,半空中倒击而下,双掌连环疾击,只攻向地尊灵台、中府、太三处⽳道。
地尊⾝形盘旋,一面招架,一面闪避,没有天尊,⽩骨魔功厉害的招式本施展不出来,徐廷封全力抢攻,他如招架得住,不过七招,灵台⽳便中一掌,他的死门立即移到太⽳。
徐廷封经验所得,⾝形翻腾倒挂而下,一式“双锋贯耳”将地尊的死门封在太⽳內,再一庒,地尊不由口吐鲜⾎,倒翻地上,呻昑惨叫。
散功的痛苦,原就不是一般人能够抵受。
徐廷封连毙天地二尊,回顾独孤凤与人尊那样子同归于尽,心头一阵怆然,再看小子那边,那种感觉更加強烈。
朱君照挥刀砍至,目标是小子,却被朱菁照挡住,一喝不退,挥刀便砍。
朱菁照一面怒喝,一面仗剑抵挡,她意思是要劝朱君照将刀放下,束手就擒,皇帝说不定还能够网开一面,饶他一命。
朱君照却是执不悟,一心只想着朱菁照帮助外人来破坏自己做皇帝的好梦,一怒之下,刀狂劈。
朱菁照原就不是他的对手,被迫得连连后退,明珠急上,合她们二人之力,也是抵挡不住。
小子全力鼓琴,一曲未终,焉能罢休,眼看朱菁照、明珠二人还可以应付片刻,收拾心神,将最后一章迅速弹完,长⾝而起。
朱君照一刀即时劈在朱菁照的要害上,他原是要杀明珠,却被朱菁照横来截下。
明珠挡不了这一刀,朱菁照也是一样,这一刀已是有去无回之势。
朱君照看见朱菁照倒下,也是一怔,但随即一声道-“该死”挥刀斩向明珠。
小子不由一声暴喝,手挥五弦,转弹断魂曲,霹雳琴声中,明珠心头震,踉跄倒退,朱君照亦不由一阵茫然,小子乘机出手,接连三脚,将朱君照踢得倒飞三丈,摔在地上,当场命丧。
明珠连忙将朱菁照扶起来,朱菁照已经是奄奄一息,凄然一笑,死在明珠怀中。
徐廷封这时候亦跃上来,看见朱菁照死去,不由得长叹了一声。
“天下间竟然有这样的哥哥”小子心中仍有气道-“这样踢死他,是便宜了他。”
徐廷封头摇道-“算了”目光转向独孤凤那边,不由又叹了一口气。
小子亦不由追问道-“那个粉罗刹到底是什么人?怎么反而转助我们杀人尊?”
“她是云飞扬的妹妹。”徐廷封这句话出口,头不由垂下来。
“该死,人尊这种人就是什么也做得出来。”小子垂头丧气的道-“我现在总算明⽩以云大哥的武功…”
他没有说下去,眼中泪光涌现,徐廷封的心情与他并没有分别。
再看下面,三尊俱死,剩下来的⽩莲教徒自然无心恋战,但被军兵重重包围,如何冲得出去,到头来还是难免一死。
噤宮那边,这时候亦杀声震天,皇帝亲自率领锦⾐卫杀奔前来了。
到所有都平静下来,皇帝不免要论功行赏,文武百官感于徐廷封救命之恩,也清楚他的为人,平⽇与他作对的都一反常态,极表亲热,在皇帝面前对他推崇备至,以他居功至⾼。
事实也的确是这样,徐廷封却仍然以他一贯作风,谦谦虚虚,但称赞的话排山倒海般涌来,听得多了,亦难免心头一阵飘飘然,也有点觉得自己的确是大明栋梁,朝廷中少不得自己的了。
皇帝听着却不是滋味,他也很明⽩这一次自己能够死里逃生,全凭徐廷封,但看见徐廷封如此这般深得人心,亦不由动了杀机。
功⾼震主,总不是一件好事,皇帝虽然年少气盛,但连遭祸劫,亦已变得城府深沉,表面若无其事,而且大加赞赏,下旨设宴镇海楼,论功行赏。
安乐侯府虽然曾经被抄封,但王公大臣文武百官出钱出力,慨赠多珍,很快便恢复旧观。
徐廷封应酬忙不过来,到静下来,见堂中只剩下傅香君、小子、明珠,心头不免又一阵感慨,叹息一声。
明珠随即亦一声叹息道-“我们这许多人,现在只剩下四个了。”
傅香君明⽩她的心事道-“他们都死得很有价值,九泉之下,定必瞑目。”
“事情都过去了,还说来做什么?想想以后,不是更好。”小子始终是最洒脫的一个,目光一转,突然一把抓住明珠道-“我们到外面看看,今夜的月⾊,应该不错的。”
“什么⽇子了,哪里来的月⾊”明珠话出口亦醒悟,跟着小子快步走出去。
徐廷封目送二人背影消失,微微一笑,转向傅香君道-“他们是提醒我,给我机会说话。”
傅香君轻叹道-“你要说什么?”
“⽩莲教定,我也已经恢复侯爷的爵位,以后应该可以平静的过⽇子了。”
傅香君听着眼中闪过失望之⾊道-“朝廷中的确需要你这种人。”
徐廷封不以为意,接道-“皇上的确需要一个能够明辨是非的人来扶助。”
傅香君一笑,道-“经过这许多变,不知怎的对名利我看得更淡薄。”
“名利这种东西很奇怪,处心积虑去找未必找得到,但要来的时候亦无处躲避。”
“我以为是要看一个人的决心。”
徐廷封试探着问道-“你的意思是劝我急流勇退,功成⾝退?”
傅香君微叹道-“能够功成⾝退可是不容易。”
“徐家多年的基业总不成毁在我手上,况且朝廷又正当用人之际。”
“我明⽩。”傅香君抬手一掠秀发道-“朝廷中人到底是朝廷中人,正如江湖人始终是江湖人一样。”
“江湖险恶”
“朝廷又何尝不是?我无意江湖,也不惯住在京城之內。”傅香君的态度很坚决。
“香君”徐廷封叹了一口气,言又止。
“人各有志。”傅香君凄然一笑,转⾝往外走。
徐廷对待要拦阻,手伸出去一半还是停下,呆呆地看着傅香君的背影消失。
由于心事重重,镇海楼中,徐廷封难免有点失态,也没有在意皇帝以外,便是江彬、⾼升以及一众太监锦⾐卫,其它人并未在场。
席开,皇帝笑顾徐廷封道-“廷封,你好像有很多心事。”
徐廷对如梦初醒,连忙头摇道-“没有没有”
“没有最好,来,我敬你一杯。”皇帝挥手示意。
酒早已斟下,皇帝取过一-,另一杯随即送到徐廷封面前。
“皇上言重,微臣受不起。”徐廷封还是半杯取过举起来。
酒杯沾,尚未喝下,⾼升已忍不住抢出来道-“侯爷且慢。”
徐廷封一怔,⾼升已将酒杯抢在手。
“⾼升,你这是什么意思?”徐廷封不由问。
“这一杯⾼升喝了,以报答侯爷多年提拔之恩。”⾼升仰首一杯饮尽。
皇帝一见大怒,拍案而起道-“大胆⾼升”
⾼升掷杯在地,惨笑道-“皇上,忠义既然难以两存,微臣唯有以死来赎对皇上不忠之罪”
语声未已,他的嗓子已嘶哑,七孔突然冒⾎,他跪倒,也就那样子毒发⾝亡。
“好毒的酒”徐廷封探⾝伸手将⾼升扶倒地上,目光移到皇帝脸上。
皇帝半⾝一缩,乾笑一声道-“廷封,你文才武功一直都在我之上。”
“若非如此,又岂能三番三次救你于危难之中?”徐廷封语声沉重道-“想我徐家历代效忠朝廷,正所谓没有功也有劳,却竟然受到如此对待。”
“有一点你大可以放心,你的死我早已替你安排好一个很好的理由,而在你死后,我一定会追封为王,教天下万民景仰。”
徐廷封头摇道-“我实在不明⽩。”
“狡兔尽,走狗烹,飞鸟绝,良弓蔵,这个道理其实并不难明⽩。”皇帝笑了笑道-“功⾼震王,为主者难免魄动心惊,这其实你也应该知道。”
徐廷封垂下头来道-“我现在只是有些难过。”
“因为我竟然要杀你?”
“徐廷封并非贪生怕死的人,我只是为天下的黎民难过。”
“这到我不明⽩了。”皇帝打了一个“哈哈”
“由一个你这样的皇帝来统治,天下黎民又哪里来好⽇子。”徐廷封戟指皇帝道-“可叹到现在我才看清楚你的真面目,一向我只以为仍然不过沉酒⾊,疏懒朝政,想不到你还是一个险狡诈,恩将仇报,绝情负义的卑鄙小人。”
“住口”皇帝一张脸沉下来。
“我实在有些后悔。”徐廷封突然想起了傅香君的话。
“你现在才后悔不是太迟了?”
“你一定要这样做?”徐廷封迫视着皇帝。
“君无戏言,我决定了的事也从来绝不会更改。”
“有没有考虑过再有刘瑾、宁王或者⽩莲教之类的人为祸,你自己能否应付得来?”
“此时此地,除了你,还有哪里一个有能力来造反?”
徐廷封打了一个“哈哈”道-“我并不怕死,可是不想这么快死,我还要活着看看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的昏君的下场。”
“我不忠不孝不仁不义?”皇帝摇头摇。
徐廷封破口痛骂道-“你荒无道、疏懒朝政,就是对天下万民不忠,颠倒伦常,败坏朝纲,就是对先王不孝,枉杀忠良,陷害异己,就是对群臣不仁,恩将仇报,以怨报德,就是对我不义”
“住口”皇帝额上的青筋蚯蚓般突起来。
徐廷封继续骂下去道-“有你在世,天下永无宁⽇,我要看着你如何被正义之师推翻,如何被天下万民唾骂”
“来人”皇帝忍无可忍,掷杯在地道-“杀了”
江彬第一个抢出,徐廷封目光一转道-“是你啊”
“侯爷提拔之恩没齿难忘,今⽇各为其主,万不得已。”江彬把手一翻,接着喝一声。
两队火手从蔵⾝的地方涌出,手中火对准了徐廷封,皇帝果然是作好了安排,不杀徐廷封不罢休。
徐廷封目光及处,不由心头一寒,他虽然武功⾼強,到底是⾎⾁之躯,在这种环境之下,要闪避火的轰击也甚成问题。
只要江彬手一落,火便齐发,也就在刹那间,霹雳也似的琴声轰鸣,正是七煞琴音弹的断魂曲,不但那些火手,皇帝以及江彬等⾼手,就是徐廷封亦心头一阵茫然,他知道是怎么回事,也当机立断,⾝形拔起,撞破瓦面,掠了出去。
小子也就拥琴盘膝坐在瓦面上,看见徐廷封掠出来.松了一口气道-“侯爷先走一步,我以七煞琴音震碎他们的魂魄。”
徐廷封一声叹息道-“算了,这时候他们死掉,又是一番变,受苦的只是天下百姓。”
小子看看徐廷封道-“我就是不明⽩你。”
徐廷封又是一声叹息道-“你怎么跟到这里来?”
“明珠跟我说,傅姑娘要回去苦修庵剃度出家,所以我立即赶来。”
“什么?”徐廷封心头一阵怆凉,他明⽩傅香君选择这个时候离开,又选择这个目标,对自己实在是已完全绝望。
“也总算我来得及时。”小子摇头摇道-“傅姑娘说伴君如伴虎,果然不错。”
徐廷封轻拍小子肩膀道-“我去追她回来。”
小子开怀大笑道-“我早知道你一定会这样做,所以已叫了明珠准备马车,带着忆兰在城外等候。”
“好”徐廷封感的一笑,与小子双双掠出,头也不回,对朝廷他终于彻底绝望,再无留恋。
江彬神智恢复,便要带火手追出去,皇帝却叫住道-“让他走”
“皇上,放虎归山…”
“他死在这里与死在山中并没有分别。”皇帝露出了险的笑容。
“微臣不明⽩”
“杯中酒固然毒,涂在杯上的毒却更毒,他双手与嘴既然都触及,毒自会渗进去,逐渐进⼊⾎,散发全⾝,到他发觉的时候,就是扁鹊、华陀重生,也无药可救的了。”
皇帝笑声出口,这笑声令人不寒而栗。
江彬不由心寒起来,跪倒道-“皇上妙计巧安排,万无一失,微臣佩服,五体投地。”
皇帝笑着坐下来道-“天河上人到底是炼药的能手,无论什么药都有惊人的贡献,我已经试用过,的确奇妙,万无一失,当之无愧。”
“皇上英明”江彬除了这种话,还能够说什么?
皇帝接却叹了一口气道-“可惜的就是我不能够看着他倒在面前,看见他毒发的模样,廷封啊廷封,你看不见我的下场,我也看不见你的,两皆遗憾啊。”
江彬听着,由心又再寒起来。
出了城外,小子仍然是心有不甘,嘟喃道-“什么时候再遇上那个皇帝,总要他好看。”
徐廷封笑了笑,道-“其实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小子一怔,道-“你暗中已下了手脚?”
徐廷封头摇道-“进⼊镇海楼之前,我与他把臂同行,无意触及他的经脉,发觉甚为虚弱,大抵是纵情⾊,物药服食太多,离死不远。”
“这可是大快人心。”
“我原要告诉他,叫他小心,只是心念香君,完全提不起心情。”
“幸好你没有告诉他,叫他防备。”
“就是告诉他也没有用,像他这种人,要他平平淡淡地过⽇子,比要他死还难。”
说话问,已到了马车旁,明珠探头出来,一见徐廷封,立即嚷出来道-“香君姐姐有一封信留给侯爷你。”
徐廷封还未答话,小子已大叫道-“怎么不告诉我还有这件事?”
“告诉你有什么用,信是给侯爷看的。”明珠接将信递前。
忆兰也就在这时候探头出来道-“爹,我要香姨。”
徐廷封目光一转道-“好,爹就是拚了命也要替你将香姨抢回来。”
“香姨要出家,那是要怎样?”忆兰接问。
“就是回师⽗家去。”徐廷封笑了笑道-“放心,爹现在就与你到那儿。”
“爹没有骗兰兰?”
“什么时候爹骗过兰兰了。”徐廷封一面迫不及待地将信拆开。
在少林寺那儿无为大师曾经跟我说过,有缘无缘,上天注定,若是无缘,強求也无用,当时我仍然是有些怀疑,到现在,我实在不能不相信,也终于考虑清楚,苦修庵才是我真正的归宿…
看到一封这样的信,徐廷封心头更难过,他并不难想象傅香君写这封信时候的心情。
到底是有缘还是无缘?徐廷封不知道,却已下决心全力挽救,阻止傅香君出家,将傅香君夺回来。
又是夜深,雪已经下了有两个时辰。
雪还未开始下的时候傅香君已跪在苦修庵前院的地上,上一次也是这种天气,这一次她的决心却更大,心情也当然比上一次凄凉得多。
知道她回来,接掌苦修庵的师太仍然在雪下了两个时辰后才推门出来,她已从苦师太的遗训中知道傅香君的事,也知道如何处置。
大雪纷飞,傅香君浑⾝沾満了雪花,看见师太,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
师太移步到傅香君面前,一声叹息道-“痴儿,你怎么又回来了。”
“要回来的时候总要回来的。”傅香君的语声很平静,彷佛完全没有感情的存在。
师太脸上露出诧异之⾊,接问道-“上一次你跪了三⽇三夜,这一次你又准备跪上多久?”
“到师太答应为止。”
师太再问道-“风雪这么冷,你完全不怕?”
“弟子的⾝不怕寒冷,可是总不及心那么寒冷。”傅香君的语声无可奈何的。
师太深注她一眼,又一声叹息道-“痴儿,你果真已经四大皆空。”
“多谢师⽗。”傅香君拜伏雪地上。
“好,你随我进去,明天吉时我为你剃度。”师太伸手扶起了傅香君,往里走去。
傅香君脸上并无喜⾊,一点表情也没有,师太看着她,不噤又想起自己初⼊苦修庵时情形。
她绝对相信自己的判断并没有错误,傅香君的回答也事实在她的意料之內。
苦师太遗言说过,傅香君若是再回来若是那样子答话,则势必万念俱灰,不必再要她在雪地上再多跪了。
她不知道傅香君的遭遇,也不想细问,一心要出家的人总有她辛酸的往事。
正如她又何尝不是?
第二天正午,雪仍然下过不停,遍地银⽩,便看着心也为之冷起来。
苦修庵中梵唱不绝,仪式之后,师太终于举起剃刀,割下了傅香君一绺秀发。
忆兰的声音也就在这时候传来道-“香姨、香姨”
傅香君垂下的眼盖应声张开来,平静的眼神同时变得动。
师太看在眼里,一声叹息道-“罢了”放下剃刀。
傅香君目光一转,看见忆兰一股劲儿冲进院子,来到阶下,失⾜一下子摔倒地上。
“兰兰”傅香君不由长⾝而起,奔出堂外,一把将忆兰扶起来。
“香姨不要去了兰兰。”忆兰紧抱着傅香君道-“兰兰要香姨”
傅香君心头一阵动,轻抚着忆兰的头,耳边又听到了一个悉的声音道-“香君”
她抬头望去,徐廷封打着伞,正立在那边雪地上,怔征地看着她,眼瞳中充満了悲哀。
“廷封”她的心不由又一阵动。
忆兰随即牵着她的手走过去,一面嚷道-“爹也要香姨,香姨不要离开爹。”
忆兰实在很懂事,走近了,将傅香君推给徐廷封,自己却转向那边走进来的小子与明珠。
苦修庵大堂的门也就在这时候关上,梵唱也停下来,天地间一片寂静。
“香君”徐廷封再呼一声,语声也充満了悲哀,而且嘶哑。
傅香君⼊耳惊心,再看徐廷封苍⽩的嘴,満布红丝的眼睛,死气沉沉的苍⽩面孔,就更由心发起抖来。
她扑近去,抱着徐廷封,有意无意,触及徐廷封的脉门,更是心惊。
徐廷封叹息着道-“我实在后悔没有听你的话,狡兔尽走狗烹,飞鸟绝良弓蔵,功⾼震主”
傅香君追问道-“是皇帝”
“伴君如伴虎。”
“你怎么这样不小心?”
“若是你在我⾝旁,一定会看出来,不”徐廷封头摇道-“我若是听你的话,本就不会有这种事发生。”
“幸好你还是找来。”
“总算及时,听着那梵音,我心也碎了。”徐廷封语声衰弱道:“答应我,别再做这种傻事。”
“你既然来了,我又怎会再这样?”傅香君很温柔地道-“我也不会丢下兰兰不理会。”
“兰兰可以跟随小子、明珠,你这么年轻,又这么聪明美丽,总会遇上一个更好的。”
传香君轻抬⽟手,掩着徐廷封的嘴巴道-“你怎么说这种话?”
“香君”
“天下间难道还有比你更好的?”
“香君,你听我说…”
“你难道不知道我精研物药,天下间没有我解不了的毒,治不好的痛。”
“哦”徐廷封的眼瞳突然又有了神。
“一会毒解了,我们便下山,带着忆兰,还有明珠、小子,笑傲江湖。”
“好”徐廷封心中一阵难以言喻的温暖。
“名山大川,我们很多都没有到过,这里走走那里走走,你想想多快活?”
“不错啊”徐廷封听得如痴如醉地道-“我们最好连江湖上的事也不管。”
“江湖凶险,我们还是不做江湖人为好。”
“当然了,我们还是过普通人的生活来得快活。”徐廷封脸上露出了奋兴的笑容。
“游罢了名山大川我们便选择适当的地方住下来,选择最舒畅快活的方式生活。”傅香君温温柔柔的说来,也是一脸如痴如醉的表情。
“你不会厌倦?”
“怎么会,我原是喜那样的生活,你呢?”
“有你在⾝旁,我已经很満⾜,何况还有神仙也似的生活方式?”徐廷封笑容更盛,眼瞳中却透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无奈与苦涩,一路上他已经发觉中毒,只是在他发觉的时候,毒已进⼊心脉。
他虽然一股真气內力将毒迫着,也知道不能够再维持多久,也只是一股意志支持着,才能够来到苦修庵,及时阻止傅香君的落发剃度。
然后他阻止不让毒继续侵⼊的那一点內力亦消耗至尽,他也知道以傅香君的精研医术,绝没有理由看不出他⾝中剧毒,无药可救,所以那样说,只是要让他开开心心的离开这人间。
他不知道傅香君对自己的感情怎样,但能够这样死在傅香君⾝旁他已经无憾。
至于忆兰,他相信小子、明珠、傅香君都会有一个妥善的安排。
最后他突然发觉自己实在太自私,不应该因为要开开心心的离开人间再加重傅香君心头的庒力,可是到他要说一点别的话的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从他的手冒出,滴落在地上,他掌着伞的右手亦感觉乏力,那柄伞终于亦脫手落在地上,滴溜溜地滚转开去。
他的头乏力地落在傅香君的肩膀上,风雪飘洒下来,可是他一点感觉也都已没有。
傅香君感觉到肩头的庒力,亦看到那柄伞滚转开去,她想低头看看徐廷封,只是连这一点勇气也已消去,然后她感觉徐廷封整个⾝子从她的⾝旁滑倒。
她伸手想扶住,一双手却僵硬了也似的,不但便不出气力,甚至连移动也有问题。
她的目光终于落下,却看不见徐廷封,什么也看不见,眼眶早已被泪⽔充満,连串的泪珠紧接坠下。
忆兰、明珠、小子的惊呼声传来,在傅香君转来,却是那么的遥远,她的思想也变得遥远。
云飞扬、独孤凤…太多太多的回忆,有喜有悲,可是到头来,还是悲哀痛苦的多。”
这难道就是人生?傅香君不知道,她尽往乐事想,乐的事却全都是那么短暂。
到她恢复自我,才发觉忆兰哭倒在她怀中,小子、明珠亦相拥而哭泣。
他们都还有眼泪,傅香君的眼泪却已经流尽,眼瞳中一片蒙。
何去何从?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