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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龙头施家法妖女断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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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小二道:“别太菲薄自己,也不要太谦,依我看来,你现在就比狄仁杰好得多了!”

  展鹏飞当他说笑,所以不予反驳。

  他们谈谈说说,数十里路晃眼走完,临城已经在望。

  展鹏飞微感兴奋,这还是因为他预算见不到燕云大侠狄仁杰的心情。如果有希望谒见这位当代大侠,他必定感到更为兴奋。

  这时已是中午时分,孙小二领他走入一间饭馆,拣了一副靠窗的座头,叫了几个菜,下了两斤面,打了一壶酒,吃喝起来。

  展鹏飞是心无旁骛地填肚子,鼠孙小二吃得虽是开心,但两只小圆眼睛,却一直骨碌碌直转,一会儿打量拥挤的食客,一会儿看街上熙攘的行人,谁也不明白他干吗这么忙碌。

  等到酒足饭之后,展鹏飞付钞,他在狼心羽士邱可畏遗物中得到不少钱财,所以花起来一点儿也不在乎,更不会心痛。

  “走吧,”这个青年说:“咱们到狄府求见,不过先去买张贴子写上你我姓名,才好去拜访。”

  孙小二嗯了一声,在前面领路,走了两三条街,展鹏飞一看四下屋子简陋狭隘,尽是穷街僻巷,心下疑惑,不知他要带自己到什么地方去。

  正想之际,孙小二已在一处人家门前停步,只见这间屋子竟有两进,也比左右邻舍的房子高大整齐得多。

  孙小二敲了敲门,那道门立刻开了半边,倒像是那人一直站在门后等着一般。

  鼠孙小二反而骇了一跳。

  开门的是个高大汉子,着一把短刀,面上带着凶气。

  他一手按刀,神色不善地问道:“找哪一个?”

  孙小二道:“我姓孙,好几年没来过贵地了,只不知这儿住的是不是庄礼兄。”

  那大汉面色顿时缓和下来,颔首道:“不错,我去通报一声。”

  他临转身还盯了展鹏飞一眼,因为他用布包着那口宝刀,一望而知乃是兵刃,而他又长得壮健英,惹人注目。

  那汉子进去不久,便另有个五旬年纪的人出来瞧看。

  孙小二打个招呼,道:“庄三哥,还认得在下孙小二么?”

  庄三哥泛起又惊讶又欢喜之,打开大门,行礼后侧身让客,口中道:“啊呀,是孙三爷,真是想不到的喜事,请到屋里奉茶。这一位仁兄是谁呀?”

  孙小二领着展鹏飞进屋,他神色态度中明显出对这青年人的恭敬,别人一看而知展鹏飞来头不小。

  在堂屋中分主宾落座,孙小二才向庄三介绍了展鹏飞的姓名,但没提来历,口口声声称为“少爷”隐隐以家人随从自居。

  他同时向展鹏飞介绍庄三的来历,原来这庄三本是镖客,二十年前定居在临城,本城帮中的一个朋友去世,于是这临城一半的地盘就转到庄三的手下了。

  这临城的煤矿天下有名,矿工数万之众,因此环境变得十分复杂,凡是嫖赌玩乐之事,这里都有。也因此之故,这个地方的黑道人物不但多,而且比别的地方厉害数倍,与一般的氓不同,都是有严密的组织和真功夫方能立足。

  庄三的屋子布置得还不错,但展鹏飞却觉得未象他的想象。以他想来,这等割据一方的黑道头子,必是穷奢极的暴发户排场才对。

  孙小二道:“庄三哥,我领着展少爷特来拜望狄仁杰大侠,没有什么事情,只不过想拜候他老人家而已。”

  庄三干咳一声,面色有点儿不自然,道:“狄大侠的住处在城外,兄弟认得路。”

  孙小二道:“怎么啦?庄三兄,咱们数年不见,难道就隔膜了不成?”

  庄三道:“不,二爷别这么说,只是据我所知,现在要见狄大侠不容易。”

  他笑一笑,向展鹏飞解释道:“我们发现城内有不少派人物,都是一谷二府三教中的高手。”

  展鹏飞还是不懂,道:“这些妖敢对狄大侠怎么样?”

  孙小二道:“他们当然不敢,但对付要去拜访他的人却敢呀。对不对?”

  展鹏飞不能不承认这个道理,道:“你认为他们会阻止任何去拜访狄大侠的人?为什么呢?”

  孙小二道:“他们互相勾心斗角,彼此暗算放冷箭,可是如果利害一致之时,又会联合起来…”

  展鹏飞道:“这些派人物好像除了这件事之外,便没有其他的事好做了。”

  孙小二摇摇头,道:“不,他们迟早有一派会占据临城这个地盘,这是他们的肥,你想想看,他们不要花钱么?不要吃饭么?钱从哪里来?还不是向各地的黑道榨点儿油水,不过他们却方便得多,人家想孝敬他们,还苦于找不到路呢!庄三哥,我说得对不对?”

  庄三点头道:“对极了,曾瘤子的铁环帮今年忽然倒了临城所有的帮堂,就是得到那四个凶人支持之故,据我所知,曾瘤子这一年最少也捞了十多万两,可是有一大半送给人家了,他落个表面风光而已,将来,哼!”这些黑道帮会派系侵夺地盘之事,老实说展鹏飞全不感兴趣。

  他见过天下之广,高手之众,现在对于五行派和快剑门的私怨已经看得淡的多了。

  这个青年中的雄心壮志,自己秘密地隐藏不,那不是在一个地方称雄就能足他的,况且武学之道深广无涯,他还要极力进。

  孙小二道:“庄三兄,你的神武堂本是城内最大的一派,现在情况如何?”

  庄三怔了一下,对于这么坦直的询问,而又是出诸一个老朋友,其中一定另有作用。

  他考虑之下迅即决定从实回答。因为昔年孙小二和他,有过不深不浅的情,深得可以予以信任,浅则还未达到谈论这等隐私的程度。但既然他出口问了,那就必须有个抉择。

  “现在已大不如前了,孙二爷,不瞒你说,自从黄老虎崛起之后,开头几年天天都有凶杀案,你猜谁给他撑?”

  孙小二沉一下道:“黄老虎现在已相当有名,风闻他是少林派出身,九成也是少林之人为他撑?”

  庄三一拍大腿,道:“对!黄老虎是少林俗家弟子,却有一个出家的师叔替他撑,这个老僧很少面,我也没见过。但已有不少名家死在他禅杖之下…”

  孙小二道:“少林寺败类,只有一个恶头陀净光,是不是这个家伙?”

  展鹏飞忍不住口道:“刚才说的不是铁环帮的曾瘤子雄霸临城么?为何又变成了黄老虎?”

  孙小二立即解释道:“虽然都是临城地面,但向来有城内城外之分。城外地盘辽阔。城内则人烟稠密,地盘不算大,却相当富庶,亦颇为可观。”

  庄三接口道:“孙三爷说得对,这城内的地盘相当富庶,吃喝嫖赌什么花样都有,若不是黄老虎的后台够硬,铁环帮早就抢过去了。”

  展鹏飞还是有一点不大明白,在他想来,既然铁环帮曾瘤子有四名凶人撑,听来又是人多势众,黄老虎后台只有一个少林寺的叛徒恶头陀净光,岂能挡得那六大派的人物。

  孙小二寻思了一下,问道:“黄老虎跟公门中那些败类勾结得很好么?”

  庄三道:“何止勾结,现任知县就是他从前的一个门生,所以捕快都不敢得罪黄老虎。

  当然黄老虎也是老江湖,底下全都打通,手面阔绰而漂亮。就算现任县官调走,他还是稳如泰山。”

  孙小二道:“这黄老虎如此厉害,无怪势力大,又敢屡次杀人了,曾瘤子跟他得怎样?”

  “表面上好得很,”庄三说,鼻中冷嗤一声:“但他们早晚要见个真章。”他苦笑一下,忽然停口不说。

  孙小二马上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感到无法宽慰这个江湖豪客。

  事实摆得很明,铁环帮与众胜堂迟早要火并固然不错,但祸迫眉睫的当然是庄三的神武堂了。

  要等到这些较小的已衰弱的各帮会通通被消灭了,这才轮到两强火并。

  正如秋时诸侯并立,慢慢到战国时代,小国都被并了,最后的七个大国,终于不能和平共存而出现了秦朝一统的局面。

  展鹏飞对于这些江湖上帮会的争逐,越听越不感兴趣,同时也不明白孙小二扯上了这些事情是为了什么?

  他无聊地向外眺望,街上偶然有些行人,看来大都是附近居民,衣服褴褛,面有菜,显然俱属贫穷人家。

  这神武堂总坛设在这等所在,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展鹏飞想道:孙小二好像想管管闲事,但我一定不肯帮他,希望他能知道这一点。

  他想快点儿见过狄大侠之后,就回去找到阿平,处理好本门的恩怨。以后就可以无拘无束,做他所愿做的事了。所以他不希望耽误时间。

  忽然街上出现一顶软轿,轿边有一个俏丽的婢子跟着。

  这顶软轿很快就出走了他视线之外,但展鹏飞却印象很深。那道枣红色的绒帘后面,不知坐着一个怎样子的人?目前只能肯定是个女,是老是少,是妍是丑?却不得而知。

  另外那个俏婢婀娜的风姿,两名壮健轿夫沉稳的步伐,也在展鹏飞心中留下鲜明的印象。

  孙小二和庄三谈了些什么话,他可没有听见,还在寻思那顶软轿。

  忽听孙小二叫道:“展少爷…展少爷…”

  展鹏飞惊醒了,眨眨眼睛,回道:“什么事?”

  孙小二道:“庄三兄愿意带咱们到他的几个地方走走,您意下如何?”

  展鹏飞道:“那是什么地方?”

  孙小二道:“原来您没听见我们说话,庄三兄的地盘内,有些地方开赌,热闹得很。有些地方有漂亮的姑娘,咱们不妨去逛逛!”

  展鹏飞摇摇头,道:“等咱们办完正经事再去不迟。”

  孙小二道:“这就是正经事了,您不是想见狄大侠,又不想跟那些教高手夹么?”

  展鹏飞道:“难道在那边可以见得到狄大侠?”

  孙小二道:“当然不是,但咱们逛逛之后,带两三个漂亮姑娘出城游玩,便可以瞒过敌人耳目,安然直达狄家庄了!”

  展鹏飞哦了一声,道:“原来如此,那么…”

  他说到这儿,无意游目一瞥,忽见那顶软轿又进入视线内。

  孙小二见他忽然直着眼睛去瞧,便也注意查看。

  旁边的庄三道:“那是狄大侠家的轿子,据说是狄家小姐乘坐的。可是谁也没有见过轿内之人。”

  展鹏飞大感兴趣,道:“狄家小姐为何这般隐秘?她怕谁呀?”

  庄三道:“她还会怕谁?大概不是这个缘故吧?在下也没打听清楚。狄家的事谁也不敢多管。”

  展鹏飞说道:“既然狄小姐向来如此隐秘,咱们且不管她。只是她刚才经过此处,为的何故一定可以查出吧?”

  庄三道:“这个在下知道,在街尾那边一幢破房子,有个老头子医道甚,狄小姐每天都给他把脉,瞧瞧病情有没有变化。”

  他停歇一下,又道:“这个老头子在下认识多年,展大侠若想见见容易之极。”

  展鹏飞道:“好呀!咱们去拜访这位老人家。既然连狄大侠的小姐也找他看病,这位老人家一定是天下无双的国手。”

  庄三道:“在下派人去叫他过来就行啦,用不着去拜访。他也不是什么大国手,只不过从来没医死人就是了。”

  他口气中对那老头子毫不敬重,还有呼之则来挥之则去之意,不但展鹏飞十分奇怪,连孙小二也觉得不解,当下问道:“这老头子叫什么名字,他医道若不是惊世骇俗,狄大侠如何会找上他呢?”

  庄三道:“这叫做死马当活马医,没有一个大夫敢下笔处方,只有这个詹老头子敢,狄大侠不找他也不行呀。詹老头子名白水,医道平平但胆子却大得很,什么病症都敢开方子抓药…”

  他哂笑一声,又道:“在下若是有病,说什么也不请他的!”

  展鹏飞大为失望,道:“原来如此…”

  孙二小却沉道:“少爷,庄兄,依我看来,那詹白水决不像表面那么简单,有机会不妨会会他。”

  展鹏飞也赞成道:“咱们会会他也好。”

  庄三不再多言,出屋叫人去请。

  一会儿工夫,一个壮汉领着一个须发斑白的矮瘦老人进来。那壮汉随即行礼退出。

  展鹏飞十分注意这个老人,但打从他出现以迄到厅内坐下,都看不出他有一点儿功夫在身的样子。

  主人庄三介绍之后,詹白水摸摸白胡子,道:“是哪一位不舒服呀?”

  孙小二道:“没有,我们听说你天天替狄小姐把脉,所以想见见你,顺便打听打听…”

  詹白水眼睛一翻,讶道:“什么?你有没有讲错?你想要打听狄庄主小姐的事?”

  孙小二道:“不,我们想打听狄庄主在不在家而已。如果他在家,我们去登门拜见,没有别的意思。”

  詹白水松一口气,道:“这便不妨,听说狄庄主在家。不过你们还是别到狄家庄去的好…”展鹏飞问道:“为什么呢?”

  詹白水道:“因为狄庄主很久不会客了。他有不少朋友晓得他的心意,等闲不让陌生人走近狄家庄的。”

  孙小二哦了一声,道:“詹老先生,听你的口气,那些不让陌生人去狄家庄的,恐怕不是狄大侠的朋友吧?”

  詹白水道:“那老朽就不知道啦。”

  他眼睛望向庄三,又道:“如果没有人看病,老朽就回去啦!”

  庄三道:“老先生别急,既然请了你来,咱们就按出诊规矩付酬,你不用忙着回去。”

  詹白水面笑容,欢喜道:“那怎么好意思呢?”

  展鹏飞摇摇头,心中大为疑惑。这个老人表面上既没有精通武功的迹象,又表现出贪财之状。但是这是真的么?难道名天下的燕云大侠狄仁杰,竟肯把女儿送给一个贪财的庸医把脉么?

  这个老人看来并不是愚蠢无知之辈,他何以不装腔作势拿点儿身份?除非他故意使人误会,否则他不必把贪财之心完全表出来呀。

  这个俊美的青年仰天一笑,道:“行啦,我有办法大摇大摆地走入狄家庄,你们信不信?”

  所有的人都隐隐感到展鹏飞这话,乃是对詹白水的一种反击。

  鼠孙小二立刻道:“少爷,您的主意别说出来,免得张扬了出来。”

  庄三也道:“是啊,这等话不必说出来。”

  展鹏飞道:“没关系,何况此举与詹先生有关,理应让他事先知道。”

  詹白水道:“那么你是用什么法子呢?”

  展鹏飞道:“我打算化装作詹先生你,骑一头小驴,教孙二哥跟着,权充长随。我们径入狄家庄去,不但狄府之人不会拦阻,其他的人亦不至于多疑。”

  这个法子果真千稳万妥,各派教高手,无不认得詹白水的尊容,也知道他为狄小姐把脉之事,当然不会生疑拦阻了。

  孙小二跌足道:“唉,唉,少爷,这话何必说给詹老先生听?”

  展鹏飞道:“我向来是明人不做暗事,所以须得先行告诉詹先生,其次后可能有人向詹先生查问,他若不知情,岂不是要受累?”

  詹白水摇摇头,道:“你们爱怎样混入狄家庄,老朽我都不管,但假冒我行事,却使不得。”

  他声音十分坚决,同时好像很有把握似的。

  孙小二心中打个哈哈,瞧,这老头子可忍不住要出原形啦。

  在展鹏飞来说,拜谒狄仁杰大侠,只是仰慕之举,并不是很重要的事。

  就算见不到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可是无意中发现詹白水这个人,从理论上推断,他必是非凡人物。但在表面上却找不出一点儿迹象。因此使展鹏飞起了莫大兴趣,非得把詹白水原形迫出来不可。

  “为什么使不得呢?”展鹏飞问:“詹老先生,我们在江湖上走动,懂得规矩,回头送你一份厚礼,比你出门应诊强胜百倍,你看怎么样?”

  詹白水仍然摇头道:“不行,万万使不得。”

  展鹏飞向孙小二眨眨眼,手指作个铜钱的暗示。

  孙小二会意,立刻道:“庄三兄,这位詹先生想是怕我们付不起费用。你来跟他谈谈,多少钱都行,我们马上付。”

  庄三道:“这里面有何阻碍难行之处呢?我庄三当真瞧不出来。”

  詹白水道:“唉,不行就是不行,要不我就先通知狄家庄,到时你们若是遭遇不测,可别怪我!”

  展鹏飞冷冷道:“我既敢说给你听,就不怕你通知。哼,你自问走得出这座房子么?”

  詹白水翻起眼睛,望着这个正在发横的青年,像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伙子,他老人家可见得多了。狂妄和无知,往往断送了宝贵的生命。

  老人轻轻叹口气,是为了世间无穷数的愚昧人类而慨叹。许许多多的无谓纷扰和仇杀,都是因愚昧而生。

  他悲悯地摇摇头,道:“展先生,你还年轻,这世界广阔得很,何处不可以创一番事业?何必在这等地方做没有意义之事?你们若是冒充老朽,眼下就有三重杀身之险…”

  展鹏飞暗暗高兴,这头老狐狸终于展出尾巴啦,当下故作不信之状,道:“这等小小事情也会有杀身之险么?”

  詹白水道:“当然啦,不说旁的,单说狄家庄发现你冒充之后,就不会放过你。同时有不少派高手,环伺狄家庄四周,对付每个出入狄家庄的外人。”

  展鹏飞笑一笑,道:“这样也不过两重杀身之险而已,第三重呢?老先生可要我猜上一猜?”

  詹白水顿首道:“行,你不妨猜猜看。若是猜得着,你们就更不可涉险了。”

  孙小二和庄三两个人拼命动脑筋,苦思何者是第三重杀身之险。但他们空自费了很多气力,还是一点儿头绪都没有。

  展鹏飞停了一会儿,才道:“是你,詹老先生,我们须得先过了你这一关,才可以启程前赴狄家庄。”

  庄三和孙小二都吃了一惊。是他?这个糟老头子?他向来庸庸碌碌,为了几文钱诊金而仰人鼻息,附近没有什么人瞧得起他,因为他的医道平常,为人亦不洁身自重。怎么可能是他呢?

  詹白水摸摸花白的胡子,苦笑一声,道:“你先问问庄三哥他们信不信。”

  展鹏飞决然道:“不必啦,如果我猜错了,那你自己说说看第三重危机是什么?”

  詹白水那么大一把年纪的人,一时也答不上话来。可见得展鹏飞本来猜对了,由于詹白水故意否认,又未曾准备好扯谎的话,是以无从狡赖。

  庄三和孙小二都惊啊了一声,他们很难相信自己竟是看走了眼,这个穷兮兮的老头子,居然会是武林异人。尤其是庄三,对詹白水知之最稔,更加感到难以置信。

  要知那詹白水亲口说出的危机中,一是狄家庄,二是众教高手。这两者都非同小可,而他本人却与之相提并论,亦属三重危机之一,可见得他自信能与前述的两者份量差不多。

  换言之,他必须是个身怀绝技的武林异人,才敢与狄家庄或诸派人物相提并论。

  庄三呐呐道:“詹…詹先生,你真是一点儿都瞧不出来啊,这许多年来,我们近在咫尺,却不知你真人不相…”

  孙小二接口道:“詹老先生既是承认了,在下倒是要尽力猜一猜你的本来身份啦…”

  展鹏飞笑道:“早该这样啦,孙二哥,你仔细想想看,武林中韬光隐晦许久的异人中,有哪一位是詹老先生这样子的?但他的外表可能已经改扮过。”

  孙小二点点头,转眼思量。他自然不会被外表所淆惑,因为凡是老练江湖人物,形容一个人之时,决不会只描述衣着或头发胡子容易改变的地方,必定找出一些不能改变的特征,例如五官身体上奇异的情形,某些不自觉的小习惯等等。

  这个看上去庸碌老朽的家伙,有些什么特征呢?

  孙小二眼光转投向天花板,在印象中查核了一下。是了,他五官身体都没有异常之处,但却有一个小动作,那就是点头点脑之时,下颏微微向外伸,生像是啄米似的。

  昔年在江湖上,果然有一个人有这种小习惯的。孙小二脑子里电光石火般联想起来。一定是他,当年和玉蝴蝶潘师诚共恋一女,后来在情海中没顶,便突然销声匿迹的詹葫芦,听人说过他正是有此习惯。

  这两人都姓詹,在姓氏上没有问题了。虽然詹葫芦的武功究竟高到什么程度现在已不可知,可是当年的玉蝴蝶潘师诚,却是和现在燕云大侠狄仁杰差不多的人物,由此推论,詹葫芦既然能与潘师诚碰在一起,又在情场上角逐,武功大概也差不了。

  孙小二目光从天花板移下来,在詹白水身上打个转,看不见那个作为标志的玄铁葫芦,当然这种标志最靠不住了,他可以藏放在任何地方。

  这位以逃遁著名于世的鼠孙小二,充信心地微微一笑,道:“在下知道你是谁了。”

  詹白水眨眨眼睛,道:“你知道么?那就说出来听听。”

  孙小二道:“在下若是说错了,定被你老人家嗤笑,所以在下须得跟庄三哥谈论一下…”

  詹白水道:“你们谈吧。”

  展鹏飞见孙小二拉了庄三到一角说话,心知其中必有原故。他虽然猜不出来,却有一点他可以出力的。那就是设法使詹白水没空查听他们的对话,于是他没话找话跟詹白水扯,说了几句,话题可就转到狄家庄上面。

  展鹏飞诚恳地道:“詹老爹,你瞧我们的样子,会不会是跟狄大侠过不去的?其实小可心仪狄大侠威名已久,这次趁经过此地的机会,特地前去拜谒而已,只不知老爹您信是不信?”

  詹白水道:“我相信你的话,不过仍然劝你不要前去。”

  展鹏飞忽然愤起来,大声道:“老爹,你这话就不对了。想那狄大侠负天下之重望,武林后辈无不慕名景仰。可是想踵门拜谒,请聆教益之举都办不到,这岂不教天下年轻一辈的人,大大失望?”

  詹白水怔了一下,道:“这…这一定是有不得已的原因啊!”展鹏飞词锋凌厉,驳道:“别人可以不得已,狄大侠却不行。他应当驱散那些派人物,大开门户,让天下英雄拜谒。如若不然,他就枉负天下第一高手的盛誉,更不能称为大侠了,詹老爹,小可谈得对不对?”

  詹白水怔完又怔,最后支吾道:“我…我不知道,他的事我怎么知道呢?”

  展鹏飞道:“如果老爹是狄大侠的朋友,便应该前去劝告狄大侠,这才是做朋友之道啊…”他自己也知道这话说得很重,当下口气稍软,接着又道:“纵然老爹不便劝说,亦不妨釜底薪,暗中替拜谒狄大侠的人减少一点儿阻力呀!”

  詹白水下颏一伸一伸的点头,道:“这一点我可以做得到,不过狄大侠可能会怪我多事。”

  他们的对话,后来只有孙小二一个人听到。因为庄三已经回到后屋,不知办什么物事去了。

  孙小二接口道:“詹老爹。”他也改口称詹白水为老爹。“你若是认为少爷之言有理,那么你现在可承认你就是昔年的詹萌芦吧?”

  詹白水捋捋白须,摇头道:“我不是,但展爷的话很有理。”

  孙小二耸耸肩道:“既然你不承认,咱们就拉倒。展爷,咱们还是依计行事,混入狄家庄去瞧瞧。”

  展鹏飞沉道:“奇怪,狄大侠为何不敢与外人见面?难道他也有所惧不成?”

  孙小二道:“狄大侠可能是老了,雄心壮志不复当年。但也可能另有隐情,只要见到他一面,便知分晓。”

  詹白水接口道:“狄大侠也是人,当然也有所惧。”

  展鹏飞道:“他怕什么呢?假如我是天下第一高手,还有谁能使我害怕?”

  詹白水泛起一个不同寻常的笑容,在这个笑容中,包含着原谅他的无知,以及谙世故的意思。然后,他徐徐解释道:“通常说一个人害怕与否,只是对他本人而言。假如为了一件事情,或是为了别人的利益,情况就不同啦。例如以狄大侠来说,如果他所害怕的是本身会遭到伤害,那么他的恐惧就是胆小了。可是,他为了女儿的安危,不得不处处小心,处处忍让,则岂能讥笑他胆小怕事?”

  这个解释已经明白,连孙小二都连连点头。

  展鹏飞也完全同意这说法,不过他觉得不解,狄仁杰的女儿狄可秀,她为何要离庄诊病?她怎敢离开她父亲?若然不必提防教之人,则狄仁杰何以又小心得连外人也不敢见?

  这个疑问在孙小二想来,简直不成为问题。他认为狄仁杰既有天魔令在手,众教人物虽然不敢怎样他,却恐怕有人把火狐内丹送去,换走了天魔令,故此严加封锁,不让任何人踏入狄家庄一步,这是显而易明之理。而狄仁杰为了爱女安危,以及等候教之人送来救命之药,亦不敢得罪那些人。

  詹白水耸耸肩头,道:“总而言之,你们相信也好,不信也好,不去打扰狄大侠,那就太平无事,不然的话…”

  展鹏飞纵声长笑,他内功深厚,这阵笑声直使屋瓦簌簌震响。

  詹白水吃了一惊,瞠目而视。

  展鹏飞笑声一收,断然道:“哪一个打算阻止我去拜谒狄大侠的话,定要后悔莫及。除非狄大侠公开宣布闭门谢客,否则我必定要登门拜访…”

  他目光如剑,笔直盯住詹白水,又道:“詹老爹若是打算拦阻,便请划下道来,小可一定奉陪。”

  詹白水干笑一声,道:“老汉有什么本事敢拦阻?你们要去就去…”

  他的话声突然中断,因为庄三从前门走来,手中抱着一个黝黑的大葫芦。

  这个老人想赖也赖不掉了,玄铁葫芦天下只此一个,他不是昔年武林异人詹葫芦是谁?

  詹白水面色深寒如水,眼中出森森杀机。他在眨眼间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原本微驼的背直了,谦卑的笑容被威凛的神情所代替。

  他凝视着庄三,没有做声。

  庄三接触到他那两道眼神,陡然打个寒喋,背骨发冷。他此刻的感觉,宛如被判了死刑的囚犯一般,好像是死定了,再无别的活路。

  这是庄三出道以来第一次尝到的感觉,如此奇异,如此可怕。不知不觉间松了手,那只玄铁葫芦掉向地上。

  詹白水冷哼一声,五指箕张虚虚抓去。那只向地下急坠的玄铁葫芦,蓦地停止了落势。

  这只黑色的葫芦看来好像挂在庄三的大腿上一般,不上不下。

  鼠孙小二骇得出了一身冷汗,面色大变。他一则震惊于詹白水这等出神入化的内功。

  二则又为庄三性命担忧。因为詹白水劲力一吐,这只玄铁葫芦往庄三身上一撞,便可要了他的性命。

  这原是瞬息之间的事,庄三的生死,间不容发。

  孙小二明知连喝叫庄三闪避的机会也没有,所以索不做声,等情势变化之后再作打算。

  庄三也惊得愣住在当地,没有移动。

  屋子内没有一个人移动,全像是泥塑木雕的一般,空气突然凝结住,时间也忽地停止了。

  这一幕奇怪的景象,至少持续了半盏热茶时分。

  首先是鼠孙小二恢复常态。不对呀,詹白水为何既不伤人?也不收回葫芦?孙小二转念之际,同时也想到了庄三应该快点儿跃避才对。

  他尚未开口招呼,庄三也猛可惊醒,间一使劲,人已往横移了五六尺之远。

  那只玄铁葫芦仍然停在原处,虚空悬着,并没有随着庄三的身形移动。

  鼠孙小二眼珠一转,只见展鹏飞骄指如戟,遥遥指向那只葫芦,面上微微现出吃力的神情。

  现在他明白是怎么回事了,敢情展鹏飞正以惊世骇俗的指力,遥遥制住那只葫芦。他的指力和詹白水的内力恰好相抵,所以那只葫芦既不落下,亦不能收回。

  詹白水低低哼了一声,突然一掌拍向展鹏飞。

  展鹏飞左手一招“秋扇见捐”封住他的掌势。右手指力反而加强了一点,发出哧哧之声。

  那只玄铁葫芦呼一声飞而去,碰在砖墙上。

  “砰嘭”一声大响,砖墙出现一个大,那只玄铁葫芦从墙中飞了出去。

  詹白水掌势忽拍忽扫,连攻了四五招之多。

  展鹏飞只用一只左手,扣擒摘拿,连用数种手法,挡过了对方烈的攻势。

  他觑空跃退两三步,朗声道:“詹老爹且慢…”

  詹白水冷冷道:“咱们没有什么话好说的!”

  话虽如此,他还是停止攻击。

  展鹏飞一面运功戒备,一面说道:“詹老爹,小可也不说什么废话了。咱们是友是敌,只在老爹一句话。不过,假如老爹是真心为了朋友,那就请你慎重一点,休要把事情砸…”

  詹白水仍然面色森冷,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展鹏飞道:“詹老爹,我等一来实是存着仰慕之心,前来拜谒狄大侠,二来天下之事难说得很,很可能我对狄家小姐之病有点儿帮助亦未可知?”

  詹白水森冷的面上,突然现出一丝笑容。他望着这个英俊的但仍然带着几分淳朴之气的青年,想道:唉,现在的世道人心啊,真叫人害怕。像他这样外视忠实的人,可想不到竟然嘴谎话。

  这位老人微笑,其实是一种嘲讽的笑容。他杀人决心已变得不可动摇了,任凭展鹏飞他们还有什么理由,亦万万说不动这个老人。

  展鹏飞感觉出对方的杀机,迅即退了两步,提高声音,道:“詹老爹,咱们要见个真章,在下并不害怕。只想知道我说错了什么话?”

  詹白水道:“你没有说错话,因为从开始时起,你根本就没说过一句人话。”

  展鹏飞被得心头火发,但还忍得住,道:“詹老爹,你这一辈子可曾有过错误的判断?”

  詹白水道:“这是我自家的事…”

  话虽如此,口气却迟疑了一下。

  这一生之中,当然有过错误的判断。詹白水脑海中不掠过了几张面庞,这些人,这些事,埋藏在心之坟中已久,好像已经遗忘了…

  但他何曾遗忘呢?詹白水暗暗叹一口气。

  展鹏飞冷冷道:“詹老爹,在下不怪你出手拦阻,但是大丈夫须得是非分明。即使不能分辨是非,亦不可拖泥带水。”

  詹白水不大懂得他的意思,皱皱灰白的眉毛,道:“谁拖泥带水了?”

  展鹏飞道:“老爹你阻我去谒见狄大侠,并无不可。只是这事须得有一个限度,我如何才算是过了你这一关,还请老爹示知。”

  詹白水点点头,认为这话有理,寻思了一下,道:“展少侠,你武功出众,内力深厚,大大出乎我意料之外,并非一般不自量力之徒。同时我詹白水虽是不深知你的底细,却感觉得出你是个堂堂正正的人物,因此,关于今之事…”

  他沉了一下,才又继续说道:“老朽也不知该不该拦阻于你。不过,至少你们不能化装为老朽模样,以免铸下无可挽救的大错。”

  这回他说得诚恳,口气之中,阻难之意已经减到几乎没有了。

  展鹏飞心中暗喜,假如这个武功高强的老人化敌为友,情况自然大不相同了。

  他最不明白的是,以狄大侠这样一位声名天正气凛然的人物何以含有如许神秘?他有什么事情见不得人呢?抑是环伺周围的强仇大敌,使他大有顾忌。

  他向老人抱拳道:“老爹既是把话点到,晚辈遵命不冒充你老人家就是。”

  詹白水长长透一口气,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转身走出屋子,拣回了他的玄铁葫芦,扬长而去。

  屋内的三个人开始议论起来。孙小二道:“这场风波起得快,平得也快,实是大出意料之外。展少爷,咱们还要不要去狄家庄呢?”

  展鹏飞道:“詹老爹的举动,凭添了无限诡异味道,狄仁杰大侠究竟在怎样的处境中?

  他为何不敢见客?这些谜团若不能解,实是叫人难以安心。”

  庄三道:“在下真是惭愧,詹老爹这等异人近在咫尺,但多年来却毫无所知…”

  孙小二没接他这个话题,说道:“那么咱们真的不假扮作詹老爹了,是不是?”

  展鹏飞道:“是的,咱们不能那样做了。”

  一个壮汉忽然匆匆进来,向庄三耳边低语数言。

  庄三仍然含着笑容,将他挥退。

  展鹏飞并不在意,心中只在盘算是不是公开面,一直到狄家庄求见狄仁杰。此举当然会使各大派重视,或者会有烈的行动…

  孙小二却向庄三道:“庄三哥,你若是有事,只管请便,兄弟陪着展爷就行啦。咱们不是外人,千万别客气。”

  庄三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事…”

  他的目光掠过门外的一个手下,这名汉子正在张望,神色慌张。当下改口道:“好吧,在下去一去就回来…”

  孙小二这个老江湖,在这等情况之下,可就不便追问了。

  展鹏飞心不在焉,没加考虑,随口问道:“庄三哥有什么事呀?”

  庄三为难了一下,才道:“说出来只怕展爷见笑,敝堂辖内有一个赌场,现在似乎是被包围了。”

  展鹏飞哦了一声,他一时还没有醒悟这是人家的私事,尤其是这种帮会,往往会有许多忌讳,不愿给外人知道的。他低声问道:“是些什么人?咱们去瞧瞧好不好?”

  庄三大喜,形诸于,道:“当然好啦,走,离这儿不太远…”

  三人才转入巷子,两边的木门内刷刷刷一连纵出五六个大汉,全都拿着明晃晃的兵刃,堵了去路。

  这些人个个蒙住头脸,只出眼睛和鼻尖,是以除了身量之外,无法看得出是丑是俊。

  庄三狞笑一声,叱道:“什么人拦住庄某去路?”

  对方有一个大汉冷笑道:“拦你去路又如何,这两个是你的援兵么?”

  庄三道:“这两位只是路过本城的朋友,庄某打算带他们到场里玩玩。你们究竟是谁?”

  那大汉道:“老子是阎王爷派来的勾魂使者,庄三,你若是识相,马上夹尾巴给老子滚得远远的,这一辈子不许回到临城来。”

  他说得气焰迫人,可恶之至。庄三莫说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就算是无名小卒,也受不得这等侮辱。

  庄三然大怒,正要开腔。孙小二突然口道:“庄三哥,等一等,你千万别生气…”

  展鹏飞装出害怕的神色,也帮腔道:“是呀,庄三哥,万万不可生气,有话好说。”

  孙小二接道:“庄三哥,这些仁兄们的口气虽然听来不善,其实却暗怀好意,你别误会才好…”庄三讶道:“什么?他们怀有好意?”

  对方所有的人,眼中都出惊异之。可见得这些人根本想不出自己怀有些什么好意。

  没有人开口打扰孙小二,好让他有机会解释。

  孙小二道:“是的,这些仁兄们根本就是好意。以在下想来,一定是形势所迫,到了不得不决雌雄的关头。可是人家心中很不想伤你,所以故意把话说得很难听,迫你含怒出手,这样他们就不得不全力应战了。一旦拼上命,那时候各安天命,你已怪不得他们心狠手辣呀…”

  展鹏飞这时才知道孙小二根本在胡扯蛋,天下间哪有这样曲解人家意思的?

  庄三道:“依你二哥的说法,他们乃是设法形成一种不得不下毒手的局势,对不对?”

  孙小二道:“对极了,所以咱们若是忍气声一走,就天下太平啦!”

  他设法向庄三挤挤眼睛,作了一个暗示。庄三会意点头道:“既然孙二哥这么说,小弟就忍气走开好了…”

  他作出要转身走开的姿势,但身子尚未转过去,对方那个大汉已喝道:“站住,庄三,你想逃命也不行。”

  庄三猛一瞪眼,凶光四地望住这个敌人。但那大汉一点也不畏惧,也是凶狠狠的凝视着他。

  孙小二仰天一笑,道:“庄三哥,行啦,行啦…”

  展鹏飞问道:“什么事情行啦?”

  孙小二道:“老实说,非要受迫出手的不是他们,而是展爷你我两人。既然他们如此恶毒,要赶尽杀绝。咱们也没有什么好客气的了,对不对?”

  展鹏飞恍然大悟,道:“是呀,一点儿没错。这些鼠辈实是有该死之道,咱们今饶他们不得!”

  他话声一歇,大步上前,把庄三挤到后面。

  展鹏飞这一身而出,步伐间气势雄厉,杀机森森。对面那五六个人都被他威势所慑,凶悍之气消灭了大半。

  这个年轻高手仰天大笑一声,道:“谁先上来送死?”

  对方一直在发言的大汉喝道:“你是谁?报上名来?”

  展鹏飞道:“本人姓展名鹏飞,只是个初出茅庐之辈。但却敢光明磊落报出姓名!哼,你们敢么?”

  那大汉手中长剑斜斜指住展鹏飞腹部要害,厉声道:“好一个不知死活的狂妄后生,老子今先宰了你,再收拾庄三狗贼。”

  他剑上一股寒气,侵透了衣服,可见得剑上功力相当深厚。若是普通的武林人物,被这股剑气所侵,纵然不伤,也将心寒胆落,非退后躲避不可。

  但展鹏飞屹立如山,身形纹风不动。

  那蒙面大汉显然大感意外,眼光凝结了一下,随即大喝一声,长剑哧一声电掣刺到。

  这一剑不但功深力厚,而且手法妙奇奥,一望而知来历不凡,出身不俗。

  展鹏飞宝刀挟着耀目光,由鞘中星飞电旋出,锵的一声大响,劈开敌剑,还把敌人震退了两步。

  这时不但那蒙面大汉眼中出凛骇之,其余的几个蒙面人也骇得退了几步。

  展鹏飞仰天长笑道:“别怕,接完我三刀再撤退也不迟。”

  话声未歇,只见他刷地跃起扑去,宝刀光华如虹,疾卷敌人。

  那蒙面大汉挥剑封架时“锵”的一声大响,又被震退了两步。

  情势已经十分显明,展鹏飞宝刀的功力,要比那蒙面大汉强胜甚多。

  对方后面那些人见他如此神威,无不踟蹰却步,不敢蜂拥上前出手。

  展鹏飞一点儿也不客气,第三刀茫电中,还挟有风雷之声,卷扫而去。

  那个蒙面大汉感到退已不及,只好用尽全身本事招架。健腕抖处,长剑洒出数朵剑花,眩人眼目,严密地封住面前上下空隙。

  但展鹏飞刀势宛如奔雷掣电,毫不停滞。刀光剑气霎时碰在一起。只听“锵”地响了一声,剑光立时散灭。展鹏飞的宝刀刀尖在他喉间划过,刀光一闪即逝。

  那蒙面大汉登时鲜血迸溅,身子向后仆倒。

  展鹏飞横刀迈步,踏尸而过,直迫那一群蒙面人。他气势之威猛凌厉,当者莫不心寒胆落。

  那群人发出喊叫,纷纷转身逃。

  若在平时,展鹏飞一定收刀罢手,不再追杀穷寇。可是这一群人与一般武林人不同,个个表现得心狠手辣,又不守江湖规矩,是以他杀机弥,心如铁石,决心赶尽杀绝,不留半点儿余地。

  但见他刀光电掣云飞般追了上去。那些人虽是还手抵挡,却没有一个抵得住展鹏飞一刀的。一时“锵锵”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临死前的惨叫声,沿着长街一直传过去,甚是凄厉可怖。

  孙小二和庄三两人赶到展鹏飞身边时,只见他面色凝重,目光有一点儿呆滞,望着脚下的一个尸首,这个人的面孔因为有布蒙着,故此根本认不出是谁。

  孙小二讶道:“展爷,你认得他么?”

  展鹏飞没有回答。

  孙小二又道:“这厮蒙起头面,如果你仍然认得出来,那一定是很的人啦!”

  庄三骇然啊了一声,道:“那我庄三的罪就大了…”

  展鹏飞恢复平时的神色,摇头道:“不,我不认识这家伙。”

  孙小二道:“但看你的神情,好像有点儿不对劲,为什么?”

  展鹏飞道:“我突然发现自己出手越来越恶毒,一转眼间就伤了这许多条性命,这等事情,我从前连做梦也没想到。不料今竟亲手做了…”

  他遗憾地叹一口气道:“以后还不知要杀死多少人,唉,我怎知道我没有杀错了人?这些人个个都该死么?我如何知道呢?”

  孙小二和庄三都呆住了,虽然杀人和宰猪不一样,但只要有该杀的理由,则事后也不必后悔,何至于牵涉出这许多问题来?

  展鹏飞望着一道木门,猜想可能就是庄三的赌场。于是将刀入鞘,道:“是这儿么?”

  庄三毕恭毕敬地应道:“对,就是这间屋子里,展爷请进去奉茶,休息一下。在下派人收拾这条巷子…”

  展鹏飞并没有迟疑,大步跨入大门内。他知道敌方之人,一定已经抱头鼠窜,这回决计用不着大开杀戒了。

  赌场内的客人已经不少,打面巾的,倒茶水的,奉果点的,以及赌场内的管事,在人群中穿梭往来。

  一片喧耳的呼五喝六之声,其中有人叫喊,有人得意狂笑。这些赌客们根本不知道门外巷子里,已经死了五六个人这件大血案。

  展鹏飞对于这些帮会之争,并不十分在意,是以四瞧一眼看看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便兴趣盎然地参观形形的赌博。

  他发现在纷杂的赌徒之中,竟然也有女客,为数不多就是了,有些穿着入时,年纪尚轻,涂脂抹粉,大有搔首姿之态,一望而知不是什么正经人家出身。

  有些女客年纪较大的,看来全神贯注在赌桌上,对身边的人和事,全都不加理睬。这些才是真正沉在赌海中的人,她们的沉着和坚决,一点儿也不弱于男的赌徒们。

  展鹏飞向一张赌桌移去。目光不时在一个女客身上转动。甚至连这一桌究竟是赌什么也不知道。

  这名女客穿戴得既不朴素,也不华丽,恰到好处地不惹人注目。年纪大概尚轻,面上宠着一张薄纱,所以只能从她整个形体中感觉出她的年纪来。

  展鹏飞注意她的原因,是由于她偶然地抬头回望之时的动作,高雅而又迅快,可见得她的出身不俗,同时又不是那种弱不风的女子可比。

  他旋即发现两点,一是这个蒙面女客下赌注只不过随手而为,并没专心去赌。二是她分明很注意庄三,一直不停地偷偷瞅看庄三的行动。

  展鹏飞闪在一侧,暗中观察这个女子。

  孙小二也和庄三分开,他个子矮小,在人群中穿来穿去,一点儿不使人觉得有异。

  他凭着多年的江湖经验,细细查看每一个赌客。不久,他就转回庄三身边。

  庄三眼睛望着别处,口中低低道:“孙二哥,情况如何?”

  孙小二也不看他,应道:“没有可疑之人。奇怪,赌场内为何如此平静,根本不曾发生一点儿事故呀。”

  庄三道:“待我叫李胜他们来问一问便知,他们就是刚才赶去报讯的。”

  孙小二道:“等一等,他们在哪儿?”

  庄三道:“都在后进的客厅待命!”

  孙小二道:“他们平常不踏入赌场的么?”

  庄三道:“当然不是,但都不逗留很久就是了。”

  孙小二道:“你最好到后面探询,把展爷留在这儿看着,我两面呼应。

  庄三道:“这敢情好,哼,如果李胜这些小子们玩什么花样,休想逃过本堂家法。”

  他大步向后进行去,孙小二转目一瞥展鹏飞,但见他目光望向赌桌,好像很有兴趣似的。心想:这位小兄弟虽然武功很高明,却没有什么阅历,连这等赌博场面也没有见过。

  孙小二念头一转,也就向后进行去。门口内有一名壮汉把守着,见了孙小二,立刻躬身行礼,道:“堂主吩咐过了,孙爷若要进去,即管请便。”

  孙小二点点头,那壮汉直起身子时,却见这个矮小的人已经在里面通道了。

  后厅内灯火辉煌,三个大汉跪在地上。庄三手提利刀,-目叱责。孙小二入厅时,恰好看见庄三举刀要劈其中一个人。

  那名壮汉连一点儿逃命的迹象也没有,更别说反抗了。孙小二看得清楚,立刻喝道:

  “庄三哥,刀下留人!”

  庄三心中尽管恨极,但这个面子却不能不卖给孙小二,健腕一煞,硬是挫住了劈落之势。

  孙小二眨眼间已来到切近,道:“庄三哥,你怪错人了。”

  庄三一怔,道:“孙二哥,你说什么?”

  孙小二又说了一遍,庄三才道:“你如何得知在下怪错了人?”

  孙小二道:“这还不简单么?如果贵堂这位弟兄犯了规,对不起庄三哥的话,则事败之时,岂有不逃命或挣扎之相?除非他们仍然忠心耿耿,不曾做过亏心之事,才会颈受戮,你想想看是也不是?”

  庄三当然愿意相信他的话,可是这不是一厢情愿的事,当下道:“孙二哥有所不知,他们根本未曾亲见敌方行动,就赶去报告,使我立刻赶来,险险落在敌人陷井之中,孙二哥,他们这样还不该死么?”

  孙小二道:“他们作何解释?”

  庄三道:“他们都不知道实在情况如何,哪能回答?”

  孙小二道:“但他们一定有所根据,才赶去报告的呀!”

  那个险险被斩的壮汉应道:“是陈师爷说有敌人包围本场,他说得好像很危急,所以我等才先后赶去的…”

  他第一次抬头望着庄三,又道:“堂主,外面不是有敌人袭击么?属下们没有报错讯呀!”

  庄三道:“哼,你们再看看场子里的客人,没一个被惊动的,但却有一群高手在外面等候我,这分明是我落网,一旦杀死了我,就可以接管这个场子…”

  孙小二听得懂他的意思,赌场内客人不被惊动之故,便是因为对方有心接管这个赌场,为了后生意起见,所以不敢惊扰客人,只能在外面埋伏,让庄三自投罗网。

  但那三名大汉仍然感到茫然,不明白他们的龙头老大为何如此愤怒?而且愤怒到了几乎杀死他们的程度。

  孙小二是旁观者清,一望而知这些弟兄们还不明白。但现下已无暇慢慢解释,立刻口问道:“陈师爷呢?他叫你们去报讯的,是不是?”

  庄三一点即透,恍然大悟,接口道:“对,陈师爷呢?”

  李胜讶道:“噫,他在哪里,刚刚还在那儿呀…”

  庄三道:“快点儿找他,多半是从后门开溜了。找到了他,务必活捉回来,不用客气!”

  李胜等三人面上都显出惑之,但庄三口气急促之中又含有愤怒,是以都不敢多问,迅即起身奔去。

  孙小二道:“这陈师爷是什么一个来历的人呀?”

  庄三道:“他本是穷途落魄的书生,病倒在客店,被撵了出来,眼见要死在街头。是我路过看见,打救了他。这已经是前年的事了…”

  孙小二摇摇头道:“如果真是他出卖你的话,这个世界可不知道是什么世界了。”

  庄三道:“哼,如果是他,我非亲手杀了他不可。当我延请大夫,给他治好了病。又见他无亲无故,没有投奔之处,便留下了他,让他帮着管点堂内的文书帐务等。他在这儿,受到本堂弟兄尊敬,也不愁没有银子花…真可恶透了,孙二哥,你瞧这等事气不气人?”

  孙小二道:“俗语有道是‘仗义多为屠狗辈,负心都是读书人’,古往今来那些读过几年书的家伙,最是没有道义骨气的…”

  他大概也吃过亏,所以一口咬定负心都是读书人。

  庄三道:“我要问问他,人家给了他多少钱,使他出卖我!哼,这个狗贼…”

  他们的对话,声音时高时低。可是在前一进赌场内,喧声震耳,谁都不可能听到。

  展鹏飞却是例外,他摄神定虑,运足耳功,摄听从后门传出来的声音。

  孙庄二人的声虽小,细不可闻,可是在这位年轻高手运功查听之下,仍然听个一字不漏。

  他现在已转移到最靠近后门的一张赌桌旁,那是因为那个蒙面女子已经转到此桌之故。

  她看来不似嗜赌之人,可是她却十分聚会神地研究着每一赌局的变化,连头也不抬一下。

  展鹏飞只觉得这个女子身上透出一种难测的神秘,所以吸引得他一直暗中注意着她,倒不是有什么不轨的念头。

  她是什么人?长得怎样?为何混迹在赌场中?她这么聚会神的下注,是不是真的?抑或是一种伪装?

  后厅内的庄三和孙小二没有等了很久,一个壮汉奔入来,大声报告道:“陈师爷已经溜到后面街上,李胜已赶上他,把他扭回来了…”

  庄三眼睛一瞪,凶光四,道:“好,干得好,李胜呢?”

  一阵步声回答了他的问题,只见李胜和另外一名大汉,扭住一个白净面皮的书生,走入厅内。李胜道:“堂主,陈师爷带回来啦…”

  庄三迫视着那个书生装束的年轻人,冷冷道:“好极了,你们在门口守着。”

  李胜和其他四人都退了出来,孙小二道:“庄三哥,我也回避一下。”

  庄三道:“孙二哥,你一走就见外啦!”

  孙小二也想瞧个水落石出,当下颔首道:“好,恭敬不如从命,我在一旁瞧着就是。”

  庄三全副心神放在陈师爷身上,声音从牙中迸出,寒冷如冰,道:“陈文其,你有什么话没有?”

  陈师爷被他的两道目光,瞧得直打哆嗦。他在此地已经混了两年多,深知这些江湖强梁之辈,杀人有如杀。想不到自己今身陷生死关头,这不是别人之事,而是真实的切身的危险,教他焉能不惊?

  他抖了一阵,讷讷道:“我…我…不知道…您的意思…”

  庄三仰天厉笑一声,道:“陈文其,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赖的?我要你一字不瞒地招供出来,那样我给你一个好死。不然的话,我发誓教你悔恨这一辈子不该投胎为人…”

  陈师爷见过这等黑道帮派动私刑的情形,那种残酷可怕,简直叫人生不如死。

  他双脚发软,已经站不稳,扑通跪倒地上,浑身发抖,道:“堂主…堂主…我…

  实是一时糊涂…”

  庄三冷冷道:“废话少说,谁教你这样做的?”

  陈师爷道:“是,是一个…”

  “哧”的一响破空之声,打断了他的话。只见一支四寸长的小箭,深深在他们右方的八仙桌脚上。

  这支小箭箭杆上漆着一截红色一截白色,红白相间,十分惹眼。

  孙小二几乎伸出了舌头,因为从这一响破空之声听来,这支小箭不但是五金打造,份量甚沉之外,那发箭的腕力和内劲,更是骇人。换言之,发箭之人必是武林高手无疑。

  他久走江湖,深知一个武林高手如果肯闷声不响的放冷箭,实在比什么都可怕。因为通常武功练到某一种程度有了成就之后,这个人必定顾惜身份,不愿用这等冷箭伤人的卑鄙手段。

  这支红白相间的小箭,孙小二也知道来历,所以才更感可怕。

  唯一奇怪的是这支小箭居然没有伤人,这一点与惯例不符。从来是此箭一现,必定有人毙命。

  “外面是什么人?李胜,你们干什么呢?”

  厅门外可以看得见在台阶边的李胜等三人的身影,他们都屹立不动,没有回答。

  孙小二像一阵风般卷了出去,忽又卷了回来,道:“他们都被点住道。”

  庄三大吃一惊,心知情况不妙。他深知孙小二武功高明,耳目之聪胜他百倍,但连孙小二也在毫无所觉中,门外的三名弟兄被人点了道,则敌人身手之高,恐怕更在孙小二之上了。

  他自己只是江湖上混日子的人物,虽然也算是好手,但比起真正武林高手,还差了一大截。一旦涉及武林高手,他可就全然无能为力了。

  孙小二没有问他想什么,他念头电转,迅即说道:“你先问问陈文其,瞧他认得不得这支箭的来历。”

  庄三喝道:“姓陈的,孙二哥的话你听见没有?快点儿回答,不然我先挖了你的眼睛…”

  陈文其抬起眼睛,第一次笔直地望着庄三。

  “庄三哥,”他徐徐说:“你怎样对待我,我都不敢怨恨你。因为我实在太对不起你了!”

  他诚心诚意地说出心中的歉疚,但庄三一脸都是嗤笑鄙视的神色。

  陈文其又道:“我只有这么一句话,我对不起你。”

  说完之后,他就垂下目光,闭上嘴巴。

  庄三然而怒,叱道:“老子不是叫你道歉,刚才孙二爷的话你听见了没有?快点儿回答…”

  陈文其再次望着他,道:“我没有话好说。”

  庄三冷冷一哂,道:“不说也行,我先挖了你的眼睛…”

  孙小二也认为陈文其这种态度太可恶,这小子的确需要修理一下,他想。世界上少一个忘恩负义之人,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庄三的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来,真力贯注食中两指,这刻莫说是眼睛,就算是砖头,也得被他戳穿。

  在厅门外虽然是毫无声息,但其实相当热闹。除了李胜等三个大汉,像木头人一般呆立着之外,还有一男一女,面对面站在墙角。

  那个女的面上蒙着一层薄纱,缩在墙角内。她手中拿着一把短剑,剑身上泛现蓝汪汪的光华。一望而知这柄剑必定淬有剧毒。

  她的剑尖指着对面男子的下巴,差只一寸,就可以刺穿他的肌肤。

  被毒剑所威胁的男子,正是一直没有出现展鹏飞,他并非没有抵抗能力,只不过是处于动辄两败俱伤的局势之下,是以不敢出手。

  他左手食指点着剑身,真力源源出,抵住了毒剑前移之势,右手作势劈。这一掌若是劈落去,虽然对方肋下要害必被击中倒毙,但他也难逃毒剑破肤之危。此所以两个人都不敢妄施杀手。

  那个蒙面女子的目光透过薄纱,很不高兴地瞪着展鹏飞。

  “你是谁?”她恼声道:“为什么出头管闲事?你跟庄三是什么关系?”

  展鹏飞不予置答,因为他听到庄三要挖那陈文其眼睛的话。

  但他知道这个蒙面女子不会搭救陈文其的,因为她刚才的冷箭,所袭之人正是这个书生。

  故此他十分困惑,如果陈文其出卖庄三,是受这个女子唆使的话,她不应该反而要暗杀他啊…“喂,你听见我的话没有?”

  她的声音仍然低细如故,厅内之人,如非仔细查听,实是不易听见。

  展鹏飞道:“他们要挖陈文其的眼睛,你知不知道?”

  蒙面女子啊一声,道:“什么?这话是当真?”

  展鹏飞道:“当然啦…”

  话声末歇,厅中突然传出一声惨叫,声音凄厉可怖,显然发出惨叫之人,受到极痛苦的伤害。

  展鹏飞和那蒙面女子身子齐齐一震,不必说话,也知道是陈文其的眼睛被活活地挖了出来。

  蒙面女子突然道:“我们讲和好不好?”

  展鹏飞说:“怎样说和法?”

  蒙面女子道:“我们一齐撤招分开,互不侵犯。”

  展鹏飞道:“好是好,但我怎敢信你?”

  蒙面女子登时大为怒,道:“那我也怎敢相信你?”

  展鹏飞道:“这话好笑,你做过暗箭伤人之事,我又没有做过?当然我不相信你。”

  蒙面女子反驳不得,道:“不相信就拉倒,哼,早晚得有个结局的,是不是?你能一辈子耗下去么?”

  展鹏飞皱皱眉头,道:“你天生不讲理,是不?”

  蒙面女子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依她的子,恨不得猛然用剑,把这个青年刺死。

  但目下乃是两败俱伤的局面,她可不敢不为自己的性命打算。再说这个青年气字轩昂,看来蛮顺眼的,实在不容易起拼命的毒念。

  厅中传出断断续续的呻惨叫之声,还有那庄三的叱喝声。他还在迫那陈文其招供。

  展鹏飞忽然觉得自己做错了事,与其让那陈文其受这等惨酷的痛苦,倒不如刚才让那女子的冷箭,取了他的性命。

  他心念电转,迅即下了决定,道:“姑娘,咱们一齐撤招退开也好。”

  蒙面女子道:“你现在相信我了?为什么?”

  展鹏飞道:“我想替陈文其减少些痛苦。”

  蒙面女子讶道:“是么?你认识他?”

  展鹏飞道:“不认识,但他们不该这样对付他。”

  蒙面女子立刻表示同意,道:“好,但我也要进去瞧瞧。”

  展鹏飞道:“你进去也行,却不许向任何人动手,包括陈文其在内。”

  蒙面女子道:“我答应就是。”

  她忽然先收回剑上力道,同时垂下了毒剑。

  展鹏飞收回掌势,退回两步,又道:“我真想揭开你的面纱!”

  蒙面女子摇摇头,道:“你最好别动我的面纱。”

  展鹏飞道:“为什么?你的嘴巴藏有暗器可能杀人么?”

  蒙面女子道:“不是,我老实告诉你,谁揭开我的面纱,都会得到不祥的后果。”

  展鹏飞哦了一声,道:“你试验过了么?”

  那女子点点头,道:“已经有不少人可以证明我这句话,你要不要听听他们的故事?”

  她知道这个年轻英俊高手,决不会耐烦听这些话,因此她根本不打算说,况且目前的形势也很使她惑不安,这是从未有过之事。她感到无法控制局势,所以心中很不踏实。

  我不喜欢这种滋味。她想:因此我迫不得已要施展毒手,取他性命。唉,这家伙看起来怪顺眼的,我却不得不杀死他,真可惜。

  她一双手垂下没有移动分毫,但有一支钢短箭,却已从袖管滑入她掌心。

  这支箭本是箍在小臂,她利用由手臂收缩肌,把它推出袖外,然后落在掌中。在外表上,也根本没有动过。

  那蒙面女子两指捻紧箭杆,凝聚真力。现在只要把展鹏飞的目光稍为引开一下,她剑箭齐发,一定可以当场杀死这个强敌。

  她吹一口气,面上薄纱飞起来,掩映之间可以看见她的樱桃小嘴,以及洁白编贝的牙齿。

  展鹏飞道:“你想干什么?自愿掀开面纱么?”

  蒙面女子感到他口气不善,冰冷得很。心中不冷笑一声,应道:“你反对么?是不是害怕遭遇到什么不祥之事?”

  展鹏飞道:“那倒不是,我只想告诉你,我的心肠冷硬如铁石,你可明白么?”

  蒙面女子仓猝间实在听不懂,问道:“你的心肠怎么样与我何干?”

  展鹏飞仰天发一声笑,道:“我意思说不管你长得多漂亮,也休想打消我出手之意。你揭开面纱也没有用…”

  蒙面女子这时才明白了,但她不但不怒,反而甚觉受用,因为他似乎已承认她是漂亮女子。

  那支钢箭一时竟施不出去,其实展鹏飞仰天而笑之际,的确是大好良机。

  他的目光回到她面上,又道:“你听着,别忘记了。我一出手,就不会留情,至死方休…看刀!”

  喝声一起,刀光芒电,卷向蒙面女子。

  这一招使得招奇势猛,威力强大无伦,蒙面女子急急闪退,一面挥动手中毒剑招架。

  她一有动作,左手的钢箭便掩藏不住。被展鹏飞一眼瞥见了。

  好家伙,敢情她打算暗箭伤人…展鹏飞一面想,一面运刀如风,连连进击。

  他的刀招不拘招式,见有空隙就卷扫砍劈,随心所,变化多端。一连七八刀,杀得那蒙面女子退落院中,直被院墙挡住,才不后退。

  这两人拼斗之声,已惊动了孙小二等人,齐齐奔出厅外观战。

  庄三手中兀自抓着那书生的口,把他拖了出来。只见这个斯文清秀的书生,现在已经面血污,看不出本来面目了。

  他双目被挖,痛彻心肺,早已昏死过去。若不是鼠孙小二以点手法替他止血,否则了这一会儿血,必定已失血而死无疑。

  展鹏飞宝刀如电,凌厉进击,杀得那蒙面女子根本没有还手之力。

  庄三骇然道:“孙二哥,展大侠真是武功盖世…”

  孙小二听不懂,反问道:“何以见得呢?”

  庄三道:“他的刀招有不少是最普通的手法,可是威力不同,速度迥异,叫人不敢相信便是连我也得不能再的招式…”

  这可怪他不得,孙小二想,面上微微笑着,没有回答。

  因为当初我也有过这个疑惑,后来才知道展爷的刀法,根本就不拘形式,都是因势利导的放手施展,所以他的刀法没有一定的路数。

  这是一种特殊的天赋,在展鹏飞来说,他已有了坚强信心,深知自己预料对方招式变化的眼光,从无差错,所以他能够更早一步使出克制手法,一面封死了对方反击的来路,一面寻暇抵隙,以攻代守。

  蒙面女子的面纱忽然飞起来,搭在头发上,不再垂下,所以整个面庞完全呈现在展鹏飞眼前。

  她的表情好像急得想哭,同时又愤怒不堪。虽然如此,仍然非常漂亮人。

  但她的美貌程度,还未达到使男人一见就目眩神摇的程度。尤其是展鹏飞,他江湖阅历虽然还不丰富,在女孩子这一方面,却有着曾经沧海之感,一代尤物的华媚娘,也不能令他失,何况其他?

  刀剑铮铮声中,突然间光气全消,这两个正杀得难分难解的人,都停止了一切动作。

  展鹏飞抱刀屹立,像一座山岳一般,虎目含威,凝视着墙边的敌人,面上找不到一丝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心中是喜是怒。

  蒙面女子身子靠着墙壁,面色惨白,狠毒的眼光紧紧盯住展鹏飞。

  她右手的毒剑遥遥指着敌人前,剑身蓝汪汪的光华,使人触目惊心。

  蒙面女子另一只手藏在背后,这只手捏着一支冷箭,这已是众人皆知的事。

  一眨眼间,她脚下的地面,出现了血渍。这些鲜血显然是从她背后滴下来的。

  蒙面女子的伤势如何,庄三和孙小二目前还不大清楚,因此他们相当着急,生怕她伤得不重,而展鹏飞又放过了她的话,那真是后患无穷了。

  她的面色似乎更见苍白,大概是了不少血的缘故。可是她眼光恶毒如故,十分可怕。

  展鹏飞仍然像山岳一般,身形纹风不动。

  蒙面女子牙中迸出冷冷的声音,道:“姓展的,你不敢一刀杀了我,终必后悔。”

  展鹏飞哼了一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蒙面女子苍白的嘴张开,吐出虚弱的声音:“我姓辛,名玫,出身鄂北断肠府。”

  展鹏飞退后四五步,冷冷道:“好,辛玫,你走吧,我姓展名鹏飞,冤有头债有主,你不必找别人报复。”

  辛玫振作精神,提聚真气勉力支持着,迈步便走。她身子一离开墙壁,啪地一声,一只手掌掉在地上,五只手指还握住那支钢箭。

  这景象真够触目惊心的,辛玫却连眉头也不皱。她平生杀人不知多少,无数人为了被害者而断肠,如今轮到她自己一只手齐腕被斩断,比起她往日向别人下的毒手,实在算不了一回事。

  展鹏飞宝刀划出一道光芒,横阻住她的去路,喝道:“且慢,你还走不得。”

  辛玫一愣,这个男人居然不守诺言,实在太出人意料之外了。

  “你想怎样?还有什么难题?”

  展鹏飞徐徐道:“不是难题,我要你说出解开这三人道的相关脉,你一定不至于忘记吧?”

  辛玫当然不会忘记,而且很快地说了出来。

  展鹏飞迅即出手解。他去来如风,出手如电,一眨眼间已回到原地。

  李胜等三人都先后干咳数声,恢复行动能力。

  庄三喝道:“你们到外边把守着,快!”

  李胜等三人遵命退下了。

  展鹏飞好奇地望着辛玫,问道:“你为何还不走?”

  辛玫冷冷应道:“你有话就问,有就放,要杀就杀,男子汉大丈夫做事应该干干脆脆!”

  展鹏飞耸耸肩,道:“原来你以为我找借口留难你,但事实胜于雄辩。”

  丈许外的庄三叱喝一声,口道:“展爷,何不问问她,用的是什么手段,迫使这姓陈的小子背叛于我?”

  展鹏飞向辛玫道:“你听见没有?庄兄问你呢,但你如果认为秘密不可外,不说也行,我不勉强你。”

  辛玫道:“这有什么稀奇,这傻小子以为我真的爱上他,什么事都肯为我做…”

  展鹏飞但觉这个妖女心肠之冷酷恶毒,可怕之极。不但绝不后悔斩断她一掌,还隐隐感到自己下手太轻,应当杀了她,为世除害才对。

  他挥挥手,不屑地道:“走吧,我不愿与你多说一句话了。”

  辛玫发出阵阵狂笑,尖锐刺耳,一面举步行去。

  她到了墙边,一跃而过。凄厉的狂笑声,兀自随风传了过来。

  孙小二走到展鹏飞身边,道:“展爷,她走远啦,这个妖女全无心肝,留在世上实是无益…”

  展鹏飞没做声,侧耳倾听渐渐远去的笑声。过了一阵,才道:“她狂笑声中,隐隐含有悲哀,看来她还不算是全无心肝之人。”

  孙小二道:“不管怎样,这个妖女将来必是一个后患。”

  展鹏飞道:“也许你说对了,但她这个人,内心不一定像外表那么冷酷恶毒。”

  孙小二不和他辩驳,这等事情往往是见仁见智,何况十之八九是没得证实的,辩之无益。

  他转过话题,道:“你了这一手,连断肠府高手之一的辛玫也毁在你刀下,这件事一定传扬得很快。加上别处的消息可能也传到此处,你已算是公开面啦。因此,咱们的行踪,不可不小心些…”

  展鹏飞奋然道:“这些妖看来也不过如此,咱们何须畏惧?不过若是狄大侠不愿见客,咱们亦不便勉强,你说对不对?”

  庄三已把陈文其拖出去,不知如何处理。这时恰恰回来,面上有匆遽之,大声道:

  “展爷,孙二哥,听说在下的窝给人挑啦,那边已经烧起一场大火…”

  展鹏飞讶道:“敢是有人纵火?”

  庄三道:“正是有人纵火,好在在下那个窝什么都没有,烧了也不打紧。只可怜四下的邻居受我连累,无家可归了,唉…”

  孙小二道:“你可知是什么人使用这等卑鄙手段?”

  这个老江湖第一次出愤然之,可见得纵火这等罪行,实是令人发指之事。

  庄三道:“听说是几个人,有男有女,行动如风,个个蒙住了面,好像是外地来的人物…”

  展鹏飞道:“不知是不是敌人的调虎离山之计,不如这样吧,孙兄陪庄兄回去瞧瞧,我在这边留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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