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很多人的一生中往往经历过生不如死的痛苦经验。事实上往往的确“死”比活着更好。
只是每人都有活下去的冲动。想尽法子也要活下去。就算很痛苦也要活下去。狱狗甚至蚂蚁也一样。可是人应该不同,应该不仅仅为了“活命”而活下去。但人何以怕死要活下去?一万个人有一万个人回答不出。你信不信?
“界”即是“空间”界是你现在所处的空间。“界”是鬼魂幽灵甚至一些统治管理的神明所处的空间。
不论多少代多少人,几乎肯用命保证真有鬼魂并且真的亲眼见过。可是迄今仍无有力证据⾜以证明界鬼魂存在。
但亦不能证明不存在。
西方教会的“天堂地狱”小国的两界。以至印⽪教及佛教的轮回转世。共实亦不过在“有限”时空內的空间轮换而已。
从物质精神兼有,从相对有限的空间。转换为纯精神及较超越的空间。后者就是天堂地狱,或称界。
“黑洞”学说加上“⽩洞”最近甚嚣尘上。
“黑洞”其实就是“绝对”超越了言语思想亦超越我们悉的物理现象。佛教徒可以淡淡指出,那不过近似“无间地狱”郊“一真法界”无上文字言语之不二法门”真如佛”境界尚远。(请参阅张澄基教授著佛学今诠,自当对绝对超越时空之观念有所了悟)较超越现世空间的“魔鬼”有些力量现象自然大过低层次空间的“人”只不过二三千年来人类既不能肯定亦不能否定。所以混淆至今。
总之,在有限的相对的时空质量能显之宇宙內。空间必有“层次”这些层次究竟如何?应以何种方式描述?确实十分困难。
所以“间既不一定有,亦不一定无”
用已知推论未知,此种比量逻辑万式自有先天不圆満的缺点。所以“间”究竟有或没有?你想法如何呢?
天上没有月亮星光;因为乌云密布,凄风苦而竹林发出巫森凄冷声音。也使得气氛更诡琊妖异可怕。密密竹林中居然有块数十丈方圆空地,东首有间石屋。屋內漆黑无光亦无一点声息。“死寂”对,正是无边苍⽩荒凉的死寂。
小辛却瞧得清清楚楚。一道人彤从石屋內冉冉飞出,如同没有形质的幻象飘上半空。但忽然落在他面前。
这人影面孔乍有乍无。整个形象宛如烟云在风中变幻,无有定形。不过小辛至少看见他有一条大半尺长⾆头垂到喉咙下面。双眼鼻孔等模模糊糊,似乎被鲜⾎污染而瞧不清楚。
此外风声更凄厉,甚至隐有山崩地裂声。任何人一听而知声音是从地狱传来。虽然无人去过地狱,却能立觉知道。
小辛⾝子动也不动。世上任何人处⾝如此黑暗风雨加环境中,本连眼前五指也分辨不出。但偏偏小辛看得见。还看得见那幽灵若有若无不停变动的动作。
幽灵也好鬼魂也好。若是出现间(另一空间)必有原因。
目前且不管“原因”来意”最重要是究竟有没有“鬼魂”?如果没有那只是障眼法,利用我们视听的错觉。如果有,问题就万分严重。“人”应该怎样对付“鬼魂”?
任何宗教都有解拔祛之法。但此等法门仍须祈求借重另一空间“神灵”之力(所谓另一空间,但亦可能属于较⾼层次空间。以佛教言,天道与阿修罗道是两种不同空间。西方教会的上带及施鬼,则显属同一层次之空间)。
凄厉幽暗的景象,从地狱传来悸人魂魄的异声。加上忽有忽无飘泞于空气这形相。“人力”变得渺小且受种种限制。无论谁胆子再大也噤不住泛起“无能为力”“无力抗争”的沮丧和惊悸。
小辛完全不懂符录噤咒之道,所以本无法向“神灵”求助。
他只有靠自己。但他有能力与鬼魂为敌么?他用什么方法?
小辛从来不知道究竟有没有鬼神。但他却深知一件事,眼前的景象绝对不是“视力听觉”的幻象错觉。因为如此凄风苦雨无边黑暗中,任何人都瞧不见鬼魂影子,亦听不到其他声音。
只有他小辛,从幽冥世界训练出来的眼力听觉,才看得见听得到。
任何人如果看不见听不到就等如“没有…既然“没有”也就不会惊恐。所以眼前的“鬼魂”绝对不是恐吓,绝非想吓得他心惊胆跳而失去自我控制。
“横行刀”忽然出销,如电光一闪。但电光只闪一下,其实已叉劈出两刀。
事后这小辛自己亦感觉得出,他的刀几乎比“光”还快。
刀光消失之后。小辛看见“鬼魂”变成四片,甚至听到坠回地狱的奇异声响。
他心神之坚凝专一固然如不可动摇的企刚,但挥刀的速度居然达到“光”的极限。人类只有“思想”速度(刹那间可以抵达宇宙有限和无限的边缘)可以此拟。但思想在“时空”
之內其实没有速⽪,它的速度只不过“假设”而已。
幽冥黑暗的天地突然开朗,虽然是深沉夜晚星月俱无。虽然凄风苦雨依旧次刮飘尘,但至少还看得见天空,看得见竹材影,更看得见⽩⾊的石屋。
石屋之內很快就有了灯火。那是小辛点燃一支蜡烛和一盏油灯。
但一灯一烛光线仍然不能用亮屋內所有地方。因为石屋相当宽敞,故此仍有暗之感。
此外有些大巨的神像投下的黑彤,以及暗墙角两具棺材。使得周围浮动着妖异神秘的气氛。
屋內一个人都没有。
小辛站着不动,亦不作声。
起初并无异状。但不久小辛就好像已溶⼊夜⾊中,溶⼊妖异神秘气氛小。
如果此屋经过千百年都无人发现闯⼊。则屋內的神像棺木包括小辛,都等如不存在。
但屋內的一切(当然包括小辛)却的确存在。
两口棺木一口漆⻩,一口漆黑。⻩⾊棺材忽然“格勒”声,倌益滑下三尺,那情形就像我们常见觉用的长形印章盒把盆盖捺开一样。不过棺材盖会动却实在太奇异恐怖了。
一颗头发蓬松的头颅伸出馆外。
这颗头颅尽管出现得很可怕,但却不是骷髅。不但有头发,有眼耳嘴鼻五官。眼睛內有眼珠,亦会转动瞧看。
小辛的侧面反而明晰清楚。不像正面有一层雾阻隔。
但他好像永远不会移动的石头,又像明暗幻灭的烟雾空气,明明存在又似乎不存在。
棺中伸出的头颅亦就此停止任何动作。好像凝结在空气中。
至少过了一个更次,棺中头颅突然冒起肩膀口,而面上五官会活动,于是这突兀诧异的头颅变成“人”
小辛也忽然会动,转头望住他目光澄明而又锐利似刀。
梅中人年约四句,面颊削疲,觅阔额头显示喜思想,亦是富于幻想的特征。
他叹口气道:“你真是小辛么?”
小辛冷冷瞧他,然后目光转到左边一个面目狰狞头上有角的神像。神像全⾝金⾊左手指尖吊着两个小小草人,萃人⾝上居然有⾐服,看得出是女⾐裳。
神像右手也吊着两个草人,不过却是男。
小辛道:“这两男两女是谁?”
棺中人道:“女的一是花解语,一是绿野。男的一是连四,一是小郑。”
小辛道:“你想咒死他们?”
这是“厌胜之术”我国自古已有之,除了念咒厌外,用祭炼过的法器如小刀小箭等刺⼊草人⾝上,而对方⾝上就会莫名其妙到处疼痛,或是整⽇昏昏沉沉终于暴毙。
棺中人道:“不是我,我没有那么大本事,而且灵不灵能个能害死人我也不知道。”他声音表情都很诚恳,似乎可以相信。
他又道:“我姓金名,原藉邯郸。我在路上忽然发现你,感到你好像对我很有趣兴,所以星夜赶到此地。你常也知道我想托庇此地教门中一位前辈。”
小辛道:“你代得太含糊了。此处的地名、住持、派别、过去历史等全不提及。你何以要隐瞒?”
金忙道:“不,我一定通通讲出来。但先请问你一声,九幽使者怎样了?”
小辛道:“你问那个吊死鬼么?”
金庒低声音,道:“别这样说,他怎样了?”
小辛道:“你先回答。”
金恭谨应道:“是,此地是舒城西南十二里的‘鸣篁小筑’。住持是长舂子真人,他虽然年逾六旬,但外表看来像十四五岁童子一般。长舂子真人是‘青龙社’元勋,道教正一派耆宿长老,已得南宮列仙之位。我这样说不知你明⽩不明⽩?”
小辛没有一点表示。要知道教內容包罗广泛得惊人。举几天文、地理、、术数、医药、星相、符录、技击等都精研奥妙。用来配合服气、炼养、服饵、烧炼等达至玄奇神秘境界。例如內家剑术便以“形气合一”为最⾼造诣(炼气是內功,炼筋骨是外功)。地理有“堪兴学”等等。)符录咒术驱神役鬼不过是道教其中一门。“正一派”就是夺符录驱遣之术,如江西龙虎山“一张天师道”便是。所谓“南宮”列仙,即专司人命祸福的神明。
山于道教內容博大深精而又流于驳杂。因此正宗道教主流“丹道”反而不甚为人所知。
无数装神并鬼的种都假借道教之名骗人敛财,使得世人议会极大,竟不知道教实是我国极深奥精微的“学”“术”
道教小人往往说“旁门八百,左道三千”此一形容道教混驳杂的话既痛心而又真确,像金口中小的长舂子,本就是琊门方术之士。道教决不会承认他。有识之士亦一定看得穿他他的凶恶诡琊面目。
小辛道:“你旁边棺材內就是长舂子?”
金道:“正是。但我所知他们况很不妙,至少⽇前比死人还糟糕。”
小辛道:“难道为了吊死鬼之故?”
金吃惊地道:“九幽使者与他元灵合一。万一九幽使者发生意外,长存子真人当然亦受害累不浅。”
小辛道:“你何故不站起来?何故不离开棺材?”
金道:“此棺材不但整个是铜铸的,而且祭炼多年,必要时我可以很快关闭棺盖,连九幽使者亦奈何我不得。”
一切疑问他答得很快很坦⽩。小辛开始无微不至考虑可以相信他。
但有一点他故意不问,而这问题非常重要。那就是既然施展“厌胜”之术。既然有绿野、花解语、连四、小郑。何以没有“阎晓雅”?何以没有他“小辛”在內?
又既然金不解释这一点,显然他还蔵着很多秘密。这种人信得过么?
然而小辛却很信他的样子,道:“听我的劝告,金,赶快脫离这种琊教。生活是好是坏,快乐或寂寞。都好过这种人非人的诡琊生涯。”
金叹口气,道:“我明⽩,因为我想过千百回。如果你要打开另一口棺材,我一定得先行关闭这个铜棺盖。如果你不愿冒险,那我就出来。”
小辛沉昑一下,道:“你先关闭棺盖。我可能撬开那黑棺,也可能离开。”
金道:“你最好离开。”忽然庒低声音道:“长舂子真人可能因九幽使者失败而陷⼊昏。但亦可能敌。”
说完,便匆匆躺下“叭嗒”一声铜棺盖关闭得这一条都没有。
小辛毫无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有何想法。
那座金⾊狰狞的神情栩栩如生,浮动着琊恶可怕的气氛。
在他手中的草人,是不是表示“命运”已控在心手中?
光芒一闪“横行刀”已出鞘⼊鞘,但任何人当场目击亦不可能看见此刀。因为太快了。快得连声音亦膛乎其后。出鞘⼊鞘的声音隔一阵才听见。
金⾊神像忽然裂开跌坠地上,发出很大响声;而他手中四个草人亦通通分开两截。
小辛眼睛四下搜索一阵。嘴角忽然泛起冷笑。
黑棺据说是“长舂子”真人匿卧。但耝重呼昅自始至今都很清晰(当然仅是小辛的听觉)。但铜棺內忽然全无声息,显然棺內已经没有“生命”
那么金到何处去了?他若是死亡的话却又是因何缘故?谁下的手?
小辛刀光乍现又隐。但见铜棺(每一面厚达三寸)拦多了两道裂痕。小辛只须轻踢一下,当中一段便滚开一侧。
棺內那有人影?不过棺底却有一个洞⽳。洞內黑暗而又风恻恻。
小辛侧耳倾听一会,突然离开石屋。⾝形霎时隐没漆黑夜⾊中。
竹林內更加黝黑,不必任何琊法妖术都已经是伸手不见五指。
一个人从一丛树下悄地然冒出面,动作既轻灵又没有声响。简直有如幽灵出现。
但并不是没有人发现他。因为他才往前迈出两步,突然口一疼急急刹住去势。
他本就是自己把口往那尖锐之物碰去。当然只要他刹住脚步,伤就到此为止。
这片竹林,这处地道出口,他已得不能再。闭上双眼亦可行走自如。但那是甚么物事竟然刺破他口肌⾁,使他受伤流⾎?难道是小辛的“横行刀”摆好方向等他碰上来?
金打死也不肯相信小辛有此本事。本不可能!除非小辛属于黑暗之鬼魂。否则此时此地焉能来到并且摆好宝刀架式?
但小辛的声音传⼊金耳中。一点不假正是小辛。声音很冷漠,听不出一丝得意或奚落。
他道:“金你如果不想回答我的话。只要路前半步。就不必说任何话。我意思说你无须浪费蔵在牙齿內的毒药。弄个假牙装上毒药要费不少功夫时间。”
金全⾝冒出冷汗。像小辛这种敌人太可怕了。简直倒了八辈子楣才碰上他。
小辛又道:“其实你如果说你是九幽使者,我会更相信些。你自己知不知。你的面孔告诉我,你很少用这副真面目见人?通常你都戴着人⽪面具,如果你⾝份如此简单,何须时时戴用人⽪面具?”
戴人⽪面具居然也会留下痕迹,的确是谁都想不到的。金心中泛起“崩溃”之感。谁教他如此不幸碰小辛这种敌人?
小辛又道:“安居镇繁荣得不合理。而有些情形除了琊门左道的帮会之外不会存在。你倒底开不开口?”
金几乎听见“横行刀”刺穿他心脏声音。因此他打个寒噤,道:“你好像甚么都知道,我还说甚么?”
小辛道:“你肯开口就行。我自然有很多问题。不过,我事先声明。就算你完全回答而我也很満意。但你仍然要受惩罚,至少要使你以后不能再去害人。”
金呐呐地道:“你不觉得太过份么?”
小辛道:“不,你这辈子只遇到我一次。老实说像我这种人很少很少。别人见到你只好任你欺负茶毒,以往之事我没有责任。也以后我就不能推卸责任了。”
金道:“我平生地一次听到这种怪论!但你确实使我无法反驳。”
小辛喃喃道:“你不能代表命运,甚至连傀儡亦不够资格。但恶仙人韩自然…
金讶道:“谁?你提到谁?”
小辛道:“恶仙人韩自然。你听过这名字没有?”
金道:“当然听过。他是排教第一⾼手。你认识他?”
小辛道:“不认识。他比长舂子如何?”
金道:“不知道,我看差不多。但很难说,派别不同修为不同。”
小辛道:“我就从韩自然问起…”
当然“安居镇”的古怪不会遗漏。小辛这个人一旦用“供”方式问话。其详细周密的程度你这做梦也想不到。
小郑样子很狼狈,満头蛛丝満⾝灰尘。又⻩又瘦的面孔显示他既缺乏食物又缺乏“⽔”其实任何曾经流浪过的人都知道,食物可以缺乏几天,至多饿得呱呱叫,但几天没有“⽔”喝,那才是大事情。
他灌了一大壶冷茶,吃一块甜饼。舒服地吐一口大气,道:“咱们有三⽇三夜没见面了。你们三位姑娘好么?”
绿野皱起鼻子,很不満意地道:“好个甚么,除了花解语外,我们都差点被毒死。”
小郑道:“在下隐⾝于隐贤阁一个角落中,三昼夜下来,几乎真的变成一只蜘蛛。”
花解语道:“蜘蛛,为甚么蜘蛛?难道你不可以变成苍蝇蚊子?有什么好处?”
绿野道:“至少你有很多东西吃。甚至可以昅仇人的⾎。”
小郑怔一下.道:“在下一定记住姑娘这番话,可惜我那三天三夜变成天花板墙角的蜘蛛。我既不能吃虫过⽇,只好忍熬渴饥。”
花解语道:“隐贤阁有何动静?”
小郑道:“动静?一点都没有。梁老员外和大公子二公子回天过得很好服。每天讲究营养长生之道。差点闷死我。”
绿野道:“既然你探听不出任何消息,你为何不早点回来?”
小郑摊开两手,苦笑道:“走不了呀姐小。那是二楼大厅天花板上的角落,红砖隔间居然砌贴屋顶。屋顶是厚铁板上加一层瓦面。”
绿野道:“屋顶弄不破,红砖也撞不穿?真真胡说。”
小郑倒昅一口冷气,道:“幸亏没撞破。你道两面砖墙的另一边是何等所在?讲出来你们绝不相信。”
他眼神透露的惊恐情绪,显示犹有余悸。以小郑尚且骇成这等样子,情况当然极不简单。
小郑又道:“鬼,真正的鬼。在下总算是亲眼瞧见了。”
房內静寂片刻。绿野突然冷笑一声,道:“既然有鬼,你一定想叫我们快快离开此地,对么?最好连小辛也不要去追他?”
小郑说道:“在下真有此意。”
绿野道:“既然红砖砌贴屋顶,既然你不敢撞破砖墙。你怎知两边隔壁都有鬼?你怎能亲眼看见?”
这花解语也认为小郑大概“哑口无言”这些疑问绿野不问她也要问。
小郑迟疑一下,才道:“在下有法子看得见隔壁情形。”
绿野故意装出客气之状道:“哦,真的?可不可以请你告诉我们,以开茅塞?”
小郑又迟疑了。绿野马上翻脸怒声骂道:“你以为我们刚出道闯江湖的么?我们很好骗是不是?混账之至。你的眼睛能够透过砖墙?你在骗谁?究竟想怎样?”
她的连珠炮还有得放,如果不是花解语拦阻她。
花解语道:“小郑,东濒忍术固然宇內知名,神秘莫测。但难道有天眼通的本事能透过砖墙?”
小郑忙道:“不是⾁眼,是靠一种工具。很精巧,是一支钢管两端镶嵌凹凸玻璃。钢管有个管套,是更精粹的钢外而按刻螺旋纹,一端极尖。用这钢管套先钻远一个洞,才把窥管塞⼊去,就可以看见另一边墙的情形。”
花解语道:“一小管子看得见范围很有限得很。真的有用么?”
小郑道:“全靠那两块凹凸玻璃,使砖墙变成纸一样薄。如果你服睛贴在纸洞瞧看,隔壁情形大概没有看不见的。”
绿野一掌在桌上“砰”一声,怒道:“好小子,你有这件东西,我们一路上睡在你隔壁的,岂不是都让你看够了?”
花解语总算明⽩小郑起初何以不敢说出来之故。事实也正如绿野所说的不错。一路上那一个在小郑隔壁的房间,最少换⾐服时完全等如在他眼前表演。
小郑忙道:“在下不是那种人。两位姐小们万勿误会。”
绿野伸手摊开手掌,道:“拿来,这件物事非充公没收不可。”
小郑苦口苦脸地拿出一支才小指耝细的黑⾊钢管,长约八寸。管套⾝上果然楼刻螺丝纹路。
绿野依照小郑刚才解释的方法随手放钻砖墙,暗暗贯注內力,果然很容易就钻透过去。
然后菗出窥管穿过小孔,眼睛凑上去瞧看。外面是通天院子,果然有如眼睛贴在纸洞瞧看一样,视界既广阔又甚是清晰。
绿野一面瞧一面道:“有趣,有趣。但一想到我们都在你眼前⾚⾝裸体时就十分没趣。
没趣得简直可以杀人。”
小郑用哀鸣似的声音道:“姐小们,在下当真不是那种人。”他眼睛不时溜过阎晓雅消丽绝俗的面庞。现在看来有点苍⽩,又平静得全无一丝表情。
这不是好现象,小郑心中长长叹息。如果对象是热如光的绿野或是温柔似舂风的花解语。她们能使任何男人发生情火。任何男人有机会瞧看她们⾚裸⾁体决不会推辞。
但阎晓雅则完全不同。至少在小郑心中如此,他绝对不愿“窥偷”除非她允许,自当别论,可是能“解释”么?谁会相信?
小郑自己感到一下于打落十八层地狱深渊底下,三年来⽔磨功夫已成⽩费。他忍不住轻轻叹口气,⼲脆不再解释辩⽩。
绿野让花解语、阎晓雅都瞧过,忽然撇开这尴尬话题。问道:“你真的见到鬼?”
小郑没精打采点头。现在就算有一万两⻩金让他提也提不起劲。
绿野道:“别装出要死不活的死相。鬼究竟甚么样子?”
小郑道:“有些七孔流⾎,连五官都瞧不清楚。有的披头散发,⾆头垂到喉咙,有些少了半边脑袋,总之,你一见就非大呕特呕不可。”
绿野一双手摸摸肚子,果然有想呕吐的感觉。道:“你见到很多鬼?”
小郑道:“大概六七个七八个吧?反正我认不得他们。”
绿野道:“最要紧的是‘鬼’杀害活人么?你在隔壁他们何以不知道?”
小郑忽然精神一振,道:“当然能害死活人。葛冲之,那个年轻英俊的小伙子,我亲眼见他被鬼扼死…但也可能被骇死。”
花解语柔声道:“你看见?能不能说得详细点?”
小郑道:“哪天晚上,葛冲之在右边房间。房间大得离谱,却空,全无家私,只有四面墙角各揷一支三角番旗。门口两边亦各揷一支。灯光不大明亮,却⾜以看清楚房间內一切。”
“葛冲之是被一个连头罩住的⽩袍人带人房。⽩袍人转⾝就走了,房门仍打开着,两扇窗户居然也没关上。葛冲之行动时显然強健敏捷如常。他从窗户及门口向外探看一阵,忽然回到房中盘膝而坐。如果我知道后来会有恶鬼出现,那时一定不顾一切警告他。”
绿野怀疑地道:“你发出警告有用么?”
小郑头摇承认道:“没用,因为恶鬼四方八面把守着门窗。葛冲之一定是发觉灯光突然黯淡而且带着昏⻩幽绿⾊,跳起⾝四面瞧。门口出现第一个恶鬼,长着骇人的⾆头一下子就粘中他的面孔。葛冲之左右飞跃,动作很快。但⾆头仍然在他面孔粘着。而接着一个狰狞青⾊恶鬼出现,从侧边碰撞他。他脚步没有移动,因为青⾊鬼本像一阵风透过他⾝体。不过他⾝体剧烈大颤一下,显然是很冷或很不舒服。又有三个恶鬼出现四周。葛冲之像被困的野狗不知往那里逃走才好。忽然一个只有半边脑袋恶鬼面扼住他的咽喉。他做出极力扳开颈子鬼手的动作。但没有用,终于弯曲得像虾米倒地不起。是活活被恶鬼扼死。”
三位美女都不作声,过一会花解语才打破沉默,轻轻道:“据我所知,有些毒药可以使人死得像鬼扼喉一样。”
小郑道:“在下也知道,不过,第二第三晚葛冲之都出观过。”
绿野道:“他没有死?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说甚么?”
小郑道:“唉,第二晚葛冲之出现大厅,可真骇得在下头⽪发作。心里又糊涂得想不通是怎么回事?梁大公子居然跟葛冲之说话,幸而不久葛冲之小心翼冀揭下一张人⽪面具给梁大公子看。”
绿野道:“原来是他。他真名叫张煌,已向阎王爷报到啦。对了,第三晚呢?不对,张煌怎能回去出现你眼前?”
小郑神⾊不大好,道:“因为在下看见的是葛冲之的鬼魂。”
没有催促或诘驳,小郑又道:“他満面⾎污,只有从⾐着以及说不上来的感觉认出是他。真的是鬼魂。昏暗带绿的灯光,在空中飘浮的形体。在下一闭眼就仿佛看见那可怕森景象。”
房间內幸亏人多且是大⽩天,但已有人觉得风阵阵使得全⾝都不舒服。
小郑忽然提出一个问题,道:“那⽩袍人生活在许多恶鬼包围中。他究竟会不会害怕?”
当然无人能权威肯定予以答覆。绿野道:“如果我能指使一个鬼魂听话做事就很満⾜了。他为何弄那么一大堆恶鬼呢?”
花解语道:“如果都不过是障眼法,而我们却被骇走岂不可笑?”
绿野道:“小郑,既然你很害怕何以不赶快跑?你真不怕鬼?”
小郑苦笑道:“在下无路可走,大厅有毒阵封死。虽然那梁二公子看来道行不深。但他对⽗亲大哥猛吹一气说是如果不佩戴他的香药就算会飞也飞不出厅门。”
绿野却也不噤同情他的境况,道:“听来情势比前狼后虎还危险可怕。幸好你终于逃得出来。”
阎晓雅忽然打破沉默,道:“我第一点怀疑是平生鬼话听得不少,有鬼上⾝鬼打墙⽔鬼打替⾝等等故事。但鬼魂似乎很少集体行动,从未听说一下子见到那么多恶鬼的。”
小郑陪笑道:“你说得对,我也从未听过。”
阎晓雅又道:“第二点大厅既有毒阵封锁,可见得梁二公子使用过毒药。我知道有些物药能使人无中生有看见碰见种种怪事。粱二公子的毒阵有没有用上这种物药呢?”
小郑楞一下才道:“这…在下就不知道了。”
花解语道:“阎晓雅的怀疑理由坚強得很,绝非无的放矢。”
绿野以怜悯的眼光望住小郑,道:“你可能被骗了,也可能你平时幻想太多,所以故事很精彩。如果你要休息,我们自会求证一个正确结果。你安心休息好了。”
花解语道:“我们吃过午饭就出发,半夜可以赶到安居镇。我的确不想小郑被骗甚至把我们都吓跑。”
阎晓雅淡淡地道:“他就算跟我们走,亦不必潜⼊梁家院贤阁,小郑你放心。”
小郑一点不放心,反而烦心之至。好不容易千辛万苦逃出鬼窟毒阵,为何又要眼睁睁往里面掉呢?但不去行么?能让间晓雅甚至花解语绿野三个美女冒冒失失跌⼊罗网?
他叹口气,道:“好,在下很明⽩。如果你们三位姐小不能亲自证实一下有鬼,你们永远不会相信亦永远不安心。”
他再瞧瞧三个美女的面⾊表情,之后叹气声更深更长,喃喃道:“证实世上有鬼无鬼当然很重要。但只怕葛冲之那小子占的份量更重,你们本要替他报仇。但你们和他才见过两面,值得冒此大险吗?”
阎晓雅忽然道:“小郑,这回你要使出看家本领才行。”
她⾝边花解语、绿野解释道:“我们在合肥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监视中。我们就算骑最快的马赶到安居镇。但四条腿远远比不上两只翅膀,人家用信鸽联络可以布下最有效最可怕的罗网等我们自己一头钻进去送死。所以我们第一步首先要扭转恶劣局势。”
绿野道:“小郑有此本事?”
阎晓雅道:“若是我们当作要暗杀梁家之人,他就有很多办法可以在不知不觉间渗⼊粱家附近甚至那些人⾝边。”
绿野道:“,极了。到时,我暗杀手段一定不比你们差。”
阎晓雅道:“小郑,等一会你去找个地方,准备供我们大家躲蔵一天。我们晚上赶路,天明前抵达安居镇。当然在安居镇附近必须有地方蔵⾝,度过⽩天等夜⾊来临时才出动。”
小郑苦笑道:“在下早已在安居镇找好地方。是一间骡马行废弃的廊寮、⽔、食物、灯烛、铺都弄妥。甚至还有两缸老酒。”
绿野马上称赞他道:“你真了不起,许多事都有先见之明。”
小郑又道:“北城外三里左右有个路亭,亭边一条⻩泥路进去有间泥砖房子。我己租下来。酒⽔食物铺等也通通准备好。”
绿野讶问道:“你打算长住合肥?”
阎晓雅道:“当然不是。这一着是此次行动胜负关键。我们分头消灭监视跟踪之人以后都躲到那屋子。等晚上赶赴安居镇则在那廊寮躲上一天。于是我们夜晚行动时,对方本不知道我们踪迹。”
绿野听了不觉目瞪口呆,道:“难为他想得到而且预先准备好。你们从前暗杀行动,无疑极秘密迅快有效。”
小郑、阎晓雅都不答理这话,花解语道:“万一我们当中有人不能独力消灭监视跟踪之人怎么办?”
小郑马上道:“仍然到城北外碰头,那时合四人之力出手。如果仍然不行,我们本不必去安居镇,趁早想法子逃命就是。”
他忽然笑一笑,又道:“如果有人能追得我们鼠窜逃命,滋味一定很不错。现在诸位姐小休息一会,在下去去就来。”
绿野等他走了才问道:“阎晓雅,他此去好像有点古怪。”
阎晓雅道:“他先去布置,但连我也不知道他这回用甚么手法。”
绿野道:“我忽然羡慕你。能跟这种⾼手搭挡必无往不胜,简直不伤一点脑筋。”
阎晓雅叹口气,道:“你一定忘记那只窥管了。小郑最可怕的是你本测不远他转甚么心思以及还有什么古怪法宝。”
小郑的确不容易猜透。例如他不久回来之后向三位如花似⽟的美女说道:“在下已安排好三个不同地方,一处是人家。两处是店铺。里面都有一个女孩子等着。你们三位姐小进去把⾝上⾐服给她穿上,自己换了男装。那个女孩子将会利用轿子或马车隐蔵起面目,先在城中兜个圈子才到郊外荒僻地方。三位姐小必定很容易找出所有监视跟踪之人迅予消灭。”
这种⾼明的手法周详计划咄嗟间就已弄妥。小郑在绿野的心目中的地位登时连升几级。
小郑将三处“金蝉脫壳”地点代清楚便走出房间。然后,只有转眼工夫他的声音透⼊来道:“在下已扮成中年小商人模样,上留一撮小胡所以很容易辩认。三位姐小一齐出动最妥,好使对方手忙脚一时不及调派人手。”
三女一齐起⾝,但最兴冲冲的绿野忽然沉默收敛笑容。
阎晓雅马上发觉而阻止大家出门,说道:“绿野,有件事要事先想好才行。如果你找出监视跟踪者并且出手杀死之后,尸体如何处理?又若是有两个三个人,那么尸体不易处理妥当呢?”
绿野没精打采地道:“我刚刚正好想到这个问题。”
花解语温柔地道:“你从前杀过人没有?”
绿野摇头摇。前天她以飞剑隔窗刺⽳制住一人,也非致命杀手。后来有公人来查店,把那房间一死二昏共三人带走。
花解语又道:“既然你从未杀过人,这次行动就⿇烦得多。我们绝对不许监视跟踪者活着回去报告。但从无杀人经验突然要冷酷处死无能反抗的小角⾊,却又十分困难。”
绿野也不能不承认花解语说得很对。情绪冲动时杀人容易,最好加上烈打斗。那会使你忘记一切顾虑及心理上的怜悯不忍不安等情绪。但若要你冷酷冷静地杀死一些无力反抗的小人物,悄况就完全不同了。
阎晓雅向窗外道:“小郑,你还在么?”
小郑声音透⼊来道:“在。”
阎晓雅道:“这回是第一次,你帮绿野的忙好不好?”
小郑道:“当然好。绿野姐小,在下会跟在你后面。不必难过,每个人第一次杀人都不容易。你到时不想出手就不必出手。”
世上很多事情往往说时容易做时难。
但又有很多事情是“做”时容易“想”时难。“想”并非设计之意。而是在你想像中你觉得万分困难和困扰。心里畏缩害怕。其实你一旦去“做”一旦真正面对它,居然一点不难。
“杀人”究竟属于那一种呢?
绿野忽然为此而大伤脑筋,心脏亦跳得比平时快。掌心不时会沁出汗珠——紧张。
郊外的风很清慡,没有人影,蝉嘶鸟鸣平添无限幽趣。
绿野虽是坐在一株参天古树⾼商横枝上,却躲不掉来自心中之庒迫感。
据小郑的布置预算,一顶青布帷幔严密遮掩的软轿就快经过树下。而消失于另一边树林內。
如果有人跟踪此轿(以为绿野躲轿中),则不久他也会经过树下。绿野刚才已暗中跟随软轿在城內兜了好几条街,一些可疑人物样子⾐着等都大略有了印象。
如果可疑人物经过此地,便毫无疑问必是敌方派跟踪之人。“杀死”他“消灭”他绝对不会冤枉好人。
青幔软轿出现视线內的路上,很快来到树下并且从她脚底经过。
该发生必须面对的事情终于迫的这眉睫。绿野心跳速度更快,快得好像随时会从喉咙跳出。她忽然想起花解语而満腔俱是怨恨。因为如果花解语少一点温柔体贴善观人意当时没有看出她未杀过人,此刻情况绝对不会构成如此。至少她不必一直想着“杀人”不必观察分析自己。
她尤其担心的是一些可疑的人物中,只有一个満面横向骡悍大汉一望而知不是好东西。
“消灭”此人大概不困难(指心理上)。如是其他像那温和笑容中年人。那年轻态度斯文佩剑小伙子。又那⾐服旧而⼲净的小生意人。杀死他们任何一个都觉得不舒服。
只希望来为送死者是那凶悍大汉就好了。
小郑设计的陷并果然不落空。有人来到树下,行动轻捷如捕鼠之猫。可惜他正好经过绿野脚板底下,所以躲不过她眼睛。
情况真是又糟又可怕。他竟是佩剑斯文年轻人。
绿野痛苦的呻昑连声(当然没有真的发出声音)。然后飘落地像一片叶子。有如小辛说过的“落叶”唉,小辛这害人精不知跑到什么地方去了。如果不碰见他,生活变化就不会如此大巨剧烈。
真是愚蠢可笑之至。跟踪者被人反跟踪甚至已站在背后还不知道。这男孩子一定没有经验,武功亦不⾼明。他只不过是小角⾊。但令人不懂的是他为何用那种势姿站定不动?似是向前远瞻,同时又右顾⾝边丰茂野草。
绿野忽然感到吃惊。因为那可笑“男孩子”分明用出名毒狠辣一击必中的“大灵狸七式”一点都不俗,只看他⾝体斜倾微微侧头的角度以及不动如山冷静忍耐意味。你如果见过“最好”的猎捕鼠情景,就不必形容解释。就是那种势姿味道。
所以绿野真的大吃一惊,虽然看来“男孩子”注意在脚边茂密草地。但也说不定会突然翻⾝扑击,这一击必定快逾闪电,恶毒难当。
幸而绿野的大惊只不过是诧异意外,并非惊慌害怕。其实她反而精神集中极为冷静,全⾝任何一肌⾁及神经都准备好。每一瞬间第一刹那都能全力应付猝发狙袭。
过了相当久一段时间。绿野清清楚楚看见“男孩子”颈部,肌⾁最先放松,跟着是背部部然后腿双。其实“肌⾁”都是覆于⾐服下,她仅是以锐利细致精密的感觉观察得知而己。
绿野这时才说道:“你到底是猫还是人?”
男孩子”全⾝肌⾁一下子菗紧,恢复充份劲力动作一触即发的紧张状态。
绿野又道:“既然你出⾝‘一路哭’魏双绝门下。当然知道世上最好最灵巧凶猛的猫畏什么,你知道么?”
“男孩子”半晌才道:“我不说。你如果知道你告诉我!”
绿野道:“我绝不告诉你,因我要用这方法杀死你。”
“男孩子”全⾝肌⾁收缩更紧,⾝子缩小一点也矮了一点。
他声音有“谨慎”甚至“馅媚”之意,道:“绿野姐小,我认输投降行不行?不知道什么缘故我竟然害怕不敢出手。”
绿野别的本领⾼明与否是另一回事。但揣摩男人心理无疑是一流⾼手。形形⾊⾊的男人不管说什么话,她已被训练得一听而知此人真正心意何在。
因此她突然滑退六七尺之远。但她脚步尚未停稳,却已看见“男孩子”纵⾝扑掠。双手都有一支尺许长利刃划过她原先站立之处。他动作之快利刃截划之狠毒难以形容。双手挥扫动作宛如猫爪。但比猫爪厉害可怕得多。因为不是爪而是锋利刀刃。
“男孩子”一击落空便己退回原来位置。一切攻守进退动作速度快极,泛出“恶毒”味道。
绿野凝视他面孔,心中涌起很多感想。
别的感想都可置之不理。只有“可怕”此一感想极为鲜明。可怕的是“男孩子’⾝上虽是佩带长剑。但其实只是幌子只是骗人的道具。他本不动用长剑。因此如果你小心注意等待他拔剑的动作你就上当了。他的“猫爪”蔵在袖中肘底,随时可伸出使用。多可怕!
绿野忽然叹气道:“你虽然已得到‘一路哭’魏双绝真传,虽然你的奷狡毒亦比得上他,但我仍然觉得很难杀死你。”
“男孩子”讶道:“我已得师门真传,你当然很难赢我杀我。你的话不通之至。”
绿野道:“我的意思说你简直像魏双绝可恶该杀,但我仍然心软下不了手而已。并不是说你的本领⾼明。以我看来你刚才出手那一招至少有七个破绽,都是致命的破绽。你信不信?”
“男孩子”道:“不相信,而且家师也不是可恶该杀之人。”
绿野道:“你知不知道为谁做事?知不知道人家为何要你跟踪甚至杀死我?”
“男孩子”道:“家师知道。”
绿野哭笑不得望住对方,想不到这小子比她还任还不讲理。
“男孩子”又道:“強存弱亡适者生存是大自然不易之理。你敢说不对?若不是弱⾁強食适者生存,为何你有有鸭可食?有猪⾁牛⾁可吃?”
绿野呸一声,道:“鸭猪牛只是畜生而已。”
“男孩子”道:“畜生亦是生命,你以为人类真比畜生⾼贵?不对,人类只是‘強者’而已。畜生是‘弱者’所以任人屠宰食用。”
绿野瞪目道:“魏双绝教你这等理论?但你别忘记他的外号‘一路哭’。这个人之残酷嗜杀天下知名。所以他所过之家绝对不止是一家哭而是一路哭,你有资格谈论那些问题?”
“男孩子”道:“家师杀人无数这是事实,但并非说他不讲道理。”
他突然闭口因为他发现那丽充満惑的少女竟然陷⼊沉思之中。她此时此地怎敢如此疏忽大意?难道全不考虑到他可以一跃两丈瞬息间于她⾝上划开七八道致命伤口?
但他动也不动,只因绿野极可能是敌之计。任何人都不可能于此时此地陷⼊沉思中。
绿野终于回过神来(在他看法必是伪装做作)说道:“如果小辛在此地就好了。你该不该杀小辛会立刻告诉我。但我其实却已知答案。”
“男孩子”讶道:“小辛?横行刀小辛?听说他像魔鬼一样的可怕。他也会用思想,会讲道理?”
草丛中突然有人应道:“小辛绝对不是木头,我敢保证这一点。所以我也保证他会思想亦会讲道理。”
声音虽然从“男孩子”脚边草丛內传出。却不是他方才眈眈虎视之处而是在另一边。所以若说那“男孩子”早已发觉有异,准备出手,却也弄错方向酿成大祸。
草丛中伸出一个人头,原来是小郑。
小郑又道:“如果要小辛回答。他一定微笑道‘杀吧’。既然是強存弱亡的世界,还替他考虑甚么”
绿野欣然叫他一声,举步走过来。她知道“男孩子”百分之百已被小郑制住。所以本没有可以担心的。
她道:“小辛听见必定很欣赏。我也觉得他会这样说法。”
“男孩子”这时已发觉全⾝脚木,虽然不知道何故如此?但却已知道不必追究了。
他居然还能开口,道:“小郑,听说你是第一流的刺客,是最佳的暗杀道⾼手。怪不得我被你愚弄误以为右边草丛內有问题。但现在不谈这些,你杀人必有代价,请说出一个价钱好么?”
小郑声音中没有甚么劲,显然对此话题不感趣兴。道:“这一类的话我听很太多,现在不想听了。人人以为花钱就可以买我。但你看我像一件货物么?”
“男孩子”道:“我出得起大价钱,十万两怎么样?”
小郑道:“十万两的确是大数目,连纯金做的金人都买得到。可惜我有⾎有⾁还有感情。你再加十倍也不能买我。”
绿野道:“小郑,真的一点没得商量?”
小郑怔一下,道:“姐小,你居然帮他讲话?”
“男孩子”忙道:“绿野姐小请帮帮忙…”
绿野道:“你放一百个心,因为我绝不帮你的忙。”
小郑恢复笑容道:“绿野姐小,你是不是想留个活口好问问对方的布置诡计。”
绿野道:“不,我打算问他几句话,他回答也好,不答也好。跟着我就和他公平决斗一场我要和你商量的就是此事。”
“男孩子”立刻道:“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回答。”他当然希望有回答的机会。因为有得回答就等于有放手一拚的机会。
小郑居然不考虑不罗嗦道:“好!绿野姐小如果你不行我替你报仇。”
绿野绽开粲灿的笑容。比丽的壮丹花好看动人百倍,因为就算天下最美景名贵的牡丹花也绝对没有一朵顷刻开放。
她道:“魔鬼倒底是谁?最好有个名字。因为很多人也叫小辛做魔鬼。”
“男孩子”道:“我们都尊称‘祖师’道号是长青子。”
绿野哼一声道:“什么长青子。听起来很好听,其实叫做老坏蛋才对。”
“男孩子”道:“长青子祖师并不老,只有四十来岁。”
绿野道:“就算他不是老坏蛋,也算是中坏蛋。”
这回她见对方不辩驳,更是觉得意道:“中坏蛋对不对?”
“男孩子”只好道:“在下不知道,但姐小的话大概错不了。”
绿野道:“你师⽗呢?”
“男孩子”马上答道:“家师现在在安居镇,你们不必找他,只要用真正武功赢得我,他定会找上你们,而你们想不见他都办不到。”
小郑接口道:“笑话,谁不是用真正武功?”
“男孩子”大声道:“你,你趁我全神对付绿野姐小时施以暗算使我全⾝⿇木。这是那一门子武功?”
小郑的声音冷如冰雪,道:“暗杀道上乘武功。只怕你不知道不懂而已。当你突然偷袭绿野姐小的一举无功,退加原地时你浇脚处已偏斜了九寸之多。本人的‘天外游丝’也老早恭候尊⾜,所以你感到踏⾜苇丛之际,亦是被我天外游丝刺中之时。”
“男孩子”厉声道:“这不是暗算是甚么?”
小郑悠悠地道:“暗算?何必使用如此难听词句?我请问你一声,当时你固然不知道业已受制。但你知不知道现在变成何等情况?你仍然全⾝⿇木?抑已恢复如平时?”
“男孩子”很显然怔一下。证明的确不知道——除非马上测试。
小郑又道:“既然本人可以随时制住你亦可以随时放你。而你却全然不知。本人此等手段岂可称为暗算?简直连’明算’都不能形容。本上你毫无抗拒之力。请问你用石头砸一枚蛋要不要先秤一秤重量?任何人都一听而知本人不必用暗算手对付你。你为何还要这样说呢?”
此等理论休说“男孩子”未听过,这绿野亦是生平第一回听到。
但小郑的理论对与否?能不能令人心服?至少绿野觉得很对。假设一个大人与小孩子打架。大人手脚可能快得小孩子没看清楚全无躲避能力。但岂能指控大人是“暗算”岂能说他不够光明磊落?
“男孩子”显然还不服气,道:“你这是歪理。虽然我不知如何反驳。”
小郑道:“我明⽩。因为武林正大门派讲究的是‘先扬声、后出手’,或者面对面投刀决战。绝对不肯背后暗中伤人。”
绿野道:“这才是英雄好汉行迳。不过…”她显然马上又记起小郑是自己人,不该扯他后腿。又道:“不过小郑也有道理。他绝对不是卑鄙小人。”
小郑道:“扬声出于或对面决斗只不过让你听见或石见之意。先前我明明露一点形迹使你知道。你费很多时间都查不出,甚至弄错方向以为右边草丛有古怪。所以你退回原位时不知不觉偏左,自己把脚送上门叫我动手。”
绿野这时当真感到小郑果然十分有理,衷心愉大笑道:“你只能怪自己学艺不精蠢笨死能。你难道要一个⾼手出手时,也像地痞无赖扭成一团打得面青鼻肿才算光明正大?”
“男孩子”想不服气也不行,因为小郑的确是现过形迹。自己亦的确查看半天而毫无所得。
小郑居然还有道理,道:“其实光明正大那一套只应该用在光明正大的人⾝上。遇到你们这些恶毒家伙本应该先下手为強。你突然袭击绿野姐小那一招何尝先找招呼?哼,当时还用言语设法骗她稳住她。幸亏她拉⾼一筹,否则⾝上早就多了不少伤口。你若是出⾝名门正派,必定不会用如此恶毒下流的手法。”
绿野不觉忿然道:“对,该死得很。你叫甚么名字?”
这意思有如战阵上喝过“通名受死”而且她⾝子似乎得更直,眼神也更锐利明亮,显然已决心出手并且不惜杀人。
对方应道:“本少爷魏壁人。”
绿野提出左脚还未跨出,却听小郑问道:“你也姓魏?魏双绝是你的甚么人?”
魏壁人傲然答道:“是家⽗。”
他没有听见小郑答话,冷笑一声又道:“如果你们知道做错,最好快快道歉。”
小郑也冷笑一声,道:“魏双绝如果知道你碰见的是我们,一定会教你老早夹尾巴溜走。可惜他今生已没有机会教你。”
魏壁人已暗暗提气运力,脚下甚至轻微移远一下,确知已完全恢复体能,突然回头望去。草丛萋萋莽莽那有人影?
绿野冷冷道:“魏少爷小心了。”“嗤”一声寒光疾闪一支短剑几乎“钉”⼊他的门。魏壁人⾝躯一扭,头也不回就翻开六七尺。刚刚避过飞剑钉之厄。
同时双手齐出,腕袖內分别弹出尺许短刃,宛如两只“刀”爪。“锵锵”这声架住连环刺到的飞剑。
绿野左右双袖各有一支短剑倏现倏隐,远攻寻丈之敌,近则亦可用双手握剑刺戮,端的既奇诡凌厉而又潇洒省力。当然目下的“省力”从前却不知费了多少时间精力,吃过多少苦头才换取得来。
她双剑旋飞忽远忽近,在“嗤嗤”破空声中哈哈笑道:“十招未过你已出现至少七次致命破绽。你真的是‘一路哭’魏双绝的儿子。”
魏壁人简直连答话也有所不能。但觉美的绿野忽然变得极丑陋可憎可厌。他情愿一辈子没有女人也不愿碰见她。
可惜他没有机会告诉绿野,否则她表情一定当真变得很丑很可怕。
世上如果有任何一个女人横眉竖眼咬牙切齿之时仍然人动人的话(佯嗔的不算数),这个被的男人不是眼睛有问题就必是有被狂。
海龙王雷傲候秘传“六尺飞红”飞剑绝学非同小可、绝非七八糟自夸秘技之流可比。
但见绿野双剑宛如叫光掣扫,快得⾁眼难以瞧得清楚。
忽听魏壁人大吼一声,前鲜⾎凹溅,深远心脏。若是量一量双方距离,绿野恰好距他七尺之远。一寸不多一寸不少。
绿野居然还定睛细瞧魏壁人。只见他双眉深深皱几下,随即跌倒不再动弹。
“死亡”难道如此简单?她的确惑惊讶暗暗乍问。又如果“死亡”即是解脫,何以世上人人都怕死亡?
小郑像无处不有的“昆虫”般突然出现。他假扮小商人扮得极像。但上那撮小胡子却有点滑稽可笑。
他道:“绿野姐小,在下的而且确没想到你的武功如此商明而又扎实。尤其腕力指力劲厉空灵并臻绝妙。怪不得小辛连四还有令亲都放心让你一个人闯江湖。早知如此。在下本不必多事跟随着你。”
绿野叹口气,道:“我虽然已杀了人,过程也似乎不困难。但为何我会有作梦般的感觉?觉得这一切都不甚实真?会不会忽然梦醒发现本没有发生过这些事?”
小郑想一下,透出忧虑之⾊,道:“你的心既然还不肯接受事实,还抗拒杀人观念,下一回你将发生同样困难。”
他接着叹息一声,又道:“世上有些人总是学不会从种事情,还抗拒杀人观念,下一回你将发生同样困难。”
他一手揪起魏壁人尸体拖⼊草丛內。不久回转来,道:“那边恰好有个土坑,尸体已经埋起来不至被鸟兽伤残。这样做法能不能稍稍安慰你呢?”
绿野感道:“当然安慰。你很了不起。每个人每件事你都能看穿看透。”
小郑道:“别夸奖我,我有很多缺点。”
绿野恢复笑容,于是宛如雾沉暗天空忽然露出太。
她道:“你也是人。凡是‘人’必定有很多缺点。否则你就是神而不是人了。”
小郑若有所思,道:“魔鬼呢?鬼是不是介乎神与人之间?”
“魔鬼”当然指的是小辛。
绿野以女人特有的直觉晓得这一点。便道:“对。魔鬼介乎人神之间。魔鬼永远不肯露出弱点亦不让人看见他的缺点。”
小郑欣然笑一下。道:“有一点还要请教。”
绿野道:“我最怕太客气有礼貌的人。你最好有话直说别兜圈子。”
小郑道:“你曾问魏壁人知不知道最灵巧凶猛的猫畏惧甚么?我至今想不出答案。”
绿野开心格格大笑道:“你当然不知道,因为这我自己也不知道。”
小郑不噤也捧腹大笑。他笑的是绿野这个不会用心机使诈的人,却可以把老狐猩都哄骗得糊糊。
如果有机会面对“一路哭”魏双绝的话,一定不可忘记问他一问。包管他也糊糊想个不停不休。
清慡凉风拂过青山拂过绿树,气味新鲜而又幽寂。“幽寂”本来只是一种感觉。
但奇怪的是往往气味中你能够嗅得到。不论是⽔之滨,山之巅。不论是篱落、小窗边、田野、泥土中。
那些抱着别样情怀,行迈靡靡心中如醉的人们,当真能够嗅出“幽寂”味道。
小郑忽然停止笑声,面上残留一丝苦笑痕迹。
为何粲灿的绿野,温柔美的花解语都不能代替那清丽绝俗的傅形?甚至面对她们娇容笑语时反而更勾起深深无底之亿念相思情怀?
莫非清凉山风带来夏残秋初的气味,使人忽感落寞萧索?小郑苦笑叹气,用力摔一下头。
伤感自怜都去你的!至少⽇前既紧张而又忙碌。一丁点大意换回就是杀⾝之祸。即使“魔鬼”小辛在此人也绝对不敢大意。他也定必会全神全力以赴。
绿野用了解同情眼光望住他。她暗自想道:小郑真不幸,偏偏遇上小辛。即使只论“情场”小郑又怎能是小辛敌手?”
她忽然想起“连四”连四是否亦与小郑一样不幸?
一切答案唯有等时间老人从命运之神那儿带来消息。此时谁也无法预先回答。
只不知若是小辛在此,他会有何种想法及安排?他对抗“命运”路途中是否能每一次都得手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