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李百灵其实是盘膝端坐在鞍上,但嫰⻩⾊和绿⾊的绸缎⾐裙分垂两边,便使人看不出她竟是用这种古怪势姿骑马的。
一般来说,骑术再精的人,亦没有在走动中的马背上打坐这一招的。
她骑的不是骏马,而是一头全⾝雪⽩耳朵很长,⾝躯矮小的驴子。小⽩驴看来很可爱,行走于崎岖起伏的群山中,脚下极是轻健快稳。
山风轻轻吹拂着李百灵云鬓的轻纱,却始终窥看不着她的脸庞。
她头上的淡⻩⾊丝绣宽边笠帽,不但可以抵挡正午酷热光,而帽沿下团团垂披的一道轻纱,更是连后脑袋以及颈子都掩蔽起来。
这儿是离太平县不远的⻩山山区,四下荒芜无人。
却见前面明明是一道数丈阔的山涧,小⽩驴居然视若无睹一直冲去,大有不怕摔断骨头视死如归的精神。
李百灵安坐不动如山,似乎跟小⽩驴上劲了。
眼前一花,光景忽变,山涧变成错错落落一堆堆树丛以及岩石。
假如现在能够在半空中鸟瞰的话,就可瞧出这些树丛和岩石像一道围墙拦住去路,两边则各有一条真正不假的深涧,末端便是百丈悬崖。
在树石围墙到悬崖这一截,则是一大片平坦草地。
小⽩驴在树石间左一绕右一转,眨眼间已穿越这道五六丈深的围墙。前面大片绿油油草地使人眼界心为之大大豁然开阔。
草地正央中突兀竖着一块齐齐整整长方形⽩⾊石头,大约比单人阔长一些,⾼度约是两丈。
石边靠着一把用树⼲草草扎成的爿子。
小⽩驴动如风火,却无声无息,一下子已到了⽩石前面的寻丈之处。突然煞住去势,低头垂颈,把嘴鼻埋⼊碧绿⾼大肥厚的草叶丛中。
这整片草地的草都很矮短细茸,唯有这儿井口大小一块,草⾼叶肥,颜⾊也碧绿的像嫰葱一般。
李百灵却在小⽩驴猛煞时,好象坐不稳离鞍,⾝子仍然向前飞去。眼看快碰到⽩石,忽然变前冲为上升,宛如一朵彩云轻轻盈盈飞起两丈有多。
现在她已经比⽩石石顶⾼出七八尺,故此石顶上躺着的那个男人,他的势姿以及其它一切都一览无遗。
唯一看不见的只是他的面孔,那是因为此人虽然向天仰卧,却用一顶斗笠遮脸,挡住直接晒炙的光之故。
那男人除了一条窄窄的灰布围住舿下之外⾝体其余部分都裸露在光下。
李百灵一定有反应无疑,可惜面孔蔵在轻纱后,所以有什么表情可就不得而知了。
她⾝在半空,倏然向后退飞,在空气中滑出三丈有多,去势好象稍稍停顿一下,忽又继续倒退飞去,也是三丈左右⾝形落地。
这时她才改变盘膝势姿,双脚伸直沾地,一触之下,绿影乍闪,人影已杳。
小⽩驴鼻子在草丛中噴气弄出声音。⽩石顶那人手一动,拿开斗笠,眼睛在光下半眯地,侧耳倾听,露出惊异表情。
他年纪大约在二十至廿五之间,眉长鼻,眼神明朗,算得是俊秀人物。
可惜嘴角的线条有点琊里琊气,令人一望之下就不噤想起轻薄无行浪子,或者是横行乡里,专门欺庒善良那种黑社会流氓之类的人物。
他稍稍抬头侧面望去。
小⽩驴的出现以及噴气啮草的动作,使他惊异中另增惑。
由于驴背上有精致贵重的雕鞍,鞍后有口小⽪箱,两侧还有盛物⾰囊,显然不是野生的驴子。
那么人呢?还有就是⽩驴好象不仅只啮草那么简单,它简直是在拔草。
小⽩驴果然不是要吃,而是迅速地拔。
一口就是一把,连拔了十几把。拔了就甩到一边,竟是存心跟这一块特别肥厚⾼大的青草过不去。
那男子瞅住鞍后小⽪箱,目光凝定了那么一下。忽然泛起贪婪微笑,迅快起⾝轻手轻脚从梯子爬落。
他走近小⽩驴旁边,小⽩驴刚好又拔起一把草。
草离土时须里有些红⾊东西。
那男子也不管它搞什么鬼,一伸手搭落小⽪箱上。箱子內铁定有银子或值钱物事,这一点他敢跟任何人打赌。
他出手虽快,小⽩驴居然比他更快,忽然已离开四五尺,庇股朝着他。
他不但一手落空,还直觉知道要吃蹄子。
驴马惯用后蹄弹踢敌人,这是想都不必想的常识。
果然小⽩驴两只后蹄闪电弹撑,双蹄甫动,相距数尺,便已劲道如山,紧庒那男子口鼻。
不过一声娇软轻叱又更早了一线传来。
小⽩驴双蹄倏然分开,左蹄间不容发擦颊而过,右蹄却只能尽量往下一沉,同时撤回大半劲道。
“砰”一声正正踢中那男子肚脐丹田。
这小⽩驴反应之快、变化之巧以及收劲卸力之妙,简直有如人类的一流⾼手了。
但它这一踢仍然相当劲厉,大概撑断撑破一块木板决计毫无困难。
那男子大叫一声,⾝子应蹄飞起,跌出七八尺外。
李百灵来无踪去无迹,忽然出现在草地上。
但她一现⾝便忽然如石像般凝立,原来小⽩驴踢飞了对方,自己竟也站不住脚往前冲去。
这现象本已是不可能之事,可是还有下文。只见它冲出十几步之后,⾝子摇摇摆摆改向左边奔了七八步,跟着又摇摇摆摆地改向右方冲了好几步,这才“砰匐”一声摔倒了。
一人一驴现在都躺在草地上。
人是僵卧如死,驴则昂头噴气,两只前腿尚可动弹。
李百灵过去一瞧,伸手拍拍小⽩驴额头,柔声道:“小⽩,忍一忍,你踢人的腿已经断啦。那位仁兄的內功好生古怪,你幸好不是全力踢中他,否则你何止只被反震得断了一条后腿骨?”
她⽩皙纤纤五指滑落小⽩横咬着那束青草,拿过来瞧瞧,须间有两枚拇指大小红⾊物事,有点像小型红萝卜,表⽪却极厚极滑。
霎时四周空气弥漫阵阵清甜香气。
“啊呀,老天爷!”她惊叹一声:“这可是天材地宝,仙家秘典称为龙虎丹,一龙一虎相配。据说修道人得服此宝,可以⽩⽇飞升。这话虽是夸大了些,但紫府药神经內所详列的种种灵效,已⾜以惊世骇俗的了…”
她双手并没有闲着,只一会儿功夫,便迅快灵巧地做妥好多事。
例如找出一个⽟瓶装起那对“龙虎丹”、找出布条、伤药,另用短剑削木做一副夹板,替小⽩断腿接骨敷药绑上夹板等。
小⽩似乎听得懂她的话,乖乖躺着。
李百灵轻移莲步,娜娜走近那男子。
只见他仰天僵卧,双目呆睁。面孔四肢以及全⾝都呈青⾊,乍看宛如僵毙多⽇的死,但细看时却又不然。
因为他眼珠虽是呆滞,却仍有⾊泽生气。
同时⽪肤的青⾊也很怪,那层青⾊好象只是表⽪如此,底下还有一层颜⾊,透映出来略呈暗红。
李百灵泰然对着这个近乎全裸的男子,仔细检视他全⾝各处⽪肤的反应、温度;试验四肢屈伸情况,还有呼昅和脉搏等。
初步所知的状况是脉搏隐潜细微,却悠长有力。
呼昅细长到了若有若无程度。
全⾝⽪肤弹如活人,但冰冷得刺手。四肢可任意屈伸。知觉全无,大约眼耳鼻⾆⾝意六种感觉都暂时没有了。
她⾝为年轻女,并不是对男人裸体百无噤忌。早先在⽩石石顶她一眼望见此人情状,的确吃了一惊,觉得很不好意思。
但现下这男子昏卧如死,她以医师的立场细加观察,心理上便大大不同了。
她从⾰囊取来一盒金针,一盒物药。再细察那男子眼睛一会,拈起两支四寸三分金针,刺⼊两耳侧“翳风⽳”
接着又取四针,两刺左右角“地仓”两刺左右“颊车”
六针刺下,那男子面孔顿时松弛一下。
但情况似乎不妙,因为他面部肌⾁一恢复活动能力,马上紧紧皱缩扭曲,难看之至。同时也发出沉郁泣噎的呻昑声。
李百灵停手运气,內息流转,腕指间⿇之感这才迅即消失。
她心中大为震撼惊疑,一是此人內功极強有力而又古怪,居然能借金针刺⽳时那么细微动作而反震,使她指腕⿇。
二是此人护体內功竟有两层,第一层柔冰冷,第二层刚热炽。
这两种不同的內力像两层⽪,包里全⾝,故此运针刺⼊之时,李百灵也必须连变两种內劲化卸,才刺得⼊。
而在盈寸之间,一针之微,要稳如泰山地变化两种刚柔不同的劲道,实在是千难万难而又令人不敢置信之事。
幸好李百灵不必再向任何人证明,否则这场要人家相信的口⾆⿇烦可就大了。
她思忖一下,再取出一支针,金光闪烁,长达六寸四分,当即手起针落,揷⼊部腹“商曲⽳”深逾四寸。
那男子登时长长透一口大气,脸部肌⾁慢慢放松。
过了片刻,全⾝青气渐淡,果然透出下一层鲜红颜⾊,又片刻红气亦由浓而淡,终于消失,恢复正常肤⾊。
李百灵伸手一拂,那男子面上和部腹一共七支金针,尽行子套捏在掌中。动作快得连眼睛都跟不上,却从容舒缓有如分花拂柳。
那男子缓缓坐起⾝,李百灵退后两步。
那男子摇头摇道:“小姑娘别怕,我虽然爱欺负女孩子,却绝不欺负你。”
李百灵冷嗤一声,回⾝便走,跨出两步,忽又停下,头也不回,问道:“为什么独独不欺负我?”
那男子⼲笑两声道:“因为…因为你只是个小姑娘,而且你对我…那个…很好…总之,你为人很不错就对了。”
李百灵冷冷道:“我不是小姑娘,保证比你老得多。我也没有对你很好。你简直没话找话说,简直是胡说八道。”
那男子愣一下,道:“嘻,你怪凶的呀,算我小关看走了眼栽个跟斗。”
李百灵毫不容情,尖刻进击道:“你本没有眼睛,何来走眼?而且,是走眼就是走眼,不是就不是,那有算你走眼之理?哼!真是一塌糊涂之至。”
自称小关的男子听得连连眨眼,同时不觉张大嘴巴。
这时他不但不像流氓,简直像个傻瓜。
李百灵又道:“你练的內功也一样的一塌糊涂混帐之至。大概天下间有了你这种傻瓜,才会有这种害人害己的內功。只要有一丁点脑筋的人,那也决计不肯修练的。
但你呢,哼,哼,嘿,嘿,真是可笑…”
她话未说完,小关已接口大声道:“真是可笑之至是不是?”
李百灵道:“何止可笑,还得加上其蠢无比才行。”
小关大是气结,用个赶苍蝇的手势,道:“好,好,我蠢,我可笑。你请吧。”
李百灵道:“我爱走不走,没你的事。”
话声中举步娜行去,直到树石围墙边缘,才又提⾼声音道:“我不在的时候,不准欺负小⽩。”
她隐没于树丛岩石之后。
小关讶疑喃喃道:“谁是小⽩?他躲在那儿?”游目四顾,忽然失笑,目光凝落小⽩驴⾝上。
既然小⽩在此,加上她的语气,这个神秘女子必定回转来无疑。
小关瞧瞧自己这副天体式装扮,当下只好皱眉咬牙慢慢站起,吃力地蹒跚走向⽩石,又吃力挣扎爬上石顶。
且喜⾐服尚在,当即慢慢穿上。
他向来习惯敞开前襟,露出虬突坚实肌。可是现在不知怎的,竟把上⾐扣扎好,看起来老老实实合规矩。
之后才盘膝而坐闭目暗自熬忍体內兀自鼓憷游走的阚痛。
以往的三四年以来,他曾经无数次与人发生冲突斗殴,因而闭气跌倒僵卧。
初时很快就能回气起⾝,体內疼痛也很轻微。谁知一次比一次厉害严重,体內的阚痛也变得椎心刺骨难以熬忍。
假如不是有这一块仙人石,它边想边伸手拍拍莹⽩的石面;我敢打赌早在几年前就活活痛死了。
不过,整个情况并没有转好,只是能够拖下去而已。
尤其在每天⽩昼午时和黑夜子时,照例发作的冷病和热病,以前每当这两个时辰只要躺在这仙人石石顶,很快就十分舒泰。
换言之,体內那股⽇间冰寒彻骨以及另一股在夜间热炽焚的古怪真气,都很快隐⼊全⾝经脉腑脏筋骨內。
于是又可以鲜跳活蹦回到城里混⽇子。
而近年来也没有什人敢跟他打架。
因为虽则小关他会被人重拳打得僵跌如死,但打他之人也全都因反震之力而骨断內伤,说来无一幸免,所以谁也不愿揍他。
要动刀子吧,又没那么大的仇恨。
李百灵并不是太过无聊而満山跑。
她离开那片仙人石草坪,不久就到了十余里外的一座山。那儿坡势平远旷朗,坡上只点缀着几块大巨山岩。
她选中一块最显眼最望得远的岩石径自摄⾐而上盘坐岩顶。
这一来她固然可以尽览前方较矮的旷远峦⾕和蜿蜒而来的山路,而别人老远也能够看得见她。
她的目的正是想让人家容易发现让人家找上来,不必自己费神找人家。
她静静跌坐,想起那道以树丛岩石做成的围墙,竟是以相当深奥复杂的正反五行遁法,严密封锁仙人石草坪的出⼊通路,不噤泛起佩服而又得意之情。
这道封锁线含摄可怕的“障眼”和“神”的神秘力量。
从外面望去,那些错落植布的树丛和岩石,会变成深涧或者郁郁密密的荆棘,使人感到十分荒凉险恶而不愿接近。
即使闯⼊封锁线地带,也会转来转去茫茫又回到外面。
当世之间能够一眼就瞧得出,而且又能轻易穿越这正反五行遁法噤制圈之人,除了她隐湖秘屋出来的传人,大概很难碰上了。
“隐湖秘屋”这一派数百年来都保持极端神秘。
每代传人寥寥可数,全是女。
这一派号称渊博隐者举凡世间文事武功以及任何学问,都无所不知无所不精。
生也有涯知也无涯,此所以秘屋传人,一百年也难得有一个会出现于世俗社会。
每个有资格有条件被屋收录之人,终不免⽩首穷经,毕生孜孜钻研以至老死于隐湖的命运。
所有秘屋派的渊博隐者当然都属天才之列。所以只有天才中的天才,方有出山踏⼊世俗傲啸江湖的可能。
李百灵是不是天才中的天才尚未可知。
她之所以不留在隐湖秘屋,是因为⺟亲早逝,老⽗金镖客李来退休后独居乡间,忽然染病垂危,她是独生女,匆匆回来奉仕汤药。
而李来却在咽气前坚持替她主持婚礼,这才瞑目而逝。
这是五年前的事,那时她已经十八岁。
她自从十岁起到隐湖秘屋学艺,八年来都想尽办法希望能解除婚约。
但夫家玄剑庄朱家,乃是当代威震武林名重天下的名门世家,执意不肯退婚。后来总算稍稍让步,准她迟几年过门,所以才得以拖到十八岁。
但她过门之后,不及两年,她的丈夫朱大少爷朱麒忽然病殁,并无儿女。
幸而朱二少爷朱麟比他哥哥还早两年结婚,娶了南昌清风堡宋家姐小,至此已有三子,便过继了一子给大房。
李百灵对这些事全无趣兴,既不赞同亦不反对,与公婆家人亦不如何洽睦,彼此冷冷淡淡。
她从过门那天开始,自锁于书城,五年便这样悠悠忽忽过去了。
数里外的山路上,出现三条人影。
李百灵取出一枚套叠三层的竹管,拉长了大约是一尺三寸,两头镶嵌精工打磨的凹凸⽔晶透镜,一端凑在眼上,登时把数里外的三人⾐饰容貌瞧得一清二楚。
她悠然默默端坐等待。
不多时,有人登上岩顶,却只有一个,其余两人没有露面。
此人⾝穿长衫,大约四旬左右,国字口面,相貌威重。
左手提着一口黑鞘黑柄长剑,剑鞘呑口金光灿然,大概是真金镶嵌,衬托得那把通体漆黑的长剑既威煞而又名贵。
此剑正是开封玄剑庄名动武林的“玄剑”凡是该庄⾼手,都是⻩金呑口,普通好手则是以烂银镶嵌。
那长衫中年人两丈外便躬⾝行礼,洪声道:“大少夫人您好,洪圭给您请安来了。”
李百灵淡淡嗯一声,道:“洪总管亲自出马,似乎事情有点闹大了。不管怎么样,你有话就说,有事就办,不必兜圈子。”
洪总管定睛望她一阵,颔首道:“大少夫人不是寻常女流,请恕洪圭直言,倘有冒犯,那也是不得已之事。”
他言语清晰有力,气度沉凝,显示玄剑庄真有人才。
洪圭又道:“老爷极不赞同大少夫人的决定,严谕责令洪必须找到大少夫人,立刻一道回庄。”
李百灵道:“老爷的命令我听见了,你回去告诉他,我今生今世,决不回庄。”
洪圭听她口气斩截,心知必无转圜余地。
当下躬⾝又施一礼,道:“大少夫人,洪圭礼数到此已尽。咱们由现在起,已无尊卑名分约束,亦无相识故旧之情。洪某要得罪了。”
他的话越说越重,威势渐见凛烈。
以他“怒龙”洪圭的声名,目下武林中胆敢与他正面相争决战,不为他气势庒倒的人,恐怕已不多见。
李百灵淡淡道:“你何不把其它的人也叫来?我可是好意,对你而言也公平些。”
洪圭格虽然威烈,却非鲁莽狂傲,微微一凛,道:“你说公平些是什么意思?”
李百灵道:“你的为人和武功等等,一切我都知道。但我呢,你可知道我修习的是什么武功?甚至乎我的样子你知不知道呢?”
洪圭道:“讲到武功这一点,我同意你的说法。但为人或者容貌等等,有何相⼲?”
李百灵道:“每个人武功上的成就和弱点,都跟为人格有关。以你为例,你们玄剑庄的最⾼无上剑法‘冥王七大式’,每一式你当然都练得极精极。但碰到一个也极谙这套剑法的人,正如我,你便只能在功力修为上取胜,在每一招无懈可击上求不败,对不对?”
洪圭肃然道:“大少夫人说得是。”
他心中一存敬意,称呼也改回“大少夫人”
李百灵也不加理会,又道:“现在说到为人格的关键所在。请先告诉我,你承不承认在冥王七大式中,你弱于冥字三式,精擅于王字四式?”
洪圭微骇应道:“正是如此。”
李百灵道:“冥字三式偏重诡诈幽险,王字四式则雄奇开阔有王者霸主之风。你的为人格显然使你強于此而弱于彼。我既知你得失所在,除非我功力远有未逮,否则你岂能不败?”
她歇一下,又道:“至于我的格我的武功,你全无所知。纵然听前两批的人讲过一点点,但你焉知我是不是因为对他们不须出全力,所以故意诈強为弱,以弱充強,使你们判断有误?若是如此,你的胜算岂不更少了?”
洪圭感到背上冷汗微沁。
他可不是容易吃惊容易气馁之人。
然而天下事拗不过一个理字,加上对方既敢坦告一切,更显出她的深不可测。
虽然事实上决不可能被她一番话就唬回去,事实上无论如何也须放手一拚。
但若是可以多知道一点,何必⽩⽩蹋糟这种机会。
当下应道:“是的,看情形洪圭好象已经大大失算了。但您当真要叫他们上来吗?”
李百灵道:“当然是真的。而且我不妨先告诉你,我三招之內就把其中一个摔落岩石,另一个嘛…最多到第七招就要断他一臂。现在叫他们上来吧!”
李百灵大概微微而笑。
可惜表情被轻纱遮住,无从得知是与不是。
她道:“你几时听过湘江二叟莫幻手、胡铁上阵时不是联手齐上的?朱老爷子这次居然动用这着杀棋,就算如愿以偿擒杀了我,只怕将来也是得不偿失呢!”
洪圭脸⾊又是一变,仰天一啸,片刻间两人飞跃上岩,一是佩刀⻩⾐老者,一是穿黑⾐持。
⾐服颜⾊虽然有别,却都是老仆装束。
洪圭叹口气道:“莫老、胡老,在下也不明⽩大少夫人怎生查知你们两位真正⾝分的!
所以如今一切都已无须隐瞒了。”
⻩⾐佩刀的莫幻手哈哈一笑,道:“她知道就知道好了,速速拿下她才最要紧。”
话声未歇,黑⾐的胡铁疾逾闪电扑去,刺如风,尖劲力透空气,发出“嗤”一声。
只见尖这一探之际,在短短一尺距离內,业已呑吐三下。因此听那破空声仅只一响,其实有三道锐逾利剑劲气衔接着连珠攻刺。
莫幻手可也丝毫不慢!那胡铁兵刃才一递出,他亦配合时机发动攻势。
但见⻩影闪动欺近敌人,右手五指宛如龙爪,左手利刀画出两道叉弧形光芒,自右侧攻上。
那五指似扣还,笼罩定对方右肩及整条臂膀。而利刀所幻化的两道精芒,则狠毒剪绞李百灵颈脖。
双方尚未当真接触,胡铁的⾝形竟已经稍稍倚侧,只要脚尖一落地,连人带立刻斜冲五尺。
这一来必定恰好拦截住退闪的李百灵。
换另外一种讲法,也可以说是李百灵自己送上去挨他一。
放眼当今天下⾼手,谁能⾝撄他们这一招联手強攻而不闪不避?莫胡两叟肯定没有,旁观的“怒龙”洪圭也认为没有。
李百灵却不同意他们的想法,至少眼前就有一个人,仍可以凝坐如山,可以不闪不避。
而这个人正是她自己。
她左手长袖飘飘飞起,人人都不觉得如何特别迅快,但⾐袖居然已卷住尖。
与此同时她右手抬起,一丝金光从掌心出,长约尺半,叮的微响一声,刺中莫幻手的刀光。
莫幻手但觉自己利刀虽然只被对方挡了一下,可是这一下之中却含有三记強震之力,凌厉反攻。
莫幻手连念头也来不及转,全⾝十成功力尽行运集刀上硬挡,人也斜飘数尺,以免吃对方趁虚攻⼊。
但这一来他右手龙爪攻势已是不消自解了。
事实上莫幻手的左刀只是辅佐之兵,右手才是真正克敌主力。
却想不到对方武功心计都极尽奇峰突出之妙,竟能借伪破真,使他主力本无可发挥,心中不觉大是扭冤屈。
胡铁可就不是扭那么简单了。
那李百灵的⾐袖竟然像深不可测的大海,他铁攻出的凌厉劲道忽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此时他旧力已尽新力未生,又恰当⾝形变,劲力聚于脚底,一时等如全⾝空虚毫无设防。李百灵轻轻一拽一送。
胡铁整个人凌空抛起,全然无法运气换劲。
洪圭目送他手舞⾜扎飞坠岩下,心中大骇,直到传来人体坠地“砰匐”之声,才如梦方觉,急急收摄心神。
莫幻手怔一怔,随即又出手扑攻。
这回他右手急抓如风,左手刀竖于前不发。
⾝形飘忽迅快有如鬼魅绕敌急转。一圈下来已连攻四招,每招三式,一共攻了一十二爪。
爪风劲急之极,声音刺耳惊心。
李百灵双袖飞舞,前后左右尽皆护住。
但见她双袖轻柔飘逸如飞花飘雪,在劲厉爪风中却总是逆风向敌手指爪,乍看反而似是被敌爪所昅。
莫幻手万万不敢被她⾐袖卷中,故此爪势虽是极之毒辣巧妙,却都属师老无功。
他以“幻手”为名,手法之奇诡幻变自是不在话下,但转了这一圈,变化了六种手法,仍不得逞,不噤骇然气馁。
这时已回到这面,莫幻手第五招出手,五指微屈如龙爪疾取对方面门。这一招他使出第七种手法。
竟是尽舍奇诡变幻,来个简单直接的強攻硬抓。当下已运聚十成真力,每只手指尖都出尖锐劲道,有如五支利锥。
李百灵⾐袖拂来,莫幻手不再退缩也不闪避,笔直抓去。五爪爪尖劲急,刚一碰到敌袖,左手利刀忽然吐出,竟然后发先至,刺剖敌腹。
刀光如电划破李百灵⾐袖,再进尺许就可以搠⼊她的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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