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徐少龙道:
“只调查了几个人,但以属下的看法,他的手下没有几个人有资格做奷细的,所以属下正想叫他放心。”
席亦⾼道:“如果他的手下没有问题,那么他本人呢?”
徐少龙一愣,道:
“相信不会吧!他⾝负重任,帮主亦对他极为信任。假如不是忠心耿耿之士,焉能负起贩卖部门的担子?”
席亦⾼道:
“他靠得住与否,尚是其次。不过敌人既是狙杀了他,可见得他并不是奷细了。”
徐少龙点头道:
“总座说得是,只不知他的尸首在什么地方?属下打算前去瞧瞧?或者可以推测是什么人下的毒手?”
席亦⾼道:
“不必看了,他是被清凉上人,假罗汉段⽟峰,千层剑影上官云等三大⾼手击杀的。”
徐少龙疑惑地道:
“以阎炎这等角⾊,何须那一帮⾼手出马?就算他们要求非成功不可,也不必出动三人之多呀!”
席亦⾼道:“他们如果不是出动三个人,则昨夜之战,胜负之数尚未可知?”
徐少龙道:“阎炎竟有这等本事?”
席亦⾼道:“那倒不是,是因为于木塘兄率同数名好手,在暗中护卫之故。”
徐少龙道:
“这就奇了,于堂主秘密来到南京,并不出来。但他如何晓得阎炎会有问题呢?”
席亦⾼道:
“这个本座也不知道了,于兄的行踪,以及昨夜的遭遇,都是今⽇下午才告诉本座的…”
他泛起一丝冷笑,又道:
“假如他昨夜已通知了本座,则情势便又不同了。本座可以嘱咐连晓君暗中监视你,我则菗⾝到现场去,多我一个,哼!清凉上人他们定难得的。”
徐少龙道:
“于堂主果然大是失算,坐失良机,实是可惜。属下既有嫌疑,定须从速澄清才行。可是阎炎已死,这倒教属下大有无从下手之苦。”
席亦⾼摆摆手,道:
“本座既把內情告诉你,自然是认为你没有问题。老实告诉你也不妨,本座在总督府中,另有眼线。是以你与连晓君在府中的行动,本座均已了如指掌。假使你和敌方之人有勾结的话,亦不可能与他们见面之时,竟毫无破绽的。”
徐少龙心头一震,忖道:
“这些人一个比一个厉害,直到如今,我才得知总督府內另有奷细之事。此事非同小可,走须迅即把奷细查出,以免怈漏其他机密…”
他装出稍微安心之状,轻轻道:
“还请总座多多支持,向帮主方面美言一二。”
席亦⾼点头道:
“包在我⾝上,你不须顾虑。于兄这回失风,恐怕不易取得帮主谅解呢!”
他们谈到此处为止,徐少龙等到独个儿在房中之时,才认真地和详细地考虑席亦⾼的谈话。
经过一番缜密的分析和推测之后,他得到三个结论,第一个是他目下不宜调查总督府中的奷细,因为显而易见这名奷细乃是席亦⾼一手布置的,大概连帮主那边,也不知道。
因此,这个奷细目下除了席亦⾼之外,可能只有徐少龙晓得,一旦被除去,席亦⾼当然会生出警觉和怀疑。
除了这种顾虑外,还有就是这名奷细另有作用。可以在这奷细面前演戏,使席亦⾼继续获得错误的印象。
第二个结论是,于木塘与阎炎之间,定有某种密切的渊源,故此这次于木塘出马来调查,以及保护阎炎。此一行动,可能连帮主本来都不赞同,当然席亦⾼则是本不知道。
现下于木塘既不能查出徐少龙是否确有嫌疑,同时还有失保护之责。所以在帮主方面,不易待。同时也开罪了席亦⾼。
第三个结论是:在五旗帮的⾼级人物当中,于木塘是参与贩卖部等组织的一个。
就在这天的傍晚,徐少龙又应邀到总督府去。邀请他前往的,竟是⻩夫人。因此,包括席亦⾼连晓君在內,都知道今晚将有重大的决定。
徐少龙到了总督府时,正是华灯初上。他最先见到的是⻩云文,但见这位南直隶总督的大公子,満面舂风,徐少龙不必询问,心中就有数了。
“你可是说夫人传召么?”
接着见面的是清凉上人,这位老和尚神⾊如常,向⻩云文问道。
⻩云文恭容答道:“是的,家⺟请师⽗面谈。”
清凉上人望望徐少龙,这才颔首道:“好,咱们去吧!”
他们一行三人在另一座小厅中,会见了⻩夫人,还有林秋波亦在座。大家行过礼之后,⻩夫人便道:
“老⾝昨天与杨世兄谈过亲事⽇期一事,本来依上人意思,应当稍稍延缓,可是为了另一个原因,向上人解释之后,上人也认为应当早⽇完成云文的终⾝大事…”
她话声一歇,向清凉上人望去。老和尚点点头,道:
“⻩夫人之言甚是,既然云文的令祖寿⾼体弱,急于见云文成家,做人子的自须竭力使他老人家心愿得偿,老袖事先不知这些原因,是以失言反对…”
徐少龙此时才恍然大悟,敢情⻩夫人急急要替⻩云文完婚,竟是因为他祖⽗生了病,老人家固然希望眼看孙子成家。而⻩夫人这个做⺟亲的,更希望在老人家在世以前办完喜事,以免被老祖⽗的丧事所耽搁,以⻩家的家世,以及⻩云文嫡孙的⾝份,这一耽搁可就不是一年半载的事了。
⻩夫人再度郑重向徐少龙征求意见,徐少龙当然答应了。并且得知婚礼决定在半个月內举行。
在时间上自然匆促了一点,可是由于这等特殊情况,女方全然不须办备嫁妆,是以徐少龙没有什么可忙的。
婚姻大事决定之后,清凉上人和林秋波都向⻩云文及徐少龙道喜,等到⻩夫人退回內宅,大家比较少些拘束,林秋波向徐少龙开玩笑地道:
“许多人都害怕婚事的繁文褥礼,尤其是女家,忙完之后,还把女儿赔掉。但杨兄却逍遥自在得很,一切嫁查等物,都有人代劳。像这等情形,杨兄多几个妹子也不妨事…”
徐少龙正是哑子吃⻩莲,有苦自家知,但表面上还得打起精神,装出十分愉快的样子,与他们说笑。
一会儿工夫,⻩府上上下下之人,都来向亲家道贺。
南直隶总督⻩翰怕也特别菗出时间,与徐少龙这位亲家见面谈话,在礼貌上,⻩夫人再三向徐少龙道谢。为的是徐少龙体谅他们⻩家的隐衷,答应在半个月的短促时间內,办妥婚事。
徐少龙回到家中,已经很晚了。席亦⾼和连晓君都在书房等候他。
席亦⾼道:
“我们正在猜测你会带回怎样的消息?假如晓君的婚事,还须拖延时间的话,本座将建议帮主改变计划了。”
徐少龙目光转到连晓君脸上,平静地道:
“今天已经决定啦!在半个月內,办妥婚事。”
连晓君向来冷如冰霜的脸庞上,顿时泛起一种说不出的表情,一望而知她心绪大为震,而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是喜抑是愁虑?
席亦⾼讶道:“以⻩家这等家世,这婚事如何这般匆促?”
徐少龙道:
“那是因为⻩云文的祖⽗,也就是⻩翰怡的⽗亲年⾼体弱,可能最近正在生病。而这位老人切望亲眼看见长孙的亲事,再说,这位老人如果病故,⻩云文在一两年之內,无法举行婚礼,所以⻩家急急要完成这件婚事。这回清凉上人亦不反对了。”
席亦⾼起⾝向连晓君拱手道贺,道:
“晓君,你的终⾝大事,至此已告确定。本帮一定全力赞成这件好事,真是可喜可贺…”
连晓君也不知说什么好,同时由于她所处的环境很是微妙,在徐少龙面前,她可不能流露出喜之意。何况事实上她在徐少龙面前之时,只想到永远不能与这个青年⾼手成就好事,是以心里本上也就一点也喜不起来。
席亦⾼又道:
“本座一方面派人飞报帮主。另一方面也得回避一下,因为⻩府晓得你们只有兄妹相依,事事须人帮助,一定会派几个精明能⼲之人来此,替你们理办一切事情,所以本座已不便居住于此了。”
徐少龙道:“总座过一两天才搬还不迟。”
席亦⾼笑一笑,道:
“以本座的估计,清凉上人等打今夜开始,便将全力监视此宅,如若现在不走,再晚一点,就不容易了。”
徐连二人一听,都认为席亦⾼这个判断万分正确。那清凉上人这一集团之人,对他们兄妹通晓武功这一点,自是不能全无戒心,所以暗中侦查之举,乃是势所必行的措施。
席亦⾼临走时,留下联络地点。此举只有徐少龙心中有数,那就是关于石芳华演唱之事,如果有法子让他去听,便按联络地点通知他。
不久,书房內剩下徐少龙和连晓君两人,这一对感情微妙,关系复杂的青年男女,一灯相对,竟是默默无言。
过了一会,徐少龙才道:“你在想什么?”
⽟罗刹连晓君轻轻道:
“没想什么,我心中一片紊…”
徐少龙道:
“半个月后,你便是⻩家之人了,以我看来,⻩云文极有才情,学问渊博,⽇后取功名如拾芥。你嫁给他,这一辈子都不用发愁啦!”
连晓君道:“你可是讥讽我么?”
徐少龙讶道:“我说错了什么话,使你生出这等想法?”
连晓君道:
“假如你不是存心讥讽,便应该帮我想想,好不好当真嫁到⻩家去?你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啊!”徐少龙苦笑一下,道:
“现在你想打退堂鼓已来不及啦!除非你准备抗拒帮主命令,同时不准备应付⻩家那一帮⾼手…”
连晓君第一次泛起微笑,道:
“这倒有趣,如果我抗命不嫁,便变成双方得而甘心的罪人了,对也不对?”
一个危险的讯号掠过徐少龙心头,使他不敢轻易开口,他深知人生中许多风波事故,都是局中之人在莫名其妙的冲动下做出来。例如目下这件事。如果连晓君忽然闹起别扭,坚决不肯嫁给⻩云文的话,势将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
他斟酌了一下,才道:
“我记得以前你亲口答应过这件婚事的,再说假如你变卦的话,对⻩云文如何待?当然他只是个文弱书生,奈何不了你,但我可不敢去见他。”
连晓君道:“你本不必和他见面。”
徐少龙越听越感到严重,当下道:“算啦!算啦!咱们明天再说吧!”
连晓君道:“你可是要我到你房间去谈么?”
徐少龙心中一凛,忙道:“不,咱们今晚不谈了。”
连晓君道:“但我睡不着呀!”
徐少龙一点办法都没有,只好道:“好,好,那就谈吧…”
连晓君道:
“假如我们两个远走⾼飞,躲到极偏僻的地方,永远不再踏⼊江湖。不见得会被人找到我们。”
徐少龙大是烦恼,因为他深心中的确对这个少女有相当的爱意,可是又未达到不顾一切的地步,所以她的提议,一方面使他震惊,另一方面也颇感愉快。他既不想峻拒,但又不能答应,所以这刻他心中的滋味,真是酸甜苦辣都齐全了。
⽟罗刹连晓君紧紧向他凝视,低声道:
“你反正不是真正加⼊五旗帮,用不着效忠他们。能够把我拐走,使五旗帮的谋落空,亦可以算是立了一个大功,我说得可对?”
徐少龙忙道:“你别信口胡说,难道你不替⻩云文着想么?”
连晓君道:
“我不必瞒你,⻩云文虽然很不错,可是当我单独面对着你的时候,他的影响就完全消失啦!况且我若与你私奔,对他虽是一个打击,但对他⻩家来说,却是大大的福气。”
她见徐少龙没做声,她便又道:
“你哑口无言,可见得我道理十⾜。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就马上离开,躲到天涯海角…”
徐少龙被她迫得几乎透不过气来,幸而他终究是才智绝伦之士,心中虽急而不,马上使出一招缓兵法,道:
“你先别说话,我已想到一个很好的办法,但我还须考虑清楚一点…”
其实他心中一片空⽩,哪有什么办法。连晓君不知是计,果然闭民让他考虑。
徐少龙左思右想,但觉自己最尴尬最痛苦的,便是既不能答应她私奔,亦不忍得一口回绝。
这个难题,关键在于徐少龙对连晓君的确有感情,是以无论对她或是对自己,都不忍一口回绝。可是私奔之举,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唯一办法,便是向⻩家退婚,至于连晓君将遭受五旗帮处分之举,那就只好另想办法了。
他沉昑一下,才道:
“晓君我有很多事来了,决计不能远走⾼飞,只能把⻩家的婚事退掉。当然帮主不会放过你抗命之罪,所以须得立刻逃走。这是唯一可行的方法,只不知你意下如何?”
连晓君道:“你不陪我的话,我可不走。”
徐少龙道:“你如不走,那就只好嫁到⻩家了。”
连晓君恼将起来,道:“我也不嫁过去!”
徐少龙道:“那么帮主那方面,你如何应付?难道他肯放过你?”
连晓君坚决地道:
“你不管的话,我也不管,帮主要杀要剐.我都认命就是。”
徐少龙叹口气,道:“你这岂不是诚心捣我的蛋么?”
连晓君道:“你既然不要我,我与你捣蛋谁说不对?”
徐少龙一怔,道:“原来你诚心跟我过不去,唉…”
连晓君秀眉皱起,眼中露出已经悒郁不乐之⾊,道:
“说来说去,你的意思不外要我嫁给别人,这样你就安心了,是不是?”
她又一次把徐少龙迫回那个死角中,使他既不能承认,又不能否认。
可是这回徐少龙突然触动了灵机,忖道:
“我为何不以其人之道,反制其人之⾝?”
他极力装出十分认真的样子,肃然道:“你一定要我回答,是也不是?”
连晓君道:“当然啦!你快快回答。”
徐少龙道:
“好,我豁出去啦!我这就去把⻩云文叫来,咱们明人不做暗事,当面把话说个明⽩。
只要你能当着他说明与我的关系,我便⾜以证明你对我的情意。这样不管是上天⼊地,我也带你走…”
连晓君不觉怔住,她用不着寻思,也瞧得出这个办法窒碍难行。
要知她与⻩云文之间,并非像路人一般没有感情。相反的,⻩云文的温文尔雅,和那潇洒的风度,早已使连晓君芳心相许情丝绚结了。
所以她单独在徐少龙面前,虽然可以把他代替⻩云文,但一旦⻩云文也在场的话,她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决绝无情的话的。
自然徐少龙的要求也不是过分或故意为难她,因为他要求她作全无保留的表示,而他则以副业名誉甚至生命来表示爱情。如果她并非毫无保留地爱他,他岂能为她作如此重大的牺牲?
连晓君想来想去,心绪一片紊,无法自解。最后涌出眼泪,站起来默默地走出书房去了。
徐少龙深深叹息一声,忖道:
“我扮演此一角⾊,本以为只有生命的危险,谁知不然,像连晓君固然不必说了,其余像石芳华、郑芳甚至林秋波等女子,终将注定是可悲可叹的下场。我到底承受得住承受不住这些磨折打击呢?”
⻩府亲事的消息传回去之后,五旗帮完全销声匿迹。连例行的贩运私盐,也停顿了。
⻩家方面正如席亦⾼所料,派来数名⼲练人员,替女方打点一切,徐少龙简直不用半点心。此外,徐少龙亦发现清凉上人等暗中侦查他们兄妹的行动,夜间亦有人监视住宅。
他第三天就以大尊者的名义,通知清凉上人等撤回一切监视人员,亦不许查探“杨家兄妹”的行踪。
这么一来,清凉上人方知道这“杨家兄妹”果然真有来历,好在并非像他们所担心的与敌方有关,因而大为放心,但由于“大尊者”的命令中提过,所以他们这五位⾼手,除了林秋波之外,其余囚人,在外表上仍然抱着稍为冷淡的态度。
这天晚上,座落在城西的李相国府中,车⽔马龙,热闹非常。不但是南京的六部百官都来拜寿。还有些专程而来的权贵们。使得灯烛辉耀的相国府中,人影往来,喧笑和管弦之声,处处可闻。
花园內特地搭起的精致戏台,更是灯火如昼,也挤満了观赏的宾客,因为今⽇特别请到了红透半边天的名伶石芳华,最近本已结束了粉墨生涯,连相国也费了不少力量,才把她请到的。
正因为大家都听说石芳华已经息影收山,所以对她的演出,倍感趣兴,只宴⾝份够得上的,都挤到花园听戏。
徐少龙与⻩云文等六七个青年,都是贵介公子,都是颇有才名的士子,在男女纷沓的宾客群中,相当惹人注目。
他不经意地扫瞥人群,很快就发现席亦⾼坐在右角落。虽然席亦⾼是他设法夹带进来的,但是徐少龙放心得很,因为以席亦⾼的机警老练,现下纵然有人盘查,他也能应付得过去,绝对不会连累及他。
石芳华终于出场了,她一亮相,在強烈的灯光之下,竟使得众声暮地消歇,只有管弦锣鼓,呜奏出动人心弦的乐曲和节拍。
此时在席亦⾼心中,颇有凄凉滋味,因为以他这样的人物,居然须得躲在一角,暗暗观赏这个心爱的、曾经有过一夕绵的名伶的演唱。
石芳华的声音、眼波、⾝段以及一些优美的小动作,把全场宾客的心神紧紧昅引住。所有的人,都为她扮演的角⾊的悲而跟着悲感或欣,连徐少龙和席亦⾼,亦不例外。
直到石芳华唱完这一折,暂时退下时,所有的人松了一口气,升起了阵阵议论谈笑之声。
⻩云文向徐少龙道:“你听过比她唱得更好的戏么?”
徐少龙向⻩云文道:“没有。”
另一个姓张的青年道:
“她有本事叫人掉泪,也能使你立刻愉无比,唉!她可拟算得绝代名伶了。”
在左侧一个姓关的青年,样子看起来比较古板些。他接口评道:
“她的唱工诚然不错,可是假如她的长相很丑的话,她便没有如此感人的力量。”
⻩云文马上反对道:
“什么?关兄认为她是凭着美貌做成这等魔力么?”
姓关的的青年点点头,道:“正是如此。”
⻩云文连连头摇道:
“不对,石芳华的戏我已听过许多回。我深知这一件事,那就是她一亮相开腔,就完全忘记了自己,换句话说,她已变成戏中那个角⾊了。”
徐少龙赞叹地道:
“云文此评深切透辟,石芳华如若得知,定必引为知已。”
姓张的青年笑道:“杨兄这话,可千万别让令妹听去了。”
其他的几个人都笑起来,⻩云文却一本正经地道:
“你们都不了解杨姑娘,方有这等玩笑之言。小弟今晚感到最遗憾的,便是为俗礼所拘束,不能邀请她到此,观赏石芳华的绝艺…”
徐少龙心中有数,一来连晓君听过石芳华的戏,没有什么可遗憾的。二来她目下行将成为⻩家媳妇,正值秘密,越少有公开露面的机会就越为妥当。三来她如在座,与⻩云文同座观赏戏,这等滋味,对他来说自然是很不好受。
所以他知道纵然⻩云文不拘俗礼,提出邀请之时,他亦将拒绝无疑。
突然间挤得満満的宾客起了一阵动,这群青年转眼查看,敢情是本宅主人李相国,以及六七位⾝份尊隆的上宾1一同进来,所以众人纷纷向他们行礼,李相国一面与宾客应答寒暄,一面请上宾到戏台最前面那一排空着的座位。
等到这一批具是当朝一二品贵官的人物,到了前排落座,⻩云文等这一帮青年公子,便都过去行礼谒见。
原来⻩翰怡固然也在李相国的上宾之列,其余还有三位是南京六部的尚书,刚巧他们亦各有一个少爷,在⻩云文这帮青年中。
因此这帮青年公子们过去叩见世叔世伯,由于都很络,是以掀起一阵热闹的笑喧声。
李相国拂着⽩髯,特别向徐少龙道:
“听说令妹才貌双全,拙荆年纪虽老,却仍然好事得很,刚才已经向翰恰兄伉俪请准,派轿把令妹接来,还望贤侄不要怪罪才好。”
徐少龙这时也没有办法了,只好道:
“相国大人这话,小侄如何担当得起?您老著是早点传谕,小侄自然把舍妹带来谒见。”
李相国说出这个消息之后,那一群青年公子,无不流露出奋兴之⾊,因为大家都听说杨慧珠姿容绝世,才情过人,所以这些好事的年轻人,个个都想亲眼瞧瞧。其中自然以⻩云文最是开心。
除了得以见面的喜悦之外,⻩云文又刚从他⽗亲的口中,得知李相国夫人打算把连晓君收为义女。这一来⻩李两家,便成⼲亲家了。连晓君有了这么一门义⽗⺟,便可以弥补她家世卑微的缺憾。这一点在她心理上,以及将来对內对外的地位,都很有关系。
⻩云文深知“家世”所形成的微妙困扰,在那时的社会中,正是贤者不免。所以现在这一下子都解决了,他焉能不为连晓君窃喜不已!
但徐少龙得知这个消息之后,表面上虽然装出相当⾼兴,內心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因为由于这么一来,连晓君的秘密更不能被拆穿,使他又多了一重顾虑。
不久,一群珠光宝气的贵妇淑女走进花园,有老有少,而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如桃李冷若冰霜的连晓君啦!
她虽然是平生第一次参加这种公开场合,第一次与这么多的夫人姐小在一起,但她不但没有一点局促,反而能利用别的女人衬托出她不凡的气质和风度。
李相国等人固然对连晓君非常赞赏。最引起热烈注意和惊叹的还是那一群青年公子们,当他逐个与她介绍见面时,大多都现出被她光所慑而不敢平视的样子。
连晓君眼看徐少龙和⻩云文在一起,相比之下,⻩云文是温文尔雅,书生气较浓。而徐少龙则倜傥俊逸,味道与⻩云文不同。各人有各人的长处,真可以说是一时瑜亮,难分轩轻。
这两个男子,使得她心湖泛起阵阵涟滴,如果不是在这等场合,使她无暇多想的话,她的神态一定全让⻩云文看出不妥。
现在她周旋于一般贵妇人和名门淑媛间,她须得提⾼警觉,所以没有时间多想徐⻩二人的事情。
这阵扰攘直到石芳华出场,才告平息。一时全场众声皆歇,人人的情绪都被这位艺⾼貌美的名伶所控制,浑当忘记了现实。
石芳华正如⻩云文所说,一出场之后,便忘了自己,完全变了戏中的角⾊,她的表情随着剧情变化,恰到好处的流露。她那无懈可击的唱工,使得管弦和锣鼓大巨的声音,好像都消失了。
她唱完这,一折,回到后台,犹自余音绕梁,令人恋恋不舍。
席亦⾼在雷动的掌声中,悄然走出花园乙不一会,他自个儿已处⾝在夜寂人静的街道上。他突然感到孤寂万分,心中充満了惆怅之情。
但席亦⾼旋即警觉到有人勿匆向他追来,他不但不躲避,反而放慢了脚步,等候来人。
后面的人很快就追了上来,席亦⾼没有回头打量,却皱皱眉头,忖道:
“此人脚步快而虚浮,显然只是个年轻人,没有修习过武功,他居然敢惹上我,敢是找死?”
那道人影已追近他背后,席亦⾼突然停步,但仍然背向着来人,冷冷道:
“你想⼲什么?”
那人连忙煞住去势,一大口气,才道:
“石老板差遣小的,向大爷您送个口信。”
席亦⾼登时情绪,重重地啊了一声,回过头去,打量来人。
但见对方是个年轻人,一⾝打扮,一望而知是个听差的,虽然如此,他还是循例作全安的探测。他道:
“你叫什么名字?是不是专门服侍石老板的?”
那年轻听差应道:“小的石义,是石老板的族侄…”
席亦⾼不让他有思索的机会,马上问道:“你跟石老板有多久了?”
石义道:“已经有一年多啦!”
席亦⾼道:“但她上次到江南来,我没有见过你,为什么?”
石义道:
“您老说的是上一次么?小的也不明⽩何以石老板不带我一道来…”
席亦⾼心中明⽩,上次石芳华到五旗帮总坛献艺,乃是受恶势力所迫,不但是⾝不由自主,甚至所带的人,完全由五旗帮指定,事先还派了两名女仆到她⾝边,陪她一道前来。所以她的跟班听差,都没有来,亦不许石芳华说出原因和去向。
所以石义的答话,他很感満意,当下间道:
“石老板叫你来⼲什么?”
石义道:
“石老板说上回您老帮忙的事,至今还未办妥,望您得便再盯一盯,务必赶快办好…”席亦⾼装出明⽩的样子,点头道:
“好,我知道啦!你回去告诉石老板,叫她放心,我一定替她办妥。”
其实席亦⾼一点也不知道石芳华这个口讯,有什么含意。亦毫无把握可以推测得出来。
但他机警老练,绝不怈露半点口风。
石义伸长脖子,低声道:“石老板还想当面请托一番。”
席亦⾼面⾊一沉,用不悦的声音道:“你这话为何不早说呢?”
石义一愣,竟是被他冰冷的声调,以及锋芒迫人的眼光所震慑,一时说不出话来。
席亦⾼道:“你若说不出一个道理,小心你的狗腿!”
石义忙道:
“大爷别生气,小的从实供上就是了。是石老板待的,如果您老答应帮忙,便请您见上一面。如果您老不答应,小的就不用请您见面了。”
席亦⾼含首道:“原来如此…”
他的神⾊马上就恢复常态,道:
“石老板什么时间得空?”
石义道:
“石老板这几天忙得关,所以没法子菗⾝去拜望您:她说请您今晚在那边的一条街道上等候,待她马车经过,见上一面,说几句话。”
席亦⾼道:“好,她的戏已经唱完,大概用不着等很久吧?”
石义忙道:“她一会就出来啦!”
席亦⾼给他一块赏银,挥手叫他回去,这才独自走到那边的街上。他对石芳华的安排,甚感満意,因为他不必在固定的地点等候,只要看见她的马车,随时可以拦住见面,亦可以暗暗跟到她的居所。
他采取最后想到的办法,当石芳华浴沐完毕,回到房中,才发现这个相貌清秀的中年人,已在房內等她。
石芳华已经洗尽铅华,扬溢着青舂光彩的美靥上,现出惊喜的神⾊。尤其当她看见席亦⾼锐利的眼中,出热情的光辉时,更为感动。
她年纪虽轻,但阅历却十分丰富,因是之故,她深知一个像席亦⾼这种人物,和这种年纪,极难得会有热情流露。
石芳华此时再不矜持,像小乌般投⼊席亦⾼的怀中。
席亦⾼双臂一紧,拥住香噴噴的石芳华,旋即凑近她的朱,一吻之下,直有⾝心融之感。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们的嘴才分开,可是四道目光,却如痴如醉地纠在一起,难以分开。
最后还是石芳华先开口道:
“我作梦也想不到会在南京看见你。”
她那甜润的声音,多情的话句,送⼊席亦⾼耳中,使他心神皆醉,幸福之感,顿时充満了心头。
要知道席亦⾼挣到了今⽇的声名地位,平生经历过之事,己不知多少,年轻时候,也许还有过幻想,可是这些年的打滚,经过无数明争暗斗。他已磨练得极端重视现实,成为全无半点幻想之人。
故此他从不认为自己会尝到真正的爱情,更不认为会有合意的女子垂青。因为他终究是中年以上的人,不论他功力多⾼強。权力多大和多么富有,亦不⾜与青舂相比。所以他弃绝了获得爱情的念头,从来都不认为自己还有这种机会占石芳华的真情,使他大为感,因此他平生第一次泛起了愿意替她作任何事的想法。他轻轻道:
“芳华,我的确冒很大的险来瞧你的。”
石芳华讶道:“为什么呢?”
席亦⾼道:
“说来话长,等有机会时才慢慢说给你听。啊!对了,你刚才唱得太好啦!”
石芳华笑一笑,道:“说出来你也许会怪我…”
席亦⾼忙道:“那是什么事?”
石芳华道:
“我一到了台上,很快就忘记了所有的事情,连你都忘了。那时候我已变成戏中的那个角⾊,笑也好,哭也好,都是真正出自內心…”
席亦⾼道:
“我怎会怪你?你如不能达到这等忘我的境界,决不可能有今⽇的成就。”
他吻了她一下,又问道:“别后这些⽇子,你过得怎样?还好么?”
石芳华但⽩地道:“过得不好!”席亦⾼大感惊讶,问道:“什么原因使你觉得⽇子不好过?”
石芳华道:“自从我与你分手之后,留下很多回忆…”
席亦⾼笑一下,道:
“我们那儿的一个男孩子,也是你回忆中的一部份吧?”
石芳华道:“有时候也会记起他,但你对他不会认真吧?”
席亦⾼忙道:“当然不会认真。”
他们谈的是五旗帮大寨內一个执役的少年苏泰全,当时苏泰全对石芳华固然生出情意,而石芳华亦有怜悯,以及想重拾少时的情怀,而与他出游了个早晨。
石芳华道:“老实说,我不仅仅是回忆,还有别的许多想法这段话到此忽然中断,原来他们被熊熊燃烧起来的情火所呑没。因此他们没有继续谈话,彼此互相热吻着,随即灯火熄灭…
良久,席亦⾼点上灯火,在灯光之下,他的肌⾁不但精壮结实,而且泛现着健康的古铜⾊,可见得他外表上虽是个清秀的文士,但其实时时有晒太的机会,大概是练功时,⾚着⾝体之故。
他回到上,但见石芳华长发散布在枕上,被子只盖到前,是以露出晶莹洁⽩的双臂,还有⾼耸的部,有一大半可以看得见。
两人并头而卧,石芳华轻轻道:“假如我有了孩子,你要不要知道?”
席亦⾼反问道:“你想不想我知道?”
石芳华道:“我说句老实话,目前不想让你知道!”
席亦⾼讶道:“目前不想?以后呢?”
石芳华道:“以后我可不知道了。”
席亦⾼沉昑一下,大概是猜不出来,便问道:
“为何目前不想让我知道?”
石芳华道:“因为你目前的⾝份地位,不适宜做一个⽗亲。”
席亦⾼皱眉道:“胡说,我们那儿的人,生儿育女的多得很呢!”
石芳华道:“别人怎样想法,我管不着,但我的孩子,决不能生长在那种地方。”
席亦⾼道:“你错了,我们那儿正常得很,比外面安静,教养孩子也比较容易。”
石芳华道:“我们暂时不要谈这些问题,免得你心中不愉快。”
席亦⾼默然片刻,才道:
“但这是很重要的事,我们不妨谈论一下,好不好?”
石芳华叹口气,道:“也好,我们早晚也得谈到的。”
席亦⾼一怔,道:“莫非你已有了⾝孕?”
石芳华道:“你先别问这一点。”
她这么一说,席亦⾼登时判断她一定是有了孩子,心情陡感混。
假使是别的女人怀了他的孩子,他一点也不在乎,而且对此他已颇有经验,尽有法子解决。可是石芳华与所有的女人都不同,她是他平生第一次真心爱上的女人,所以她若是怀有了自己的骨⾁,情况就全然不同了。
他考虑了一阵,才道:
“我已有家室,这一点你早已得知。我已有了孩子了,你亦知道的。”
石芳华道:“是的,但我并不是要你…”席亦⾼说道:
“我知道,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我只打算告诉你,我那个十四岁的儿子,并不是我亲生骨⾁。”
石芳华惊奇地啊了一声,道:“是收养的?”
席亦⾼道:
“是从小收养的,我的元配发不能生育,多年来一直拜佛念经,但不是祈求生孩子,而是为了她自己的来生而已。至于我本人,经过深思虑之后,亦决定不要孩子。因为你也知道的,我⼲这一行,仇人遍地,有了孩子,将带来种种不便和心…”
石芳华淡淡一笑,道:“不要紧张,我还没有告诉你我已有了孩子呀!”
席亦⾼严肃认真地道:
“假如你真有了孩子,我的想法必将发生改变。”
石芳华感到趣兴地问道:“发生怎样的改变?”
席亦⾼道:“我会要这个孩子,除非你不肯给我…”
石芳华轻轻叹一口气,道:“为什么我不肯给你呢?”
席亦⾼道:“你刚才的口气,已经有这种暗示了。”
石芳华道:
“如果只有我们两个人,那么我也不必多想,你⼲什么行业,我都不怕,可是有了孩子,就完全不同了。你想看看,他在那种地方,长大了之后,会变成怎样的人?假如他读点书之后,认为那种行业和生活都不对的话,他能像其他的人一样,到外面的世界打他的天下么?”
席亦⾼深深昅一口气,道:
“你倒是想得很深远呢!不错,我们的孩子决不可能像常人一般,在外面的世界发展。”
他想了一下,又道:“不过我仍可以及早为他安排一切的。”
石芳华道:“怎样的安排法?”
席亦⾼道:
“我可以扮演双重角⾊,在外面的世界,我是你的丈夫,有房屋田产,孩子一经出生,就生长在正常的世界中,你瞧怎样?”
石芳华道:
“等到他长大之后,变成一个很有正义感的青年时,万一发现了你另一个角⾊,我们如何向他待?”
席亦⾼没有作声,他不必辩论下去,因为这是极可能发生的情形,天下间没有任何事情,可以永保不怈露真相。这一点席亦⾼知道得很清楚,所以他如果坚持说不会败露⾝份,便不合情理了。
他们沉默了一阵,石芳华柔声道:
“我们只是谈谈而已,你不必为此烦恼。”
席亦⾼道:“你能不能告诉我,希望我怎样做呢?”
石芳华几乎冲口而出叫他离开五旗帮,幸而她并非偶然地与他谈起这个问题,而是经过深思,巧妙地把话题引到这里的。
以她和男人打道的丰富经验,她深知如何使对方顺从她要求的技巧。表面上不妨做得好像出自男人的本意,这是对付格倔強的男人的最好办法。
她叹口气,道: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现在⼲的这一行,不适合做⽗亲而已…”
席亦⾼想了一阵,才道:
“这个问题,我们下一次见面再谈。你想必也知道,这不是闹着玩的事情,我须得好好的考虑一下…”
他们的谈话到此为止,房內灯光迅即熄灭了。
徐少龙是唯一目击席亦⾼进⼊石芳华住处的人,他借故溜了出去,查明席亦⾼的下落之后,便作了一点必要的安排,才回到李相国府。
这时候他的心情当然很不好,但在众人面前,还得装出愉神⾊,与他们应酬。
直到夜深,他和⽟罗刹连晓君共乘一车回家。这时车厢只有他和连晓君两个人,车⾝摇晃时,使他们不断地互相碰
连晓君首先打破沉默,轻轻道:“你怎么啦?好像有什么心事似的…”
徐少龙道:“我查出席亦⾼的去向,你猜他在哪里?”
连晓君讶道:
“我如何猜得出呢,啊!不,等一等,既然你叫我猜,则我当然可能晓得…他是不是在石芳华那里?”
徐少龙道:“你何以会想起石芳华?”
连晓君道:“因为在大寨中,石芳华曾经帮过你的忙,她不是曾经假装昏倒么?”
徐少龙道:“你猜对了。”
连晓君柔声问道:
“你和石芳华没有什么吧?如果你们是旧相好,那就难怪你会难过了。”
徐少龙道:
“虽然谈不上相好,但这情况正如你嫁给⻩云文一样,使我感到非常寂寞。”
连晓君没有马上作声,过了一阵,才道:
“你明知可以改变我嫁给别人的命运,但你却袖手旁观…”
徐少龙苦笑一声,不作争辩。过了一会,连晓君抬起手臂,绕过他的脖子,把他搂住,接着她的朱印在徐少龙的嘴上,热烈绵地吻他。
起先徐少龙也有反应,但反应迅即消失,使她感到好像吻到冰块上一般。
她移开面孔低低问道:“你不喜我么?”
徐少龙道:“你岂能同时要求两个男人这样地爱你?”
连晓君道:“你现下不必提到别人啊!是不是?”
徐少龙道:
“或者我太固执,可是当我还没有忘记你已是我一个认识的朋友的未婚子时,我就无法热得起来。”
连晓君断然道:“我不嫁给他便是了。”
徐少龙吃了一惊,道:“你别胡闹,帮主岂肯答应?”
连晓君道:“我可以投靠到你这一边呀!何况你也非得保护我不可,对不对?”
徐少龙叹口气,道:
“我可以承认我是另一边的人,不过你纵是愿意叛出五旗帮,但我这仍然要你嫁给⻩云文的。”
连晓君讶道:“为什么?”
徐少龙道:
“如果你已投⼊我方阵营,则保护⻩家之责,还有谁比你更好呢?此外,你悔婚之举,将使我安排好的计划步骤完全弄了。这也是一大原因。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理由…”
连晓君道:“你的道理真多,还有一个是什么?”
徐少龙道:
“我希望你获得一个美満的归宿,而⻩云文正是这么一个对象,我天生是须得与和尚道士打道的人,说不定将来也看破红尘出家,所以我对你只好忍痛割舍了。”
连晓君想了一下,偶然的叹息一声,把面孔埋在他前,低声道:
“唉!我也不知怎么办才好,但假如你出家去做和尚道士,我将一辈子为你感到痛苦不安。”
徐少龙道:“目前你大可放心,我还未考虑到这个问题他们经过这次马车密谈后,又廓清了不少云雾。至少连晓君已经认为她必须嫁给⻩云文,而且她既非杨花⽔移情别恋,亦不是贪图⻩家富贵。在徐少龙这一方面,也因为把话说开了,反而可以把她和他这段感情,暂时柬诸⾼阁。
一直过了三天,徐少龙才找到机会,与石芳华晤面,地点是在她寓所中,时间是下午。
徐少龙向她拱拱手,问道:
“你这一向好么?”
石芳华道:“托你的福,⽇子过得还好。”
徐少龙紧紧盯住她的眼睛,问道:“这几天席亦⾼都来瞧你,是也不是?”
石芳华点点头,道:“他每晚都来,天亮始去。”
徐少龙心中一震,忖道:
“她答得如此⼲脆但⽩,可见得他们的感情,已不同寻常,所以她才借机向我宣布,以观其变…”
他一点也没猜错,只听石芳华又道:
“这些话你一定完全向上面报告的,对不对?”
徐少龙道:
“假如有必要的活,我自然要报告上去。不过目前大概还用不着。只要你多加小心,别怈露了秘密…”
石芳华道:
“假如你不知道我对他已有了真感情,心里盼望嫁给他为的话,你恐怕要改变刚才的想法了。”
徐少龙的心一沉,想道:“果然宣布她的心意了。”
口中却说道:“你可知道席亦⾼已有室么?”
石芳华道:“我当然知道。”
徐少龙接着道:“他同时又是个恶孽如山的魔头,你可知道?”
石芳华头摇道:
“他纵然做过恶孽之事,可是如果他肯洗心⾰面,改琊归正的话,你意下如何?还要杀死他么?”
徐少龙道:
“别开玩笑了,他是什么人物,哪肯抛弃他的权力地位?更哪里肯背叛五旗帮,招致杀⾝之祸?”
石芳华口气一软,道:
“是的,他未必肯这样做…但假如他愿意改琊归正,重新做人,你们给不给他这个机会?”
徐少龙沉昑一下,才道:“咱们别兜圈子了,敢是他已透露此意么?”
石芳华轻轻叹口气,道:
“你不愿正面回答,可见得你不打算给他这么一个自新的机会。”
徐少龙道:
“他为何肯叛出五旗帮,又抛弃了辛苦获得的权力地位?莫非他已知道咱们力量強大,使他已面临灭亡的危机?”
石芳华道:“他如何会知道呢?”
徐少龙道:
“倘若他不是自知⾝临灭亡危机中,而居然肯改琊归正的话。你的态度,使我不能不往你的⾝上猜了,难道他为了你的缘故,所以要背弃五旗帮么?”
石芳华道:“是的,他正是为了我的缘故。”
徐少龙道:
“你有没有对他说,如果他继续在帮会中,做那不法的勾当,你就不嫁给他?”
石芳华道:“你正是如此猜想,是不是?”
徐少龙道:“坦⽩地说,我正是有此想法。”
石芳华道:
“你太轻估我啦!一个真正的男人,不容易为男女之情而牺牲事业的,我哪能不明⽩这个道理?如果他因我这话而答应我,我也不会相信他。”
徐少龙不能不佩服她的看法,点头道:
“我正是为了这一点而担心你相信他,但他既然不是为了你,那又为了什么?老实说,这个谜如不找出答案,我没法子回答你任何问题。”
石芳华感到很难回答,因为她本是以“儿女”的前途为借口,再加上她本人的庒力,使席亦⾼动摇的。
但这话如何能说出口,尤其是面对这么一个年龄相当的男子,当然很不好意思。
她轻轻叹息一声,道:
“如果你不肯给他自新的机会,我自是没有话说。可是你们不但获不到很有价值的报情,同时又多出了一个強敌,岂不是一件很划不来的事么?”
徐少龙道:
“你说的甚是,以利害得失衡量,拒绝席亦⾼的投降,当然是很不智之举,但一来不能证实他的用心真假。二来以他所曾做过的恶孽,就算悔过自新,也应该有若⼲程度的惩罚。
可是席亦⾼是什么人物?他哪里肯接受这种屈辱的条件?”
石芳华道:“他只要曾经立功出力,就可将功赎罪呀!”
徐少龙道:
“你错了,要知道我们对付五旗帮之举,乃是替天行道,并非两国相持,争夺疆上。因此,他虽然悔悟而帮助我们,得以顺利获胜。然而他从前所作的恶孽,并不能因此抹煞,更不能因此补偿。他仍须得到适当的制裁惩罚。换言之,他的恶行,非有报应不可,这是道理,并不是可以论功计酬之事。你想想看,我们这一群人,冒生命之险,付出青舂和精力,为的是什么?大功告成之后,咱们没有一个人裂土封侯。所以依道理而言,席亦⾼的悔悟自新,在我们看来,虽然不容易和值得赞许。可是在他本⾝,却不能矜夸自傲,更不能有挟功求赏之心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
“我也许说得太率直了,但这是道理,亦是我们所信奉的不借牺牲小我的真理,你说对不对?”
石芳华道:“对是对,可是…”
她现出沮丧之⾊,又道:
“假如他知道了你的看法,休说他不愿事后没有赏而还要罚,即使他不把这一点放在心上,但以他今⽇的权力地位而言,亦会感到是极大的侮辱,定然一怒而全力抗拒…”
徐少龙道:
“我知道,但假如他是真心悔悟前非,那么他就不会作如是想了。”
石芳华问道:“那么你本不需要他投降么?”
徐少龙道:
“席亦⾼在五旗帮中不但权力甚大,同时又得知很多秘密,像他这种人,我们怎会不希望他投降呢?”
石芳华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少龙道:“问题是他既然不是彻悟以前所作所为皆属不对,则他叛帮投降之举,只不过是为了你或其他事物。也就是说,他仍然是为了个人的私,为了保存某些他最重视的东西,才不得不投降。既然如此,则世上并非减少他这一个恶人,仅仅是暂时收敛而已,咱们是替天行道,并非掠夺任何东西,所以恶人不除,咱们便等如未曾成功。”
石芳华现在已经很明⽩了,晓得这是“原则”问题,正如两国争夺土地,如果得不到土地,战胜者不能算是真正的胜利。
徐少龙他们的宗旨,便是消灭罪恶。如果作恶之人仍在,只变成暂时隐伏,伺机而动,则他们种种努力,亦等如⽩费了。
她最后只好承认这个年轻男子之言有理,但心头却大感绝望。
徐少龙歉然地道:“请你原谅,我不能像别人那样,先利用你把席亦⾼劝降,等事后才对付他,因为咱们都是道义的结合,为了真理而奋斗的。我们定须明辨是非,既不能含糊,亦不能欺骗自己人。”
石芳华道:
“我明⽩,唉!虽然我可以全无保留的信任你,这一点令人快慰。但是另一个残酷的事实,却无法改变…”
徐少龙道:“我将尽力多给他点机会,请你相信我。”
石芳华忽然讶道:“你究间是谁?”
徐少龙含着笑容,反问道:“你不认识我么?”
石芳华道。
“我认识你的表面,可是听你的言谈,却感到你不是我们⾝份差不多的人。你比我⾼得多,甚至可能是领袖人物…”
徐少龙道:“你现在知道的越少越好。”
石芳华不服气地道:“什么,你现在已表示对我不信任了,是不?”
徐少龙心平气和的解释道:
“这是因为口前你还要和席亦⾼接触,而这个人却是五旗帮中有数的厉害人物,我只怕你会在不知不中,被他套出了线索。”
石芳华想了一下,这才平静下来,道:
“好,我不多问就是。”
徐少龙道:“我得走啦!以后有事才和你联络。”
石芳华默然起⾝相送,出了厅子时,她才轻轻道:
“你得多加小心才好…”她话声中,含有极为诚挚之意,徐少龙当即感到这个美的年轻女人,好像除了道别时嘱他保重之外,还含有一点某些意思。
当他已经独自在街上行走之时,可就不由得偶然地叹口气,忖道:
“这一个也曾使我留下深刻印象的女孩子,从今天起,已经与我结束了男女之情的任何可能了。不论她将来嫁给什么人,我与她也仅能是相识的朋友,决计不会嫁给我,唉!这样的一个尤物,却与我永远绝缘…”
他忽然恍然大悟:“是了,她的道别,显然也含有这个意思:往后的⽇子中,为了⽟罗刹连晓君出阁之故,两家都忙碌起来。⻩府方面,除了办事的人员外,林秋波几乎每天必到杨家,帮忙连晓君。
席亦⾼当然已离开杨宅,但由于石芳华尚在南京,所以徐少龙不必去联络,亦可断定他还在此地。
婚期一天天接近了,有一个晚上,连晓君跑到徐少龙的房间。
徐少龙和⾐躺在上,见她进来,正要起⾝。连晓君已坐在沿,伸手按住他的口,柔声道:
“别动,我只是来跟你聊聊!”
徐少龙乐得舒服,便躺着不动,道:“要跟我聊什么?”
连晓君道:
“我瞧你这几天好像有点心神不定的样子,所以想问问你何事烦心?”
徐少龙道:“我真的显得心神不定么?”
连晓君道:
“如果你不是心中有事,你决不会在外人面前,叫出晓君这个名字…”
徐少龙吃一惊,道:“我这样叫你么?”
连晓君点头道:“还有些小动作中,瞧出你与平常有异…”
徐少龙沉昑了一下,才道:“我的确有点心事。”
连晓君道:“你可不致于到了这个时候,还希望我不嫁吧?”
徐少龙忙道:“你别这样说,你明知我有别的心事…”
连晓君道:“可不可以告诉我呢?”
徐少龙寻思片刻,才答道:“不是不可以,但你知道了,没有什么帮助,不如让我独自伤脑筋。”
连晓君道:“不,你一定得告诉我,否则我不跟你合作,教你再多伤点脑筋。”
徐少龙忙道:“你千万不可增加我的⿇烦!”
连晓君道:“假如我给你⿇烦的话,那一定是你自找的。”
徐少龙耸耸肩,只好屈服了,道:
“你的婚期已迫在眉睫,但我却接到消息,我预期中增援了帮手,几乎都不能赶到。”
连晓君讶道:“你不是已有了好几位名家⾼手了么?还要什么人帮你呢?”
徐少龙摇头摇,道:
“有很多事情,不像表面那么简单,你奠瞧你婚礼以前的⽇子,过得风平浪静。其实暗嘲汹涌,危机四伏,依我的看法,你婚礼的那一天,或是三朝回门这一⽇,必定发出前所未有的风暴…”
连晓君道:“这样说来,上面已查出你的秘密了,是也不是?”
徐少龙摇头摇,道:
“秘密将从你⾝上怈露,但现在还未怈露…”
连晓君讶道:“从我⾝上怈露你的秘密?这如何可能呢?”
徐少龙摇头摇;道:
“有些事情曲折微妙,很难说得清楚。而且不知你有过这种经验没有?那就是你心中很相信某一件事情会发生,可是要把这话告诉别人时,使发现自己所持的理由,不易使人取信。”
连晓君道:
“我当然有过这种经验,但却想不到别人亦会如此,你若不说出来,我决计想不到你也会育这种感觉。”
徐少龙道:“目前我正是陷于同样的处境中。”
连晓君沉昑一下,⽟面泛起忧⾊,道:
“我知道你才智谋略并世无双,所以你的忧虑,决不同于杞人忧天!我甚愿多知道一点內情,说不定我竟可以稍稍帮你一点忙…”
徐少龙考虑了一下,才道:
“你马上就是新娘⾝份,有些事情最好你本不知道,不然你心情受到影响,举止行动反而露出了破绽…”
连晓君道:“你把事情瞒住我,只怕也算不得上上之策。”
徐少龙道:“不错,如果我完全瞒住你,亦非良计…”
他停歇了一下,又道:“咱们最没有法子对付的⼊,你猜是谁?”
连晓君道:“敢是席亦⾼?”
徐少龙摇头摇,道:“不是他,你一走想不到,是余么么。”
连晓君一怔,道:
“她虽然靠不住,可是我看她还好呀!至少在我们出来这一段时期,她没有给我们任何⿇烦啊!”徐少龙道:
“这余么么是钟抚仙方面唯一放在咱们⾝边的眼线。但从开始到现在,她的确没有给咱们半点⿇烦,这一点我也承认
他脸⾊变得很凝重,把声音放得更低,又道:
“然而正因如此,我对她格外担心,你明⽩了没有?”
连晓君道:“我对天发誓,一点也不明⽩。”
徐少龙唉了一声,道:
“你怎会不明⽩?请想想看,钟抚仙、袁琦、席亦⾼这一群,有哪一个是好惹的?纵是像我这种心腹地位之人,他们有机会的话,也不会放过表现他们威力的机会,这样说法你明⽩了没有?”
连晓君歉然道:“我还是不明⽩的…”
徐少龙道:
“好吧!我改个方式解释,以我的看法,余么么奉命监视咱们,这是毫无疑问的。但她一定还奉有密令,嘱她除非发现了严重的事情之外,在你任何未完成之前,不必作任何报告。”
连晓君道:“为什么有这道密令呢?”
徐少龙道:
“因为一来余么么不须出去发出报告的话,咱们永远也不会起疑。二来她不把此处的详细动态报上去,上面亦不知道,因而不会为了咱们某一行动不当而责备我们。这样咱们亦不会疑惑到⾝边有人监视。”
连晓君恍然道:
“原来如此,这是上面尽力保持余么么秘密-⾝份的手法,是也不是?”
徐少龙道:
“对,这是很⾼明的办法,相信必是出于袁琦策划。不过等到你出嫁前夕,咱们每⽇的生活动态,便到了上面之人的手中,所以如果有账要算,也将在你婚礼已毕,大事底定之后…”
连晓君笑一笑,道:
“假如余么么的详细报告中,有⾜以揭破你的秘密的资料,可不能赖到我⾝上呀…”
徐少龙道:
“我举余么么之例,只不过是我心中忧虑的一部份而已,这是因为她最不好对付,如果是别的人,咱们还可诛杀了事。但这个女人一出事的话,不啻证明了咱们有问题。因为刚才已分析过情况,她一直没有报告过任何消息,到了提出报告的前夕,却忽然暴毙。你想想看,不是咱们下手,还有哪一个?”
连晓君道:“那怎么办呢?”
徐少龙道:“我还未想出。”
连晓君把⾝子俯低一点,这一来两人的脸庞只有飓尺之隔了。她凝视着这个英俊的男人,也是当世之间头一个使她芳心摇和折服的人。由于环境的杆格,情势的演变,使得他们虽然近在飓尺,却远若天涯。
她叹一口气,道:“少龙,我瞧我还是不要嫁给⻩云文的好。”
徐少龙道:“你别增加我的⿇烦行不行?”
连晓君黯然道:“听听看,这话多令人心寒呀!”
徐少龙道:
“你若是知道我要请的帮手是什么人,便明⽩事态的严重了,也因而晓得我何以叫你不要增加我的⿇烦。”
连晓君好奇地问道:
“谁呀?你请些什么人助阵?”
徐少龙道:
“我要求至少有三位特等⾼手,当然这指的是当今武林几个大门派的掌门人亲自出马…”
连晓君骇然道:“这话可是当真,你向什么人要求?谁能支使这些大门派的掌门人呢?”
徐少龙道:“五老会议,你听过这个名堂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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