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师点迷津 巧请沈大侠
秋。
重九月九。
満城风雨。
西风萧索,烟雨濠。
天地间一片静寂。
这毕竟还是破晓时分。
龙栖云却就在这个时分披着一⾝雨粉,穿过院子的径花。
他走得很慢。
这种雨,他当然不在乎,所以他虽然带着竹笠,却只是挟在胁下,并没有戴在头上。
他也并不是赶着外出。
管家龙立紧跟在他⾝后,一面的奇怪之⾊。
走过了径花,他忍不住追前两步道:“这么早,主人哪里去?”
龙栖云脚步一凝,反问道:“今天是什么⽇子?”
龙立不假思索道:“重。”
龙栖云又问道:“古人这天又应该如何?”
龙立道:“登⾼。”
龙栖云道:“这还要问我哪里去?”
龙立一怔,道:“主人莫非就是去登⾼?”
龙栖云道:“正是。”
龙立道:“以往,主人并没有这个习惯。”
龙栖云道:“现在有亦一样。”
龙立点点头,道:“可要小人侍候左右?”
龙栖云道:“没有这个需要。”
他连随一挥右手。
龙立忙上前将门闩取下。
他才将门打开小许,所有动作就突然停顿!
龙栖云在后面看见,道:“什么事?”
龙立应声回头,道:“门外有人。”
龙栖云愕然道:“什么人?”
龙立道:“好像是一个和尚。”
“和尚?”龙栖云更诧异,大踏步上前,一手推开龙立,一手拉开右边门户。
门外石阶下事实上站着一个人。
那个人面向门这边,头上戴着老大的一顶竹笠,一⾝月⽩袈裟。
“果然是一个和尚,”龙栖云一步跨出,大笑道“出行就遇见和尚,并不是一件吉利的事情,幸好我一向都不大喜赌钱,这一趟出门也不是去赌钱。”
“阿弥陀佛。”那个和尚即时一声佛号。
语声非常低沉,他接着道:“贫僧无面!”
龙栖云“哦”了一声,道:“原来是无面和尚。”
和尚立刻更正,道:“无面法师!”
龙栖云一叹道:“和尚敢情已有做法师的资格?”
无面法师道:“早已有这个资格。”
龙栖云道:“和尚连谦虚都不懂,就想做法师了。”
无面法师道:“岂不闻出家人不打诳语。”
龙栖云仰天大笑,道:“好一个老实和尚。”
无面法师再次更正道:“是法师。”
龙栖云只好改口,道:“大法师这么早等候在门外,到底有什么事情?”
无面法师道:“等候这个庄院的主人出来。”
龙栖云说道:“我就是这个庄院的主人。”
无面法师又一声佛号。
龙栖云道:“大法师,其实并不认识我。”
无面法师道:“认识不认识,都没有关系。”
龙栖云奇怪道:“莫非大法师并不是来找我?”
无面法师道:“贫僧没有说不是。”
龙栖云道:“既然大法师并不认识我,为什么走来找我?”
无面法师道:“贫僧这次到来,是为了指点施主津。”
龙栖云道:“哦?”无面法师道:“施主搬⼊这个庄院有多久?”
龙栖云道:“还不到三个月。”
无面法师道:“是买还是租?”
龙栖云诧声道:“买又如何?租又如何?”
无面法师道:“如果租,施主大可以随时迁出,要是买的话,可就⿇烦了。”
龙栖云道:“如何⿇烦?”
无面法师道:“买下来就是自己地方,施主一定不甘心就这样迁出。”
龙栖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我要迁出?”
无面法师道:“如果不迁出,灾祸就会降临施主⾝上。”
龙栖云道:“这样说,灾祸的发生,完全是这幢庄院的关系了?”
无面法师道:“正是!”龙栖云道:“这幢庄院怎又会成为灾祸的源?”
无面法师道:“施主在买下这幢庄院之前,是否已经清楚这幢庄院的来历?”
龙栖云点头。
无面法师好像并不相信,随即道:“这幢庄院本来是一个林姓大员官的私邸,所以占地如此广建筑得如此华丽…”
龙栖云截道:“这些我清楚得很,将这幢庄院买给我的也正就是那个林姓大员官的儿子。”
无面法师接道:“那个林姓大员官生平无恶不作,就是在这幢庄院之內,也不知坑杀了多少人命,由于他都是秘密进行的,所以除了他的家人以及他的几个心腹手下之外,那些事一直都没有人知道。”
龙栖云道:“难道你不是人?”
无面法师没有回答,继续他未完的说话;“不过举头三尺有神明,他虽然逍遥法外,却始终逃不了上天的惩罚,就在三年前,病死在这幢庄院之內。”
龙栖云道:“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所难免。”
无面法师没有分辩,接道:“他死后不久,几个心腹手下亦一一病死,死亡的经过与他完全相同。”
龙栖云道:“好巧。”
无面法师又道:“之后也过三年,他所有家财便尽被几个儿子败光,连这幢庄院,甚至也卖了。”
龙栖云说道:“这大概就是所谓报应吧。”
无面法师道:“正就是报应。”
龙栖云道:“上天的惩罚到这个地步,难道还继续下去?”
无面法师头摇道:“上天的惩罚事实到此为止。”
他忽然叹息一声,道:“只可惜幽冥群鬼并不満意这种安排,上天虽然认为如此已⾜够,幽冥群鬼却不肯就此罢休。”
龙栖云道:“幽冥群鬼?”
无面法师道:“惨死在这个庄院之內的人,都尽化冤魂野鬼,徘徊于幽冥人间,它们原准备亲自报仇,只因为知道上天早已有所安排,才暂时取消这个念头。”
龙栖云道:“现在因为不満意上天的安排,它们这个念头又来了?”
无面法师道:“的确又来了。”
龙栖云道:“它们本来准备怎么样报复?”
无面法师说道:“在这幢庄院之內出现。”
龙栖云道:“它们是否能够杀人?”
无面法师道:“也许它们的修为还未到这地步,但唬吓人,在它们却最简单没有。”
龙栖云间道:“它们的样子都非常恐怖?”
无面法师道:“⾜以吓死人。”
龙栖云道:“这对于胆子比较大的人,只怕完全没有作用。”
无面法师道:“也许是没有。”
龙栖云道:“万一庄院之內所有人胆子都大得很,它们又怎样?”
无面法师道:“它们已经考虑到这个问题,是以在它们出现以前,它们的⾎将先行洒遍这幢庄院!”
龙栖云道:“它们的⾎?”
无面法师道:“也就是鬼⾎!”
龙栖云道:“鬼⾎?”
无面法师道:“这是最适当名字。”
龙栖云道:“鬼也有⾎?”
无面法师道:“有,而且,还流之不尽。”
龙栖云道:“鬼⾎又是什么样子?”
无面法师道:“与人⾎不同,未⼲是红⾊,⼲了之后是紫⾊。”
龙栖云道:“臭不臭?”
无面法师道:“臭得很。”
他的语声逐渐森起来,接道:“群鬼一面流着⾎,一面以最丑恶的形相在庄院之內徘徊,胆子大的人,亦不难被它们吓个半死。”
龙栖云点头道:“就听大法师这样说,胆子小一点的人,已不难被吓得失魂落魄!”
他忽然一声冷笑,道:“我却是奇怪,大法师对于幽冥的事情竟这样清楚?”
无面法师道:“施主若知道贫僧来自何处,就不会奇怪的了。”
龙栖云道:“大法师是来自何处?”
无面法师的语声更加森,一字字地道:“贫僧来自幽冥。”
龙栖云吃惊地道:“大法师原来是一个鬼法师!”
无面法师道:“贫僧并非鬼,不过能在幽冥出⼊,这之前走了一趟幽冥,无意中知道了这件事情。”
龙栖云道:“大法师不愧大法师,法力当真不小。”
无面法师道:“贫僧却无法说服,亦无力阻止群鬼!”
龙栖云道:“大法师何以要如此?”
无面法师道:“出家人慈悲为怀,再讲,冤冤相报何时了?”
龙栖云道:“没有其他原因?”
无面法师道:“有。”
龙栖云道:“请说。”
无面法师道:“贫僧知道这幢庄院已换了主人。”
龙栖云道:“群鬼却不知道?”
无面法师摇了头摇,道:“他们比我更清楚。”
龙栖云道:“幽冥之中,据说也有法律。”
无面法师道:“不比人间少。”
龙栖云道:“如此它们焉敢胡来?”
无面法师道:“这完全因为施主罪孽深重。”
龙栖云面⾊一寒,道:“我如何罪孽深重?”
无面法师道:“这,施主自己应该明⽩。”
龙栖云冷笑问道:“然则怎样才能够消灾解难。”
无面法师道:“有两个办法。”
龙栖云道:“第一个办法是怎样?”
无面法师道:“自然就是迁出这幢庄院。”
龙栖云道:“第二个办法又如何?”
无面法师道:“施主立即到衙门自首,如此群鬼没有了借口,不肯罢休也要罢休的了。”
龙栖云冷瞟着无面法师,突然问道:“大法师到底是什么人?”
无面法师道:“出家人。”
龙栖云道:“我看就不是了。”
无面法师:“哦?”龙栖云道:“无面本来就不像一个出家人的法号。”
无面法师道:“贫僧在出家之前,做出了一件很丢面的事情,那件事情一⽇未了结,贫僧便一⽇无面见人。”
龙栖云道:“到底是什么事情?”
无面法师道:“事情未了结之前不说也罢。”
龙栖云冷笑问道:“大法师本来叫做什么名字,应该可以说的了。”
无面法师道:“施主以无面称呼贫僧就是。”
龙栖云目光一闪,道:“大法师可否取下头上竹笠?”
无面法师道:“贫僧不是说过无面见人?”
龙栖云冷笑道:“大法师不肯告诉我本来名字,又不肯展露本来面目,莫非本与我相识,恐怕因此被我认出来?”
无面法师道:“贫僧与施主,素未谋面。”
龙栖云道:“当真?”
无面法师一声佛号。
龙栖云轻捋胡子,又说道:“大法师在门外相信已站立了不少时候。”
无面法师道:“差不多一个时辰。”
龙栖云道:“若是现在仍然不见人,大法师又如何?”
无面法师道:“等下去。”
龙栖云道:“果然是一个有心人,方才我还以为是-个骗神骗鬼的和尚,现在想起来,实在有些儿过意不去。”
无面法师道:“贫僧的说话,施主到现在却似乎仍然不相信。”
龙栖云道:“我这个人的疑心向来都很大。”
无面法师道:“贫僧所说的却全都是事实。”
龙栖云道:“有些事情我却仍然不明⽩。”
无面法师正想问什么事情,龙栖云已接上话,说道:“大法师在门外站了这么久,想必已很累了,请进內坐下,再详细说话。”
无面法师头摇道:“不必打扰了。”
龙栖云道:“何必客气?”
无面法师说道:“并非客气,只是,贫僧要说的都已说完,再没有什么可以奉告。”
龙栖云倏地大笑,道:“大法师原来也是个聪明人。”
无面法师好像不明⽩他的说话,又一声佛号,合十一礼道:“言尽于此,贫僧告辞。”
龙栖云道:“大法师何处去?”
无面法师道:“去处去。”
他一步退后,方待转⾝,龙栖云在石阶上突喝一声:“且慢!”
喝声未落,他摸着胡子的那双右手猛一抹一挥,挟在他左肋下的那顶竹笠就被他挥了出去。
“飕”一声,那顶竹笠车轮般一飞丈八,刹那撞在无面法师头上戴着的竹笠之上。
竹笠“噗”地被撞飞地上,无面法师的一个头立时暴露在檬烟雨中。
他头上竟然还有头发。
乌黑的头发,束了个髻盘在头顶上。
竹笠被撞飞的同时,发髻亦被撞散,一堆蛇一样,疾扬起来。
龙栖云即时打了一个寒噤。
站在他后面的龙立更不由一声惊呼,一双眼勾直勾的瞪着无面法师,充満了恐惧。
无面法师那一头蛇一样的头发,并不恐怖,恐怖的是他的面!他的面一片空⽩!没有眉⽑,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只有一张面的轮廓。
这本不能算是一张面。
他人如其名,竟真的无面!人怎会这样?他自言来自幽冥,莫非他本来就是幽冥的幽灵,本来就是一个鬼法师?
那张“面”事实亦像⽩昼一样,死⽩⾊,完全不像生人的肌肤。他没有拾回那顶竹笠,也一些不见慌张。
虽则他没有所谓表情,从他的举止看来,他显然镇定得很。
他合掌不变,突然又一声佛号,道:“三年之內,这幢庄院必现鬼⾎,施主好自为之。”
声音也就是从那一片空⽩之上,发出来。
那一片空⽩中却一些变动也没有。
一样的声音,这一次听⼊耳中,龙栖云不噤由心寒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一双手却已爪一样张开。
无面法师也没有多讲什么,再一声佛号,转过⾝子,举起脚步。
也就在这下,龙栖云一声怪叫,倏地从石阶之上拔起⾝子,凌空向无面法师扑去。
无面法师直似未觉,没有回头,脚步起落之间,在他的周围突然冒起了一股⽩烟!
那一股⽩烟迅速将他包裹起来。
龙栖云扑落之际,无面法师人包在⽩烟之中。
龙栖云并没有扑⼊⽩烟之中。
他人在半空,扑落的⾝形猛可一折,竟一个斤斗倒翻回去。
他倒翻回到石阶之上,一张脸不知如何,竟青了。
龙立一旁也看出有些不妥,一个箭步上前,道:“怎样了?”
龙栖云膛一再起伏,吁了一口气才道:“⽩烟中有毒,幸亏我及时发觉。”
“毒?”龙立怔住了。
龙栖云没有回答,一双眼一瞬也不瞬,盯稳了那一团⽩烟。
那一团⽩烟正在向前移动。
就在这个时候,长街那边走来了一条狗。
那条狗正走向那一团⽩烟。
它没有闪避。
因为它本不知道那一团⽩烟危险。
它走⼊烟中,但很快又从烟中走出。
这一⼊一出,它的神态便变了,变得一些生气也没有,踉跄着走前两步,突然仆倒在地上“呜呜”地叫起来。
这叫声诧异非常,简直不像是狗吠。
龙栖云看在眼內,喃喃自语道:“这毒原来并不怎样毒。”
他一声冷笑,回顾龙立吩咐道:“你传我说话,叫二爷他们小心,我很快就会回来。”
龙立脫口急问道:“主人是否去追查那个无面法师?”
龙栖云颔首道:“不错!”
他连随一个箭步窜下石阶,顺手拾起那顶竹笠,追向那一团⽩烟。
这片刻之间,那一团⽩烟已被风吹散了。
烟中的无面法师却没有被吹散。
他的人却仿佛变得烟一样轻淡,仿佛被风吹起来,曳着余烟幽灵也似飘⼊了一条横巷。
龙栖云脚步如飞,亦⼊那条横巷之內。
天地间立时一亮!一道闪光,突然在空中出现,一闪即逝!闪电消逝的时候,无面法师与龙栖云亦已在横巷消失!龙栖云并没有很快就回来。
那条横巷也不知是否幽冥的⼊口,龙栖云那一追也不知是否追⼊了幽冥,从此在人间消失。
消失了三年。
这三年,江湖上发生了很多事。
最哄动的一件事,当然就是沈胜⾐的重出江湖了。
有人说他是一个侠客,也有人说本来他是一个冷⾎的职业杀手。
但无论如何,他的确做了好几件大快人心的事情。
他用剑。
剑在他右手使来,已非同小可,他左手使剑,却最少比右手快三倍。
他十八岁出道,就与武林第一剑“一怒杀龙手”祖惊虹战成平手,到他击败金丝燕、柳眉儿、雪⾐娘、満天星、拥剑公子等江南五大⾼手之后,已经很有名。
却就在那个时候,他突然失踪。
其后三四年,江湖上完全没有他的消息。
不少江湖朋友都认为他是闭门苦练武功去了。
其实三年之前他重出江湖,武功的确更厉害。
一出现他就在西溪⾎战十三杀手,之后力擒⽩蜘蛛,到现在,不知道他这个人的存在的人已很少。
他认识的人当然也很多。
他却不认识龙栖云。
龙栖云的失踪,与他也本来就没有关系。
只是他的名气实在太大。
这本来与他完全没有关系的事,竟就是因此与他发生关系。
西风万里秋。
中秋后,又是重九月九。
九月初九。
⻩昏。⽔边。
动江天两岸芦花,飞鹜鸟青山落霞。
夕下景⾊如画。
沈胜⾐人在屋中。
他并非那边青山登⾼归来,也并非准备现在那边青山登⾼前去。
现在已不是登⾼时候。
他饭后出城,一直就沿着江边东行,现在走到来这里。
也不知是否现在才发觉周围的景⾊如此美丽,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放目四顾。
他的目光还未转到后面,在他后面的一叶芦苇忽然一声异响,旋即“拔刺”的一声,飞出了一双鹜鸟。
那双鹜鸟飞越⽔面,眨眼间消失在对岸的芦苇深处。
沈胜⾐的目光亦随着落向对岸。
目随那双鹜鸟消失不见,他的目光才转回来,回到那双鹜鸟飞出的那丛芦苇之上。
他倏地一笑,道:“和尚这么慌张的走进芦群中⼲什么?”
语声方落,那丛芦苇中就传出了一声低沉的佛号。
“阿弥陀佛——”
“佛”字犹在半空中摇曳,那丛芦苇已左右分开,现出了一个头戴竹笠,⾝穿月⽩袈裟的和尚。
那顶竹笠大得出奇,和尚又垂着头,沈胜⾐本看不到他的面目。
和尚旋即从芦群中走出来,道:“贫僧虽然一路小心,到底还是给沈施主发现了。”
沈胜⾐一怔道:“和尚认识我?”
和尚道:“认识!”
沈胜⾐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和尚道:“今天。”
沈胜⾐道:“今天?”
和尚点头道:“贫僧虽然早已知道有沈施主这个人,却的确到今天在朋友的指点下,才认识沈施主是什么样子。”
沈胜⾐道:“这是说,在今天之前,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了。”
和尚道:“不错。”
沈胜⾐道:“也没有任何的关系?”
和尚道:“一些也没有。”
沈胜⾐道:“如此就奇了。”
和尚道:“沈施主奇怪什么?”
沈胜⾐道:“既非敌人,又没有任何的关系,和尚为什么这样跟在我后面?”
和尚道:“沈施主什么时候察觉?”
沈胜⾐道:“离城的时候我已经觉察,本以为只是巧合…”
和尚道:“并非巧合。”
沈胜⾐道:“然则和尚是有意跟在我后面的了?”
和尚道:“是。”
沈胜⾐道:“目的何在?”
和尚双掌一合,道:“贫僧无面。”
沈胜⾐道:“无面?”
和尚道:“正是无面。”
沈胜⾐道:“和尚好奇怪的法号。”
和尚道:“这个法号是贫僧替自己取的。”
沈胜⾐道:“哦?”和尚道:“因为贫僧在出家之前,做出了一件很丢面的事情,这件事情一⽇未了断,贫僧便一⽇无面见人。”
沈胜⾐道:“出家人四大皆空,怎么还记着出家之前的事情?”
和尚无言。
沈胜⾐道:“和尚是不是仍打算将那件事情了断?”
和尚道:“也许是。”
沈胜⾐道:“如此何不索还俗,将事情了断之后,才再行出家?”
和尚道:“贫僧也许有这个打算。”
无面双手一分,左手捏着竹笠,右手在脑后一掠,肩头上便散下了一把头发。
沈胜⾐看在眼內,失笑道:“和尚果然已经有了这个打算。”
和尚双掌连随又合十,道:“沈施主能否改掉和尚这个称呼?”
沈胜⾐奇怪道:“改做什么?”
和尚道:“法师!”
沈胜⾐道:“不是无面和尚?”
和尚道:“不是,是无面法师。”
沈胜⾐头摇道:“你俗念未去,做和尚都成问题,居然还自认法师?”
无面法师道:“贫僧事实已有做法师的资格,”
沈胜⾐道:“是么?”
无面法师一声佛号。
沈胜⾐笑接道:“不过,你既然已准备还俗,不称呼也是一样!”
无面法师道:“贫僧现在仍然未曾还俗。”
沈胜⾐笑道:“这样说,我以法师称呼你就是。”
无面法师又一声佛号。
沈胜⾐接道:“是了大法师,你还没有回答我那个问题。”
无面法师反问道:“施主可知道贫僧来自什么地方?”
沈胜⾐道:“什么地方?”
无面法师的语声森了起来,道:“幽冥!”
沈胜⾐又是一怔,道:“法师莫非是一个幽灵?”
无面法师道:“太仍然未下山,幽灵夜间才出现。”
沈胜⾐道:“那么大法师的本领可真不小,居然能够出⼊幽冥。”
无面法师道:“沈施主可知道幽冥是什么地方?”
沈胜⾐道:“知道。”
无面法师又问道:“也相信有所谓幽冥?”
沈胜⾐道:“不相信。”
无面法师道:“幽灵的存在又相信不相信?”
沈胜⾐道:“不相信。”
无面法师道:“沈施主,何以如此肯定。”
沈胜⾐道:“因为我从来没有到过幽冥,也从来没有见过幽灵。”
他连随问道:“幽灵到底是什么样子?幽冥又到底是怎样的一个地方?”
无面法师道:“沈施主很快就会知道的了。”
沈胜⾐道:“哦?”无面法师道:“这只要沈施主跟贫僧到一个地方。”
沈胜⾐道:“幽冥?”
无面法师道:“不是幽冥,是一间寺院。”
沈胜⾐道:“那间寺院是不是幽冥的⼊口?”
无面法师道:“也不是。”
沈胜⾐道:“那是什么地方?”
无面法师道:“就是一间寺院。”
沈胜⾐道:“然则那间寺院是幽灵出没的地方?”
无面法师道:“也许是。”
沈胜⾐道:“这是说我也许在那里可见到幽灵的了?”
无面法师道:“就算见不到幽灵,最低限度也可以见到幽灵的⾎。”
沈胜⾐诧声道:“幽灵的⾎?”
无面法师道:“亦即是鬼⾎!”
沈胜⾐忍不住问道:“鬼⾎又是什么样子?”
无面法师道:“耳闻不如目见,沈施主何不随我前往一看?”
沈胜⾐道:“那间寺院,离这里远不远?”
无面法师道:“不远,⼊夜之前我们一定可以到那里。”
他一顿又道:“沈施主走的这条路,本来就是贫僧要沈施主走的路。”
沈胜⾐道:“很巧。”
无面法师道:“世间的事情往往都很巧,”
沈胜⾐道:“我若非走这条路,大法师又如何?”
无面法师道:“贫僧早巳将施主截下来,游说沈施主走向这条路。”
沈胜⾐道:“我若是不答应?”
无面法师道:“每一个人都有好奇心,贫僧相信沈施主也不会例外。”
沈胜⾐道:“你那番说话的确已打动了我的好奇心。”
无面法师合掌道:“如此,施主请随贫僧来。”
说罢,他连随举起脚步,一面走,一面口宣佛号:“喃呒阿弥陀佛…喃呒阿弥陀佛…”
沈胜⾐没有说话。
无面法师口宣佛号,从沈胜⾐⾝旁走过。
沈胜⾐即时伸手抓向无面法师头戴的那顶竹笠。
他出手快如闪电。
一抓就抓住了那顶竹笠。
无面法师一个头几乎给他抓下来。
那顶竹笠的两条带子原来扎缚在无面法师的颔下。
幸好沈胜⾐立即察觉,立即松手;那顶竹笠却已在那刹那被他推起来。
无面法师那张面,展露在残霞的光影中。
他“呃”的一声转面向着沈胜⾐。
沈胜⾐的目光自然落在无面法师的面上。
他当场心头一凛,几乎就怀疑自己眼花。
他看到的是一张空⽩的面。
没有眉⽑眼睛鼻子嘴巴的面。
那本不能算是一张面。
无面法师竟真的无面!沈胜⾐吃惊未已,无面法师已将面转回,手一拉竹笠,又合十,口宣佛号继续走前去。
沈胜⾐不由自主的亦自举起了脚步。
他的好奇心本来就不小,何况现在这件事情实在奇怪之极。
幽冥,幽灵。
鬼⾎。
来自幽冥的大法师,无面的大法师。
这件事何止奇怪,对他简直充満了刺。
妖异的刺。
前所未有的刺!寺院的确并不远,就在那边山脚下。
沈胜⾐跟着无面法师来到寺院门前之际,天上仍然还有些微淡薄的残霞光影。
那间寺院在残霞光影之下,森而恐怖——寺院非独古旧,显然已荒废了不少时⽇,到处是残垣断壁栖満了乌鸦。“呱呱”的乌鸦叫声此起彼落。
本来已经森恐怖的环境给那些乌鸦一叫,更显得恐怖森。
好像这样的地方,即使趁势有幽灵出现,也并不奇怪。
沈胜⾐方有这个念头,寺院中突然传出一声孤磬。
那一声孤磬非常响亮,整间寺院也为之震动。
栖息在寺院的乌鸦大半被惊起。
一时间乌鸦漫天。
古寺一声孤磬远,长空万点鸦愁。
天地间一片苍凉。
沈胜⾐目光一闪,道:“既然是寺院,当然少不了青磬铜鱼这些东西。”
无面法师道:“当然少不了。”
沈胜⾐道:“无论青磬也好,铜鱼也好,也绝不会自己发出声响。”
无面法师道:“嗯。”沈胜⾐道:“寺院中还有人。”
无面法师道:“嗯。”沈胜⾐道:“到底是人还是鬼?”
无面法师没有回答,迳自走⼊寺院之內。
沈胜⾐毫不犹豫的跟进去。
艺⾼人胆大。
寺院的大门已塌倒。
门內院子,野草丛生,就连当中那条石径亦几乎完全被野草掩蔽。
无面法师踏着那条石径走向大殿。
风吹草动,一片萧瑟。
两人走过的地方“噗噗”的一双又一双乌鸦纷纷从野草丛中飞出。
沈胜⾐若不是胆子那么大,只怕已经被这些突然而来的声响吓倒。
他忽然嗅到了一种奇怪的气味。
那种气味仿佛来自⾝后,又仿佛本来就存在空气之中。
他仍然回头望去。
触目都是⾎!
红紫⾊的⾎,染満了寺院中围墙的內壁。
红得夺目,紫得同样夺目。
人⾎并非这种颜⾊。
不成这就是鬼⾎?沈胜⾐打了一个寒噤,脫口道:“大法师!”
他实在想叫住无面法师,问一个清楚明⽩。
无面法师却没有理会他,反而加快了脚步。
沈胜⾐只好继续走前去。
大殿前面的石阶已经不少崩缺。
石阶上⾎渍斑斑,两旁的柱子亦是一样。
殿堂內更就像下过一场⾎雨,到处都是⾎。
红紫⾊的⾎,散发着一种妖异的⾎腥味。
沈胜⾐几乎以为已置⾝幽冥中。
这简直不像人间的地方。
蛛网尘封,殿堂內的东西没有一样是完整的。
佛坛上那个青磬亦是崩崩缺缺。
青磬的旁边没有人。
那一声孤磬若是由这个青磬发出来,敲响这个青磬的那个“人”什么地方去了?沈胜⾐游目四顾,神⾊很奇怪。
佛坛上的那盏琉璃灯盏也少了一角,但仍然可以用。
灯盏中居然盛着油,还燃着灯蕊。
耝大的灯蕊,燃着夺目的光芒,大半殿堂都被灯光照得亮亮。
红紫⾊的⾎渍在灯光下更触目。
触目惊心!
沈胜⾐目光一转,忽落在佛坛旁边一幅破烂的布幔上。
即时一声裂响1那幅破烂的布幔裂响声中飞落地面!布幔后面赫然站着两个人。
两个长发披肩的女孩子。
是人不是鬼,地面上有她们的影子,鬼据说是没有影子的。
左面的一个最多不过十四五岁,右面的一个也不过十八九岁左右。
沈胜⾐目注右面那个女孩子。
那个女孩子非常美丽。
美丽而妖异。
她那双眼瞳竟然是碧绿⾊,碧绿得猫眼一样。
她也是在望着沈胜⾐。
无面法师的佛号这时候已经停下来。
他缓缓转过⾝子,开解颔下的绳结,将头上的竹笠取下来。
他那张面仍然是一片空⽩。
沈胜⾐的目光也就在这时候一转,转望着无面法师,忽然道:“大法师戴着这样的一个面具,一路上居然没有摔跤,的确好本领。”
无面法师道:“这完全由于面具之上,近眼睛的部位有很多小孔。”
他举起双手,捧着那张空⽩的面庞,接道:“这个面具在眼睛的部位,亦向內凹⼊,凹成了眼睛的形状,那些小孔就开在凹下的地方,又是斜斜开上去,所以打平看来,并不容易发觉,可是我打平望去,也不容易看见东西,但认路却是方便得很。”
沈胜⾐道:“原来如此。”
无面法师又道:“面具在鼻孔的部位也一样斜开着不少小孔,否则我早已窒息,⾝在幽冥。”
沈胜⾐道:“进出幽冥在大法师来说,岂非本就不是一回事。”
无面法师道:“在那个无面法师来说,也许的确就不是一回事。”
沈胜⾐一怔。
无面法师接道:“我若是进去幽冥,事实上就不会再出来。”
沈胜⾐道:“你并不是真正的无面法师?”
无面法师头摇道:“并不是。”
他双手一托一剥,那张空⽩的面庞便给他剥下来。
果然只是一个面具。
面具后是一张眉眼口鼻齐全的人面。
一张中年人的面。
沈胜⾐盯着这张面,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中年人恭恭敬敬地回答道:“在下龙立。”
那边那个美丽而妖异的碧眼女孩子连随一福,道:“龙立是我家的管家。”
沈胜⾐目光转回去,问道:“姑娘又是…”
“龙婉儿。”
沈胜⾐上下打量了她一眼,道:“姑娘好像并不是汉人。”
龙婉儿道:“我是。”
她笑笑接道:“家⽗是汉人,我应该也是汉人。”
沈胜⾐道:“姑娘的一双眼睛却不像汉人的眼睛。”
龙婉儿道:“这相信是因为家⺟并非汉人的关系。”
沈胜⾐道:“令堂…”
龙婉儿道:“家⺟是西洋人,碧眼金发。”
沈胜⾐恍然颔首,道:“龙立不过是一个管家,这次的事情,莫非就是姑娘的主意?”
龙婉儿并不否认,点头道:“是我吩咐他这样将沈大侠引来这里。”
龙立接口道:“路上难免有得罪的地方,龙立这里给沈大侠叩头。”
他便要跪下,沈胜⾐一把扶住,头摇道:“你路上并没有得罪我。”
龙立一再用力,也无法跪得下去,只好作罢。
龙婉儿那边即时道:“如果有,要怪也得怪我这个少主人。”
她欠⾝又再一福。
沈胜⾐偏⾝让开,道:“姑娘着人这样引我来这里,到底有什么事情?”
龙婉儿不答反问:“除了那个面具之外,沈大侠还有什么发现?”
沈胜⾐目光一闪,道:“那些⾎只怕不是什么鬼⾎,是漆油。”
龙婉儿道:“正是漆油,沈大侠什么时候看出来?”
沈胜⾐道:“踏⼊殿堂之时已经看出来。”
龙婉儿道:“佩服。”
沈胜⾐道:“堂外石阶与及两边柱子都染満了那种鬼⾎,我对于奇怪东西向来都特别留意。”
他连随问道:“姑娘为什么将这里布置成这样?”
龙婉儿道:“目的也就在引起沈大侠的好奇心。”
沈胜⾐道:“如果是这样,姑娘现在已达到目的。”
他目光一扫龙立,又道:“先是一个来自幽冥的无面法师,再来一间鬼⾎淋漓的寺院,我实在想弄清楚其中究竟。”
龙婉儿道:“我知道沈大侠不单独武功⾼強,脑筋亦非常灵活。”
沈胜⾐道:“谁告诉你知道。”
龙婉儿道:“很多人都是这样说。”
沈胜⾐道:“传言未必就是事实。”
龙婉儿道:“十三杀手,⽩蜘蛛,画眉鸟这些事情难道不是事实。”
沈胜⾐闭上嘴巴。
龙婉儿接着说道:“武功若是不⾼強,脑筋若是不灵活,又怎能够作得出那些事情?”
沈胜⾐没有作声。
龙婉儿接道:“所以近年来,很多人有事情解决不来,都走去找沈大侠帮忙,只是沈大侠很少理会。”
沈胜⾐忽然一声叹息,道:“我是一个人,不是神,那些来找我的人,大都是将我当做神仙来看待,我不喜别人将自己神化。”
龙婉儿道:“所以,你拒绝他们的请求?”
沈胜⾐道:“那并不是最主要的原因。”
龙婉儿连随问道:“主要的原因是什么?”
沈胜⾐道:“他们找我去解决的事情大都是他们自己能够解决的事情,其中一个老太婆竟要我替她找出那个在一年前偷掉她两双⺟的小偷是谁。”
龙婉儿大笑道:“一个人太有名,原来有这么多的烦恼。”
沈胜⾐又是一声叹息,道:“我做那些事情并不是为了出名。”
龙婉儿道:“可是你做了那些事情,就是不想出名也不成。”
沈胜⾐无语。
龙婉儿接口说道:“看来,我是误会了。”
沈胜⾐道:“误会什么?”
龙婉儿道:“我以为沈大侠不大喜帮助别人解决困难。”
沈胜⾐道:“相信很多人都是这么样想。”
龙婉儿道:“所以我才用这个办法先引起沈大侠的好奇心,那么沈大侠就不难帮助我追查下去了。”
沈胜⾐忍不住问道:“你怎会想出这么奇怪的办法?”
龙婉儿道:“这个办法并不是我想出来的。”
沈胜⾐道:“是谁?”
龙婉儿道:“也许就是无面法师。”
沈胜⾐道:“真的有这个人?”
龙婉儿点头道:“也真的有鬼⾎。”
沈胜⾐目光环扫,道:“这些鬼⾎不就是漆油?”
龙婉儿道:“这些事,我可以肯定,因为它是我们漆上去的。”
沈胜⾐道:“出事的地方并不是这个寺院。”
龙婉儿点头。
沈胜⾐道:“是哪里?”
龙婉儿道:“我家里。”
沈胜⾐道:“到底是怎样一回事?”
龙婉儿道:“这得从三年前说起。”
沈胜⾐道:“请说。”
龙婉儿道:“三年前的今⽇,家⽗大清早出门去登⾼,可是一将门打开,就看见一个和尚。”
沈胜⾐道:“那个和尚,就是无面法师?”
龙婉儿道:“他自称无面法师,来自幽冥。”
沈胜⾐道:“那一⾝装束是不是也就是龙立现在这一⾝装束一样?”
龙婉儿道:“完全一样。”
沈胜⾐道:“他真的无面?”
龙婉儿道:“家⽗曾经以竹笠撞飞他头上戴的竹笠,所看见的就是龙立那个面具一样的。”
沈胜⾐道:“也许,他亦只是戴着面具。”
龙婉儿道:“也许。”
沈胜⾐道:“当时,他在门外做什么?”
龙婉儿道:“等候家⽗出来。”
沈胜⾐道:“他认识令尊?”
龙婉儿道:“他说是不认识,所以,要见家⽗,只因为家⽗是那间庄院的主人。”
沈胜⾐道:“他等候的其实只是那间庄院的主人?”
龙婉儿道:“正是。”
沈胜⾐道:“目的何在?”
龙婉儿道:“指点津。”
沈胜⾐道:“哦?”龙婉儿道:“听他说那间庄院的原来主人生前在庄院之內杀人无数,死在他手下的那些人变成幽灵之后,时刻都在等候机会报复,虽则他已经病逝,他的后人亦将庄院卖给了家⽗,迁到第二个地方,那些幽灵仍不肯罢休,一定要在庄院之內作祟。”
沈胜⾐道:“如何作祟?”
龙婉儿道:“一面流着⾎,一面以最丑恶的形相在庄院之內徘徊。这一来,住在庄院之內的人就是不被它们吓死,也不难被他们吓病,赶快搬出去。”
沈胜⾐道:“幽灵怎会这么凶?”
龙婉儿道:“他口中的那些幽灵就是这么凶。”
沈胜⾐道:“那么他指点你⽗亲怎样去趋吉避凶?”
龙婉儿道:“他提供了两个办法,一就是迁出,一就是到衙门自首。”
沈胜⾐道:“到衙门自首?”
龙婉儿道:“因为家⽗罪孽深重,那些幽灵才能够凶起来,所以只要家⽗到衙门自首,那些幽灵没有了借口,不罢休也得罢休。”
沈胜⾐道:“这可是那个无面法师的说话?”
龙婉儿点头道“正是。”
沈胜⾐道:“令尊到底有没有做过甚么坏事?”
龙婉儿道:“以我所知,家⽗是一个正当商人,那个无面法师只怕是信口雌⻩。”
沈胜⾐道:“令尊是一个商人?”
龙婉儿道:“家⽗世代经商。”
沈胜⾐道:“做的是什么生意?”
龙婉儿道:“几代都是采办各种西洋没有的货物,乘船出海,到海外各地,与洋人易。”
沈胜⾐道:“这种生意倒也特别。”
龙婉儿道:“家⽗很年轻的时候便与两个结拜兄弟出海,十几年下来,实在赚了不少钱。”
沈胜⾐道:“现在,他仍然做这种生意?”
龙婉儿道:“早已不做了。”
沈胜⾐道:“哦?”龙婉儿道:“这完全是由于家⺟的病影响。”
沈胜⾐道:“令堂有病?”
龙婉儿道:“家⺟卧病瘫痪在已经有十多年,这十多年家⽗都是不离左右?亲奉汤药。”
沈胜⾐说道:“令尊原来是一个好丈夫。”
龙婉儿道:“也是一个好⽗亲。”
这句话出口,她的眼睛就了。
沈胜⾐看在眼內,转回话题,道:“令尊听了无面法师那番话之后,有什么表示?”
龙婉儿道:“家⽗似乎怀疑那个无面法师另有企图,很想将他留下来,问个清楚明⽩。”
沈胜⾐道:“那个无面法师肯不肯留下来?”
龙婉儿道:“不肯,而且还转⾝离开,家⽗也就在那个时候出手,以竹笠撞飞他头戴的竹笠,看见他那张空⽩面庞。”
沈胜⾐道:“他当时如何?”
龙婉儿道:“没有将竹笠拾回,合掌一声佛号,说了一句话。”
沈胜⾐道:“他怎样说?”
龙婉儿道:“三年之內庄院必现鬼⾎,叫家⽗好自为之,说完这句话,他就举步离开。”
沈胜⾐问道:“令尊当时有没有迫下去?”
龙婉儿道:“家⽗立即就凌空向他扑过去,但还未扑到,那个无面法师的周围就冒起了一团⽩烟。”
沈胜⾐道:“然后那个无面法师就消失在⽩烟中?”
龙婉儿点头道:“那团⽩烟旋即向前滚动,到被风吹散的时候,他又再现⾝,幽灵一样飘⼊了一条横巷。”
沈胜⾐道:“令尊那一扑,扑了一个空?”
龙婉儿道:“家⽗并没有扑⼊⽩烟中,因为他突然发觉烟中有毒。”
沈胜⾐道:“烟中有毒?”
龙婉儿道:“但很快家⽗又发觉那种毒并不怎样毒,放步追下去。”
沈胜⾐道:“追到无面法师没有?”
龙婉儿头摇,道:“不清楚。”
沈胜⾐试探着问道:“事后令尊没有说?”
龙婉儿神⾊黯然,道:“家⽗那一追,便不知所踪。”
沈胜⾐一怔!
龙婉儿沉声接道:“到今⽇,已整整失踪了三年又一一⽇。”
沈胜⾐道:“一些消息也没有?”
龙婉儿道:“没有。”
沈胜⾐沉昑片刻,忽问道:“令尊⾼姓大名?”
龙婉儿道:“龙栖云。”
沈胜⾐道:“武功相信很好。”
龙婉儿道:“家⽗曾经说过,他的武功并不在几年前败在你剑下的江南五大⾼手之下。”
沈胜⾐又是一怔,道:“令尊是一个商人,怎会有这么好的武功?”
龙婉儿道:“这就不清楚了。”
沈胜⾐转问道:“当时,旁边有什么人?”
龙婉儿道:“当时旁边就只有龙立一个人。”
沈胜⾐目注龙立。
龙婉儿接道:“这件事我也是事后从龙立口中得知,龙立——”
龙立应声上前。
龙婉儿连随吩咐道:“方才我的叙述也许有遗漏地方,你补充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