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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 解 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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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东扬怒叫道:“郭解,你是不是汉子?”

  郭解微笑道:“郭解先天不足,身高不过五尺,与前辈昂藏七尺之躯比起来,也算不了汉子。”

  罗东扬闻言一怔,从郭解的话里,他听出了弦外之音。

  他以佝偻剑法闻世,赢得了佝偻剑客之名,并不是先天的弯,而是为了剑法之故,他的剑路着重在攻击对方的下路,必须弯下来,才能发挥全部的威力。

  而一般的剑客都着重在腾跃扑击,取人上路为主,他这一套特异的剑法才能威镇江湖,可是今天遇到的这个郭解身子矮小,自己弯下来,也不过跟他差不多,则自己佝偻剑法丝毫占不到便宜。

  刚才在冰上一番手,证明郭解的剑技湛,并不逊于自己,而内力之充沛,尤在自己之上,到了岸上,自己并不见得能胜过他,而郭解却自承不如,分明是给自己一个下台的机会,叫自己不要再固执下去。

  可是自己就这么下场,似乎也难以代。

  他正在踟躇难决之际,郭解又道:“在冰上,前辈腿不如我俐便,在岸上,我火候不如前辈纯,双方各有所长,也各有所短,前辈自然也是一样,我们又何必僵持下去,大家就此算了吧。”

  罗东扬道:“我肯算,你肯算吗?”

  郭解道:“我们素无仇隙,并没有必要拼命的理由,至于舍甥孙大为的事,我会跟那位小友解决的。”

  罗东扬道:“不行,那是我老头子的事。”

  郭解道:“前辈一定要介入吗?”

  罗东扬道:“是的,事由我起,如果我不把窈娘推介给他,硬要替他们作伐,也就不会发生这件事。”

  郭解想了一下道:“家姐将尸首放在我门前,着我出头解决,前辈想必知道了。”

  罗东扬道:“知道!我们就等着看你郭大侠如何解决。”

  郭解笑道:“二位如果信得过,就请移驾舍下,我们来当众解决,这事情也不是在此地可以解决的。”

  罗东扬沉片刻道:“到那儿解决都可以,既然在此地无法解决,你把我们引到这儿来干吗?”

  郭解道:“我是想领教一下前辈的剑技,因为郭某有不少门人子弟,姓郭的必须对他们有个代,如果我能力不足,在这儿被前辈击败不会有人看见。”

  罗东扬知道郭解是在为自己设想,但又有点不服气,沉声道:“那么你把我们邀了去,是表示你击败老夫了?”

  郭解道:“郭某绝无此意,在敝门下面前我也是实话实说,我们各有所长,在岸上我不如前辈,在浮冰上我占先一筹,但在舍下是居于岸上,解决问题时我力有未逮,家姐也无法再勉强我了。”

  罗东扬听他如此一说,知道他有意从轻处理这件事,把自己邀到河边一斗,只是向自己表示,他不是为了惧怕自己,心中对郭解顿生好感,点头道:“好!我们就跟你走一趟,是非屈直自有公论,我们也不怕你的人多。”

  郭解笑了一笑,飞身到了岸上,陪同二人,慢步走回城中他的家中,郭解虽是名重一时的侠客,但他的家里却十分的朴素,倒是他的门人子弟聚了不少,灯火照耀得如同白昼,孙大为的尸体就横放在大门口,一个中年妇人正在尸旁痛哭着,那正是孙大为的母亲,孙夫人郭氏。

  看他们前来,孙夫人就跳起来叫道:“那一个是凶手?”

  有人指着白秋君道:“就是那小子!”

  孙夫人跳过来就要拼命,却被郭解抓住了道:“姐姐!人已经来了,有事交给我解决,你请不要管。”

  孙夫人大声哭叫道:“你一定要杀了这小子,给你外甥报仇,他死得好苦啊!”郭解点点头,然后把孙夫人扶到一边坐定,向在场人问道:“到现在为止,我并没有问事情发生的经过,因为我不愿听一面之词,现在双方的人都在这儿,我希望了解一下,事情是怎么发生的,那天有谁在场?”

  人群中出来了几个年轻人,都是那天在酒楼上的,郭解指着一个年轻人道:“郭正,你是我的族弟,你是跟我时间最久的一个人,你知道我的脾气为人,你说好了。”

  郭正顿了一顿才道:“无非是为了争风,那天大为多喝了酒,见窈娘中途离去认为大失面子!”

  郭解一笑道:“嗯!年轻人爱面子是常情。”

  白秋君忍不住道:“可是,他没有理由侮辱我的子。”

  郭正道:“你的子为什么还要出来侑酒,男子汉不能保子,要她出来抛头面市笑侑酒,就怪不得别人。”

  白秋君接道:“她在你们桌上侑酒时,还是个酒,到了我们那儿,才由罗老伯作伐,许配给我了。”

  郭解道:“你当时声明过了吗?”

  白秋君道:“声明过了。”

  “孙大为如何表示?”

  白秋君怒道:“他要带窈娘回去先睡一夜,第二天才还给我,当时我拒绝了,他们就拔剑威胁罗老伯!”

  郭解脸色一沉道:“郭正!是这样吗?”

  郭正迟疑片刻才道:“是的!但是大为答应以五十两黄金为代价,而不是白白强占她。”

  郭解道:“郭正,我给你一百两黄金,叫你的老婆陪我睡一夜,你干吗?”

  郭正迟疑地道:“大哥!这…”郭解厉声道:“说!你干不干?”

  郭正将心一横道:“干!”

  郭解一笑道:“不错!财帛动人心,五十两黄金可以买十个女人,何况是一百两,郭正你估估价看,假如我准备卖掉你大嫂,可以讨价多少?”

  郭正的脸色变了,迟迟不敢作答,郭解脸色一沉,厉声道:“说!你知道我的规矩,有问必答,而且不许说谎。”

  郭正讷讷地道:“小弟不知道。”

  郭解笑道:“对了!你不知道,我也不知道,因为我从来也没有打算卖自己的老婆,想不到你肯卖。”

  郭正急道:“小弟怎能跟大哥比。”

  郭解道:“是的!因为我是游侠,而你不是,这让你明白了一件事,游侠是不会卖老婆的,只有那种无之徒才会做这种事,想不到你会是那种人。”

  郭正道:“大哥!小弟怎会是这种人呢?”

  “可是你刚才亲口承认的。”

  “那是因为…”

  “那是因为什么?因为我着问你,你不敢拒绝是吗?”

  “不!是因为小弟知道大哥不是真心要买小弟的子。”

  “孙大为那天是不是真心呢?”

  郭正无以为答,郭解又道:“你了解我,知道我不是真心,所以你敢答应下来是不是?”

  “是的。”

  “假如我是个陌生人,你就不会答应了是不是?”

  “是的!小弟再没志气,也不至于无如此。”

  “那么这位白老弟拒绝孙大为并无不当,一个稍有点志气的人都不会做这种事,你明知孙大为的行动不对,为什么不制止他,反而要帮他胡闹呢?”

  郭正低下头道:“小弟不敢。”

  “为什么不敢,你是他的长辈,难道你还怕他?”

  郭正苦笑一下道:“大哥!您知道的,我们不是怕他,而是怕大姐,他是大姐的命子啊!”郭解沉声责问道:“我姐姐不会武功,难道还会打你?”

  郭正道:“大姐不会打人,但是她会告诉您,我们都知道,您对大姐的尊敬犹如对母亲一般。”

  郭解道:“是的!我自幼丧母,完全是大姐抚养长大,我感恩报德,自然是要对她尊敬一点。”

  郭正道:“大哥是明白人,何必还要问呢?”

  郭解道:“好!我大致是明白了!”说完双手朝白秋君一拱道:“白老弟,舍甥开罪你的地方,郭解代为向你致歉,希望你原谅他。”

  孙夫人跳起来道:“什么?你向仇人道歉。”

  郭解道:“姐姐!你别急,我这个人一向是非恩怨分明,大为得罪人家,我应该道歉,至于他被人杀死,我自然也会报仇的,你说吧,你想怎么样报仇?”

  孙夫人叫道:“我亲手砍下他的脑袋。”

  郭解慨然道:“可以,做弟弟的一定让姐姐达成心愿。”

  说着呛然出长剑,白秋君与罗东扬不期而然地手按剑柄待敌,可是郭解把剑交给孙夫人道:“不仅如此,我要把仇人抓来跪在大为的尸体前面让你下手。”

  孙夫人厉叫道:“好!你真是我的好弟弟。”

  郭解苦笑了一下,挪动脚步,罗东扬与白秋君都拔剑出鞘,郭解却一笑道:“二位不必紧张,郭某要找的人不是你们,杀死孙大为的凶手也不是二位。”

  罗白二人一怔,郭正道:“大哥,那天小弟也在场,明明是这姓白的小子杀死大为的。”

  郭解沉声道:“错了,真正的凶手不是他们,是你们!若没有你们助长他的气焰,孙大为不敢狂妄如此,若不是你们姑息他,纵容他,蒙蔽了我的耳目,他也不会横行乡里而被人杀死,过来,都给我跪下来。”

  他说这番话时,一脸肃穆之,那短小的身躯,突然好像变得非常高大,像是一尊庄严的神。

  那些年轻人都被震住了,由郭正为首,一个个地跪在孙大为的尸体前面,孙夫人愕然说道:“弟弟!这是做什么?”

  郭解道:“给大为报仇呀。”

  孙夫人道:“但他们并不是凶手。”

  郭解道:“不错!他们只是帮凶,元凶是另外两个人。”

  孙夫人指着罗东扬与白秋君道:“是这一老一少,我只要杀死他们就够了。”

  郭解道:“不!姐姐!你错了,他们是两位侠士,剪除了一个恶霸,是正当的行为,别说大为欺侮到白秋君的子,就是欺侮别人,他们也一样会出手的,真正的元凶是两个人,一个是我,一个是你!”

  孙夫人愕然道:“怎么会是你我?”

  郭解道:“姐姐!如果不是你教子无方,溺爱不明,大为不会死,如果不是倚仗我的势力以及学会了我一点功夫,他不敢横行乡里,也不会有杀身之祸,所以我们两人才是元凶,而这些人助长他的声势,都是帮凶,你要替大为报仇,就请下手吧,杀死了我们,你再自戕,因为大为是死在我们这些人手上的。”

  说着也走到那些年轻人中间跪了下来,同时朝另一个年轻人道:“淳于芳,你看着,大娘杀死我们后,如果无意自戕,你就负责杀了她,我郭解为人恩怨分明,有怨必报,既然答应报仇了,就不放过一个凶手。”

  孙夫人掷剑掩面痛哭道:“弟弟!你这不是为难我吗?”

  郭解叹了一口气,起来扶着孙夫人道:“姐姐!你把我从小抚养成人,该了解我的情,这个仇我实在不能报,再说句不怕你生气的话,如果大为不死于他人之手,我也会杀了他,在我郭解的眼前,绝不容一个暴徒横行。”

  孙夫人愤然夺开他的手,边哭边走道:“好!我算认识你了,以后你别再认我这个姐姐我也没有你这个弟弟。”

  郭解苦笑一声道:“姐姐!抚育之恩,我会记在心上的,但你不认我这个弟弟也好,为了我,你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如果继续再来往,你很可能还会受到毁家灭族的祸难,因为我这种人随时都会有灾祸上身的。”

  孙夫人不顾而去,郭解方朝跪在地下的那些人喝道:“起来,买付棺木,把尸体收殓了送到孙家去,现在你们知道我为人处世态度了,如果以后还有人敢在地方上为非作歹,逞强凌人,我自己就会收拾你们。”

  那批年轻人一个个都噤若寒蝉,乖乖地站了起来,惶然地分头去办事了,郭解这才朝两人拱拱手道:“罗老,白兄弟,大家都是情中人,难得一聚,郭解很想跟两位亲近一番,但蜗居狭窄,又要办理丧事,未免扫兴,如果不嫌冒昧,在下想随二位到窈娘的香闺,共谋一聚。”

  罗东扬哈哈大笑道:“郭老弟,河边一会,老头子领略了你的剑法武功,确是高明,但还未能服气,现在对你可没话说了,走,你这个人值得一,咱们上窈娘那儿去,痛痛快快地喝一场去,就算是喝他们的喜酒好了,这小俩口虽然成了亲,但为了孙大为那档子事儿,一直没有好好地庆祝过,今天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应该聚一聚。”

  郭解道:“既承前辈不弃,就请二位先走一步,郭解把琐事代一下,立刻就来!”

  罗东扬笑道:“郭老弟,你在江湖上也不是一天了,大概也知道我老头子是个实心人,你可一定要来。”

  郭解也笑道:“前辈在轵城隐晦也不是一天了,对郭某多少有点了解,郭某答应了,就没有任何力量阻得了郭某不来,那怕有人砍下了郭某的首级,只要不斩断郭某的双腿,郭某手拿着脑袋也会赶来的。”

  两人相视哈哈大笑,这一笑中道尽了江湖侠士的豪情,罗东扬一拍怔着的白秋君道:

  “小子!我们先走一步吧,也得告诉窈娘一声,叫她准备一下。”

  于是两人急急地赶回家中,窈娘早已醒来了,正在焦急万分,见到老少两人无恙归来,自是欣喜莫名。

  白秋君娓娓地叙述此行的经过,罗东扬却一连声地催促窈娘到厨下去整治酒肴,以备好好地款待郭解。

  窈娘皱眉道:“老爷子,这固然是一件喜事,郭伯翁如此高义,也应该盛待,可是您请客也得看时间,这会儿天还没亮,拿了金子也买不到东西。”

  罗东扬想想道:“这也是的,你到楼去叫一桌盛筵回来吧,那儿一定还有剩余的菜肴。”

  窈娘道:“深更半夜,恐怕连厨师都歇下了。”

  罗东扬笑道:“歇下也没关系,你叫杏儿持着一两金叶子去,有钱便能使鬼推磨,把他们打起来也没关系了,假如还不行的话,不妨说是为了款待郭解。”

  白秋君皱眉道:“老伯!这不妥吧。”

  罗东扬道:“借着郭解的名头是不大妙,但这一次不同,我们是为了宣扬郭解的义行,相信全城的人都在注意看郭解回来,与我们解决的结果,半夜里吵醒他们,他们也是愿意的何况我们加倍付酬,也不白沾人家的。”

  窈娘道:“只有这么办了,让杏儿去一趟吧。”

  说着打开箱子,取了一片金叶,交给杏儿吩咐她去了,但杏儿也只走到半路,就看见城的店东,带了几个下手,挑着担子,打着灯笼面而来。

  双方都是认识的,店东先招呼道:“杏姑娘上那儿去?”

  杏儿愕然道:“上贵号去,我家小姐要我来叫一桌菜。”

  店东笑道:“是不是为了招待郭伯翁?”

  “你怎么知道的?”

  店东道:“我们昨天一夜没睡,因为伯翁回来后,他的门人子弟都在他家里聚集,我们一直在那儿侍候着,忽然伯翁过来,叫我们整治一桌盛筵,送到你们那儿去,说是为白公子与你家小姐贺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杏儿先是一怔,继而笑道:“你们还不知道?”

  店东道:“我们一直在后面忙着,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伯翁的外甥孙大为不是死在白公子手中的吗,孙夫人一直在郭家等着,等伯翁回来复仇,是怎么解决的?”

  于是杏儿含笑将白秋君回来所叙述的经过,一面走,一面转述出来,店东听了忍不住口赞道:“好!郭伯翁不愧为大英雄大豪杰,是非恩怨分明,实在太难得了。”

  杏儿一笑道:“可是也有人说他是恶霸强梁。”

  店东道:“说这话的人简直该杀。”

  杏儿道:“那你就该回去把大娘子给杀了。”

  店东一怔道:“是我那浑家说了郭解的坏话吗?”

  杏儿道:“是的,有一次我听她背地里诉苦,说郭解在你们楼叫了酒菜从来都不付钱…”

  店东听了一叹道:“咳!妇人之见!妇人之见!”

  杏儿道:“这不是事实吗?”

  店东道:“是事实,但那是应该的,我这付身家完全是郭解所保全,连性命也是他所救,供奉他一点酒菜又算得了什么,我那浑家真是太忘恩负义了。”

  杏儿道:“这是怎么回事?”

  店东道:“我年轻时游手好闲,沉湎于赌,把祖上的家业输光了不说,还欠下了一身赌债,被无奈,跑到山上去吊颈自杀,那时郭爷刚好学艺归来碰上,把我救了下来,问清原因后,跑到那些赌家里去,显武功,把他们打败了,着他们把以前诈骗我的财产都还给了我,还把那些赌驱逐出城,我途知返,才开了这家酒楼,如此说来,我的人,我的家业,都是郭爷的。”

  “你家大娘子知不知道?”

  “郭爷不准我说,因此她并不知道,但是我告诉过她说我受过郭爷的大恩,不该计较这些的。”

  杏儿一笑道:“你不说明事实,她自然不知道,郭伯翁虽然有恩于你,但却也不该白吃你的酒食呀。”

  店东叫道:“天地良心,郭爷何尝是白吃,他亏欠的都记在帐上,说要还给我的。”

  “还过没有?”

  “还过几次,五年前他得了一次外财,拿了五十两银子来找我结帐,可是,我那里想收他的银子呢,根本也没上帐,郭爷还好好地申斥我一番,把五十两银子都给了我。叫我以后要详细记帐,自后他每年总来结算一次,多少总付我一点,我若是不收,他就不肯向我赊欠了,没有办法,为了报答他的大恩,我只好把帐写上,算是稍为对他尽一点心,因为我知道郭爷好客,却经常闹穷,如果不找我赊欠,他的那间祖屋非卖不可…”

  杏儿一怔道:“想不到郭伯翁会闹穷。”

  店东道:“他怎么不穷呢?他既无家产,又没有生计,完全是靠着教徒弟赚一点束修。”

  杏儿道:“他的弟子很多,有钱的也不少,每年对他的孝敬很丰厚,难道还不够他养家吗?”

  店东道:“别人可能不知道,我却很清楚,他的门人奉敬虽多,但靠他吃饭的人更多,而且他人又慷慨,上门求告的人从没有空手而回的,再多的钱也不够花,他救了我,却并不以此示恩,只是拿我当个朋友,才向我赊欠,除了我之外,谁也不知道他的困窘。”

  说着笑笑又道:“不!还有一个人知道,那是郭大娘子,她娘家是个富户,陪嫁的妆奁很多,但都被郭爷拿来赈济朋友了,郭爷帮助人时,十金百金毫无吝,但郭大娘子嫁他十年,没置过一件新衣,头上戴的钗环都是黄铜镀金的,为了怕人看出是假的,她每天晚上都要取下在墙的泥土上擦一遍,好保持光泽。”

  杏儿道:“你怎么知道的?”

  店东道:“因为那些首饰都是郭爷托我卖掉的,我才清楚郭爷的困境,整个轵城也只有我知道郭爷穷,就为了我那浑家嘴不稳,我不敢告诉她,想不到她竟在背后数说郭爷,回去后我非好好教训她一番不可。”

  杏儿一笑道:“高掌柜,你敢吗?谁不知道你怕老婆。”

  店东的脸一红道:“不错!我是怕她,但为了郭爷,我就不怕她了,几年前我揍过她一次,就因为她在我面前埋怨郭爷,那一巴掌打得她三天不敢见人。”

  杏儿笑道:“那我们这次,又要有几天不见大娘子呢?”

  这句话把几个伙计又说得笑了起来,但那店东却正着脸道:“杏姑娘,今天是为了怕你对郭爷有所误会,我才说了很多不该说的话,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

  杏儿笑道:“高掌柜,你放心,我绝不会多嘴,倒是你这几个伙计要多关照一下别嚷嚷出去。”

  店东笑了笑道:“那倒不会,他们都是受过郭爷好处的,所以才半夜三更不睡觉为郭爷尽点心,店里的人手那么多,我只带这几个出来,就是因为他们不会发怨言。”

  杏儿不点点头道:“郭爷真是个奇男子,郭大娘子也了不起,他们是一对奇人。”

  店东笑道:“杏姑娘,你们家窈娘与那位白公子也是一对奇人,否则郭爷不会跟他们结的。”

  杏儿眉飞舞地道:“不错!白公子是侠义世家,我家姑娘也是侠义后人,所以他们才能配成一对。”

  说起白秋君与窈娘,她更得意了,喋喋不休地述说着他们结合的经过,把几个人都听得出神了。

  在窈娘的香闺里,刚把一桌酒菜备妥,杏儿也把听来有关郭解的事转述完毕,郭解已经登门拜访了。

  寒喧已毕,郭解从前取出一双白璧放在桌上,道:“白老弟!你与窈娘花烛之喜,郭解因事外出,没能赶上,这一点薄仪聊表心意,万祈笑纳。”

  白秋君连忙辞谢道:“这白壁太贵重了?怎么敢当呢。”

  郭解笑道:“你不要客气,这一双白璧的来源不太光彩,我正不知如何处理,但用来作二位的贺礼却是再好也没有了,这也是我意外发来的横财。”

  白秋君脸色微变,郭解忙道:“老弟,你别误会,这虽是横财,却绝对是清白的,我只是不好意思留为自己用。”

  罗东扬笑道:“郭老弟!你的襟行为我们是久仰了,相信你也不会取不义之财,只是你不说明白,这小伙子的脾气很孤介,恐怕不敢收下来。”

  窈娘却说道:“老爷子,您说错了,我决定收下来,因为我相信郭大爷的为人,绝不会取伤廉之财。”

  郭解拱拱手道:“谢谢窈娘的看重,这一对白璧我取之无愧,藏之则伤廉,因为那是我替人排解纠纷的报酬。”

  窈娘一怔道:“郭大侠,我听说你常急人所难,为人排解纠纷,却从没有索取过报酬。”

  郭解一笑道:“是的!唯独这次例外,而且还是我指名要的,前几天我到河东去…”

  白秋君道:“我听说了,而且我在路上等候大侠,没想到当面错过了,大侠为什么当时不表明身份呢?”

  郭解道:“一则是我想明白真相后再作处置,当时表明了,我怕老弟当场就找我拼起来了;二则是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从河东回来,而在那条路上,却是河东返轵必经之地。”

  白秋君一怔道:“大家都知道大侠到河东去了。”

  郭解道:“是的!但我回来后,却告诉大家我是从别处回来的,那天我看见了王二混都避过,若非老弟是个陌生人,我也不会跟老弟见面,目前除了三位之外,谁也不知道我到过河东。”

  罗东扬道:“这是为了什么?”

  郭解道:“前辈知道河东南北二村,为了争一条水渠的灌溉,每年都要举行一次械斗。”

  罗东扬道:“是有这么回事,听说他们打赢了,就获得当年的使用权,而这条水渠,关系着两村的民生甚钜,因此他们每年都化重金邀集打手助阵。”

  郭解苦笑一声道:“今年两方都找上我了,两方都暗中派了人前来重金礼聘我去当打手。”

  罗东扬怒道:“这批人简直太侮辱我们游侠了,一个游侠的人格,岂是金钱可以买得动的。”

  郭解一笑道:“但郭某却给他们买动了。”

  罗东扬与白秋君的神色都微微一变,窈娘笑道:“郭大侠心光霁月,怎会被财帛所动,一定是别有用心。”

  郭解这才微笑道:“窈娘不傀为情中人,对郭某如此信任,郭某先是拒绝了一方,可是另一方的代表也来了之后,郭某斟酌之下,乃接受了双方的聘请,也受了双方酬银,购置了十双白壁,这就是其中的一双。”

  罗东扬笑道:“你收下了双方的仇银,最后究竟帮谁呢?”

  “双方都帮,因为我想到他们两村年年械斗,都是一批不肖的武林人贪图财帛,为他们作打手的原故,假如没有这些掀风作的江湖人,两村都是安分良民,生活也过得很优厚,舍不得拿性命来硬拼的,因此我到了约斗的那一天才赶了去,首先代表南村将北村的打手挫败然后又代表北村将南村的打手击败。”

  白秋君笑道:“大侠的处理方法倒也公平,但最后胜力谁属,这个问题又如何解决?”

  郭解道:“我拿了那十双白壁,借两村的名义,致赠河东十位知名的贤士,请他们在那一天莅临调解,结果总算在大家的斡旋之下,议决两村共同享受这条水渠,由那十位知名贤士轮派人司理水渠的闸口,到了灌溉的时候,公平开放水利,以后再也不会争执了。”

  白秋君道:“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为什么他们以前没想到呢?一条水渠是可以分惠两边的。”

  郭解道:“这条水渠水量有限,如果遇上荒旱不雨之年,水量就只够一村之用,所以他们才会起争斗。”

  白秋君道:“那以后还是会有这种问题的。”

  郭解道:“那十位贤土也考虑及此,把他们所得的白壁又拿了出来,变成现银,放息以生利,如遇荒旱之年,就以利润所得津贴两村的不足,虽然还不能完全弥补损失,但总可以渡过难关了,因为那两村都颇为富饶,一大半的人都家有恒产,只有一小半贫民,有了那笔基金赈济,可免冻馁之虞,结果总算达成了协议。”

  罗东杨笑道:“郭老弟此举真是功得无量。”

  郭解道:“可是我却索取了一对白璧作为酬劳,我一共买了十对白壁,分赠十位贤士,原本没有我自己的份,但他们都不要,我就开口要了一对。”

  罗东扬愕然道:“为什么呢?”

  白秋君笑道:“郭大侠此举大有深意,大侠是外郡人,越俎代庖,替河东解决了问题,平息了一场纠结多年的纷争,传说出去,似有掠人之美的嫌疑,使河东的十位贤士置身何地呢,所以他必须索取酬劳。”

  郭解道:“白老弟不愧我的知己,郭某既不想掠人之美,只好做得恶劣一点,让河东之人以为郭某是为利所趋,成全那十位贤土之名,人之所弃,我之所取。”

  窈娘笑道:“浮云难掩月明,郭大侠本可将十双白壁都收下来的,却只取其一,依然不损豪杰英风。”

  郭解笑道:“我也要爱惜一点羽不能做得太绝,比那十位一介不取的贤士稍差一点尚可,拿得太多就对不起我自己了,白璧虽然带了回来,但郭某留作己用,可实在不好意思,送作二位的贺仪倒是太合适了。”

  白秋君笑道:“郭大侠自己想作完人,可把难题给我们了。”

  郭解庄容道:“白老弟!郭某并非只顾洁身自爱而陷人于不义,这一双白璧上镂有郭某之名,物权虽然致赠给贤伉俪了,名义仍是郭某的,郭某只是求心之所安而已,并非藉以市名,河东之行,郭某要求他们保密,赠壁之事,却不求二位隐瞒,二位大可告诉别人说这对白壁是郭某所馈,不会影响二位清名的。”

  白秋君双手一拱道:“大侠言重了,秋君只是一句戏言,厚赐拜受,但我们也不会将它变卖的,这一双白壁愚夫妇当世袭而藏,传之子孙,永志大侠的高义。”

  郭解哈哈大笑道:“郭某也知道二位乃非常之人,才以之相赠,白壁价值千金,但在二位手中,却只能看看而已,没有任何价值,否则郭某也不会相赠了。”

  罗东扬哈哈大笑道:“痛快!痛快,今天能跟你们这一群奇人相聚,聆听奇事异行,是我老头子最痛快的一天,郭老弟,今之聚,大家不醉不休。”

  郭解避席一拱道:“别的都可应命,也不敢扫前辈的兴,前辈尽管痛饮一醉,郭某却只能以茶相陪。”

  罗东扬一怔才道:“郭老弟,听说你滴酒不沾,是真有这回事吗?什么原故,难道你是不会喝酒?”

  郭解道:“不!郭某早年量如大海,千杯不醉,生平只醉过一次,但就醉那一次后,郭某就戒酒。”

  罗东扬奇道:“发生了什么事呢?”

  郭解目光一黯,声音有点哽咽道:“因为那一醉使郭某铸下此身最大的憾事,那是在十五年前,郭某艺事初成,行道江湖,嗜酒如命,有一天饮得酩酊大醉,卧倒在道旁,为仇家所执,要置我于死地,幸得仇家的侍妾是一个受我恩惠过的女子,暗中将我的束缚解开,藏在房中,但为仇家所悉,杀死了那个女子。”

  罗东扬道:“郭老弟难道连抗拒之力都没有吗?”

  郭解道:“那时我酒尚未醒,被藏在上,眼看着那女子被杀,却是无力拯救,那女子宁死也不肯说出我藏身之处,事后我虽然杀死了仇家,报了仇,但每思及此事,始终觉得心中愧疚难安,遂发誓不再饮酒。”

  罗东扬点点头道:“原来有这样一段感人的故事,那老头子也不再相强,听任老弟自便好了。”

  筵席摆好,四人各据一方,罗东扬豪兴大发,口到干杯,白秋君舆窈娘浅酌相陪,郭解却始终以茶代酒。

  但这一餐酒仍是喝得十分痛快,大家煮茗共话,郭解才问起白秋君将来打算,白秋君慨述身世,并说出窈娘与罗东扬的意思,要自己弃武读书。

  郭解变容相向道:“白老弟,这是对的,我也知道这游侠非正途,只是已经是上了这条路,无法回头了,老弟涉足未深,最好还是别再陷进去,郭某有一个要求,不知老弟能否答应。”

  白秋君忙道:“大侠如有所命,尽管吩咐好了。”

  郭解道:“郭某有一个小犬,天好武,郭某却不想他再走上我的路,就让他跟着老弟读书。”

  白秋君道:“这个白某恐怕无能担当。”

  郭解道:“犬子顽劣,别人也没法管教他,郭某在家时间少,只有老弟才降服得了他,对别人郭某不敢提出请求,老弟是吾辈中人,郭某才腼颜相求,因为郭某身无长物,连束修都付不起,老弟姓白,也得白白地教他,没有一点报酬的。”

  白秋君道:“郭大侠如此一说,白某倒是不便推托了,可是白某尚有老母要侍奉,怕不能久居此地。”

  郭解道:“这一点倒不必费心,郭某负责把令堂接到此地来,菽水之奉,要老弟自理,郭某唯一能相报者,就是郭某游颇广,上至王公卿相,下至贩夫走卒,老弟要求学问,郭某可以转请一些名宿大儒,与老弟共同磋商,学成要求出路,郭某也可以代为推荐,老弟不要以为郭某有何居心,这是为自己打算,老弟有了出息,将来也要请提拔小犬二一,郭某就感激不尽了。”

  罗东扬道:“秋君!这倒是可以答应,以学问售世,半靠实学,半靠机缘,郭老弟认识的人多,在这里的机会也多,这总比你去当皂隶强多了。”

  郭解曲膝下跪道:“老弟如不答应,郭某就不起来了,郭某为了祖先宗祧计,第一次跪下来求老弟,犬子如果跟着郭某这样混下去,将来必无善终。”

  白秋君连忙扶他起来道:“郭大侠何必如此,我答应就是了。”

  郭解大喜道:“郭某这就去叫拙荆带小儿来拜见,明就专诚去接令堂大人前来。”

  郭解没有去多久,就带着他的儿子郭祥,伴随着郭大娘子一起来了,他非常隆重,令郭祥跪下行了拜师大礼,又与自己的子共同向白秋君致礼为儿子谢师,最后献上了束修,是四绽白银与半条剃了的猪,然后道:“白老弟,愚兄很惭愧,实在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来敬师,这是郭某租产所遗的一点薄田上的收成,愚兄终奔跑,无暇耕种,只好租赁给别人,种田的是我一个弟子,那点田一年所收还没有这么多,都是他一片孝心,硬要送四锭白银与一条猪,猪我留下半条,分给族中的子弟们共谋一醉,另半条原封不动地送上,以后每年大概也有这么多,这不是说敬师,却是我郭解能收进最清白的钱。”

  白秋君倒是很不好意思,连忙道:“郭兄,你我既然一见如故,何必还要这么客套呢?”

  郭解却庄容道:“白老弟,我这个儿子是全权托付给你了,如果你不收束修,我既不安心,也会怀疑你不是诚心,论束修是太菲薄,告诉人家,也许根本没有人相信,因为我经常千金来,千金去,但你老弟谅解,那是不义之财,我自己都不沾分文,用来给老弟也是侮辱你。”

  罗东扬见他的态度很庄重,只得道:“秋君!你就收下吧,郭老弟是一介不轻取的,他不能白领你的情,何况你要在这儿安家读书,也需要有收入,这四封银子,将就着也可过日子,不敷之处,我老头子也可以贴补一点。”

  窈娘笑道:“老爷子,我还可以纺织,而且我几年来也有点积蓄,怎么能要您的钱?”

  罗东扬瞪眼道:“我老头子的钱也不是白送你们的,我孑然一身,无儿无女,死后的后事全要靠你们料理,每年祭扫也要仗你们,如果你们不肯要,我情愿暴尸荒郊,或者干脆跳下黄河喂王八去,因为我也是不愿领人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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